江霖档案 下----柒無玄

　　“好像找不到了……”杜霖走出巷子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阿一一直很尽责地跟着他跑上跑下，杜霖有点歉疚地弯下腰安抚它，“你饿了吧，今天我们先回家吧。”
　　阿一的精力其实还很旺盛，这时听杜霖这么说一个劲地去蹭他，杜霖不由得笑了，蹲下身抱住了大狗。
　　“学长不在我好像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可是这样是不行的，你说对不对，阿一？”杜霖一个人喃喃自语，又好像真的是在对大狗说一样，一人一狗在地上蹲了好久，杜霖才又站了起来，拍拍阿一的头说，“好了，带你回家吧。”
　　阿一乖乖地跟着杜霖上了车，杜霖正准备发动车子，这时身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手机的电只充了没多久，但是之前出门的时候觉得还是有必要带上，但长久没带手机，这时听到铃声还是不免怔了怔，总觉得不是戴宁就是冯薇，应该没有别人会给他打电话了。
　　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却又是一惊，这个号码不是别人的，竟然是唐?文森特的！
　　几乎是迫不及待按下了接听键，杜霖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唐，是你吗？”
　　对方静了片刻，然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你就是杜霖吧？”
　　反倒是杜霖怔了怔，因为这个声音明显不是唐?文森特的，那么又会是谁？
　　“你好，我是唐微。”
　　出乎意料的名字让杜霖再一次愣住了，唐微？哪个唐微？那个画商吗？
　　“你好……”杜霖说出了这两个字来的时候就不知道接下去该问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唐?文森特的电话，除了两个人都姓“唐”之外。
　　“我是文森特的哥哥，如果现在有空的话，我希望能跟你见个面。”
　　哥……哥？杜霖忽然间想起之前戴宁似乎有想到过“唐氏”这个词，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现在冒出来一个“哥哥”，那么那个所谓的什么“唐氏”里面兴许还有很多其他的成员，听来像是一个大家族的感觉。
　　“你有唐?文森特的消息吗？”为什么他会找自己见面杜霖并不清楚，他只想知道唐这个人在哪里而已。
　　“你来，就能见到他。”唐微回答他说。
　　杜霖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唐微会这么轻易地说出这句话来。
　　“另外，如果你找了警察来，那么可能你只能见到唐?文森特一个人，而有些事你就永远没有办法知道了。”唐微顿了顿之后又说。
　　“例如？”杜霖知道唐?文森特有很多秘密，但是并不代表他想知道，如果是跟那些实验有关的，他完全不想了解。
　　“例如，你的身世。”
　　对方静静地回答了杜霖，杜霖的心跳瞬间加快，他着实没有想到竟然能从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口中忽然听到一个被自己漠视很久的问题——他的身世。
　　“你放心，我不找警察。”静了片刻，杜霖就有了决定，他对着手机对面的人做出了保证。
　　“好，一会儿我会把地址直接发到你的手机里，你现在的位置距离这里不远，大约三十分钟左右能到，等你到了再联系我，我会告诉你在几楼。”唐微简洁地说完就切断了通讯，杜霖闻言不禁转头看向窗外，但没有太大的动作，因为从唐微的话里不难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监视了，只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或许是刚来这条小巷的时候，难道唐?文森特留给他的地址果真就是这里，只是自己没有找到而已？
　　一分钟不到，短信果然发了过来，甚至不止如此，还简单地告诉他该怎么走，暮色沉下的黑夜里，杜霖不禁有一种毛骨悚动的感觉。
　　那个唐微似乎很谨慎，而且把一切都布置妥当，甚至也防范了自己也许会改变主意叫警察的这一举动，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的通话，杜霖却已经意识到对方让自己见唐?文森特并不是刚才自己想的那么轻易的决定，但他又想不出这是为什么，所以无论如何，现在的他都变得非去不可。
　　他会去，因为唐?文森特在那里。
　　于是发动了车子，朝手机里给出的路线找过去，没多久，也许还要不了三十分钟，杜霖停下车，发现来到了一幢并不怎么起眼的建筑物面前。
　　停了一会儿，他再一次拨出了号码，让男人告诉他准确的方位。
　　基本上杜霖已经不大记得照片上那个男人的长相了，但是此时见到了所谓的唐微，似乎是跟那张照片上的人重叠了起来，而那时在慈善会上露面的画商大致也应该是这个男人了，但是相对于印象中的斯文端正，眼前的男人给他感觉更多的是精明和沉静，仿佛有着些许岁月的沉淀，却又和唐?文森特的某种特质感觉极其的相似，但他们的样子，却完全没有任何的相同之处，包括两者之间的笑容。
　　唐?文森特总是冷冰冰的笑着，那种笑意像是带着一张面具，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笑就是笑，似乎没有任何的虚假成分。
　　“你好，我就是唐微。”男人伸出的手手形很漂亮，甚至比唐?文森特拿针管时的手还要优雅，没有留指甲，干干净净。
　　“我是杜霖。”两人的手交握的瞬间，杜霖隐约看见了什么，但画面一闪而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看见了杜霖身边的大狗，男人微笑说，“好漂亮的柯利犬。”
　　杜霖低下头也看了大狗一眼，然后抬眸对男人说，“很抱歉，如果我想先给它喂食，要不要紧？”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即使是在这种紧要关头，杜霖似乎仍然执意地不想再犯一次昨天那样的错误，他一直没有给阿一东西吃。
　　“当然可以。”男人微笑，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此时他跟杜霖约见的地方在七楼的办公室里——看似是一间办公室，但却又不像有人在里面办公的样子——而且杜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在门外看到任何挂牌，只不过这间办公室足够宽敞，以至于有能够让阿一活动的空间。
　　“我还没来得及给它买。”杜霖这时又平静地对男人说着。
　　男人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然后说，“一楼右边有一家小超市，你可以下去买上来。”
　　“谢谢。”杜霖道了谢，留下阿一，他下去的时候没有用电梯，他的手机在口袋里，手也一直留在口袋里，但一直到再一次乘坐电梯上来，他还是没有把它拿出来。
　　也许会在这种时候想起给阿一喂吃的，是因为不知道下一刻自己还能不能安然离开，但在没有见到唐?文森特之前，一切仍然是未知数，他还是不能贸然行动。
　　等他上去的时候，男人甚至给他找出来一个盘子，他果真等着杜霖给大狗喂完了吃的东西，才缓缓地开口，“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带你去见他。”
　　杜霖原本就是为了见他而来，但此时他还是不可遏止地紧张起来，只是因为唐微的话他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还是去“见”，他已经来了不是吗？
　　男人带着杜霖从办公室走了出去，阿一自然是跟着杜霖的，男人一路来到刚才杜霖走过的楼梯口，不过不是往下，而是往上走。
　　越往上，消毒水的味道越重，这种味道杜霖很熟悉，是医院特有的味道。
　　但这里显然不是医院。
　　只是当唐微推开眼前一扇门，让他见到唐?文森特的时候，他显然惊呆了。
　　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正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怎么就会是那个残酷冰冷的男人呢？
　　“他……怎么了？”这么问的时候，杜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这是又是唐的另一个圈套吗？
　　唐微没有阻止他走上前，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唐?文森特无疑，可杜霖的表情仍然是不可置信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见到唐，然后这时他听到了唐微的回答，“他得的是白血病，癌细胞已经浸润到各组织脏器中，并引起骨骼疼痛，医生说他活不过明天，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留在这里亲眼确认。”
　　“白血病？”杜霖回头看着唐微，像是愣住一样重复着这三个字。
　　唐微静静地点头，虽然说他已经介绍过自己是唐?文森特的哥哥，可这时他的表情在杜霖眼中竟是出奇的冷静，说出这番话来一点也没有迟疑，仿佛这个弟弟就算是死了，也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杜霖怔怔地看着他，还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来对待这件事。
　　按理说他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心里却像是堵着什么一样没有了出口，也许是由于他一贯的作风和做的那些事让他不解，看到平时无比痛恨的人此时奄奄一息的样子又让他想起了江优赜，在这么混乱的心情下他只想起了其中一句话，脱口而出问了出来，“你真的知道我的身世？”
　　唐微点点头，忽地走到一旁的饮水机边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杜霖，“你要不要坐一下，喝口水冷静冷静。”
　　杜霖没有拒绝，懵懵懂懂地就接过了水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
　　“文森特已经把大部分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只不过有些事还是需要你自己去求证，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出来。”唐微这时坐在他左手边的沙发上对他说道。
　　杜霖闭了闭眼睛，双手捧着水杯，他又看了唐?文森特一眼才转过去面对唐微，似乎是稍稍冷静了一些，开口的时候声音平稳不少，“我的身世，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以前，在你没有出生以前。”
　　唐微的这个答案让杜霖吃了一惊，不禁又问，“那么我是实验品，又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在你出生之后。”
　　“啪”地一声，杜霖的脑中似是有某根神经断裂了，他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唐微开了口，“多年前在文森特还是研究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教授，那个教授有个女儿，两个人同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进行的实验种类很多，但那个时候文森特并不知道，那名教授竟然参与着以真人为目的的实验，包括克隆。”
　　杜霖怔怔地听着，脸上一点表情的变化也没有。
　　“知道的时候他自己也已经涉入了那个领地，而且越来越有兴趣，只是有一次在实验的时候，却出了意外，导致那名教授当场死亡，他和教授的女儿不同程度地受到放射的侵害，另外还有几个实习生也经历了这次意外，而你的母亲，当时就在其中。”
　　最后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杜霖忽然有一瞬间的了然，如果这就是他头疼的理由，那么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可是，如今唐?文森特在这里，那么他的母亲呢？
　　像是知道杜霖要问什么，唐微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以尽量平缓的语调告诉他说，“你的母亲，是死于难产的。”
　　杜霖微微皱眉，却进一步问，“为什么？”
　　“文森特告诉我，是细胞病变引起的。”
　　“我母亲也是白血病？”
　　“不是，你母亲遭受的放射程度并不严重，但是她之前就是教授的实验品之一，她的病症很特殊，也许是跟之前的用药起了一些其他的作用，而且病变是在生你的时候忽然产生的，如果要救她，那么会影响到胎儿。”唐微对杜霖说出他所知道的事实。
　　“那么选择我的人是他吧？”杜霖忽然挑了挑眉，表情却意外冷静了，这就像是唐?文森特一贯的作风，他的出生也是实验，他注定是为了实验出生的小孩，与其选择病变中就快要死去的母亲，还不如选择延续了母亲生命的孩子，从他身上，或许能得到更多。
　　唐微点头，杜霖已经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件事，便又问了一句，“那么我的父亲是谁？”
　　没想到唐微这时却摇头说，“你父亲的事文森特没有说明，因为你并不是正常怀孕而诞生的小孩。”
　　“什么意思？”杜霖一怔问道。
　　“你是试管婴儿。”
　　简简单单六个字，让杜霖差一点松开手，他把手里的杯子捏紧了，忽然开始觉得头疼，难怪他从来对父亲都不怎么好奇，原来这也是有原因的，他忽然之间只想笑，却始终也笑不出来，只是一味沉默着。
　　见杜霖良久没有开口，唐微的目光逐渐出现了一丝怜悯，然后他转向他的弟弟，眼底什么情绪也没有。
　　“听说你有一个对你很好的学长，是吗？”过了好半响，唐微忽然开口问道。
　　杜霖点点头，想到江优赜心口又是一紧，但他却不知道唐微这个时候会这么问究竟想对他说什么。
　　“文森特说他后来一直找不到你，就是因为你那位学长的缘故，而且他更没有想到他一直在幕后，但是最后他没有为他取出子弹，却不是因为想要报复他的原因。”
　　杜霖因为他这句话皱起眉来，他忽然接下他的话问了一句，“因为他忽然发病了，没有办法继续进行手术吗？”
　　唐微意外地看了杜霖一眼，然后点头。
　　“那么被动过手脚的麻醉药怎么解释？”杜霖冷冷地问道。
　　“不管你相不相信，他就是这样跟我说的，医学上的事我不清楚，关于麻醉药，你可以再请教一下别的医生。”唐微丝毫不计较杜霖会不会相信，他的任务只是把话带到，而且相信与否，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区别。
　　试管婴儿……
　　这四个字像是烙印一样重重地刻在了杜霖的心里，若说不在意那是骗人的，可是那么多年的实验品做下来，这种事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浑浑噩噩回到宿舍，杜霖感觉到明显的不对劲，头沉重地抬不起来，可拿起手机又不知道该拨给谁，脑子里全是唐和江优赜昏迷的样子，他索性和衣躺倒在床上睡了，可迷迷糊糊的就是睡不着，想起江优赜原来在医院里，他从床上起来拿着钥匙又出了门，楼下的风有点凉，被风一吹他似乎又清醒了一些，跑出宿舍楼招来一辆的士，直接坐到了医院。
　　医院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甚至连护士们都早已认识了他，他这时进去竟也没一个人去问，径直到了江优赜的病房，月光透过窗洒进来，江优赜仍然很安静地躺在那里。
　　一看到这样的画面，杜霖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扶住墙才没有跌倒，等到稳住了身体，才缓缓走了过去。
　　“学……长……”
　　盯着江优赜闭着的双眼，杜霖一眨不敢眨，像是企盼着下一秒这双眼睛能够睁开来看见他，只是好几分钟过去了，他的睫毛仍然一动不动。
　　“……今天我看见了他……他快死了……”杜霖像是在对江优赜说着，声音却低地像是呢喃。
　　“他本来就有病，本来就会死的……”
　　又怔怔地注视江优赜良久，仍然不见有半点反应，杜霖索性低下了头，去看江优赜的手，那只手明显瘦去好多，皮肤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白色。
　　“你又是何必，何必为了我这种实验品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