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蕾笑了笑,“我早就原谅你了。你们,也挺不容易……元旦我就准备结婚了,到时候有空的话,来喝杯喜酒。”说着,她也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大家又开始四处起哄,说着谁又和谁在了一起,谁马上也要成家……只有我,突然觉得很失落。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吧,有了事业,慢慢成家。可是我,却连乐杨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不想在介入别人的喧闹,酒席散场,大家嚷着要去玩第二扒的时候,我找了借口溜了出来,一个人鬼使神差地跑进T大的校园,也算故地重游。
学校里的变化挺大,从密云路上的后门进去,一个新的食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建了起来。食堂对面的玻璃房子里,我过去一直去锻炼的健身房还在。
沿路一直往前走,以前的“黑松岭”不知什么时候树了个孔子像,这学校越来越有创意了。然后走到了西南一楼,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在楼下,我和乐杨还被“音速小子”拉去踢足球。这次聚会音速小子没来,听说当公务员了,估计现在已经不那么音速了吧。
第五街的奶茶铺还在,音乐广场前的野猫越发多了。
操场上,正在上足球课的男生们集合了,估计马上要下课。他们站的那块场地,就是那次我为了乐杨打群架的地方。不知道学校现在让不让外校的学生进来踢球了……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医学院楼前。
“杨杨,以后不如考我们学校的医学院吧!”
“我怕自己考不上,你们学校的分数挺高的。”
“别谦虚了,你都前十了还怕什么,好好努力!”……
那次,和乐杨在这里的对话又浮现在了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只要是和乐杨有关的记忆,一切都那么清晰,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天,阳光和今天一样灿烂,他仰起脸看着眼前这幢楼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为什么,不遵守当初的约定呢……
站在楼门口,我有些失神。直到几个学生说笑着从我身边擦过,才有些恢复过来。然后发现,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大楼里走出来,他们似乎是下了什么课。
听见有学生抱怨,“解剖老师果然变态,周末也没个停。”
我心里暗暗笑了笑,学生们的烦恼,不过如此吧……
正转身想离开,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几乎是看到那身影的一瞬间,我呆了。
那是一个刚刚从楼里走出来的男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手里拿了两本厚厚的书,和一旁的同学说笑着慢慢走下台阶。男生很瘦,衬衫被塞进了牛仔裤里,皮带系出纤细的腰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致的五官下表情却很柔和,专注地听着身旁同学的话,一走进阳光里,头发便被照出浅浅的褐色光泽,微风吹过,露出漂亮的前额。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说,我已经出现了幻觉?
这时,他的身边跑过另一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声,
“这次解剖作业就靠你了,乐杨!”
表弟(三十五)
我站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
眼前的男生笑着回应了那个拍他的同学,转过头正要朝这边走来,也是一瞬间,他看见了我。
我们俩像定格在了人群中,四周的学生纷纷从身边走过,彼此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四五米,而我们却丝毫迈不开脚步。
很久,很久。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口中慢慢叫了一声,
“哥……”
那声在梦里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轻唤一响起,我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猛地向他冲过去,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杨杨!”
顾不得旁边的人群,我紧紧地抱住了乐杨,四年不见的,我深爱着的乐杨。
实实在在的触感通过胸腔和双臂传遍了全身,不再是深夜醒来时的空虚,不再是每次幻想后的失落,乐杨熟悉的气息在午后温热的阳光下那样真实的包围着我。
眼底有热流在涌动,我知道自己哭了。我怎么能不哭。我觉得自己脑中完全是空白的,我不想思考,不想说话,不想去管外界的任何异动。就这样就好了,就这样吧,我抱着自己爱的人,永远只是这么抱着,不被打扰……
终于,乐杨还是挣扎着推开了我,他呼吸有点急促,我想是我抱得太紧了。
“哥……”他抬起头,不住地眨着眼睛,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很艰难地笑了笑,“哥,你回来了。”
“杨杨……”看着他,我竟说不出话来。
“你过得还好吗?”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开口问到。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两个人傻站在大楼门前迎风一直这么洒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一把搂住他,像过去一样,推着他往校外走去。
我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四平路上的一家咖啡店。
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两个人竟又是一阵沉默。我们,真的是分开太久了。
乐杨有些不自在,眼睛看向窗外,不时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我这才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和四年前少年的脸庞不同,乐杨的五官更深刻了,过去略显稚嫩柔和的线条变得英气了许多,只是,还是一样的瘦,而且似乎更加苍白了。
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对面的乐杨拍下了一张照片。“那时竟没留下一张照片,我真的快忘记你的脸了。”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么一句开场白。
乐杨似乎有些局促,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柠檬水。
“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原来,你没忘记我们那时说的话。原来你真的考了T大。”我握住他正拿着杯子的手。
“第一年……我没考上。所以今年,刚刚大四。”乐杨放下茶杯,手轻轻地从我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怪不得我找遍所有的医科类院校都没有找到乐杨的名字,我以为凭他的成绩,直接考上绝没有问题。还好我今天来参见同学聚会,还好我没有错过乐杨,还好。
“后来,你过得还好吗?爷爷奶奶……我爸爸妈妈……他们有没有再为难你?”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对面的乐杨显然也不平静,那杯柠檬水已经被他喝得快见了底。
“没有。他们很好……后来,我就住校了……”乐杨抿了抿嘴,他还是习惯一紧张就抿嘴。
“姑姑他们还好吗?”我努力让想问的话一样样听来有条理些。该死的,我竟也有些紧张。这是怎么回事。
乐杨低下了头,“爷爷奶奶……前两年去世了。爷爷先走的,没过多久,奶奶也不行了……”
我心里一惊,“那姑姑呢?她来上海了吗?”
“没有,妈妈还在……齐齐哈尔,我准备等毕业了,再把她接来上海和我一起住。”乐杨继续喝着手上那杯只剩了一点点的柠檬水,透过杯底,他的眼睛一片晶莹。
这几年,乐杨一定过得很苦吧。我心里暗暗自责,如果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
“哥,你呢?过得怎么样?我听说,后来你去了德国。”乐杨已经换了种语气,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问我。
“恩,在慕尼黑待了四年半,读完了建筑系的本科。杨杨……”
忽然间,我觉得我们之间这种谈话的氛围让我有些胸闷。我和乐杨,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说话的。现在这样的感觉,像是很久没见的朋友,可是我们,我们算哪门子朋友。
不对,我们之间不该这样。
终于,我一把抓住了乐杨的手,顾不得什么逻辑语序,直接让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杨杨,这四年多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我从没忘记我们过去的事情,杨杨,我现在搬出家住了,我还有一份待遇很不错的工作,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没办法保护你的小孩了!杨杨,我们再在一起吧!这段日子我找你找得快疯了!我真的不能再没有你了!”
乐杨开始慢慢摇头,被我抓住的手拼命地想往外抽,却被我抓得更紧。
顾不得他的反应,我继续没头没脑地说着,“杨杨,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现在有能力保护我们的感情。我不会再让爸爸妈妈拆散我们!这些日子我找不到你,我觉得连活着的意义都没了。再找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杨杨,我们……”
这时,突然有手机的声音响了起来。
乐杨终于抽出了手,像找到救星似地,“哥,我手机响了。”
我不得不松开手,看着乐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乐杨也配手机了,想到过去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总是被我逼着用我的手机给他妈妈打电话。
“我没事……我很好……恩……会晚点……”乐杨压低着声音,有些匆忙地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我,说了声,“我同学。”
“杨杨,”我不去管那电话,只想着把刚刚要说的话说完,“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丢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真的害怕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突然,又有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我的。
我不去管它,看着乐杨的眼睛不让它逃开,“杨杨,我不会再让你像过去一样了,你相信我……”
电话铃声还是响个不停。
“哥,你快接电话吧。”乐杨看着桌上我的手机说。无奈,我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传来。
我低声叫了句,“妈——”。几乎这个字我刚一说出口,乐杨就忙转过头又看向窗外。
“小酩,你一个多月没回家吃饭了。妈妈好想你,今天正好你爸也在家,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准备了很多你喜欢的菜。”妈妈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央求着说。
“妈,我知道了。现在有点事,晚些再给你打。”我忙挂了电话。
乐杨已经转过头来,表情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哥,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他看着我说。
我一时抓不住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舅舅舅妈,爷爷奶奶,我妈妈,这个世界,还是和过去一样。”乐杨慢慢地说。
“什么和过去一样!当然不一样,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我了!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相信我!”我急得大吼。
“哥,你也一点都没变。”乐杨看着我,眼睛里的内容,突然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他当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四年前,我就没有把握,现在,我更加捉摸不透。
表弟(三十六)
那天后来,我妈又陆续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我回家吃饭。而乐杨也借故学院里有讲座,在我接电话时,逃跑似地离开了。
我们分开四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尴尬收场。
我心里无比的烦躁,从来没有想过,再见面竟会是这样的局面。不是应该互相倾诉四年来的思念和煎熬,不是应该紧紧抱着对方再不能忍受一分钟的失去吗?我以为,我们可以再像过去一样,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把这四年丢失的时间恨不得用一个晚上来填满,我以为失而复得的后来会是更加珍惜。
可是,为什么我和乐杨变得这么生疏。
还是当初爷爷太明智?深知四年的离别会让一切失去原来的样子。可我心里对乐杨的感情却根本有增无减。
在医学院楼前,我明明感觉到他抱着我时剧烈的心跳,我明明看到他眼里流下的眼泪。我相信他见到我时最初的反应就是他的心情,可为什么到后来,气氛越来越奇怪。
那么是因为我妈的电话?乐杨说,什么都没变。我接电话的表情让他又在担心什么吗?还是他心里其实在责怪我四年前丢下他一个人去了德国?他是在生我的气吗?……
整晚,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折磨得完全无法入睡。没有找到乐杨前,是疯狂的想念和对失去的恐惧。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乐杨,却发现心情竟比之前更加的沉重。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不给人一点喘息的余地。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请了假,早上直接赶到了T大医学院。我想,我必须再跟乐杨谈谈。也许,“谈谈”这个词本身就是错误的。也许我真正该做的,是找回我和乐杨之间过去的那种感觉。也许,真的是四年太长,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早上八点,我等在了医学院门口。隐隐后悔昨天没有问清楚乐杨的手机号或寝室地址,我甚至连他是医学院什么专业的都不知道。所以,只得赶在他们上课前,希望能在门口遇到他。
结果,上课铃响了以后,我也没遇到一个大四的学生。甩了甩头,决定放弃这个笨办法,跑到医学院的教务处要来了他们整个学院的课程表,查了一下乐杨的学号,才知道原来他学的是临床。
好在课表上,十点的第三四节课有他们专业的课程,顾不得自己一大把年纪,索性坐到了他们教室的最后一排,等。
学生们一个个陆续走进了教室,聊天谈笑,一张张飞扬的脸上写满让我久违的校园气质。忽然间觉得有点沧桑,过去那个事不挂心的自己,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往了。
进来的学生偶尔有几个细心的,目光会在我身上停留几秒,然后自顾自地找位子坐下。而我,则紧紧盯着教室的入口,等待着乐杨的出现。
一想到乐杨,思绪又飘忽得厉害。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七岁,还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孩。现在已经是还有一年就医科毕业的大学生了。将来,也要像所有的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吧。白色,挺适合乐杨的。他走路习惯低着头,长得那么好看,个性却一点也不张扬。他比以前似乎又长高了不少,昨天和他抱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到我眼睛那么高了,过去,他才在我鼻子下面……
胡思乱想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然后铃声响了。
然后一个戴着眼睛的教授模样的人进来了。
然后,教室的门关上了。
乐杨没来。
出于礼貌,我在那教室里傻傻地坐了四十五分钟。下课后,找了个男生打听乐杨的手机号,打了无数通,没有接听。又问那人乐杨的寝室号,得到的答案是,乐杨不住校。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等在医学院。
可是,乐杨还是没来上课。
我觉得自己的耐性正慢慢被磨光,原本期待的目光渐渐变得焦灼。乐杨不住校,他住在哪里?我的手机号还是四年前那个他一定认识,他的手机没关机,却一直不接听。
他在躲我?还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任何一种可能我发现自己都不能接受。我完全没办法上班,再次请假的时候,单位领导的语气已经不太高兴。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乐杨再不出现,我想我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冲到爷爷奶奶家去问个究竟。
终于,在我崩溃前,乐杨出现了,在他消失一个星期之后。
几乎是他踏进教室的一刹那,我冲了过去,拉了他的手就直接往外拽。他看到我吓了一跳,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地几乎是被我拖出了医学院。
一直被拖到楼下大门口,他才终于使出了点力气想要让我停住。不知道是被我吓得,还是刚刚下楼太快,他苍白着脸不住地喘着气,一只手在被我抓住的手腕上拼命想要扒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