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我家国!”这次的回答,声音响亮而统一。兵士们昂着自己骄傲的头。他们是最好的军队,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保家卫国!“卫我家国!”
“是,卫我家国。”苏修明接过话头。“十多年来与成国的战争,我们很多有将士牺牲自己,换来了家国的安宁。我敬佩这支军队,我仰慕这样的青军!”他的声音又慢慢的变高了。“我加入青军,我是为我身为青军的一份子而骄傲。这样一支用鲜血铸就的军队,我不会允许它卷入派系之争!不错,我的确出生在定王府,我的确是苏派的人。但是,不管是什么身份也好,什么派系也好,我们首先都是临水国的人!是保家卫国的青军的人!”
他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校场,别有一番振奋人心的力量。
“青军无敌!”“青军无敌!”兵士们忍不住喊道。
苏修明这时才转向身侧的董飞峻,缓缓的道:“将军,可相信末将的诚意?”
董飞峻淡淡的笑了。这样的俊朗人物,又是在说完这样一番话后,倒教怀疑他的人显得自己小心眼了。定王苏允有这样的儿子,今后定王府一派恐怕将势力大增,越发不好应付了。他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口中却道:“苏副将的心意,很是令本将感动。今后青军的事,也便有劳副将多多担待了。”
苏修明道:“将军言重了。这也是末将的份内之事。”他是定王世子,身份本来高出董飞峻甚多,此时变做下属,居然也没有一丝的不满之意,只是依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平静地回答。“今后末将若有何不足之处,还望将军不吝指教。”
离城,是临水与成国两国交界线上的一处军事要塞,由临水国三大军事力量之一的青军总将董飞峻驻守。离城连带统管附近的十二座大小城池,被统称为“离洵十二城”。多年来,成国与临水交战不断,边境一直难得以靖平。三年前,临水国与成国的另一段国界发生了大战,双方都元气大伤,不得不签约停战,各自谨守国界,休养生息,离洵十二城才求得了一段时间的苟安。没想才不过短短的三年,成国竟又挑起了战火,看来这短暂的平静,已经被打破了。
从校场上离开后,董飞峻带着苏修明看过了离城内的布防等情况,又带着他登上城楼,来到城墙之上。这里几日前才发生过一场激战,虽然已经清理过了战场,但是暗红色的血迹和风中隐约的腥味犹在,在晨间清冷的天气中显得有些惨然。董飞峻指着远方道:“那个方向,便是成国边界上的关川城,如今十万成军已经陆续集结于此。连月来,他们对离城骚扰不断,虽然未曾攻进,但是也让我们受到了一些损失。”他说得比较委婉。其实,三年来习惯了平静,一下子被成军打了个措不及防,损失并不小。因此,青军一边向朝廷申报军费,一边在整个离洵十二城征收补给兵源与物资开往离城。但是太具体事情并不便于被其他人知道,所以他淡淡的把损失一笔带过了。
苏修明刚到离城不久,对此间的事情并不熟悉,因此也不插口。
董飞峻继续道:“成国此次不知为何,忽然决定对我临水用兵,还来势不小,听说成军主帅已经在月前选定,并将随着最后一批开往关川城的军队到达。你知道他们选的是谁吗?竟然是杨维林。”说完,才想到苏修明应该对军队上的事情不熟悉,解释道:“杨维林就是三年前怒河之战时使我国的永军败得极惨的那个人。”
苏修明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
“此人不日就会抵达关川,主持对我临水的进攻,定王府那边,对这个人有什么评价?”定王府与丞相府所拥有的是不同的情报系统与智囊团,既然刚才苏修明自己说过最重要的并非派系之争,而是保家卫国,那么,他现在就不应该对这个国家共同的敌人的信息藏私。
苏修明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的微笑了。“此人是当世名将。”
“这就是定王府智囊团所下的结论?”董飞峻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一丝嘲讽的意味,放弃派系之争云云,这个谎可是不容易圆的。
苏修明对他话中的意思听而不闻,却依然微眯了眼,似乎在整理头脑中的信息。“杨维林此人,极善攻却不善守。不过,此人的攻击手段已经到了无须防守的地步,也可以说是寓守于攻吧。”
“杨维林不善守?”这倒是个很新奇的结论。的确,一向与杨维林对敌时,在他的攻击手段下,没有人来得及做出反击,可是,正因为没有人做出过反击,又怎么能断定杨维林不善守?
“是。此人的确不善守,这便是定王府的结论。”苏修明笑道,“此事不如在今后与成军的对战中再作讨论,将军认为可好?”
董飞峻也不愿与他在小事上进行过多的纠缠,也觉得刚才有些失态,便点头道:“也好,这几日你就了解一下离城周围的地形与城防情况,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其余两位副将,也可以来找我。”他想苏修明应该未从过军,一下子就成为青军副将,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进入角色的,就让他先熟悉熟悉离城的基本情况,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第二天天微亮,董飞峻整理好甲胄准备出门,才刚拉开门,就见到副将丁元敏正向他门前走过来,行色匆匆。
“元敏,有事?”
“将军。”丁元敏走到他面前站定:“刚接到消息,最后一批成军已经开始向关川方向开进,半个月之内即将抵达关川。据说杨维林也随着这一次的大军而来。”
“据说?”
“是。出兵前,的确有探子声称见过杨维林,不过是隔得很远的看上了一眼,后来,他便坐进了马车里,一直不曾露面。”
“坐进马车里?”像杨维林这种常年征战的大将军,随军出征居然坐马车?的确是不寻常。
“我已经令在成国的探子继续查探他们的动向。不过,还是觉得此事蹊跷,所以前来禀报将军。”
董飞峻点头道:“的确蹊跷。现在关川方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一切正常。”
“嗯,敌军未动,我们也不要主动出击,且守好离城,以不变应万变吧。”
时值深秋,离城的城墙之上,拂墙而过的风将插在城楼之上的旗帜吹得随风飞舞。
这几天来,成军安静了许多,或许是为了等待尚未抵达关川城的主将。但离城内外,却是一副山雨未来风满楼之势,没有人因为成军的安静而松懈,他们都知道,下一次成军开始动作的时候,他们的主将,那个攻无不胜的杨维林,有可能就已经将他的双目锁定在离城的城墙之上。
午间的时候,董飞峻巡城完毕,从城墙上走下来。因为面临大战,整个离城的空气都充满了紧张,大家都知道了杨维林即将抵达离城的消息。
关于杨维林这个人的种种传言,这几日,总是在离城里的每一个人心里浮现。
三年前的怒河之战,杨维林带领八千成军,大败同为临水国三大主力军之一的永军之左军。
怒河之战当时,战状极惨,怒河两岸血染沃野、尸横遍地,两国主力损伤各半。然而杨维林所带的八千成军,却以死八百人,伤一千人的小小损耗,将永军的三万左军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那一场战争,很多参与者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一批成军总是从最不可能的角度杀出来,给予他们最重的一击。
那一批成军,他们所打出来的旗帜,是一个“杨”字。杨维林。
杨维林因那一战而扬名四方。
青军将士里,有的亲朋曾在永军服役,亲历过那场战争,有的则曾听旁人详细讲述过那样一些场景。虽然立场敌对,但是讲述的人们的言论里,无一不充满了对杨维林神出鬼没的手段的敬畏。如今,成国再次启用杨维林主持对临水的战争,并且将目标直指向了离城。很多人不由得开始担心离城的命运。
成国的关川及附近的辅城,目前已聚集了十万余成军,而离城常驻军不过两万人,就算加上已经抵达或即将抵达的一万新兵,总共也差不多三万来人。作为守城军,凭借城墙之坚固,虽然可以在地利上占据一定的优势,以弥补兵力方面的一些差距,但毕竟两方兵力的差距太远,再加上,对手太强大了。
正午时分,守烽火台的兵士照例燃放了一把平安火,狼烟飘上青空,形成长长的一道烟柱。董飞峻默默的看着升空的烟柱想,不知道是哪一天,这里将会燃起报敌来犯的烽烟?
这一日,董飞峻例行巡防之后走下城墙,还没走多远,居然碰到了多日不见的苏修明。他连日来被军务占满了头脑,几乎已经把此人遗忘了,此时看到这个身影,才忽然想到,原来军营中还有这个人的存在。苏修明远远的先看到他,已经拱手为礼,他便也还礼。
苏修明像是心情极好,轻轻弯了弯嘴角道:“今日在这里打扰将军了。
董飞峻便也笑问:“苏副将可有事?”
“末将有一个请求。”苏修明道。
“副将请讲。”
“末将加入青军的时日虽短,可也算青军的一份子,更何况保卫离城守护国土,本是每一个临水国民的义务,因此,战端若起,请将军准许末将参战。”
董飞峻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沉吟了一下。前一阵,他一直都是安排苏修明去熟悉城内布防之类,并未安排给他军务,的确是有意将此人排除在这次战事之外。不过,这倒不全是为了派系考量。这人毕竟是定王世子,身份尊贵,若真是在青军中出了什么意外,难保不会成为一次政治发难的导火索,当真有口难言。但此刻这人主动请缨,若是一口回绝,立场上却极易惹人误会。
“将军有什么疑虑,不妨直说?”苏修明察颜观色,见他一时沉吟未决,启口问道。
董飞峻道:“副将有这份为国之心,本将甚为感动。不过,若说要亲自出战抗敌,有些事情却不得不考量了。此次战事,想必极为艰险残酷,副将以后将袭定王爵,成为朝廷基石础柱,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本将觉得,副将实在不应该轻易以身犯险。”
苏修明见他如此说,微笑道:“将军忘记了?领职之人是没有身份的。”
董飞峻微皱眉道:“副将应该比我更明白,那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罢了。若是副将非要以身犯险而受到损伤,定王必会追究,请想象一下将为此事付出代价的无辜青军将士们。”
苏修明见他说得这样严重,微怔了一下,才道:“将军原来竟是为此而忧。请将军放心,末将家训,却并不是将此条规定当作表面文章。末将来离城之前,已对父王提及,此行若有意外,与任何人无干。”
董飞峻沉默不语。
苏修明继续道:“将军若是仍有疑虑,末将可以先行写下遗书……”
“副将倒不必如此。”董飞峻见他说得这样郑重,因此打断他的话接口:“副将一片爱国的赤诚之心,倒叫本将惭愧了。也罢。副将若坚持参战,便请挑选队伍吧。”
苏修明摇头道:“末将斗胆,向将军请调一队在此地数年的老兵。”
“可以。”董飞峻微点头道:“不过,单只一队五百人,会不会太少了?便再多加上一队刚抵离城的新兵好了,也算带他们上上战场。副将请一定记得,千金之躯,可不要轻易犯险。”
苏修明微笑:“将军的关怀,末将又怎敢不记得呢?”说罢向董飞峻施礼道:“多谢将军成全,末将便此告退。”便转身而去。好像他在这里专门等着董飞峻,就是为了要办成这件事一样。
“将军。”苏修明的背影尚未消失,董飞峻的随卫已经急步跑过来,显得有些气喘吁吁,“探子回报,成军已经离开关川城,正在向离城开进。丁副将已在城头。”
“对方来了多少人?”
“不多,两三万人的样子。预计很快就会到达离城外。”
“知道了。我这就去城墙上看看。”
登上城墙的时候,丁元敏已经在上面了,见到董飞峻,行了个礼道:“将军。”探听敌军情况这个任务,一直是由丁元敏在主理的,也因此他最先得到消息,上来城墙查看。
董飞峻轻点头,问道:“杨维林到了?”
丁元敏摇头道:“应该并未到达。依速度来推算,最后一批成军要想到达关川,应该还需要三天的时间。”
“离城的城防如何?”
“如果对方军队的确在三万人以下,应是无忧。”
董飞峻道:“那你去布置一下,准备迎战吧。”
数十年来,离城经过了多次战争洗礼,却从未易主,依然牢不可破的矗立在临水国的边境上。城外的护城河此刻静默无声,原本架在河上的吊桥已被收起,支撑着吊桥的木柱上斑驳的旧伤以及一些暗色的痕迹表明了它曾经见证过的一切惨烈。
城墙上此时也静默着。兵士们站立在巨大的城垛的阴影里,等待成军的到来。他们身旁是已经备好的滚石礌木一类的投掷物,准备攻击通过云梯向上爬的敌军;而每隔一小段距离,就会有一名兵士身负长弓及箭袋站在箭楼里,准备用箭来攻击距离较远的敌军。
成军果然在午间到达,随军都带着些云梯火炮一类的攻城器械。刚到的时候,二话不说,擂起战鼓,先攻了一场。离城军队虽有备在先,可是此次成军的火炮也甚为厉害,虽然攻城不下,双方却各有损伤,算打了个平手。奇怪的是,与以前几次成军无功则退不同,这次成军居然并不撤回,而是就在不远处下营,像是准备久战。
青军也没有贸然出城攻击。对方围而不走,需要防着的他们排走护城河里的水或者以挖地道的方式偷入城内。于是董飞峻便命人密切注意着城下的敌军动向,以免被他们偷袭得手。
接下来的三日,围城的成军并无动静。三日之后,探子来报,说成军主帅杨维林已抵达关川城。
接到消息的这日,董飞峻与丁元敏登上城楼,观察着城下成军的阵营。从对方阵营里来来去去移动攻城器械的士兵的行动上,看得出来他们正在积极的准备攻城。
应该在不久之后,成军就会有所动作。董飞峻望着成营方向想。己方的城防上,离成军最近的北门由自己与丁元敏守着,东门那里是齐肖,南门离成军最远,没有主将,至于西门,应该是分派给了苏修明。
“苏副将呢?”忽然想起这事的董飞峻问道。
“今日尚未得见。”丁元敏随口答了一句。“将军找他有事?”
“通知他尽快上城楼迎战。”董飞峻道,“前日里,他主动要求参战,我给了他两个队,并令他职守西门,成军就要有所动作,他也应当尽快准备才是。”
丁元敏回头吩咐了卫兵去通知,转过头来,却见成军阵营有几骑缓缓的出现,向离城方向走近,并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在射程之外徘徊,向着离城方向张望,似乎在观察情况。其中有一骑,离得太远了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是一匹纯黑色的骏马,马上的骑者银盔黑袍,向着这个方向远远望来。“将军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