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可是杨维林?”董飞峻从未见过,便侧头询问身边的丁元敏。
“应该是。”丁元敏也没见过,不过听探子说,杨维林的坐骑就是一匹纯黑色的马,这样看起来大概不差。
两人谈话间,那几个骑者似乎已经了解完了情况,又返回成军营地里去了。
过了一会,成军便开始在营前列队,前队带着云梯,后队推着投石车以及撞击用的冲车等攻城器械,看样子是准备对离城发动再一次的进攻。
“准备迎战。”董飞峻吩咐道,丁元敏应了一声,立刻准备去了。
这一次的攻击似乎是杨维林对离城城防的一次探索,成军的攻势很密致,四个城门同时都遭到了攻击,并且试探的意味很强,并没有什么拼死攻城的意味在里面。虽然是这样,董飞峻还是命令青军全力抵抗,除了不能被成军发现破绽以外,也不得不考虑到万一这是杨维林故作姿态,以此来打消青军抵抗的意志的可能性。
站在北门的城墙上,城外的情况看得很清楚。成军的前锋队搭上云梯,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住上爬,青军守兵则将准备好了的滚石礌木等投掷下去。成军碍于阻力,一时冲不上来。但城下的冲车,却一刻不停的撞击着城门与城墙。巨大的声响与抖动里夹杂着震天的喊杀声。
城楼上箭矢如蝗,一批一批的朝着城下铺洒,虽然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可对方的攻势并没有减弱,后军很快便补上了前军的空缺,如同杀不尽一般的源源不绝涌上。
“其他三门的情况怎么样?”两方一时僵持,董飞峻转过头问身边刚刚察看过四门情况的丁元敏。
“都差不多。齐肖在东门看着,苏副将在西门,南门的攻势比较弱一些,大约是离成军营地最远的缘故。我都让人密切观察着,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就来报告。”
董飞峻还未来得及点头,就感到巨大的震动,伴随着“轰”的巨大声响,似乎整个城池都摇动了一下。“怎么回事?”他皱眉,扶了扶身边的城墙,站稳了身子。不大一会儿,就有兵士匆匆的跑过来:“禀将军,成军在东门边用火器轰城,城墙根处已经被他们轰裂了一个口子。”
“传令尚未参战的第七队带着土袋及木石过去,一定要把口子堵住。”“是,将军。”传令兵领了令符去传令。董飞峻转头望向丁元敏。“元敏,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东门边的战况比刚刚在北门边看到的要激烈得多。成军此次带来的火器全都集中在此,刚才的轰击,已经将离城的城墙轰裂了一个小口子,此时成军正用冲车猛烈的一次又一次的对着那个口子撞击,以期能扩大缺口。一直未参战的作为机动的青军第七队此时已经带着土袋等物品过来增援,他们负责将土袋木石等重物堵在缺口处的城墙后面,以减小敌军冲破城墙的可能。
“将军。”由于刚刚火器所扬起的尘沙,东门的守军都显得有些灰头土脸。齐肖正密切的注意着城下的一举一动,直到身边的兵士提醒才看到丁董二人。
董飞峻冲他点点头,倒也没多说话。
因为火器的缘故,东门外的成军并没有准备攻城的云梯,因此没有顺着城墙爬上来的成军。但是并不代表东门的压力就不大。除了火器以外,遍地的冲车也给城墙带来了很大的威胁。他们撞击着城门以及城墙,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轻微的摇晃,给站在城楼上的人以一种强大的压力。
东门的青军守卫们并没有因为这种压力而变得胆怯,他们沉着冷静的向城下射箭和投掷重物,虽然成军在冲车顶部蒙了一层牛皮以减缓重物带来的伤亡,但是青军冷静而持续的抵抗还是使得他们不敢轻易靠近城墙,偶尔看到哪里有空隙,冲上来撞击一次,又被密集的箭石雨打了回去,顺道捞上些伤。
“将军,双方在这里虽然咬得很紧,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丁元敏看了看情况,低声道。最初被火器轰开的那个缺口已经由第七队补上了,而火器上药不易,火药造价又高,成军应该不会在这样试探性的战争中浪费第二批火药。
董飞峻用手中的配刀挡开城下射来的一支箭,闻言道:“成军实力太强,却是不可不防。”
丁元敏道:“将军……”话还没说完,就有兵士急匆匆的跑过来禀报:“将军,杨维林的帅旗出现在西门。”
两人俱是一怔。
战场上,帅旗只会出现在主帅身边。如果杨维林的帅旗出现在西门,那么也就说明杨维林现在人也在西门。而杨维林此时出现在西门,莫非,西门才是他主攻之处?
“西门的防守怎么样?”
“据刚才去通知苏副将的卫兵回报,西门由苏副将带队防守,只有两个队,共一千人。”丁元敏怔了一下道。战前就分析过了,西门那边的地势,应该不适合成军主攻,所以一直没有给予足够的防守力量。莫非杨维林就是算计到了这一点,才特别将主攻方向定在了西门?
“一千人如何能阻住杨维林的大军!元敏,带第七队与第九队过去。”
“可是将军,第七队调走,万一城墙抵不住……”东门这边正与成军咬得极紧,调走第七队,万一城墙守不住,同样是个破城的下场。况且,从东门到西门,距离最远,万一真有个什么紧急情况出现,就算是回援也来不及啊。
“杨维林既然出现在西门,则必有所谋。苏副将手里一千人,经过刚才的拼斗,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东门这边虽然情势未明,却也未见败象,可是西门那边只有几百人,却如何拒得了杨维林。”董飞峻想了想道:“还是我带队过去,你留守东门吧。”
丁元敏也想了想,毕竟还是对杨维林本人心存顾忌更大一些,点头道:“那将军请多加小心。”
董飞峻领着近千人来到西门。这边果然已经打得甚是激烈。从云梯上面爬上来的成军已经有一些到了城墙之上。他带来的兵士立马就分配下去与成军交上了手。
遥遥的望了一眼,城下黄边镶嵌的黑色帅旗上,用黄色的字大大的写了一个“杨”,正是成军主帅杨维林的帅旗。奇怪的是,看遍了城墙之上,却不见苏修明的影子。
“苏副将何在?”随手拦住了一个兵士问道。
“在箭楼。”兵士匆匆的答了一声,又加入了与成军的战斗。
董飞峻微皱了皱眉,西门战事如此激烈,那人却躲进了箭楼?匆匆的寻了两个箭楼,终于在第三座箭楼里看到了苏修明。
苏修明平举着弓,弓上面竟然同时搭了两支翎羽箭。董飞峻从未看见过有人同时开弓射两箭的,不由得有些微诧,因此停住了脚步。凝神细望去,只见苏修明身边还站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眼睛也看着城下敌军帅旗的方向,口中像是怕打扰了苏修明似的轻声问道:“那便是杨维林?”
苏修明淡淡的道:“是他。”他一边回答,一边轻轻的用右手捻动着弓弦与搭在上面的两支箭尾,“在射程之外,有些勉强。”
那十七、八岁的少年闻言接口道:“这两支是我特制的箭,箭头比普通的箭头更重,这个距离,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
苏修明微轻笑出声,然后,试了试弓弦上的力道,缓缓的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人极敏感。只有一次机会。”他手指一松,左边的箭离弦而出,向着杨维林的方向飞去。“也只要一次机会……”他轻轻的语气就像在吟唱,松手放出了第二支箭。
远处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第一支箭嗖的一下,射中了杨维林身边的树干。董飞峻有些惋惜。却见杨维林似乎被射在身边的一箭惊了一下,听到响动便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身边的树。正在此时,第二支箭便已到了。那箭飞来的速度极快,目标直指着他的心脏处。杨维林被刚才那一箭扰了心神,此时虽听到风声与周围的惊呼,已是闪避不及,只得侧了侧身子,避过了要害。但箭却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左胸。箭势未尽,杨维林极力稳了稳身体,却还是没能缓解箭上所带的力道,摇晃了几下,跌下马来。
此时,不管是成军还是青军,看着战神一般的杨维林被一箭射下马,都惊讶得忘记了动作。喧闹的战场似乎一下失去了声音。
第二日的晨间,下了一场小雨,战场经过这一场雨的冲洗,稍微减少了些血腥的气息。城墙上,青军将士们正在忙碌的清理战场,修补破损的城墙并添置投掷的箭石。
昨日杨维林在苏修明的箭下负伤坠马之后,成军阵营很快就鸣金收兵。对方虽然败退,但阵势并未现乱象,青军也并没有乘胜出城追击,只在城墙上摇旗呐喊了一阵子,便留下部分守城兵士,各自回营休息。
接照董飞峻的想法,苏修明是这次一箭退敌的功臣,应该给他举办一个小小的庆功宴。不过苏修明却以战事未绝,此时不宜太过劳神操办宴会为由,婉拒了他的提议。
昨日里那一箭,很快就被当时在场的兵士们传扬了开来,一传十,十传百。苏修明因着授印时在将台上的那一番话,本已在军中便有些崇拜者,如此一来,威信更炽。齐肖与丁元敏都有些担心,害怕若是任其这样发展下去,将来惟恐尾大不调。董飞峻听了他们的意见,也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将军。”刚用过早饭,巡视过四城门的丁元敏便匆匆的捧着一个锦盒走进了房间。“刚才成军遣使者前来,说是奉了他们杨元帅之令,将此盒交予将军。”说完便将盒子放在桌子上。
“使者呢?”
“还在那里,在等将军的回信。”
“嗯。”董飞峻看了看锦盒,将就着手中尚未放下的银筷随意的挑开了锦盒的盖子。只见一封信和两个被折下来的箭头静静的躺在盒子里。董飞峻捏住信的一角轻轻一甩,那信便在空中展开。
“杨维林说什么?”
董飞峻看了看信,缓缓的道:“杨维林约见射伤了他的人。”
“将军可允苏副将赴约?”
董飞峻微笑道:“当让苏副将自行决定。”
苏修明自当日在校场领了副将印之后,便搬出了离城使驿,住进了将军府附近的一处空置的宅子里。那宅子最初本是离城的一名富户的宅院,几个月前成军攻击离城时,那家人已举家搬走,只留了几个仆从在里面看院。董飞峻见这宅子闲置了可惜,再加下仓促之间也根本找不到一个像样一点儿的地方来安置苏修明,这才出面租定这所宅子,当作副将的临时落脚之处。
抱着锦盒,董飞峻来到苏修明的居所。他对这里也不甚熟悉,还是请仆从领路,才找到主楼的处所。转过一从花树,便看到主楼的大门,苏修明此时正好从主楼里出来,望见董飞峻,怔了怔,施礼道:“将军,不知来此何事?”
董飞峻递过去杨维林送过来的锦盒。“杨维林邀你赴约。”
苏修明接过打开的锦盒,用眼睛瞟了一下那两支箭头,便展开了信,快速读过一遍后,抬起头来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董飞峻沉吟了一下,反问道:“副将又以为如何?”
苏修明将信放回锦盒中,拿起一个箭头抚摸着,口中说道:“我记得,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说着,却将眼睛抬起来望向董飞峻。
“苏副将的意思是?”
苏修明轻轻的垂下眼,将箭头放回锦盒,又将锦盒的盖子端端正正的盖好,方开口道:“将军难道不想见一见杨维林?”
杨维林的邀请,其实也就是邀约在阵前见见面。毕竟都是双方军队里的头领一类的人物,除了单枪匹马在阵前见面,似乎哪里都不安全。
听说对方要来两个人,杨维林便同意双方各出两人在阵前相见。青军方面自然是董飞峻与苏修明两人,却不知道成军方面除了杨维林还有谁。
丁齐二人听说董飞峻要亲自去见杨维林,都有些反对,但是董飞峻自己却坚持要见见这个传说中战神一般的人物。
两方会面的时间就约定在午后,董飞峻与苏修明二人骑马出城的时候,对方那边也有两骑出营。为首的正是那日里所见的银盔黑袍的杨维林,他身边跟了一个少年,骑着一匹白马,披了一袭浅灰色的皮袍。两人正缓缓的向阵地中央靠近。
待两人走近,方才仔细看清楚模样。只见杨维林年纪约在三十上下,身材魁梧,容色坚毅,属于心志甚坚,不会被人轻易击倒的类型,而他身边那个少年却身材瘦小,比较柔弱,面容比之一般的男孩子,显得更为俏丽,他一直微低着头,似乎有些瑟缩,看不出来杨维林把他带在身边有什么道理。
“董将军。”杨维林一走近,便向身为敌方主将的董飞峻和气的执了一礼,待得董飞峻回礼后,转而向苏修明道:“果然是你。”
苏修明微笑拱手:“青军副将苏修明,失礼了。”
杨维林听到他的名字,先是有些微怔,略微思索了一下,方点头道:“定王府世子?当日里杨某便料想,那样出色的一个人物,却是从哪里凭空钻出来的?原来是家学渊源的世家之子。”他绝口不提自己中箭之事,却称赞起苏修明来。
苏修明谦逊道:“杨帅过奖了。不瞒您说,自三年前怒河一别,于杨帅战场上的英姿,倒是常感怀于心,所以一听得杨帅将赴关川,修明便立即赶了来,正是想向杨帅您讨教一二。”
杨维林道:“苏副将提到三年前,其实那也是杨某平生的一大憾事。”他面上带着微笑,缓缓的道:“当初两国停战书签定得太早,苏副将所赠的那一箭,尚未来得及还礼便班师还朝。以至于如今每每想来,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苏修明扬开笑容道:“杨帅的威名,四海皆知。战有胜败,本是常事,杨帅太过于介怀了,反倒有失平常之心呢。”
“苏副将所言甚是。”杨维林微笑道:“离城一战,因副将在此,倒反让我别生出些期待来,希望董将军与苏副将,可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董飞峻自会面开始,便未发一言,一来是没有话题,二来是对杨维林这人不熟悉,因此一直在观察,没有轻易出声切入交谈。此时见杨维林转过头来望向自己,方道:“有杨帅这样的大敌,必当拼尽全力,这一点上,杨帅倒不必担心了。”
杨维林哂道:“昨日里若不是苏副将那一箭,离城东门,哪里是那么容易守得住得?想必董将军尚未知晓,昨日一战,离城东门才是主攻,我杨某出现在西门,不过是以身诱敌罢了。”
董飞峻面色不变道:“多谢杨帅指点。”
苏修明插口道:“杨帅用兵如神,贵部的举动如何,我们自然是猜测不到,不过昨日,毕竟也没能攻下城来,不是么?”
杨维林道:“苏副将箭术超群,杨某极是佩服,不过战场之上,单凭匹夫之勇,真能定得乾坤么?”
苏修明笑道:“杨帅何时弃武从文,改用唇枪舌剑与敌对阵了么?杨帅今日的邀约,就是为了这一场阵前争论?”
杨维林听他这样说,便不再争辩,放缓了语气道:“只是想确定一下,是否故人而已。”他眼睛望了望离城方向,有些志得意满的道,“苏副将的两次大礼,若再不还,不是显得我杨某小气么?百日之内,杨某必下离城,以为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