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治疗,待到韩扬再次睁开眼睛后,已经是次日傍晚的事了。
他还是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全身酸痛,眯着眸子花了一分多钟才看清眼前医院病房的模样。
而后就是床边那个美丽的人,那张安静的脸。
梅夕扶了下眼镜,掩饰着自己的疲惫淡淡问道:“醒了,饿了吗?”
韩扬动了动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说:“你……一直在照顾我……”
梅夕道:“你晕在我家,难道要我把你扔出去不管吗?以后别再做这么傻的事了。”
韩扬吃力的弯起嘴角:“可是我想做,就不愿意等待。”
看着他只剩了半条命的模样,梅夕也难以说出训斥的话来,只能无力叹息道:“我去给你买粥,你再睡一会儿吧。”
说完就有点别扭的走出了病房。
宝贝儿子生了这么场大病,简直让柳青变得魂不守舍。
她生意上的事情简直多如砂硕,却几乎每天都拎着东西往医院跑,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韩扬瞅着她不冷不热的,倒像是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这个中午柳青又风尘仆仆的送来了热汤,坐在床边看着他慢慢的喝下,再次忍不住问道:“扬扬,你怎么忽然间穿成那个
样子就跑回来了,是不是亲戚对你不好了?”
韩扬摇头。
柳青已经习惯了他这两年的沉默,自责的说:“妈妈真不该送你去那玩,可是冬天这里很冷,你要是想出门该多辛苦。”
没想到韩扬忽然便回答道:“我心里不痛快,所以回来了。”
柳青赶紧问:“有什么难过的事,你和妈妈说,妈妈一定替你解决。”
韩扬摇摇头,清瘦的脸上空荡无物。
柳青试探的又问:“还是你愿意和梅夕医生聊聊?”
这个名字吸引了韩扬的目光,他坦诚地看着母亲说:“虽然和他没什么说的,但我挺喜欢他。”
柳青当然不能理解他说得喜欢,只是盲目的附和道:“是啊,梅医生又斯文又优秀,多和这样的人交流对你是很好的。”
韩扬说:“可他总没有时间理我。”
柳青立刻保证道:“妈妈可以替你约时间,他一定会以你的事情为主的,你放心吧。”
韩扬拿着汤匙,难得的弯了下嘴角,又收起了沉沉的目光。
结果没到两天,梅夕就收到了老师的任务,要他去继续给韩扬做心理咨询,而且在寒假期间扩展到每日一次。
梅夕当然没什么心情想和韩扬继续他的话题。
但该面对的事情,用逃避的方法是根本没有作用的。
周末的时候梅夕照旧起的很早,现在上午继续自己的学业,中午急急忙忙的吃过饭后就得赶着到医院咨询,倒是忙得根本
没有功夫出去鬼混了。
韩扬毕竟年轻,他的病很快就好了起来,每天赖在病房倒像是在作威作福似的。
梅夕看着他那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眼神,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晚饭后便硬要带着韩扬到外面散步,忍受着冷空气的折磨。
年关的哈尔滨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会冻得人发抖。
但头顶的夕阳却是灿烂的,照在雪上,不停的闪烁着灿然的光斑。
韩扬瘦瘦高高的,不错的气质走在路边总会惹来别人的关注。
梅夕心里非常矛盾,低着头,偶尔扶扶眼镜,沉默的根本不像个心理医生。
倒是韩扬忽然笑了起来,很悠然的说了句:“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
梅夕微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韩扬说道:“这是奥登的诗,是他死前的绝笔,你知道是怎样的天色渐晚吗?”
梅夕看着医院在傍晚时的宁静祥和,回答说:“应该很美丽,很宁静。”
韩扬摇头,用漆黑的眸子望向那殷红如血的夕阳轻声说:“是壮阔,是濒死之前蔑视所有生的壮阔,不管美丽还是丑陋,
不管宁静还是喧闹,它都会像暴风雨中咆哮的海洋一样发出慑人的夺去所有呼吸的完美色彩。”
几乎每次和他在一起,都会听到这样感性而虚无的话,就像他在书里看到的那些伟人,那些高尚的字句,那些最本真的故
事与道理。
梅夕知道韩扬的聪明智慧却也不无担心:一个人若是太浪漫太理想主义,总会在现实中受到挫折的。
因为感性的人都相信完美。
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什么完美存在?
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理想,家庭,事业。
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
看着韩扬被那最后的光芒照的熠熠生辉的白皙脸庞,梅夕耐心的劝告道:“你很喜欢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那些精神强大的
人身上,或许也可以摒弃这些,创造出自己的思想,只有如此你的生活才是真实的,你的情感才是真实的,你自己才是最
真实的,心灵上的偶像固然能够提升我们的境界和品位,但它们也是富有智慧的人继续前行的绊脚石。”
听到这话,韩扬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梅夕陷入了沉默。
梅夕感觉有些不自在,他握紧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强笑着问:“怎么了?”
韩扬第一次那样完全温柔的,完全不带任何高傲与防备的朝他说道:“梅夕,我爱上你了。”
早就料到会面对这样的事,但梅夕还是慌乱了起来:“你只是找了到愿意沟通的对象,不要把它与爱情混为一谈,爱情很
复杂,它不仅仅是精神的契合,也会包含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拥有的东西……”
韩扬微笑着打断他:“你紧张?”
梅夕不吭声。
就在这个突然的瞬间,韩扬毫无预兆的便搂住了他的脖颈,轻轻地吻了梅夕片刻。
这是他的初吻,他从来没有触碰过别人,从来没有亲吻过别人,他生涩,慌乱,故作镇定,又满心欢喜。
韩扬复杂而激动地眼神,无疑是种可爱而迷人的眼神。
而梅夕却已经不知道吻过多少人了,这在他的世界里几乎堪称纯洁的行为,却一石激起千层浪,梅夕诡异的发现韩扬平静
下来的感觉很像温柔的程然,于是他倾刻间便气急败坏道:“喂,我在同你好好说话。”
韩扬郑重的回答:“我也是,等着我长大,等着我爱你,等着我。”
多么美好的一句承诺啊。
可冷静下来的梅夕却回答的颇无所谓:“好,等你功成名就能当个大男人了,再记得回来看看我。”
他比他足足大了十岁。
十年再同志的世界里代表了什么,梅夕比谁都要清楚。
但他却在自以为成熟事故的同时,太大意的忽略了爱的力量。
梅夕甚至没替自己想过,如果韩扬真的相信了真的做到了真的一直都没有改变,他又该怎么应付。
骗了一个人的钱,可以陪。
骗了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补偿。
但是骗了一个人的时间,却是最最无法弥补的罪过。
梅夕忽略了,韩扬当然也不懂,他反而很开心的回答:“好,以后我会有本事,能好好照顾你的。”
Chapter 10
人有很多情感都可以控制,甚至就连喜欢或者讨厌也可以自我催眠。
但惟独重视与否,却是自己都无法勉强自己的本能。
那日梅夕听了韩扬的告白,震动与感动都是有的,但身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所感受到的更多为苦恼与莫名其妙。
他脑海中所会偶尔出现的唯一一个想法,便是如何劝韩扬步入正轨。
正值过年与写论文都忙得乱七八糟的时刻,梅夕根本便分身乏术,索性淡然视之。
虽然很想待在医院里每日都见到梅夕,但韩扬的病终究还是彻底的好了。
他被柳青带回家去后,迎来了众多亲戚、客户与陌生人的拜访——中国人趁着除夕这个盛大的节日搞搞关系,似乎也不是
什么新鲜的事了。
每天一脸优秀的模样去应付那些大人,等到半夜终于休息下来,给梅夕打个电话他也不见得会接,韩扬多多少少还是感觉
到了冷漠与失落,于是乎大约一个星期过后,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忽然跑到了梅夕的楼下。
说来也巧,过年期间梅夕本来是会和妈妈在一起的,但那日他恰巧回去放换洗下来的衣服,刚出了单元门便看到这个已经
神采如故得少年,梅夕自然心里波澜不惊的,朝他微微笑道:“怎么有空,来找我闲聊?”
韩扬总算是肯穿上件温暖的皮夹克了,他插着兜故作无所谓装,回答道:“我路过。”
梅夕懒得点破这毫无技术含量的借口,只是拒绝说:“我已经放假了,再说这样义务的咨询,也不能永远继续下去。”
韩扬一愣,而后皱眉道:“你在医院陪我只是为了钱?”
梅夕说:“我可没收钱,我是因为害你生病而过意不去,但现在你已经没事了,我想我也没事了。”
韩扬原本的好心情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冲上来挡住梅夕的路道:“我那天的话你没听懂没记住吗?”
梅夕反问:“听懂记住了又怎么样?”
韩扬语结。
梅夕弯起嘴角,眼镜背后的桃花眼温柔的有些残忍:“喜欢我的人多得数不清,我又能怎么样?”
韩扬那还显得青涩的俊脸立刻惨白了下来,轻声回答:“我和别人不一样。”
梅夕抱着手点点头:“的确,别人尚且已经功成名就,你还在上中学,是显得麻烦一些。”
韩扬气愤道:“我不是你的麻烦!”
梅夕看着他眼睛里真诚的难过有些于心不忍,但此刻惯着他就是害了他,于是索性更狠毒的说:“初次见你你还显得挺成
熟挺冷静的,为什么现在要和我无理取闹,你不是麻烦吗,不是麻烦是什么?”
韩扬愣了一下,很努力的平静下自己的表情,侧过头低声道:“那时候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可现在我在乎。”
梅夕推开他:“那你就不要挡我的路,恩?”
说完就大步向前头也不回的的走了。
韩扬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睛里除了郁闷失落,更横生除了些冷酷的气恼。
依然是黑暗酒吧里糜烂的狂欢。
梅夕听着耳畔震撼的音乐,靠在沙发上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
眼镜被随意的放在衬衫的口袋里,他肆无忌惮的裸露着自己美丽迷人的脸庞,在偶尔闪过的灯光中吸引着已经欲望大发的
男人们。
这样的日子,烂到已经习惯。
梅夕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他没办法再把第二个人放在心里,他也不愿意可怜兮兮的孤孤单单。
因为程然终究是梦,整整十年过去了,他既然早已杳无音讯,就永远不会回来。
学生时代那些可笑的肤浅的又真实的记忆,也不可能再重现了。
同志不可能有家庭,不可能有孩子,一旦老了,生命与希望也就差不多到了尽头。
所以为什么不趁着年轻时拼命地享受宠爱呢?
好像爱自己的人多一点,更多一点,梅夕的痛苦就会少一点,更少一点。
这是比吸毒更可怕的习惯。
被人搂着从酒吧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梅夕迷迷糊糊的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反正他也不是很关心,便任由陌生的男人在街边又亲又吻的往停车场带去。
原本和平时毫无两样的,谁知道忽然之间便从酒吧街的对面走来个一脸阴森的美少年,瞪着那男人说:“放开梅夕!”
男人也有点喝懵了,他算是梅夕的老相好之一,闻言不禁吐字含糊的问:“你是……谁,管老子的闲事……?”
韩扬本来就气的要死,又舍不得回家的尾随着梅夕在这里冻到半夜,听到后立即粗鲁的拉住梅夕朝男人骂道:“我是他男
朋友,你他妈松手听见没?”
似乎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好笑的笑话了,男人瞅着眼前只能称之为孩子的韩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谁知表面斯文的韩扬立刻就重重的给了他一拳。
喝酒后谁的反应都会慢半拍,男人猝不及防被打摔在地上,醉晕了的梅夕也一个趔趄,幸而被韩扬扶住才没摔倒。
男人这下火大了,借着酒劲爬起来满嘴脏话的要揍韩扬。
正在这时,旁边又猛地冒出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面无表情的拦住了他。
韩扬完全不听父母的话,又喜欢到处乱跑,柳青给他配的这几个保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眼看周围的人越围越多,朝着他们引论纷纷。
于是韩扬便十分反感的命令道:“给他点教训。”
说完就拉着梅夕坐回自己家的车里,对司机随口说了个地址。
奔驰的轮子渐渐启动,周身的温暖让梅夕更飘飘然,他靠在车后眼神朦胧的笑道:“怎么是你呀……你还不死心……小朋
友……”
说完就慢慢的合上了眼睛,靠在韩扬肩上睡了过去。
韩扬深喘了口气,才终于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怒火,侧头看向了车窗外的夜景。
冰城的白雪又在寂静的夜空中慢慢下落了。
繁华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
Chapter 11
别墅的大厅在明媚的月色下光影斑驳。
韩扬扶着梅夕走进,把他放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后,走到冰箱前拿出瓶很凉的啤酒灌了下去。
但喝过后,心仍旧很热,头脑也嗡嗡作响。
在他活过的并不算漫长的这段岁月里,几乎没有什么能像梅夕一样令人烦恼不安,即便是父母的秘密,也未能令韩扬觉得
毫无希望。
他此时此刻真的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既然如此了,还要遇见梅夕。
其实梅夕说的都对,他们差了十岁,一个中学生和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上班族,完全没有任何可能。
但是韩扬却没有办法用这个理由来改变情感的态度。
枉然读过那么多书,却没有半个解决的办法。
他皱着眉头又走到了沙发前,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着梅夕的短发,皱着眉轻声问道:“干什么糟蹋自己,你就这么缺男人吗
……”
梅夕醉了,很茫然的睁开眸子,只看到个模糊的清秀少年。
那少年的美丽与温柔,真的好像程然。
于是乎梅夕的表情也渐渐柔和了起来,他不自觉的握住了韩扬的手,按在自己的脸庞上,而后笑容甜蜜的闭上了眼睛。
韩扬心跳了起来。
他不自在的缩回了胳膊,帮梅夕脱下外套,放好眼镜,而后打开空调,想让他睡会儿。
谁知道梅夕却喃喃自语道:“不要走,不要走……”
韩扬再次来到他身边说:“我不走,你睡吧。”
梅夕却忽然间搂住了他的脖颈,低声道:“别留下我一个人。”
说完,他竟然哭了起来。
湿热的眼泪顷刻便夺走了韩扬所有的神智,他所认识的梅夕绝对不是会哭泣的梅夕。
轻轻地拉开了无助的他,便用食指抹掉那悲伤地泪水边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梅夕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美丽的眼眸水汽朦胧的,使他本来就梦幻的脸庞更加动人。
韩扬盯着那薄薄的淡粉色的嘴唇,鬼使神差的吻了上去,柔软的触觉和心悸的快感像电流般刺激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体,他
忘我的拥住了梅夕,把他压倒在了沙发上,缠绵煽情的吮吸着他的唇瓣与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