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年——旖草

而那晚，肖磊也真的没有回来。

午夜的时候，之前昏昏沉沉的意识却突然清醒过来。

夏然想，今夜自己或许又要失眠了。

夏然不喜欢失眠，甚至有些抗拒，而这样的情绪除了源自于身体本身的不适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失眠总会让夏然想起一个人。

夏然其实不留恋，和方锟之间有过美好的回忆，也有过不愉快的，但是对于现在的夏然而言，对那段恋情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了。

那段记忆本该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忘，渐渐模糊，可是偶尔会出现的失眠令夏然记住了一个人，而这份记忆或许还会继续很久很久。

只是这份记忆的出现会令夏然迷茫，即使回忆也不会激起什么特别的情绪了，夏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会时不时地记起。

记忆中方锟的脸越来越模糊，夏然觉得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其实就不曾看清。

印象中只停留了对方高大的个子，虽然夏然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那种淡淡的朦胧的感觉却总会让夏然想说一句，“对不起”。

有时候夏然会觉得，自己或许能够体会方锟当时的感受。

想要传递一份心情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尤其是此刻也渐渐明了，或许，或许以后，连留在那人身边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夏然自嘲地笑了一声，那淡淡的气息在寂静的室内仿佛有回音一般，一圈圈绕开，然后慢慢消失。

这样的结果其实夏然从一开始就明白。

姜海不是当初的自己，而自己也没有方锟那样的勇气和运气。

夏然躺在床上开始细细数着他和姜海真正认识的日子，还不满60个日夜。

夏然突然觉得这就像是一种讽刺，自己感觉已经过了很久，然而那些变化的，压抑的，令人无法忘却的心情竟然是在如此短暂的时光中一点一点累积加深的。

而更为讽刺的是，在这样短暂的时光之后，它又要慢慢地被扼杀了。

那一夜，是第一次，夏然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受。

（13）

即使眼前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太阳它其实也还是会日复一日地升起。

清晨四点多的时候，天边亮起了一抹白色。

夏然眨了眨眼，酸涩、肿胀、疲乏，眼睛因为那微弱的光源而涩涩发痛。

夏然讨厌这样的感觉，但是每一次一夜未眠之后的清晨都会是这样。

其实不止是眼睛，浑身都是一种脱力般的疲惫感。

夏然懒懒地坐起身，倚着身后的墙面，有一瞬间，大脑产生了一片纯白，仿佛什么都忘记了一般。

靠了一会儿，背后渐渐渗过来一丝淡淡的凉气，头脑的意识也开始慢慢恢复。

夏然静静地望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静静地想着。

其实夏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比起后悔，现在的感触更多的应该是种“破罐破摔”的心情。

因为彻底地破碎了期望，有些事，反倒变得无所谓了。

但是夏然明白，那并不是豁然开朗的心态，确切地说是“刻意麻痹”反倒更贴切一些。

在这之前，夏然其实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个会怀旧的人。

但是昨天，一整个夜晚，夏然都在回忆他和姜海认识以来的那些事。

只是真正想起来，才发觉，自己和他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回忆。

他们之间，一开始应该是由街舞联系起来的，然后才慢慢熟识，因为彼此算是同病相怜的兄弟，虽然夏然明白，他们俩人的“失恋”并不一样。

那时，夏然在想，他和他之间，会变得尴尬吗？又或者，他们只是退回最初的状态。

夏然不算是矫情的人，他也明白，他们都不再是年少无知的孩子，没有谁不能没了谁，今天，甚至以后，就算是一个人，也都还是要活着，不是吗？更何况，他和他，都是男生……

夏然不知道是不是该为自己的“现实主义”悲哀，但是这个道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然而可悲的是，即使知道，即使明白，人的心情还是没有办法如此地收放自如。

夏然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个“因果报应”的理论，不知道是不是受唯物主义教育的反作用，夏然觉得自己竟突然变得迷信了。

但是对于夏然而言，从和方锟分开开始，心中就种下了一个“结”，但是这个“结”和其他人的又不太一样。

因为像极了角色调换，夏然常常会怀疑，究竟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明明产生了这样奇怪的心理，夏然依然没有想过再去找方锟。

夏然心中其实有一份固执，虽然不易察觉。

其实就连夏然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把这样的感觉区分得很清楚，但是对于夏然而言，心中滋生的歉意和另一种感情的确是两回事。

夏然的闹钟是六点半响的，夏然按掉了闹钟，又躺回床上。

背后渗着淡淡的凉气，不知道是因为床单上的体温已经渐渐消失，还是墙壁上残留下来的，但是夏然隐隐觉得有些冷，那是一种浸入心间的凉意。

躺了一会儿，肚子又开始觉得饿了，只是夏然依旧觉得没什么食欲。

夏然在想，或许自己该去喝点酒。

既然都是浑浑噩噩的，夏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静静的、如死尸一般地躺在宿舍里。

夏然不算是特别懒得动的人，但是夏然现在的确是一丁点都不想移动。

夏然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没吃晚饭，导致体力不足，还是由于心情抑郁而造成的惰性。

然后夏然想，或许可以等肖磊回来。

再然后，夏然才想起，自己还没有问过，肖磊他究竟是怎么了。

可是那天直到下午太阳西晒的时候，肖磊也没有回来。

耀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夏然的脸上，明明其他部位都是不温不火的感觉，脸上却隐隐发烫。

夏然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

无奈地爬起来，夏然最后还是只得自己出门去买饭了。

人果然还是抗不过生存的本能。

莫名地想起了这句话，夏然又自嘲地笑了下。

夏然突然很想痛快地骂一句，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说了也没人听，夏然不喜欢发出声音的自言自语，如果真的想到了什么，写下来就好。

饭买回来了，吃进口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饿。

夏然边吃着饭，边拿起自己的手机。

“啪嗒──”

筷子掉地了。

手机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是姜海的号码，夏然突然觉得自己是在看三俗的电视剧，但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惊喜了一下，而随后，就是说不出的忐忑、矛盾、纠结与紧张。

夏然没来由地恨了一下自己默认静音的习惯，因为他不确定姜海还会不会打来，自己又该不该回拨。

夏然觉得这几天绝对是自己有生以来心情波动最大的几天，也是最复杂的几天。

虽然隐隐对那通电话有些期待，但是更多的，还是对于不明朗的未来的不安。

夏然虽然想过和姜海谈一谈，但是夏然也知道，说过之后，他们之间可能就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夏然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屏幕慢慢从亮到暗，然后变成屏保的时间，一分一分又过了一会儿。

手机在手心突然震了一下，夏然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一样，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按下了接听。

“喂……”

“……”

夏然轻轻地吐了一个字，不确定那微微颤抖的声音是否传达到了电话的那一头。

可是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空白的，沉默的，这样静谧的氛围异常的压抑。

夏然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透不过气来，突然，手机又震了一下。

愣了下神，夏然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那不是电话，只是短信而已。

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松懈下来，夏然说不上那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但是在收件箱在看见姜海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却没了之前的那份紧张感。

“3号楼，502。”

（14）

“3号楼，502。”

其实短信的第二条才是姜海发的，夏然盯着那几个数字莫名地出了神。

3号楼，502。

那里有关于他和他的回忆，也有他和她的故事。

夏然在想，如果自己是女孩子的话，这种时候，是该笑？还是哭？

那的确是个开始的地方，但夏然不确定，那个地方适不适合作为结束，又或者，夏然只是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把那个地方当做终结的场所。

有始有终，虽然他们只是作为朋友的开始，但夏然的确不太想把之前的那段回忆和今后的回忆揉在一起。

但是夏然还是去了，虽然他不确定姜海怎么就能肯定自己能看懂他的短信。

那天走在路上的时候，夏然看得特别仔细，就连平时不会观察的花花草草也特别留意了。

夏然想，自己应该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景物，天气，阳光，楼梯，走廊，教室的桌椅，黑板上的粉笔灰，还有……靠在窗边的……姜海。

但其实，夏然真正记得的，只有那天晚上的夜空，两三颗星孤零零地点缀着，墨蓝色的天空。

那天晚上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因为那段时间的确可以算是空白的。

到教室的时候，太阳还散发着微热的余温，姜海的短发被晕染成淡淡的棕色。

听见动静，姜海转过头瞥了眼夏然，但是也仅此而已。

夏然原本以为姜海是要说什么的，至少应该是有话要对他说的，即使那是拒绝的话。

可是姜海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窗外，然后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夏然。

夏然读不懂姜海在想什么。

窗外其实没有什么景色，只有一片未开发的荒地，黄土漫漫。

夏然静静地等着，姜海的神色在他看来，像是某种犹豫或者尴尬，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才恰当。

其实见到姜海的那一刻，夏然的心情反倒平静了，或者说莫名地想通了。

夏然的心里偷偷笑了一下，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姜海的确是个温柔的人，这种时候，直接说出拒绝的话不就好了吗？但他却在思考合适的、不会太伤人的拒绝的话。

夏然知道自己是笑了，但却不是因为高兴，苦笑有时候其实是种无奈。

夏然不知道姜海什么时候才能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只是太阳已经抢先一步退下了地平面。

从夜幕降临的时候开始，夏然就一直望着天空。

夏然其实并不是特别热爱天空的人，只是习惯性的，无聊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时候，或者等待的时候会习惯性地仰起头。

夏然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喜欢星辰的人，只是夏然几乎就只认得猎户座最亮的那三颗星。

而这个城市的夜空，也只看得见那三颗星。

其实过了很久之后，夏然并不确定自己记得的是否就是那晚的夜空，又或者，它只是和许多个印在脑海中的夜空重合了而已。

天色已经暗了，却没有人去开灯。

姜海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夜色，黑色的，静静立在窗边。

风已经比前几个月小了很多，微风吹在脸上是温热的，却已经不再卷得起他的短发。

沉默，尤其又是这样的情景，本该是觉得尴尬的，但是夏然却很享受。

或许是因为知道不会再有，夏然想起了很多琐碎的细节。

自己喜欢的那张侧脸，半靠着墙壁，微抬的头望着窗外。

他的声音在夜晚的墨色中显得格外深沉幽远，眼睛蒙上了淡淡的阴影，透着忧郁的气息。

教室前排的白炽灯坏了很久，总会“扑哧扑哧”地闪烁，很晃眼，所以很少有人会开启那盏灯。

但是每次他跳舞的时候，却总会打开，闪烁的灯光犹如闪耀的聚光灯，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只有他一个人潇洒舞动的身影。

他的前额渗着汗水，不多，却微微润湿了额前的发，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银光。

可是今夜没有灯光，夏然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可以，其实自己还想再看一次，只有自己一个观众的表演。

夏然慢慢站起身，望了一眼还靠着窗边的姜海。

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不会令他为难，夏然明白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很简单，只要说一声“再见”，然后离开就好。

让他这样的烦恼并不是夏然的初衷，其实夏然可以说一句，那个相册是别人传给自己的，或者，那是自己想要传给别人，只是让他先看看，提点意见而已。

夏然其实可以这样为自己开脱，然后他们可以笑着彼此拍打对方的肩膀。

只是现在，夏然觉得，就这样，或许比较好。

夏然走到了教室的前排，路过姜海身边的时候，用两个人都能刚好听见的音量淡淡说了一句。

“再见……”

夏然觉得那一刻自己心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那两个字，其实比自己想的要沉重得多。

但是，这或许是自己必须做的。

……

“等一下。”

……

夏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自己的手臂却的确被另一股力量拉了回去。

他的手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或许夏然自己的体温还要更高一些。

夏然几乎是机械地转过头，夏然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该如何反应。

他叫住了自己，却不知道是喜是悲。

姜海拉着夏然手臂的手并没有放开，他的另一只手放在脑后挠了挠头，然后小声地说了句：“那个，要交往的话也可以。”

“嗯？”

夏然知道自己的反应或许有些傻，夏然甚至能猜得出自己木讷的表情，虽然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但几率太小，夏然是真的没料到姜海会这样说。

夏然是喜欢姜海的。

夏然曾经想要一直保守这个秘密，虽然那也才是不久之前的事。

夏然想过要告白，因为自己一个人压抑着这份心情的确太痛苦。

夏然也的确告白了，虽然用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大一样，自己也没有明确说出来。

但夏然是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交往”……

在一起吗？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那一刻，夏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太高兴了，大脑竟一时当机了。

只是手臂上传来的淡淡的微凉的温度一直紧紧握着自己，莫名的，让人觉得很安心。

（15）

对于夏然而言，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意识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睡不着，只是夏然确定这不是平时的那种失眠。

夏然觉得自己或许太慢热了，虽然自己平时并不会这么迟钝。

夏然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是冷，只是那种小鹿乱撞的心跳、浑身发烫的紧张与激动、还有不时会忍不住的偷笑窃喜都令夏然觉得不好意思。

回去的时候，姜海一直拉着夏然的手臂，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完全不着边际的对话。

姜海送夏然到宿舍门口，因为太过紧张，夏然一时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姜海拍了拍夏然的肩膀：“明天见。晚安。”

“晚安……”

目送着姜海走进他自己的宿舍，夏然捂着自己的肩，直到走廊的不远处传来了关门的声响，夏然才慢慢推开自己宿舍的门。

夏然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深地陷入一场恋爱。

一大早，在闹钟响之前，夏然就醒了。

夏然说不清心中的期待是什么，只是一颗心以前所未有的状态高昂激动着。

洗漱完，凉爽的清水并没有使那份心情平复下来。

夏然捧着自己的手机，不确定对方是否也已经醒来，正犹豫着，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

“起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夏然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