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年——旖草

他问，要不要去逛街？

夏然只发了一个表情过去。

过了一会儿，夏然的电话就响了。

放下手机，夏然关了电脑。

夏然记得，在出门之前，肖磊看了他一眼。

肖磊或许想要说什么，但那时的夏然只想着一件事。

那是他和他的约会，纵使他……什么都不知道。

逛街，是真的逛街。

姜海要买衣服，而夏然则是跟着转悠。

吃饭的时候，姜海说他们下周有表演，姜海说她又给我发短信了，姜海问了夏然五一的安排，姜海说有人想找他学跳舞……

其实夏然也说了很多，只是自己从来都不会记得。

夏然记得那天自己笑着跟姜海调侃，他也记得，那天夜里，自己又失眠了。

夏然不知道自己和姜海从认识到熟识的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但那是夏然记忆中的第一次，姜海第一次在夏然面前提到了除了他前女友以外的、女生的名字。

夏然其实想说，那个女孩很卑鄙，很有心计。

可是静下来一想，其实自己不也是吗？

夏然和姜海的熟识，也是从街舞开始的。

所以……其他的任何人，也都可能从这里，和姜海变得熟识。

夏然突然觉得心慌，心里莫名地乱作一团。

他曾经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纵使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看着她的目光。

夏然不知道，如果他的眼中倒映了另一个身影，那时，自己该何去何从。

夏然可以接受他爱着他的前女友，因为那是在自己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过往，因为那是夏然永远无法走进的时光。

但是夏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接受，在自己守望着的他的身旁，出现另一个人。

夏然觉得恐慌，一直以来平静的心情突然出现了裂缝。

有什么，在自己心中有一块领域，已经开始变得不安分。

只是，夏然不确定，或者不敢，踏出那一步。

夏然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甚至行为，之前练习街舞的积极性仿佛瞬间消失殆尽了一般。

当那不再是只属于自己和他的之后，原先的热情也变成了抗拒。

不知不觉，夏然觉得自己空闲的时间似乎多了起来。

夏然其实不清楚姜海的想法，但却主动避开了一些事。

夏然开始学习软件，夏然只会在需要交作业的头一天晚上去上自习，夏然不再去顶楼的教室，因为夏然明白，那里，不再是他和他的空间。

夏然没有希望的感情已经渐渐变得了某种绝望的情绪。

那时候，夏然的脑海中经常会冒出一些话，夏然习惯性地用手机备忘录去记录，然后睡觉前，会一条一条地翻读。

当一个人的情绪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构筑的悲伤之中时，他已经开始习惯消极的想法。

那段时间其实不算长，但是夏然觉得自己心中压抑的那份感情已经开始不断地滋生蔓延，甚至比自己每天注视着姜海的那段时间还要猛烈。

夏然的暗恋不再是快乐的，剩下的，只有夜色一般的苦闷。

然后夏然开始自己制作电子相册，他想要述说，而那些话，也只有在虚拟的空间里才能对他倾吐。

夏然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都投入了进去，夏然不知道自己会做出多大的相册，也不知道这个相册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对于夏然而言，那其实更像是一个日记本。

背景音乐是一个女人低沉婉转的音调，听不懂的文字，却吟唱着与夏然的心情相同的旋律。

夏然有时会写长长的诗，有时只是琐碎的只言片语，有时只有一两个字。

相册的背景里下着小雨，雨滴倾斜着划过屏幕，那淡银色的涟漪，一圈一圈，又像是落在夏然心里。

夏然在里面记录了这样的文字：

“不期而遇，谢谢你给我的这份心情，让我在无数个想你的日子里变得不再孤单。”

“一切都像是一场无声的歌剧，不知是谁拉开了帷幕，又是如何开始了这场戏。”

“开始了，却找不到通往出口的门，于是只有继续徘徊。”

“有时候感情真的很微妙，多一点点的放任，竟变得不可收拾，从一点点的波动，渐渐成了不自觉的留恋，最初的最后，我陷入了名为恋爱的漩涡。”

“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等待……等待……无尽的等待从不曾有尽头。”

“曾经设想过许多，也渐渐地明白，无论你是不是童话中的王子，我都不可能成为公主，所以不再幻想。”

“我爱你……所以，我们只是混熟了的朋友。”

“寂寞是由等待开始的，可是，我却不知道该由什么来结束。”

“十八年的岁月，学会了，安静的等待。”

……

夏然想，或许有一天，自己会把相册发给姜海。

夏然会猜想姜海的反应，姜海的回复。

但是夏然始终看不到希望的光点。

夏然很明白，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其实从爱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宣告了终结。

夏然知道自己的心情已经慢慢开始走向灰色，夏然不喜欢这样，只是这份爱，夏然已经无法控制，它收不回，也丢不掉。

夏然那时常常会问自己，当他们都变成老头子的时候，他会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很爱很爱他？他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一直注视着他？

（11）

四月的末尾，天空中扬起了漫天的风沙。

灰黄，如尘土一般，却也是暧昧不明的色彩。

最近一个星期，夏然常常会觉得头痛，嗜睡，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眼皮也很重。

低落的情绪令夏然提不起精神，心情也常常会变得很糟糕。

夏然不知道其他人的恋爱是不是也和自己的一样，苦涩而又漫长。

夏然曾经想过，干脆一些说出口，不计后果，至少……自己可以不用再这么煎熬。

可是每次面对姜海，夏然就总觉得，说不出口。

夏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也变得如此胆怯、如此多疑。

恋爱，是会让人变得奇怪的。

然后就在夏然的犹豫和忐忑中，他们迎来了大学的第一个五一假期，也是最后一个七天的五一假期。

也是在那时，夏然才想起来，自己和姜海之间的联络已经中断了。

对于夏然而言，那七天，自己的生命中将失去关于一个人的全部的消息。

其实夏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们有手机，有QQ，有邮箱，如果想要联络，总会有一个方法能够找到对方。

可是夏然不想那么做，又或许，夏然只是想和自己打一个赌。

夏然想赌，姜海会不会主动联络自己，即使这样的赌局没有任何意义。

假期的时候，校园里的人总会变得很少，空空荡荡，给人一种莫名的萧瑟感。

夏然庆幸，还好自己不是一直一个人，否则，自己或许会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夏然的宿舍里还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夏然，还有一个是肖磊。

夏然总觉得自己不太懂肖磊，这种感觉在最近尤为明显。

两个人的宿舍，太安静，有时候甚至会静得像是空旷寂寥的原野，仿佛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似的。

夏然猜测，肖磊或许是有心事，虽然从表面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大的不同，但是夏然隐隐能够感觉到。

只是，肖磊不说，夏然也猜不出什么具体的。

夏然觉得，或许，肖磊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五月初的晚上，即使刮着风，也隐隐有些闷热的感觉。

夏然想，可能是要下雨了吧。

夏然一个人在校园的小径上逛着，路上很少能看见其他人，偶尔会遇见一些浪漫的情侣，在月色中手拉着手散步。

夏然说不出自己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又或许什么都没有，夏然只是默默地在路上走着，然后几乎绕过了整个校园。

路过足球场的时候，莫名地勾起了一些回忆，夏然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呼吸似乎因为不规律的步调而变得急促了些，夏然觉得自己听见了“砰──砰──砰──”的声音，像是心跳的频率一样，规律却沉重地一下又一下。

然后夏然突然意识到，那是篮球拍打在地面的声音。

篮球场的旁边立着一盏路灯，光线却时好时坏，昏暗的，闪烁着，发出细微的、“吱──吱──”的声音。

微弱的光线洒在退了漆的金属网上，又在地面上投射出网状交错的光影。

球场中的人影背着光，近似黑色的身形仿佛剪影一般，在夏然心中重现了如同记忆中动画一般的场景。

他的身姿矫健，宽大的衣摆随着流畅的动作舞动，运球，上篮，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夏然本能地觉得，那修长的手指的动作也应该是和动画中的一样，形成完美的定格。

夏然默默看了一会儿，起风的时候，那人停下了奔跑的动作，只剩篮球在地面拍打发出的声响。

夏然想，该回去了。

“嗙──”

夏然才刚往回走了几步，巨大的冲力就迎面而来。

篮球重重地砸在了球场外围的金属网上，发出“！啷──！啷──”的响动。

夏然惊得愣住了，屏住的呼吸虽然慢慢缓和，但是刚才狂风一般刮过的气流仿佛依然停留在脸颊。

夏然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虽然那个球并没有碰到自己，却隐隐有些疼痛的感觉。

“你走什么？”夏然听见一个人带着喘气声的抱怨，“看见我就跑了？太不给面子了吧？”

夏然奇怪地抬起头，眼中渐渐映出那人越来越清晰的脸庞。

夏然想，这或许是一个梦。

夏然不知道，这是美梦，还是魔魇？

“吓到你了吧？”姜海笑着走近夏然，从地上捡起篮球，“要回去了吗？一起走吧？”

“嗯。”夏然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心里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但更多的，是这份意外的惊喜，或者……不知所措的茫然。

夏然侧过头看着姜海，篮球在对方的指尖上旋转，夏然觉得那模糊的影子让人有种眩目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夏然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静谧的夜晚，淡淡的语调带着些惆怅般的感觉，仿佛自言自语一样的轻声低喃。

或许是错觉，夏然觉得，自己快要融进那晚的夜色中了似的。

“嗯？哦，原本是打算回的，可是后来又没回成。”

姜海是笑着回答的，调侃似的语气。

夏然突然觉得，有姜海在的地方，气氛总会不自觉地轻松起来，连自己的惆怅都没了氛围。

沿着小径一路走回宿舍楼，两个人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夏然觉得那个情景仿佛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了，却又似乎不太一样。

昏暗寂静的夜晚，夏然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在楼道中告别的时候，那些话几乎呼之欲出。

但是望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夏然还是摇了摇头，微笑着，挥手告别。

夏然知道，那些话，自己或许永远没有勇气说出，至少，无法面对面地坦白。

回到宿舍的时候，门没锁，却也没亮灯。

夏然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阳台上有一个黑色的背影，淡淡的红色火芯在指尖燃烧，灰白色的烟徐徐升起，又被风吹散。

那个背影，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夏然依然记得。

同时烙印在记忆中的，还有那一刻的感受。

夏然知道，那是一种名为“寂寞”的心情。

（12）

肖磊只是回过头望了一眼夏然，灭了烟，仰着头对着天空吐出最后一口白烟：“回来了。”

夏然点了点头，这样的肖磊他没有见过，烟雾中朦胧的脸庞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睡吧。”路过夏然身边的时候，肖磊拍了拍夏然的肩。

只是那样深沉的语气，夏然不懂。

洗漱之后，肖磊就钻进了被窝。

夏然在自己的床铺上侧着身，看着对面的隆起，随着呼吸均匀地上下起伏着。

夏然有疑惑，也有担心，只是就像肖磊从不会询问夏然什么，他也没有留给别人开口的机会。

入睡前，夏然又翻出了那些记录心情的字句，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

该不该表白？

夏然，动摇了。

很多时候，压抑的心情真的很想一口气说出来，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

可是，夏然茫然了，夏然不知道，如果决定说出来的话，那之前的那些，自己的那些隐忍的苦涩又算什么。

夏然在自己的文字看到了许多许多重复的字眼。

“等待”、“或许”、“不知道”或者“不可能”……还有，否定的“永远”。

夏然不确定这份心情自己究竟能够保持多久，这份沉重而消极的情绪，自己又能够承受多久。

只是，如果告白的话语说出口，夏然不知道，那之前自己的觉悟是否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

醒来的时候，夏然才知道，原来连睡梦中的自己都在思考那些问题。

夏然突然想起，那个未完成的相册，或许……自己可以先让姜海看一下。

什么都不说，只是让他看一下。

那样的话，即使到时候反悔了，自己也还有可以开脱的退路。

曾经想过，等他慢慢地察觉，或者慢慢地走远。

只是现在，夏然想，到了最后，原来自己还是沉不住气啊。

打开电脑，登上QQ，他的头像依然是灰暗的。

夏然发了离线文件。

一层一层打开文件夹，双击的时候，手指一直在抖，心跳却出奇的慢。

夏然庆幸姜海不在线，否则，自己或许又会打退堂鼓了。

传完文件，夏然就关了电脑。

其实从文件传出去的那一刹那，夏然就开始后悔了。

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鼓动着他，而另一方面，却又开始退缩。

但是文件最终还是传了过去。

夏然不敢想象姜海看了那个相册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现在，是真的，只能静静地等待了。

这种带着紧张与忐忑气氛的等待，或许更像是等待宣判时的心情。

夏然静静地等着，太阳已经从东方升到了头顶。

午饭是肖磊从食堂带回来的，夏然不想出门，其实也没有食欲。

随着时间渐渐地流逝，夏然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这样的等待让夏然的心情更加煎熬、迷茫，无从确定、但或许是不会有结果的答复让夏然觉得有些绝望。

心情是灰色的，天空也渐渐灰暗下来。

夏然在宿舍里静静地待了一天，没有联系任何人，也没有收到任何短信或者电话。

肖磊吃过中午饭之后就出门了，他说他今天可能不回来了。

夏然觉得自己或许该追问什么，可是自己的心里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夏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肖磊，只是那份愧疚也已经被迷茫的心情掩埋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夏然没有开灯，夏然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体会到了昨天肖磊的那份心情。

虽然可能不完全相同，但是灰暗的基调应该是相同的。

夏然平躺着，睁开的眼看着近似苍白的墙面，肚子已经开始叫嚣。

夏然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自虐，但是有时候，这种仿佛自虐一样的行为或心境却会让人觉得好过一些。

人是需要同伴或者支撑的，夏然觉得，这种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同病相怜”，至少自己的身体可以感受到心灵中的痛苦，它们会产生共鸣，这样或许能够让自己觉得不那么孤单。

结果那一天，夏然都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姜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