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年——旖草

方锟总是亲手为夏然筑起一道爱的堡垒，然后又亲手攻陷那座虚幻的城池。

夏然的心其实已经千疮百孔，他只能学会去冻结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

夏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上方锟，但是毫无疑问，在两人相处的日子里，方锟对夏然是重要的存在。

所以，夏然会受伤。

夏然有时候会想起自己大学的第一个生日，那似乎是，那天的大雾之后，他和方锟最后一次真正美好的回忆。

夏然的生日是在冬天，生日那天中午，夏然和舍友去聚餐，而晚上的时光则是和方锟一起度过的。

夏然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记得那天，其实那天两人只是去了一个不算太大的西餐厅，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太过亲昵的动作，但夏然却很喜欢那天的气氛。

或许是餐厅里暧昧昏暗的光线，或许是轻缓抒情的音乐，或许是那晚方锟专注深情的眼神，又或许是因为那之后没多久方锟的性格就开始变得奇怪，总之，夏然一直记得那个晚上。

寒假到来的时候，夏然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冬季绵绵的细雨不断，夏然却觉得自己冻结了很久的心终于开始慢慢缓解。

方锟的电话每天都会打来，隔着电话听着对方的声音，夏然第一次觉得，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心中的那份蠢蠢欲动、偶尔会泛起的甜蜜和温馨已经消失殆尽。

夏然听着方锟的声音，那就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纵使电话里的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对他发脾气、对他大吼。

夏然知道，自己对方锟的眷恋已经在最后的那段时光中被慢慢磨灭。

然后，终于有一天，“方锟……我们，分手吧。”

夏然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电话的那头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方锟其实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却不想放开夏然，只是他不知道，继续将夏然留在身边是好或坏，所以他沉默了。

夏然突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不习惯这样的静默，他其实不希望伤害方锟，只是这段关系真的已经让他疲惫，而且也再也激不起心中的感情。

不知不觉，夏然的内心开始回避方锟，因为有时候，方锟会变得比陌生人还要陌生，渐渐地，连同原本熟悉的也会变得恍惚。

说不清是谁挂断了那通电话，又或者是信号突然变得不稳定。

夏然与方锟之间持续了将近三个月的关系就这样结束了。

那天晚上，夏然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个高大的男生，夏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夏然却知道那个男生在对自己笑，他没有走近，只是静静地站在夏然的对面，直到夏然的梦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夏然的意识依然停留在那个梦里，眼角还残留着淡淡的温热的湿润，夏然知道自己哭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流泪。

人有时就是那么奇怪，分开了之后，夏然偶尔会记起方锟的温柔，却不会再去在乎其他的一些，只是磨灭了的心情已经找不回来。

对于夏然而言，那是一个曾经还算不错的、特别的……朋友……，仅此而已。

其实夏然会一直记得方锟多半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那个寒假，在夏然说了分手之后没多久，夏然的梦里就不会再出现那个高大的男生了，因为，夏然开始失眠了。

失眠是一件痛苦的事。

夏然每晚躺在自己的床上，疲惫，却无法入睡。

寂静的夜晚特别漫长，夏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打发那些时间，夏然想要睡觉，只是睡不着。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仍然没有好转，夏然可以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渐渐加深的黑眼圈，精神不佳，夏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憔悴颓废。

父母会叮咛夏然不要玩电脑玩得太晚，要注意休息什么的。

夏然想说自己其实是失眠了，却觉得这样说或许会令他们担心，于是夏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头，然后在夜晚继续失眠。

漫长、黑暗、寂静……

夏然觉得自己的神志已经开始变得涣散，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

夏然想到了因果报应。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方锟分手，是不是因为自己推开了伤害了方锟，所以自己遭到了报应。

夜，太长，夏然陷入了毫无理由的自责和矛盾之中。

夏然知道自己不会去找方锟和好，他很确定自己是想结束这段关系，也很肯定，自己不会再继续这段关系，但同时，夏然却为与方锟分手这件事感到内疚。

夏然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现在这种不清醒的头脑已经无法去控制自己的思绪。

能够解释自己失眠的唯一的理由就只有这一件事。

后半个假期，夏然一直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然而失眠的状况却在夏然回学校的第一天夜里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7）

终于好好地睡了一觉，夏然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夏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喜悦。

自己的生活终于开始回归正轨了，夏然这样想着，但心中还是会有隐隐的担忧。

夏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很好地融入那个集体，毕竟，自己有着近一个学期的缺失。

夏然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这样的人，与他人之间的交流并没有障碍，却不太容易真正融入一个群体之中。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夏然除了上课以外，几乎没有参加过班级的任何活动。

在大家都已经熟识的情况下，夏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主动走进去。

开学之前的那天，班委要组织同学去领课本，夏然赖在床上享受着难得的好眠，却突然被人狠狠地摇了起来。

“嗯……？”

或许是因为天气还冷，夏然的声音带着点鼻音，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走了，快起来。”

宿舍里只有肖磊会来喊夏然起床，也只有肖磊敢叫醒昏睡的夏然。

夏然有起床气，但那偶尔张牙舞爪的不满似乎对肖磊不起什么作用。

夏然被拽了起来，吃过早饭，然后被一路拖着去了教务楼。

肖磊是班委，而夏然就是他组织来的同学代表。

“夏然。”

夏然明显没太睡醒地打了个哈欠，却听见身后好像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夏然只是扭转了一下视线，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却已经变得恍惚的身影。

夏然看见了方锟，然后夏然才想起了，方锟是机械自动化的体委。

那一瞬间，夏然显得有些尴尬，他不确定刚才喊住自己的人是不是方锟，只是，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该如何与方锟面对面。

该打招呼吗？还是装作没有看见对方？

夏然第一次发现，在人际交往中，自己原来是这样的笨拙。

其实夏然没有注意到，方锟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他，只是当夏然注意到的时候，他却读不懂方锟脸上的表情。

夏然愣了几秒，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掺杂着些许歉意和内疚，却忘了把视线移开。

两人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夏然仿佛陷入了某种幻觉，无尽的黑夜，疲惫却合不上的双眼。

回忆中的方锟已经无形的与失眠的那段记忆牵连在一起，夏然的心情是复杂的，却又无比沉静。

“嗨，夏然。”

夏然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黑灰色，肩膀也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王…琪？”

虽然自己先认识的是王琪，但夏然的潜意识里却将王琪归为了方锟那个圈子里的朋友，和方锟分了手，于是连带着与其他人的接触也变得尴尬起来。

“你……”

“夏然，你站在那儿干嘛？到我们班了。”

“嗯……哦……那个，我先过去了。”

肖磊打断了王琪要说的话，其实夏然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夏然不知道王琪想对他说什么，又或许只是同学间的闲聊，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王琪的笑容和眼神令夏然觉得不太舒服。

夏然莫名想起了和他们相处之初的那段日子，夏然不喜欢那种似乎暗藏着什么的神情，不喜欢好像在被别人算计似的感觉。

夏然知道自己可能是多心了，但是现在，他的确不想与那个圈子里的人来往。

回到了学校，夏然才知道，想要完全结束一段关系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因为人和人之间，总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而且他和方锟处在一个太容易碰见彼此的环境之下。

“你们分开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每个人手臂里都抱着厚厚一摞书本，沈甸甸的，连脚步都添了几分分量。

然后肖磊问了一句，他没有侧过头，只是抱着书看着视线中被遮了一半的路。

“嗯。”夏然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脚步有些沉重，就停了下来。

其实夏然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虽然是自己说了分手，但毕竟自己也曾认真地交往过，不是在闹着玩，所以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伤感，尤其是自己莫名地患了失眠之后。

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复杂，又矛盾。

夏然并没有后悔，却会有淡淡的失去的遗憾。

夏然其实有些意外，这还是第一次，肖磊这样直接地问自己与方锟之间的事情，但是肖磊表现出来的反应却让夏然摸不清头脑。

夏然觉得，自己一直都不太懂肖磊这个人，但是却好像莫名地信赖这个人。

“怎么了？不好拿吗？”

夏然停下的脚步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走在后面的同学凑过来询问夏然。

“嗯？哦，没有，好拿的。”

夏然摇了摇头，冲对方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

“那你怎么了？不会是失恋了吧？”那名同学调侃地说道。

“……”

“嗯，是，失恋了。”

夏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失恋，也不知道这样子的恋情能不能告诉其他人，夏然尴尬地思考着，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的肖磊却突然回过头说了那样的话。

夏然一下子愣住了，他越发觉得自己变得笨拙，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景。

“不会吧？真的被我猜中了？”旁边的同学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夏然，然后对着前面大喊道，“喂，姜海，你的难兄难弟出现了。”

“滚。”前面的那位同学回过头大吼了一声，却是开玩笑般的语气。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爽朗的笑声，没有嘲笑的意味，夏然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某种名为“男生之间的友情”的东西。

夏然之前的担忧和尴尬就被这些直爽的笑声化解了，夏然想，融入这个集体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那么复杂。

剩下的那段路，夏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夏然跟着大家一起笑，一起调侃另外一个失恋了的同学，一起抱怨新学期的课程……

夏然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对上肖磊视线的时候，对方对夏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夏然回了一个笑容，然后在心里默默说了声，“谢谢”。

当天晚上，夏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夏然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见到那个号码。

电话是方锟打来的，他的声音难得的平缓：“现在有时间吗？出去走走……可以吗？”

“……”

夏然沉默了，他没有想到方锟还会打电话给自己。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就是想看看你。”

方锟说了这样的话，那样的语气和类似的话语夏然其实听过很多次，只是现在，方锟不再是他的谁，他也不是方锟的谁，这种熟悉却又遥远的感觉令夏然的心情变得很微妙。

最后，夏然还是答应了，只是走走而已。

那天晚上没有风，耳边没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对这个城市而言，是这个季节少见的天气。

身旁是那个高大的身影，肩膀之间相隔了半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其实在记忆中，夏然一直不记得自己与方锟之间有说过很多话，但是那晚的沉默却让夏然觉得压抑。

夏然不知道方锟的想法，他曾经以为这个人的心思很好猜，但事实却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的知道过方锟是个怎样的人。

方锟或许是真的只想看看夏然，他说只是走走，他说不会耽误夏然太多时间，可是方锟却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要去哪里也好，时间也好，他只是用一张看不出心情的脸微微低头俯视着夏然。

然后，夏然提议去了学校的超市。

夏然觉得，人多的地方，或许可以改善一下现在沉闷的气氛。

“那个……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去完超市之后……我，就先回去了。”

两人踏上扶手电梯的时候，夏然抬头轻声地说了一句。

“嗯……”

方锟的应答淡得像是呼吸声一样。

夏然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前一后，两人默不作声，漫无目的地在超市里闲逛。

最后，夏然拿了一个肥皂盒，方锟则一直两手空空。

离开了超市，两人回宿舍的路是一样的。

夏然其实从来没有尝试过，和方锟之间会有像现在这样沉默的场景。

夏然不适应，但是更多的是，夏然不知道，今后，自己该如何与这个已经没有关联的方锟相处。

夏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漠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是像和其他人那样的，将他当做普通的朋友。

那天晚上，到最后，方锟都没有和夏然说什么。

“那个……再见了。”

“嗯。”

夏然突然觉得，那天的，普通的告别，仿佛是诀别一样的话语。

而那天之后，夏然与方锟这个人，就再也不曾有过任何的交集。

（8）

春暖花开，这个城市的季节没有明显的过度，夏然记得前一天自己还穿着羽绒服和毛衣，一觉醒来之后，校园中就已经是各式靓丽轻便的春装了。

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校园开始慢慢复苏，当湖面上的冰层完全融化的时候，已然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四月初的时候，学校里有场大型的社团招募会，下课后的校园里布满了人群，有吵闹动感的音乐，新颖突出的标语横幅。

夏然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加入一个社团。

“选好了吗？”

肖磊拉住了快要被人群冲散的夏然。

“还没，你加了哪个？”

夏然回过头茫然地望着肖磊。

肖磊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夏然顺着看过去，摊位前站着大量围观的人，三个男生正在不大的空地上跳着街舞。

“那个人……是……？”

透着人群，夏然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却一下子忘了对方的名字。

“嗯，是姜海。”肖磊点点头，“有兴趣吗？”

夏然是很喜欢街舞，只是……

“我不会跳舞。”

肖磊笑着拍了拍夏然的肩，然后拉着他穿过人群：“没事，他们也收初学者。”

夏然报了名，其实夏然并不太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去学街舞，他只是很喜欢看他们舞动时的潇洒、随意与不羁。

夏然喜欢那样的状态。

第二天的下午，夏然接到社团的电话，召集新人开会。

夏然是和肖磊一起去的，会议的内容很简短，大致介绍了一下社团和核心人物，社团的前辈们也会定期在指导新人。

夏然以为那天会遇到姜海，只是去了之后才知道，姜海其实不是社团里的人，他那天只是去当表演嘉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