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亮了。
想起青术教导他的修行之法,墨染套上床边一早备好的晨褛,起身往屋外走去。
夏末的清晨,沁凉的露水积聚在苍翠的草木叶片上,墨染赤着双足踩过湿漉漉的蒿草,脚底微痒的凉意惹得他勾起了嫩红的嘴角。
仇琰专为墨染所建的这座宫殿,面积并不大,除了两人各自的房间和那间大大的浴室,再无其他,连服侍他们的仆婢都是住在宫外(倒不是仇琰小气,只是仆婢们大多都是西池山土生土长的山妖精怪,在琉璃冰建造的宫殿中呆久了,会很不舒服)。
宫殿背山临水,后山西南数里就是青术所居的金蟾洞,若从那处再向山顶行约盏茶功夫,便是天人两界交壤之处,谓之“不周峰”。
据说,不周峰是世间最接近天界的地方,每年都有想要得道的各路妖魔僧道义无反顾的攀山登顶妄图走个飞升的捷径,然真正能走通这条捷径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墨染修行的地方,却正是不周峰。
不周峰是西池山的几座主峰中最高的一座,怪石嶙峋草木稀疏的峰顶常年遮蔽在浓雾重霭中,人烟罕至鸟兽绝迹,环境幽谧寂静,非常适合修行。
但更关键的则是,不周峰的石头都是有灵性的,汲取了数万年前水神共工撞山时溅落在西池山上的精血,若以之辅助修习驭水、御风、祛暑的法术,绝对是事半功倍。
这一点,除了当年在因缘际会下无意间得知的青术、狄疆之外,惟有天帝和女娲知晓。
其实青术交给墨染的修行方法很简单,就是要他每天清晨爬上不周峰,随便选一颗石头含在嘴里或者握在掌中,从日出前开始打坐,直至午后方歇,期间不得饮水进食。
关于打坐的正确方法,青术提前详细的教给了墨染,直到确定小家伙完全掌握了,才又亲自带他上了不周峰几趟,告诉他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才放他一个人独自修行。
墨染至今不懂青术为何总让他咬着一颗不周峰的石头打坐,却一直都紧记着他的吩咐,不敢有分毫的怠慢。
尤其,是在他不断的做着那个怪梦以后。
墨染其实很怕青术,初次见面时对方螭形原身的巨大邪异和他强大的气场,把小狐狸逼迫的透不过气来,也令他至今都铭刻在记忆深处。
被仇琰哄劝着拜青术为师后,墨染对这个外形冶艳的男人的情感中又多了一样“崇敬”,却怎么也喜欢不了他。
青术对此虽有察觉,倒也不勉强他。
本来小狐狸就是狄疆父子合伙丢给他的麻烦,若不是为了狄疆,素来厌恶小孩儿和小妖的青术,又怎么可能会去收个人狐遗孤做徒弟!
墨染按照青术当初指点给他的小径一路走上不周峰顶,随手拾了一颗小石子含进嘴里,在旭日喷薄而出的同一刻分毫不差的盘腿坐下,闭合双眼屏息行功。
随着东方光线的明亮和热度的增加,墨染体内升腾起一股奇异的力量,很好的将他周身皮肤所感知到的郁热干涩祛除消融,代之以柔润清透的凉爽感。
墨染愉悦的露出甜美的笑靥,更加专注的修炼起来。
单纯的小东西却不晓得,在他无忧无虑的修习术法的时候,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仇琰为他又造了一场杀孽。
化为精壮白虎的仇琰,悄无声息的撕碎了同样化为狐形原身并尾随在墨染身后,欲图对墨染不轨的翠微。
仇琰杀翠微的原因很简单,她欺骗了墨染,虽然后者完全没察觉。
所谓狐妖一族,和其他重视血统的兽妖族群一样,也是很传统、闭塞的,对于像墨染这种不人不狐的“异类”,他们绝对不会友善对待。
所以早在有八百年道行的狐妖翠微主动接近墨染,并以两人都是狐妖的理由,向仇琰提出想要服侍墨染时,仇琰就对她起了提防之心。
偌大的西池山,但凡有灵生物,就没有不知道仇琰疼墨染疼到骨子里的。
凡是跟墨染扯上关系的事情,在仇琰这里就不分大小巨细。
虽然仇琰从不吝于在人前表露自己对墨染的重视跟在乎,但有人会因此利用天真的墨染,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而翠微对墨染表现出的刻意讨好和亲昵,尤其是揣摩着墨染的心思告诉他“夫诸”的存在,无一不表明了这条雌狐的奸狡诡诈——她甚至猜出了仇琰会有的反应——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探得通往不周峰顶的密径。
仇琰编了个谎故意外出,实际却是每天黎明时便回到宫中,观察翠微的动静。
等了十几天,耐性甚好的翠微,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巨大的白虎歪着脑袋,边将抓下已死的猎物细细撕成数段丢下山岩,边凝神琢磨着该如何跟小狐狸解释翠微的“失踪”,不由就有些头疼。
说起来,翠微既是墨染生平第一次接触的异性,又是他的同族,对鲜少与“外人”打交道的墨染来说,怎么也算是个朋友,小家伙在宫中除了仇琰最亲近的就是她,可惜……
处理完血腥的现场,仇琰念咒化回人形,挑了个能看到墨染背影和他周遭环境的草坡坐下,享受着难得平静无忧的日出时光。
然而没过多久,一声虎啸便破空而来,惊动了神思游离的仇琰。
听上去,该是白虎群中仅有的那头雌虎,应玲。
夏末秋初,正是兽群的繁衍期,春意萌动的雌兽们终日里情潮涌动,撩拨的一干雄兽痴缠尾随恨不能硬上,得配偶者当然惬意非凡,无配偶者就低落许多,更有甚者会变得焦躁易怒,两头雄兽间的打斗厮杀频频发生。
仇琰作为西池山兽妖中的最强者,评断着雌兽们的归属,也镇压着雄兽们越发亢烈躁动的情绪。这是身为统治者的他,必须且不能推卸的责任。
而应玲刚才的那一声凄婉的哀吼,分明是绝望和抗拒的。
仇琰深深的望了墨染细瘦的背影一眼,抿紧了嘴唇,提气往山下奔去。
一路循声急蹿,仇琰俐落的找到了正被一头雄性白虎逼在山岩下无路可退的应玲,后者此时已是仅在圆翘臀后垂着一截虎尾的美丽女性,裹着灰白大氅的娇躯曲线玲珑。
见仇琰赶到,惶急的应玲搏命般的越过那头雄虎的身侧,扑跌进仇琰的怀里泪如雨下,“王,救我……求您救我……”
仇琰抬眸淡淡凝了对面正昂首低吼的雄虎一眼,安抚的拍拍应玲的肩膀,待她退到自己身后,才低声说道:“谁许你强迫应玲的?”
“她又不是你的雌兽,”雄虎咧开血盆大嘴,锐利牙齿闪着森寒白光,“你管我那么多?!”
“应玲不是我的,”仇琰也不恼,但周身散发的罡气早在无形中弥散开来,逼得对方连退数步,“也不会是你的。你,还没完全成年吧?”
西池山兽妖繁衍的规矩之一:未成年的雄兽不得参与。
“那、那又怎样!”雄虎蛮横的一呲牙,“我还差两天就成年了!”
“那就等你成年了再来!”
仇琰厉声怒斥,挥手掀起一股气浪拍向年轻的雄虎,翻涌的冷冽气流刀刃般刺向猝不及防的雄虎,对方有着深灰色漂亮斑纹的雪白皮毛立时破开竖条狰狞血口,血腥气随风四溢,腥黏的令人作呕。
雄虎痛极,愤怒的咆吼着,就要往仇琰这边扑过来。
藏在仇琰身后的应玲见状,惊的一叫,“王……”
仇琰睥睨的向前迈了一大步,异色双瞳傲然的瞪着雄虎,“你确定你不是来送死的?”
雄虎被他强硬的气势凛的一滞,硬生生刹住步子,不敢再靠前半步。
“想打败我,就别只为了兽欲逞凶斗狠,回去好好磨练,我可以等你再来挑战。”
仇琰撂下话,轻推开愣在他身后的应玲,须臾便消失在葱茏的丛林深处。
第十六章:山中春意浓,白虎恋美人
仇琰觉得热。
不是像墨染因为气候导致的从外至内的燥热,而是一种从身体深处蔓延而来的火热,烫的他头昏脑胀神智昏蒙。
心脏的跳动失去了节奏,血液的奔流也快的仿佛要冲开脉搏,连呼吸都是烦躁狂乱的。
仇琰三十年前便已成年,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所为何来。
尤其,还是当他与白虎族群中唯一的雌性接触过后的当下。
仇琰进入了他成年后的又一次发情期。
茂盛的树林深处,阳光穿越头顶遮蔽了天空的浓密绿叶,洒落在开着细碎花朵的没膝草丛中。空气是湿润暖热的,里面掺杂了植物的清香和雌兽散发的浓郁气味。
诱惑无处不在,堪堪撩拨着仇琰的理智。
仇琰靠坐在巨大的树木根部,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压抑的抠进身下布满青苔的暗色土壤,拼命压抑着即将脱离他掌控的本能。
雄兽的欲望来自于繁衍后代子孙的天性,在野兽的国度,只有最强壮最美丽的雄性,才能博得雌性的青睐与亲昵,与之诞下更加优秀出色的子女。
若论能力与外貌,仇琰无疑是白虎族群中最出众的,就算放眼整座西池山的兽妖界,又有谁能与他相媲美?
然而这样拔萃的仇琰,却独独钟情于一只人事未知的小狐狸。
更要命的是,那小东西至今还不能够理解他的心意。
这也是仇琰如此隐忍压抑的首要原因。
他既不想强迫墨染,也不愿在他回应自己感情之前对他有所辜负,于是就只能一年一年的委屈自己,在墨染看不到的地方受尽煎熬,却又傻兮兮的觉得甘之如饴。
不知不觉,火辣的太阳已移至中天,墨染该从不周峰顶下来了。
仇琰抬头看看周围,发现自己正处在墨染回宫必经的路上,遂强撑着因欲望奔腾流窜而动作迟滞的身体站起来,慢慢往山的另一边走去。
他现在不能跟墨染离的太近,否则,他一定会忍不住伤害他。
但实际上,仇琰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
无声的叹口气,他转身看着他刚刚走过的空旷小路,嗓音平淡的说道:“应玲,你出来。”
茂密的草丛窸窸窣窣的响了响,依旧裹着灰白大氅的娇丽女子走到仇琰的面前,眉睫微蹙神色哀怨,“王,您……早就发现我了,是吗?”
仇琰挑挑眉,不置可否。
“王,我……”应玲局促的抿抿唇,纤细的手指攥紧大氅,豁出去的说道:“我配不上您吗?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收了我呢?如果我哪里不够好,您说,我一定会做到的!我、我……我爱着您啊,我的王!”
应玲对族群中对她示爱示好的同龄雄虎从来都不假辞色,她对自己的容貌极有自信,又身为族中唯一的雌性,所以一心想成为仇琰的妻子。
谁料,仇琰自成年至今三十年,发情期中却从未找过她。
应玲还在偷偷期许仇琰会爱上自己的时候,仇琰对墨染的宠爱娇惯早已在西池山成了公开的秘密,或许有人疑惑于仇琰对墨染的感情,却没人敢去当面质疑。
如今的仇琰,是西池山万兽的主宰,是他们唯一的王。
还有什么规条能约束他呢。
“应玲,聪明如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么?”仇琰暗自屏住呼吸,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抱歉。”
“为什么?!”应玲双目含泪,“就为了那只不人不狐的小妖吗?!他哪里值得您如此珍重的对待?!难道——难道这三十年来,您都没有受不了的时候吗?!”
雄兽在发情期承受的折磨远超过人类,她不信仇琰从没动摇过。
仇琰在听到应玲那句极具侮辱的“不人不狐的小妖”时,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霎时变得冷厉,“应玲,你过分了。”淡淡的指责着,他决绝的回身便走,“别再跟着我,我不想伤你。”
“王——”应玲双膝落地,泣声哭喊,“王——”求您回头,看看我……
走远的仇琰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哀求,果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泪眼模糊的应玲呼吸一顿,正要起身,身后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抹清丽的白影擦过她的身边直接扑进了仇琰的怀里。
居然,是墨染。
仇琰牢牢的抱住直撞过来的墨染,脸上露出的温柔笑容瞬间便击溃了应玲残存的奢望与莫名其妙的执着,后者难堪的垂下煞白的脸,在仇琰的注视下迅速且无声的离开了。
墨染紧贴着仇琰伸手抱住他宽厚的肩颈,两腿则圈在他的腰上,温软的呼吸吹在仇琰裸|露在外的浅麦色皮肤上,像是有细细的猫尾扫过。
仇琰的鼻端满满的都是墨染的体味,怀里是小家伙轻软的身子,心里有个声音在警告他赶紧把人放开,双手却做着完全相反的动作,矛盾纠结的要死。
“……我的,”墨染压根不理会仇琰的苦恼,边小狗似的嗅闻着仇琰衣服上沾染的陌生气息,边皱着眉小声嘟囔,“仇哥哥,是我的。”不可以有别人的味道!
墨染当然看到了刚才应玲对仇琰告白的一幕。
说不上为什么,墨染就是不高兴应玲对仇琰说话的语气,要不是仇琰的表情一直都是那么冷淡,他大概早就冲出来横到他们中间。
对于尚未成年的墨染来说,仇琰是跟他的两个爹爹一样重要的存在。
但他却解释不了,为何自己能够忍受再也见不到爹爹们的痛苦,却受不了仇琰对他以外的人笑,或者沾染上其他人的气味——更遑论是离开他了。
在他的认知里,仇哥哥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仇琰侧耳听清墨染的碎碎念,心头蓦地一动,“染,你不喜欢应玲吗?”
墨染倏地伸长手臂撑着仇琰的胸口支起身子,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仇哥哥喜欢她?!”
“应玲很漂亮。”
“染更漂亮!”墨染想都不想尖叫,一心只想把仇琰的注意力拽回自己身上,“仇哥哥你说过的,染是最漂亮、最好的,你最喜欢染的!”
仇琰瞧着墨染气红的小脸,终于意识到这小东西大概要开窍了,遂决定冒险一试,“可是染跟应玲‘不一样’啊,”勾起锐薄的嘴角,他直视着墨染愤怒的眼睛,“应玲可以跟我做许多事,染不行。”
“她能做我也能做!”墨染火冒三丈,十指下意识掐进仇琰的皮肉里,“仇哥哥说!”
仇琰但笑不语,低头极快的轻吻过墨染嫩红的唇瓣,“应玲可以跟我这样,”又伸舌舔咬着他敏感的耳根,“也可以跟我这样,”修长的指节探进衣服揉抚着细腻光洁的腰部皮肤,“还可以这样,”说着话,抬头看住因他的动作而怔愣的墨染,“——染呢?染可以吗?”
染,愿意吗?
仇琰刚才的吻跟抚触,都是轻而快点到即止的,却又隐隐的透出某种不同,墨染并不讨厌。可是一想到他的仇哥哥可能也会对应玲作出这种事,他却没来由的愤怒跟恐惧。
心口的位置,还会刺刺的疼,像是刺槐的刺扎进了手掌。
墨染紧咬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身体的轻颤跟紧张,憋了半晌,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染、染可以!”只要仇哥哥不丢开他跟别的人在一起,他做什么都愿意!
仇琰的双眸瞬间被炽热的火焰点亮,深邃的视线盯紧了小孩儿黑白分明的大眼,谨慎的再问一遍,“染,你真的明白我要对你做什么吗?”
墨染局促的点点头,红着脸弯起眼角,“染懂的,染把自己交给仇哥哥,开心的。”
墨染其实并不很明了仇琰将对他做的事情,但浩瀚尘世,唯有仇哥哥真的疼他爱他,唯有仇琰对他一心一意不离不弃,能跟仇哥哥在一起,是他的幸福,也是他永远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