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番外——尤微澜

作者:尤微澜  录入:10-26

其实在荏死后,狄疆虽然尽心尽意的做到了身为父亲该做到的一切,但相对的,他对仇琰的关怀也仅止于吃的饱不饱睡的暖不暖,而没有更深入的感情上的交流。

当时仅能以虎形在山林中奔跑窜跳的仇琰,心里是渴望能够想跟母亲在一起那样更靠近父亲,但真正做起来,却最多只敢离父亲近一点儿,嗅着空气中父亲的气息感受一下仿佛是“父子俩其乐融融”的错觉罢了。

狄疆对仇琰的孺慕并非一无所觉,但自妻子荏死后就心灰意懒的他,已经丧失了对任何感情的付出跟接受。

所以对于仇琰,狄疆是注定要亏欠了。

狄疆飞升那日风和日丽草青树碧,白虎们簇拥着衣袂飘飘的狄疆行至引鸾山顶,一番悠长繁复的祝祷吟诵之后,狄疆驾云而去,毫不顾念仇琰在他身后的痛哭嘶喊。

亦因此,他也错过了青术眼中复杂纠结的情感。

狄疆走后,年幼的仇琰由族中唯一的雌性白虎抚养至虎龄三岁,便告别了族人,前往引鸾山深处修行去了。

至此,仇琰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直到近百年后独立化为人形,方才出山。

……

仇琰知道,与墨染一家分别的日子,就快到了。

昨夜临睡前,他悄悄拆了绷带看过脚踝,伤口结了痂,周围已经长出了细嫩的新肉。

茫然的盯着散落在床铺上的雪白绷带,仇琰心里空落落的,同时还充满了对自己的埋怨

——早知会与凡人和那只笨狐狸处出感情来,他真不该为了隐瞒真实身份而撒谎,更不该请求荀秀植收留自己。

可是谁又能料到,前后不到十个日夜,他竟然会对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产生了眷恋之情,舍不得离开。尤其是,一想到入了山就又要成为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他的心情就更加痛楚。

仇琰重重的喘了口气,“砰”的一声倒进身后柔软的床铺,抬起手以念力催生出五指指尖的锐利倒钩,深思的眯起了双眼。

自从看着父亲离开,他就心心念念着想早一日得道,去天界与父亲团聚。

父亲是他在这浩瀚世界中唯一的亲人,为了与父亲重逢,他努力的在引鸾山中修行,平常白虎要三百年才能化为人形,而他不到百年就成功了。

可是相应的,他也付出了百年孤独的代价。

但是跟墨染一家相处了这些天,看着他们幸福和睦的过着小日子,仇琰困惑了。

得道成仙真的那么重要么?

不老不死真的那么重要么?

最关键的是,得道飞升的兽妖都要脱去凡胎和尘缘记忆,他的父亲狄疆也不例外。

那么,仇琰拼死拼活的修炼得道,就算真的飞升并找到了他,狄疆还会记得这个儿子么?

如果狄疆不记得他,那他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

仇琰凝视着指缝中漏出来的烛光,慢慢、慢慢的收拢了五指,锐利的指甲刺进掌心。

少顷,有殷红的血珠从紧拢的指掌缝隙滴淌出来,鲜艳如花。

……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门板被推开的瞬间,仇琰迅速的收起了指爪,往门口看过去。

只穿着小褂光着两条小短腿的墨染,甩着松松软软的大尾巴跑进来,哧溜一声跳到仇琰的床上,弯腰、低头,动作俐落的拱进了仇琰怀里,嘴巴里直哼哼,“染、染不洗澡,不、不、不洗澡!”

仇琰被小东西拱的发愣,“墨染,你干嘛呢?”

“荀——墨——染!你给我出来!”

平常看着斯文优雅的荀秀植,此刻却横眉怒目头发蓬乱,连身上的袍褂都是湿漉漉的,连名带姓的吼着一洗澡就到处乱窜的墨染,荀秀才怒的七窍冒烟形象全无。

“我、我、我——不!”偷偷的从仇琰的胳膊弯儿里探出小脑袋,墨染抖着尾巴呲牙嚎叫,耳朵因为惧怕和愤怒紧紧的贴在后脑勺上,仔细看过去耳朵尖儿也跟着尾巴在发颤,“不、不——洗澡!不洗!”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荀秀植气笑了,冲到床边伸手就要从仇琰怀里往外捞墨染,“你自己说说你都几天没洗澡了?也不怕长臭虫!”

“长——长虫——长虫也不洗!”墨染耍无赖,四个爪扒住了状况外的仇琰坚决不松手,边还连哭带叫的拒绝他爹,“不洗——我、我不洗——”讨厌水!他讨厌水!

习惯了他撒泼耍无赖的荀秀植也不管他哭叫,两手抄到小孩儿腋下一使劲,就把墨染拽出了仇琰的怀抱,“小仇,抱歉啊,让你看笑话了。墨染这小东西从小就不喜水,每次洗澡我都得跟他打一架才行,你先歇着吧,我这就带他走了。”

“仇、仇哥哥!”绝望的墨染哇哇大哭,“仇哥哥救命——救、救命——救染——”

荀秀植被他哭的简直要翻白眼,刚抬手要往他的小屁股上拍一巴掌警告,身后却忽然响起少年迟疑的声音:“荀二叔——要不,让我给墨染洗澡吧?”

第四章:黄口小儿哭诉衷情,冷面少年左右为难

仇琰觉得自己拾了个麻烦在身上。

热气腾腾又面积狭窄的浴室里,光溜溜的墨染抱着蜷在胸前的大尾巴,蹲坐在浴桶中眨巴着大眼睛瞅着面无表情的仇琰,相比刚才的挣扎反抗,显得额外的乖巧安静。

仇琰的视线从墨染不安颤动着的白耳朵一路向下,经过细嫩的颈项、纤细的锁骨、看着很有肉感的小胸脯,一直没进冒着阵阵白雾的热水里,仔细的端详着被水波扭曲的奇形怪状的两条小短腿儿。

然后,一金一蓝的眸子又按照原路看回去,最终停留在墨染那张被热气熏得微红、漾着讨好甜笑的小脸儿上。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墨染,让仇琰没来由的尴尬,后悔的要命。

他现在想“撤退”的话,还来得及么?

“仇哥哥,”墨染抱着尾巴傻傻的笑,“你——你不是、不是要给、给染洗澡吗?”

听到仇琰要给他洗澡的一霎,原本哭闹尖叫的墨染顿时消声,挣扎着从呆愣的爹爹怀里跑开,他迅速的窜到了仇琰的身上,“染——染跟——跟仇哥哥一起!”

言下之意是,如果仇哥哥给他洗澡,那他就乖乖的,不再捣乱。

荀秀植被墨染气的头疼,自然乐得仇琰为自个儿分忧,很爽快的就把这颗烫手的小山芋丢了出去。

倒是仇琰抱着墨染进了浴室,又看着小东西自动自发的脱了衣裤跳进浴桶后,彻底木了。

长到这么大,他还没给谁洗过澡呐。

仇琰僵硬的点点头,撸起了两只袖管,露出藕荷色的劲瘦手臂,弯腰从木桶边的高脚凳上取过提前备好的皂角和干净布巾,朝着墨染的小脑袋伸过手去。

也许是吸了水的关系,墨染的发丝显得比平常更加柔顺浓密,深黑的发丝贴服在仇琰的掌心里,趁着少年淡色的指掌,真的宛若墨染。

仇琰一手捧着墨染的小脑袋,一手将皂角沾了水后,沿着发丝的生长方向慢慢摩挲,直至头发上起了雪白的泡沫,才放下皂角,双手揉洗起墨染的头发。

头皮上温柔的抚触感令墨染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虽然爹爹给他洗澡的时候也很温柔,但因为本能的怕水,所以墨染在以前洗澡的时候只顾着紧张惊惧,倒从来没好好享受过。

这是墨染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水也可以很可爱很美好。

仇琰看墨染的头发揉洗的差不多了,便手执木舀从旁边的水盆中舀了洁净的热水,慢慢从墨染的头顶浇落,细腻的泡沫顺着水流沿着墨染的脸侧滴下,微微痒麻的感觉惹得墨染“咯咯”直笑,湿漉漉的狐狸尾巴在水桶里高兴的晃来晃去,搅荡起清脆的水声。

洗净了头发耳朵,仇琰让墨染起身站好,仔细的给他周身抹上皂角,取了布巾好好的擦洗,不多时便泥痕污渍尽去,显出粉雕玉琢的一副小身板儿。

墨染虽年幼,毕竟体内流着一半狐妖的血统,而狐性淫媚,天生便存着诱人心魄的气质。

此刻小东西半身浸在水中,眉眼漆黑肤色如雪,细软浓密的青丝吸饱了水分垂落在颊畔颈侧,懵懂真稚中透着自然无辜的魅惑,竟然令仇琰看的目不转睛。

一时间他居然忘了,即便是春末,山里的晚上也是很凉的。

“啊、啊——阿嚏!”

墨染忽然捂着鼻尖一个喷嚏,委屈的抬头看向仇琰,“仇、哥哥,我冷。”

“呃……”仇琰大窘,赶紧给墨染擦身、穿衣,直到一切收拾利索,才悄悄吐出胸口的闷气,两个耳朵却红的烫手。

墨染不知他的困窘,赤脚站在凳子上伸手要抱抱,“仇哥哥,抱!”

仇琰微垂了眸子瞧了小孩儿一会儿,喘着气咽了口唾沫,弯腰一把把墨染抱起,转身开了门出去。

山里的夜晚,月光如银星辰璀璨,院子里铺了一层薄薄的银辉,微凉的夜风吹过,隐隐带着树木青草的清香。

仇琰一出门就看到荀秀植站在外面,负手抬头,仰望满天星月。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头,冲仇琰笑笑,“小仇辛苦啦,墨染让我惯的实在太皮了。”说着话,趋前去接墨染。

谁料,墨染却扒着仇琰不放,吧唧着小嘴儿嘟囔道:“染、染跟仇哥哥——睡!”

荀秀植叹口气,“墨染,你已经麻烦仇哥哥很久啰。”

“不、不麻烦,”墨染梗着脖颈,两手抱着仇琰的肩颈直摇头,“染、染不麻烦!”

“荀二叔,不然……今晚就让墨染跟我睡吧。”

荀秀才望着眼前体格修颀容貌俊秀的少年,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拍拍今晚似乎格外别扭的墨染,警告道:“染,你要乖乖的哦,要是再麻烦你仇哥哥,我明天一定会打你屁股,知道吗?”

墨染没回头,只摆了摆垂落的尾巴,哼哼两声表示答应。

于是仇琰跟荀秀植笑了笑,抱着墨染回了东边儿屋里。

床铺早在墨染洗澡之前来找仇琰的时候就铺好了,所以两人回了屋就直接进了被窝。

墨染轻巧的钻进去,像真正的狐狸幼崽那样蜷着身子抱着尾巴,猫在被窝里瞧着仇琰,一双大眼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仇琰被他的小眼神儿看的想笑,“墨染,你看什么呢?”

墨染嘟嘟嘴,扬起尾巴在铺上来回扫动着,半晌才说道:“仇哥哥,你、你、你是不是要走了?”声音闷闷不乐,耳朵也耷拉了。

仇琰呼吸一滞,“谁跟你说的?”

“没、没、没有谁,”墨染喉咙里哼哼唧唧,四爪朝地小幅度的慢慢往仇琰身边蹭啊蹭,“我、我、我……我昨儿下午,听、听到你跟、跟爹爹、爹爹……”

然而“爹爹”了半天,墨染终究没说完后面的话,声音里也掺进了哭腔。

小小的他不明白,仇哥哥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为什么不能一直一直住在家里陪他玩耍,陪他念诗、学字,甚至是陪他洗澡。

所以他才拼命的黏着他的仇哥哥,就怕,就怕哪天早上他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仇哥哥了。

不要问他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如果仇哥哥选择离开,就一定会悄悄的不让他知道。

昨天下午,他去林子里抓了两只野山鸡回来,原想着可以用爹爹熬煮的好喝鸡汤多吃两碗饭,兴冲冲的往厨房里跑,结果却在门口听到爹爹在跟仇哥哥说话。

爹爹问仇哥哥真的要走吗,仇哥哥说是;

爹爹问仇哥哥的亲人会对他好吗,仇哥哥说是;

爹爹问仇哥哥是不是觉得山里的日子太苦太冷清,仇哥哥没有回答;

然后,爹爹叹气了,说既然如此,你早些下山去京里也好。

仇哥哥还是没有说话。

但是难过的墨染松了手,两只山鸡掉到了地上,扯着嗓子尖声叫。

等爹爹和仇哥哥听到声音出来看的时候,墨染躲在墙角的大水缸后面,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呜呜的哭了。

爹爹说,好男儿当流血不流泪,所以墨染长到六岁,哭的次数十根手指数的出来。

但是想到仇哥哥要离开,再也不回来,墨染却忍不住哭了。

他也不懂得自己怎么就会这么难过,但是胸口闷闷的又很痛,他忍不住也受不了。

所以只能哭,哭出来就好受些了。

墨染哭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仇琰也心疼的不得了,只好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一边抚摸着他的脊背,一边说道:“染,仇哥哥‘下山’有自己的责任,我……我不能在这里久待。”

“为什么?”墨染瞪大湿漉漉的双眼,粉红的脸蛋儿边还坠着好几颗泪珠子,“爹爹、不好吗?染、染不乖吗?”

“不是……”听着墨染幼稚的质问,仇琰却没话反驳他,“染……”

墨染哭的稀里哗啦,“爹爹说、说山下的人家再、再、再好,也不能、不能像、像我们这样每天都能、能吃到肉,有的、有的‘光脑壳’还、还、还天天吃糠菜,仇哥哥——哥哥为什么非、非要下山?”响亮的打了一个哭嗝儿,才继续道:“仇哥哥,你留下好、不好?染可以、可以每天抓山鸡、鸡兔子给、给你吃!”

墨染讨好的哭诉像一根锐利却无形的长针,精准的扎进了仇琰的心脏,疼的他几乎要脱口允诺一声“好”。

但想起百年未见的父亲,想起修行期间吃的苦受的罪,满腔冲动依旧被仇琰生生摁下。

但凡兽妖想要修行成仙,化为人形是最初也是最难的一关,只要能过此关,饶是后面的修行再累再苦,相较起来也是容易许多的。

而仇琰既已成了人形,就绝对没有放弃的可能。

尤其,还是为了这相处不过十天的小狐狸。

理智的一面赞同着仇琰的沉默冷酷,感性的一面,在看到墨染哭泣的脸孔时,却痛的,恨不得跟他一起放声大哭。

说到底,仇琰到底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就是以虎龄计算,他也是个未成年的虎宝宝。

像这样两难的抉择放在他的面前,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第五章:听墙角荀秀才扼腕,夤夜归沙猎户述异

就在仇琰终于劝住了墨染别再哭的时候,门口的荀秀植扶额一叹,旋踵回了自个儿屋里。

屋内一灯如豆,光线昏黄,只有荀秀植一人。

正是春末夏初走兽带崽的狩猎季节,前几日,沙玄青就下山加入镇里的猎队,去凤鸣山里捕猎去了。

凤鸣山,距京畿约三百余里的皇家猎场,每年开春会开放一次允许民间百姓进入狩猎。

沙玄青箭术精湛,已经连续参加了五次春猎。

所以,荀秀才也早就习惯了在这季节,家里只有他跟墨染相依的日子。

但是今年,因为仇琰的留宿和即将离去,却让荀秀植格外希望得到沙玄青的陪伴。

如果玄青……能早些回来,跟他一起商量商量如何抚慰染儿,商量商量他所忧心的事情,该多好。

其实初见仇琰那日,荀秀植就看出了少年的不凡。

且不论仇琰的不俗谈吐跟出众容貌(尤其是他那双异色的瞳眸),就说他那身衣服,非布非绸非纺非麻,虽颜色质朴却质地润滑清透,又非常保暖透汗,民间绝少会见到此种衣物。

再说仇琰关于身世的自我介绍,自始至终,他只说自己姓仇,要荀秀植他们称呼他“小仇”即可,名字却讳莫如深。

荀秀植一家虽远居深山,却并非闭塞到对世事一无所知,更何况皇家贵胄的野史趣闻本就是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随便在哪个茶馆酒肆里旁听一阵也能了解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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