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番外——尤微澜

作者:尤微澜  录入:10-26

而当朝天子的姓氏,正是言九仇。

种种可疑线索汇在一处,荀秀植实在不得不怀疑仇琰的来历。

偏偏,仇琰跟墨染处的令人意外的融洽。

仇琰是否会离开、怎么离开、何时离开,并不是荀秀植思虑的重点,他担心的是万一仇琰真如自己所想是皇家后裔,自家三人大概会命悬一线。

毕竟,能把皇子皇孙逼到深山中“逃亡奔走”的人,若不是九五之尊位高权重,那就必定是阳奉阴违手辣心狠,一般人绝对不能去招惹的。

不要说他自私,面对家人与尚算陌生的少年,选谁根本就不用多想。

荀秀植靠在桌边正想的头疼,房门忽然从背后大开,油灯伴着心脏一阵乱跳。

不待他转身,一双厚实温热的大手一把从他腋下穿过,把他向后拉过去靠近了熟悉的宽厚怀抱,“玄青……”荀秀植惊愣,忙抬头去看,嘴唇却被急落而下的热吻狠狠堵住。

沙玄青俯身急切的吮吻着荀秀植的嘴唇,两道粗壮的手臂铁箍般紧紧圈抱住怀里的人,随着唇舌在对方唇齿颈项间的辗转徘徊,而愈发用力,直把荀秀植勒的挣动不止。

荀秀才从最初的惊诧到平静再到挣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沙玄青怀里后退了些许,喘着粗气抬头去看男人,却被他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玄青,你这是怎么?!”

沙玄青死死盯着荀秀植,过了半天,腿忽然一软坐倒在地上,“秀植……我、我、我终于活着回来了……苍天保佑……”

荀秀植惊的瞠大了眼,连忙去扶他,奈何两人体格相差悬殊,折腾半天也只是徒劳无功,反倒是沙玄青在缓过神之后,起身抱着他到了床边坐下。

荀秀植偎靠在沙玄青剧烈起伏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由急至缓,呼吸也渐渐平复了,这才抱着他的胳膊问道:“玄青,你在凤鸣山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急?”

沙玄青咽了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哑声道:“我们……我们遇到了山妖。”

不只遇到了山妖,还差点被禁卫军抓起来当成活饵送进妖洞祭祀!

原来,沙玄青下山当日,便在镇里与熟识的猎户们组了队伍,动身前往凤鸣山。

谁料翌日大早他们就遇到了一场春季罕见的暴雨,一行人马被淋的里外湿透,狼狈不堪。

众人好容易在官路不远处找到了一间荒弃的破旧庙宇,于是车停马住决定在此暂歇,等雨过了再走。

没料到,这一停就停出了事儿。

暴雨下到傍晚都未停止,猎户们遂在庙中燃了篝火烤肉熬饭,人多嘴杂闹闹哄哄。

沙玄青正跟关系颇深厚的一个张姓猎户聊着捕杀麋鹿该如何下手,庙外的荒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男人凄厉悲惨的嘶吼,把庙里所有人都惊的一哆嗦。

沙玄青和几个有胆识有经验的猎户同时起身,就着黯淡微弱的暮色循声而去,在草丛中发现了数具从腰部一分为二的官兵尸首,场面之惨绝血腥之浓郁令见惯了猎物杀伐场面的猎户们都忍不住呕吐起来,口舌酸涩,肝胆俱寒。

沙玄青胆大心细,逼着自己在尸体周围来回逡巡几趟,认真探察了一番,抬头凝声道:“这几人,仿佛都是一击毙命,而且……”

张猎户见他犹豫,追问道:“而且怎样?”

“而且,”沙玄青环顾同伴们铁青的脸色,答道:“都是同时死亡。”

这一点,在他们听到惨叫的时候便可证明,那是好几个男人同时遇害才能发出的哀嚎。

“山、山妖,”最先开始呕吐的胆小猎户吓破了胆,边手抖脚软的往庙里奔逃,边凄厉的嚎叫,“山妖啊——有山妖——”

凤鸣山位于京城界内,原本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不然皇家又怎会在此设立围场,还建了一座雕梁画栋的避暑行宫。

但自从三十年前的盈德太子在秋猎中被山妖掳走,遍体鳞伤死因奇诡的尸体又在半年后于凤鸣山中被当地山民无意间发现,凤鸣围场就被少数皇室子弟跟部分地主、百姓联合抵制起来。

本朝自太祖元年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历史,光是“凤鸣围场”就有近百年的历史,皇家跟民间从来都很重视这里的春猎和秋猎,其中一年之始的春猎又是皇帝特意为黎民祈福祝祷的宰牲祭奠的程序之一,是重中之重。

然而盈德太子遇害后,关于凤鸣山“闹鬼”、凤鸣山“其实是座妖魔山”的传说经过百姓们的口耳相传,闻名天下。

一时间,京城地界内风声鹤唳,人人惶恐。

不过对于真正有见识有想法的人来说,这些“传说”却有着无法忽略的漏洞:所有“传说”的最初来源,都是出自亲见现场惨状的禁卫军之口。

换言之,所谓“凤鸣围场妖魔尽出”谣言的真相,始终都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

百姓知道跟惶恐的,是皇帝想让他们知道,跟,想让他们惶恐的。

盈德太子的事情之后,凤鸣围场的春猎由原本的皇家筛检制度转为民间举荐,也就是原本由皇帝朱砂批写参与春猎的猎户的方式,改为了猎户们自由报名自由参与。

开始几年,因为盈德太子惨死的影响,许多畏惧山妖迷信鬼怪的猎户都不敢再去围场狩猎,春猎人数大大减少。但后来迫于生计的本地猎户和好奇胆大的外地猎户的踊跃参与,春猎人数也一年一年的多了起来——最关键的一点是,盈德太子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一起山妖袭人的事件,着实令肉体凡胎的猎户们放心不少。

而今,山妖再次在春猎期间出现,又意味着什么呢?

沙玄青等人回到破庙,与等在那里的猎户队伍会合后,跟他们详述了自己所见的一切。

庙外雨落如泼,庙内落针可闻,明亮温暖的篝火映着众人青白的脸色,和凝重的神情。

有那胆小的猎户吓的腿软身颤,哆嗦的不成个儿,嘴巴里还呜呜咽咽哀告祈祷。

沙玄青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朗声说道:“咱们虽不知‘山妖’究竟是何猛兽精怪,但凭着人多轮流守夜,今晚应该可以平安度过,待天一亮,咱们便速速回镇吧!”

“回镇?”一道沉郁男声自庙外破空而来,把众人惊的一颤,“你们回不去了!”

紧接着,庙外传来一队整齐的脚步声,铁甲金枪的八十禁卫军,在为首一个魁梧大汉的带领下涌进了破庙。

沙玄青在京畿镇贩售猎物的时候,曾多次见过这个男人,定了定神,他抱拳说道:“杭大人,草民沙玄青,斗胆请问您一句:大人何出此言?”

禁卫军统领杭均宁目光如电,上下打量了沙玄青一番,说道:“你们应该见过外面的那些尸体了吧。”听着是疑问,其实是笃定的陈述句,“既然看见了,那就该知道,你们谁都走不了了。”

张猎户反应极快,立刻悚然道:“杭大人,莫非……”

“哟,看来有知道的啊,”杭均宁皮笑肉不笑的一颔首,“你们这些人,都要送进‘沼岩洞’,去给那妖物做‘活饵’。”

“为什么!”

“凭什么是我们!”

杭均宁的话宛若巨石投湖,霎时激起猎户们强烈的反弹,破庙里登时嘈杂不堪。

杭均宁冷冷一瞥,道:“为什么?因为你们命贱!”

“你……!”猎户们惊怒交加,“你身为禁卫军统领,如何能说出这等混帐话来!我们虽是平头百姓,可也不能莫名其妙就被你一句话置了生死!”

“那可对不住了,”杭均宁呲牙嘿嘿一笑,阴森道:“杭某人乃禁卫军统领,禁卫军保的是我皇平安康宁——至于你们?能做那妖物的活饵,也是你们的‘荣幸’!”

猎户们被噎的说不出话,破庙中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杭均宁压根就瞧不起这些懦弱胆怯的猎户,仗恃着禁卫军人多势众,他大摇大摆的坐到篝火边,取了猎户们烤好还来不及吃的肉干大嚼起来。

然而,就在他放松的这微妙一刻,原本瑟缩在残破土地像脚下狼狈哭嚷着“山妖来了”的那位胆小猎户,忽的长身而起猛扑向毫无防备的杭均宁,单手抓起篝火边拨火添柴用的铁钎,对准他的喉咙狠狠刺了进去!

杭均宁捂着血涌如泉的喉咙在地上痉挛抽搐,把现场所有人都吓呆了。

而那胆小的猎户呲着白牙阴阴一笑,神经质的挥舞着染血的铁钎念叨,“我不要死——我,我不要死——”

再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儿,居然生生被杭均宁刚才的话给吓疯了。

——后来?

后来,猎户们趁着禁卫军群龙无首,借着疯子击杀杭均宁的凛冽气势,一鼓作气的冲溃了禁卫军的包围圈,四散逃开。

禁卫军当然是训练有素的官兵,亦因此,他们便犯了轻敌的大忌。

猎户们是不如禁卫军功夫好能耐大,但却都是常年在深山老林中与野兽讨生活的爷们儿,只凭一身蛮力和勇毅,也能跟禁卫军兵士拼个势均力敌。

更何况,困兽犹斗,猎户们不拼就要死,早就没了退路。

而杭均宁一死,禁卫军们的心神也散了。

沙玄青冒雨狂奔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早才在山路边的林子里休息了一会儿,恰巧与纵马急追逃跑猎户的禁卫军马队错身而过,捡了条命。

借着对凤鸣山环境熟悉,沙玄青藏身在树林中紧赶慢赶,终于在这天深夜回到了位于引鸾山半山腰的家里。

说完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沙玄青长叹了口气,抱起荀秀植放到自己腿上,把脸深深的埋进了对方的怀里,嗅着荀秀植身上清浅的植物香慢慢的平缓着情绪。

他的情绪激动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担心自己若有个万一,秀植和墨染将来的生活该如何继续。他差一点儿,就要跟他们爷俩天人永隔了。

而荀秀植轻揽着男人宽阔的颈背,体贴的没有再多问任何问题。

于是一夜无话。

第六章:禁卫军搜山缉凶,三口家岩洞避难

仇琰原本想在近日动身入山的计划,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祸事耽搁下来。

因为禁卫军统领杭均宁的死,当朝皇帝龙颜震怒,着令京兆尹追缉凶徒,严惩不贷。

凤鸣山脚下那个暴雨如注的血腥夜晚,被官家说成猎户勾结山匪偷袭禁卫军,明明是错漏百出的荒唐理由,却还是被传扬的人尽皆知。

而说的人多了,信的人,自然也跟着多了。

击杀杭均宁的那个胆小的疯子,隔日就在山下镇家中被抓捕,现已被丢入死牢。

另外那些逃散的猎户,则无一落网,皇帝勒令京兆尹半月将之悉数抓获。

连日来,京城界内五乡十八镇中,常可见到在此巡检搜捕可疑人犯的禁卫军和京兆尹麾下捕快,凡是有猎户又参与了春猎的人家无不心惊胆寒忐忑不安。

所有人都在害怕,怕抓不到凶手,京兆尹会抓了别的猎户充数。

荀秀植代替沙玄青下了几次山,从街边的茶馆、小贩那儿听到的消息,证实了现在京城里的监察手续比平常更严更细,日常用品的购买有一个“使用量不得超过三天”的最高限度,杜绝涉案猎户们在亲友帮助下继续藏匿丝毫可能性。

沙玄青不敢下山,连出门砍柴挑水,也尽可能的迅速、安静,绝不在外耽搁。

墨染还是孩子,所以他并未察觉两个父亲的反常,仇琰却看的很清楚。

这天正午,荀秀植抱着没有卖完的字画匆匆回到家中,拽着正在洗刷碗筷的沙玄青就进了屋里。

仇琰看看正在院子里追着小狗玩闹的墨染,略一犹豫,起身往南边儿走去。

门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让屋内低切急促的对话停了下来,俄顷,沙玄青打开门,“小仇,你……”有事吗?

仇琰抿着嘴唇,“玄青大叔,可否让我进去说话?”

“这……”

“玄青,你让小仇进来吧。”

沙玄青笑笑,给仇琰让开了路,“进来坐吧。”

仇琰也不罗嗦,进屋就对着两人开门见山的说道:“荀二叔、玄青大叔,最近山下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沙玄青当夜回家,素来浅眠警觉的仇琰即刻就有所察觉,只因怀里的墨染哭累了才刚睡着,又觉得那两夫夫几天不见必有些体己话要说,他才没有过去打扰。

“小仇果然发现了啊,”荀秀植闻言,收起了脸上浅淡的笑容,“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接着,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的跟仇琰讲了一遍。

沙玄青微蹙了眉守在一边,不时低声的补充着荀秀植讲述中的缺漏。

虽然,他很不解荀秀植怎么会跟个孩子说这些。

仇琰听完两人的叙说,又提了几个有些模糊的问题,才道:“那么,荀二叔、玄青大叔现在预备怎么办?”

荀秀植头疼的揉揉太阳穴,“听茶馆安老板的说法,禁卫军最迟大概明早就要进山搜人。想来,京兆尹为了保他头顶的乌纱,就要不择手段了。”

若是搜山也一无所获,京兆尹岂止乌纱不保,小命一样堪虞。

如此沉重的双重压力逼迫下,身居高位者会作出怎样草菅人命的事情,都不意外。

所以,荀秀植才会一到家就把沙玄青叫进屋里,正是为了跟他商量此事。

“二位叔叔可有藏身之所?”

“没有,”沙玄青语气沉重,“这所茅屋还是当年我跟秀植合力买下的,前年秋天才还完欠款,哪里还能有什么余力准备其它‘藏身之所’?”

世人都言想学那狡兔多备几处“洞窟”,可也得有一份雄厚的精力、财力,不是么?

仇琰沉思半晌,又道:“镇里有人晓得大叔住在山里的事情吗?”

沙玄青点头,“常跟我购买毛皮、兽肉的几家店铺老板都知道。”

仇琰焦躁的咬咬嘴唇,看向荀秀植,“荀二叔,我能问问您的家乡在哪儿吗?”

“苑省,”荀秀植并不隐瞒,“随县。”

随县位于江南以南,虽是个水土丰饶的好地方,距离京城却有数千里之遥。

很明显,他们现在动身前往避险,根本来不及。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气氛变得僵滞沉重。

荀秀植若有所思的观察着仇琰表情中的细微变化,心底不停的做着推测猜度,脸上却没显出丝毫波动。

“那个……”沙玄青干咳了几声,正想说点儿什么,一直站在他对面的仇琰忽然耳尖一动,飞快的转身出门,径直往院子里墨染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沙玄青和荀秀植被仇琰的动作惊的一愣,忙不迭的追了出去。

而等他俩出门,仇琰已经抱起了墨染,对他俩说道:“禁卫军进山了,大概再过盏茶工夫就到这边了,荀二叔你们赶紧收拾些吃、用物品,跟我走吧。”

“可……”

“玄青,”荀秀植打断沙玄青的疑惑,道:“时间不多,你来帮我。”说完,再次习惯性的伸手拽住对方的胳膊,退回了屋里。

墨染的耳朵敏感的动了又动,一双大眼警惕的望向门口,小声的问仇琰,“仇、仇——仇哥哥,你、你、你也听到了吗?”树林里有很多人走路,很多马蹄踏地,混乱吵杂的声音。

仇琰稳稳的抱着坐在他小臂上的墨染,神情冷静,“墨染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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