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兵懊恼地撇了狄凌一眼,又补了剩下的两发,打脸。忽然一个巨型的身影如铁壁一般,立到赫尔那前面。“噗噗”两声,刚钉钉入了霸塔的肉腹,缓一缓,霸塔爆吼一声,钢钉竟然又从他腹中反射出来。
没工夫惊叹霸塔本事,罗九鼎抱着大刀就地一滚,欺近赫尔那,举刀砍向对方脖颈。“扑哧”一声,眼前血肉横飞,定睛一看,劈死的竟然是刚才提刀的小兵——事情发生太快,这小兵还没跑开几步,被霸塔抓来当了一回人肉顿。霸塔接着舞起大锤,逼退罗九鼎,紧紧护在赫尔那左右。徐兵再次射来钢钉又被他及时挡住。
“刺客!刺客!”——郭骧和胡胜毕竟只有两人,就在刚才一瞬,已经把大帐周围的护卫杀了个七七八八,但总有那么几个侥幸逃脱的。
眼见赫尔那手无缚鸡之力之力,却始终难给予其致命一击,狄凌暗暗焦急,再拖一盏茶功夫,大量士兵涌过来就彻底没杀掉他的机会——看来必须要有人去缠住霸塔。横下心,狄凌转到霸塔正面,提刀迎去。霸塔全身中了徐兵好处暗器,伤口汩汩溜着黑血,恶臭难当,狄凌被熏的一阵目眩。
已经好几年没有人敢正面和霸塔交手了,霸塔阴阴笑了几声,更像阴间逃出的恶鬼,挥舞双锤向狄凌攻来。刀砍到霸塔这肉壁上,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只是让他流出更多熏人的毒血。霸塔不用躲狄凌的刀,但狄凌要躲霸塔的锤子,场面要多劣势有多劣势。不过狄凌已经算是相当有能耐了,至少十多招过去没有退却,两人还在继续缠斗。
罗九鼎,在一边总算喘上了气,刚才被迫接了一锤子,右臂估计已经骨折。他知道,就算是狄凌,这样子也撑不住太久,没人能像霸塔那怪物一样,有无穷尽的怪力。霸塔此时正专注对付狄凌。罗九鼎左手摸来脚边大刀,悄悄转到霸塔背后,赫尔那就在眼前——机会!挺起刚刀一跃而出。
钢刀下赫尔那突然哇哇大喊,耳边传来暴喝“小——(心)”,眼前一黑……
听得狄凌呼喊,郭骧抽身跃入场中,留下徐兵和胡胜继续挡杀围过来的士兵。自己已经杀人到手酸,浑身上下如刚从血水缸子里泡过一样浸满鲜,腥气冲天,可是他还是被眼前惨象震撼到了——罗九鼎被砸成了一滩肉泥,血水脑浆肉块溅了一地。
霸塔哈哈大笑,慢慢提起沾满罗九鼎残屑的铁锤。就在霸塔锤杀罗九鼎得意分神的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扑哧”一声,狄凌手里钢刀扎入了霸塔左胸,深到快没入刀柄。霸塔收胸,满面痛苦。狄凌刚才拼劲全力的一击似乎起了效果。刀子被赫尔那紧紧夹住拔不出,于是又拼尽全力往霸塔腹部方向按下,欲至霸塔于死地。“哇”一声,霸塔喷出一大口黑血,狄凌闪避不及,被悉数喷到脸上。双目剧痛,扑鼻入嘴的毒血,狄凌再也受不住,捂脸跪倒在地,不停干呕。霸塔的巨锤最后一次向狄凌扫来。
郭骧扔手里黑钢刀,抽出了背上的“翠龙”,他知道“翠龙”比王保天的黑钢刀更坚韧更锋利——这一劈他必须万无一失。闪到狄凌身边,迎着铁锤根部,凝聚全身力量,“呯”一声巨响,铁锤被一劈为二,劈开的大铁块带着巨大惯性,砸向周围的士兵,顿时两个人被砸得倒毙于地。本以为要惨到震断双臂,郭骧意外发现,除了酸麻到快失去知觉,自己的双手也再没其他什么损伤,“翠龙”果然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剑!
霸塔这一击失败,扔掉了双手的铁锤,紧紧抓住了胸口的钢刀。郭骧拖着狄凌后退两步,警惕的望着霸塔,寻思自己是不是该乘机砍掉霸塔的头。霸塔,拖着铁塔般的巨型躯体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声爆吼,拔出胸口的钢刀。下一秒,郭骧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肉块血水肠子朝自己扑面喷来,下意识地吼一声“小心”,抱着狄凌急急往一边滚倒。
背后惨叫声四起,接着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各种痛苦的呻吟声。粘稠腥臭的液体洒满了自己后背后脑,现在还顺着自己额头、脸颊不停往下滴。肩头刚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挫过,火辣辣的疼痛。郭骧撑起身子,伸手擦去身下狄凌脸上的这种恶心液体,狄凌缓缓张开双眼——他的眼睛非常非常红。“你眼睛怎么了,看的见吗?”郭骧焦急的问。“很疼,很糊。”“我去给你找点水来洗洗!”
借力“翠龙”支起疲惫的身体,郭骧这才发现周围的惨状:霸塔,最后一刻蓄劲,爆了自己躯干,肉块和肠子如利箭一般喷射一圈,一丈内的人不死即伤。自己和狄凌离的近发现的又及时,躲入了死角得以幸免,可徐兵和胡胜,都是背对着霸塔,早已被肠子穿胸而过,死去。
杀了赫尔那,入大帐找来水给狄凌洗脸。望着眼前的一片血海和大帐里飘忽不定的油灯——如古墓里的长明灯般散出幽幽黄光,郭骧觉得自己刚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三十六、
割下一块账布,裹了赫尔那首级,回头,望见狄凌正跪在地上不停的用水搓脸。远处的喊杀声渐渐逼近,分不清是黄起寒的部队还是胡人士兵。拉着狄凌胳膊,把他拽起来:“有士兵过来,你我速速离了此地,去赤里大营。”
顿了顿,狄凌道:“你快去救公主吧。黄太守劫营,我正好随他回去。”
“不行。黄起寒不是只是骚扰赫尔给我们创造机会么,怎么会杀到大营深处?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等他?你留在这里不是等着被胡人活捉么!”
“不是,我……”狄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了,快随我走吧!”顺着他胳膊往下一滑,握住了他的手,不由分说的拉着往嘈杂声的反方向走。
狄凌挣扎了一下:“我……先寻一把兵器。”
“你看的见吗?”
“……只能看到点亮光。”
“唉,那就别拿兵器了,到时候把我划伤了怎么办?”
“……”
“有我在,你放心。”
身上还穿着胡人骑兵的战服,赫尔那大营又正好乱地不可开交,没人注意到他俩的行动。郭骧寻来一匹战马,扶了狄凌上去,自己也一跃而上,一手提了首级与“翠龙”,一手环过狄凌腰间握了马缰,两人奔出了寨门。
赫尔那大营在京城西侧,赤里大营在京城东侧。出了营寨两人又狂奔了不知道多久。狄凌揉了无数遍眼睛,看周围仍旧是一片不停晃动的黑影,直晃的头晕。看不见东西,身体无法配合马匹颠簸的节奏,狄凌第一次觉得骑马也这么受罪。
总算,郭骧放缓了马步。听他褪去身上腥臭不堪的战袍,自己也反应过来,脱下那堆饱浸毒血的铁甲——不过这样,郭骧环过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感觉得越发真切了。“噗通”一声,郭骧丢掉了什么东西,变成双手环住自己。狄凌的心脏终于开始失控的跳起来,虽然觉得郭骧似乎有点喜欢自己,好吧,其实也不太清楚,这种狡诈精明的人,言行真真假假,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郭骧就这样环住狄凌,驾了马,不紧不慢的走着。
“不快点去赤里大营吗?赎回公主?”狄凌忍不住问。
无声持续了很久,狄凌又问了一遍,郭骧的声音才在自己耳边轻轻响起,很近,近到能感觉到他的吐息:“刚才你说黄太守去劫营,黄太守亲自去了?”
狄凌微微和郭骧拉开点距离,控制自己的心绪:“……大概吧。”
“你直说好了。我问你,黄起寒今夜是不是打算破了赫尔那大营,接着夺下京城?!”郭骧的言语冰冷犀利。
深吸一口气,狄凌总算恢复了常态:“你说的不错。所以当时我让你给我把剑,让我留下。”
两人间又陷入沉默,狄凌不知道郭骧听了这些会有何想法,过了好一会儿,听他幽幽开口:“你说,如果我救出了公主,该送到哪里去?”
狄凌察觉到郭骧言语里的凄凉,心中有些不忍,叹口气:“往南方跑吧……如果元帝逃出京城,到南方也许依然能称帝。”
“为什么你觉得黄起寒不会乘机南下呢?西北方胡人损了赫尔那又赶上可汗病危,估计几年内不会对中原构成威胁。元帝昏庸失道,遭重创南逃,我的话,绝对会一鼓作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好吧,黄太守就是这么打算的,自己只是觉得也许,万一元帝能撑下来呢……唉,老实说,自己觉得这也不大可能。那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呃,如果那样,你就带着公主远走高飞吧。公主应该有心与你,凭你本事,两人也能过的幸福。”
“呵呵,你真这么觉得?”郭骧轻轻笑将起来,略略收紧双臂,勒停了马。听不出郭骧这句话是嘲讽还是无奈,狄凌拿不定自己该如何反应。
风吹开一片阴云,月光乘机洒将下来,狄凌觉得周围一切忽然变亮堂起来,可依然是一片朦胧,心中不禁害怕,难道自己的眼睛永远要这样了?
郭骧一直望着狄凌侧脸,月光衬地他原本就线条柔和好看的侧面轮廓愈发柔和。看着他费力地四处张望着,最后锁起眉头咬住了嘴唇。他……应该不知道的吧,就算知道,自己也不会忍心怪他的,不是吗?要恨还是恨黄起寒吧。
冷风轻轻吹起郭骧的衣角,拂过他的发梢,拂过周围的一片狼藉——郭骧和狄凌,此刻正骑马站在赤里大营的正中央,只不过此地早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被遗弃的破战车和做军帐用的旧布——说不出的清冷;马匹后方不远处,赫然滚着赫尔那的人头——说不出的吓人。
三十七、再也不见面吧
郭骧判断,赤里很有可能和黄起寒谈好,通过为暗杀提供条件,来配合黄起寒攻破赫尔那大寨。对赤里而言,如果赫尔那能死,最妙;不死,若赫尔那的势力受到重创,自己又能带着部下完好无损的回老家,对竞争汗位很有利,不管怎样结果都很不错。黄起寒当然不介意赤里再顺手捞一个漂亮公主回去。对黄起寒而言,能顶着杀退胡人的光环进京,对夺位更是再有利不过。
“只可惜,赤里已经带着公主跑了。亏我还说过‘一定让公主平安归来’这样的蠢话。”郭骧缓缓开口,接过了狄凌的话茬。
“什么?!”狄凌惊讶。
郭骧笑起来:“你待我太好了,黄起寒自然不能把什么事都告诉你。”
“黄太守不说自然是有他的目的。再说,我做好我该做的事就好,他本来就不用什么事都和一个手下交代。”狄凌维护黄起寒的口气坚决。
“好吧。”郭骧心里既难受又无奈:如果老皇帝的臣子都能像狄凌对黄起寒一样一心无他,大概也不会落到今天地步?自己在这里算是被狄凌比下去了吧?
良久又听得狄凌开口:“不过,我想说,公主的事情,实在感到很抱歉,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一定会想办法……”
“不用道歉,”郭骧冷冷打断,“你既然决心做黄起寒的人,就该学会分担你主子的骂名,分担别人对他的恨。”
狄凌一噎。
“等下你要去找黄起寒的吧?”又隔了一会儿郭骧忽然开口问道。
“是的。”
“好!”郭骧掉转了马头。
“那你呢?之后怎么打算?”
“南下,”郭骧淡淡开口,“说不定你率军攻来时候咱还能再见。”
言语里夹带着讽刺,狄凌听的心里不由伤感,但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那……还是不要见了,我不想和你交手。”
“输我输怕了?”郭骧哼笑一声。
“没有,”狄凌勉强笑笑:“这辈子,难道咱就不能做回朋友吗?”
没有回音。
感到马匹开始奔跑,狄凌忙拉住郭骧手腕:“你要去哪里?先放我下来。”
郭骧好笑:“自然是送你去黄起寒那里,难道你想自己摸过去?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不是!”狄凌心里百感交集,但磨叽了半天只说出了一句,“谢谢。”
“送到后,我就南下,你祈祷这辈子我们再也不见面吧。”郭骧微笑道。
狄凌的主子胜利了,郭骧的主子输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的一切,似乎在这一刻清算。就算郭骧再怎么强势,始终是一个失败者——下意识的同情怜悯失败者,特别是那种不需要怜悯的失败者。狄凌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现下确实因为这个原因,对郭骧不舍,为他说的话伤心——也许有些由怜生爱也不一定。脑中思绪混乱,胸中各种情绪翻滚,眼前的昏糊使他无助。他尽量小心翼翼地挺直自己的背,好不让自己靠到郭骧怀里,但又有那么一瞬,他非常希望两人就这样在马背上一直奔跑下去……永远不要停下。
三十八、后夜
耳畔传来熟悉的喊杀声,鼻尖飘来熟悉的血腥味,熟悉的战场却因为自己的看不见而又变得那么陌生。
“吁”一声马鸣,郭骧勒马。惯性的力量再次让狄凌向前冲去,被郭骧往回一带,狄凌结结实实的靠上了那一直避闪的胸膛。不过,没停留一秒,下一刻,背后已经一片空凉。郭骧下了马,牵了马缰继续向前走去。“到了?”“应该是。”——此刻他们已经靠近京城西门,京城内似乎有火光,嘈杂声不断,想是黄起寒大军已经入城。
夜色下,护城河如一条黑色铁锁紧紧地锁护着京城,只是如今这条铁锁已经再也起不了阻挡敌兵的作用——西城的城门、吊桥大开。城外正有一小队人马准备进城,是一队重甲骑兵。郭骧目力极佳,远望到为首有两个将领,一个是见过一次的林平义,还有一个不认识,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须发略染霜迹,双目炯炯有神。开口询问,狄凌听的一惊:“正是黄太守!快让我下来!”
“你下来做什么?想我牵你的手过去吗?”
“没有!”狄凌不禁脸上一热。
黄起寒似乎发现了他两,在过吊桥进城前停住了马步,一队士兵都停了下来,向这边望来。郭骧牵马缓缓上前。因为看不见,狄凌不知道还离得多远,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问候,不过脸上已经绽开欣喜的笑容。
“狄凌?!”黄起寒惊喜道。
狄凌慌忙行礼:“太守!”
“哈哈哈!你没事实在太好,赫尔那已经被杀死,你立了大功!”
“太守过奖,只是罗九鼎、徐兵他们……”
“唉,我已经知道。”太守挥了挥手,转而又问:“这位战士是?”
“在下郭骧。”不等狄凌开口,郭骧抬手淡淡行一礼。
黄起寒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继而又转为深不可测,然后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赞赏。
“赫尔那最后是被他杀死。”狄凌下意识脱口而出。
“哦?!”黄起寒扭头再次打量郭骧。
狄凌竟然把功劳都推到自己身上!郭骧只觉得恼火和被羞辱:首先自己完全不需要黄起寒的赏识,其次若真算功劳,自己也绝对排在狄凌、罗九鼎、徐兵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