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总觉在哪里见过你啊!你见过我吗?”郭骧忍不住开口。
汉子边吃边望郭骧一眼。郭骧此刻没着官服,穿一身灰白条相间的褂子,普通公子哥模样。“呵呵,这到奇怪了,我不觉认识老弟啊。”
郭骧只好放弃,又耳边传来其他人议论战局的声音,郭骧不由叹口气。
汉子吃饱,放下筷子道:“老弟也想去战场上厮杀?”
“唉,国家碰见这样的状况,谁都想尽自己一份力啊。”
“哼,还不都怪当朝皇帝昏庸无道,治理无方,老天给的惩罚,就是百姓受罪。要我就不去出力,除非老天答应先换个好皇帝,不然我再怎么出力最后也是白搭。”
郭骧心里听的一个激灵,抬眼,二人双目对视。“说的有道理,”郭骧心念一转,“那兄弟觉得谁来做皇帝比较好?现下在城郊的黄起寒?他口碑倒不错。”
“哈哈哈哈,你这么觉得?”汉子一手勾住郭骧脖子,“我也有同感!黄太守要来京城做这个皇帝,咱就去开门迎接!”
“哈哈哈,大哥真豪爽啊。”
“老弟,我看你右手不少老茧,也是个使刀弄棍的吧?我叫罗九鼎,你叫何名?”
“大哥好眼力!小弟郭小三。”
又套得几句话,郭骧就知道了罗九鼎底细,是个寒雪帮里一员,等胡人被打跑了,就准备帮着黄起寒入城打皇帝了。心想,寒雪帮人嘴可真大,郭公公能在万豪楼听说刺杀九王爷的事也不足为奇。
又和罗九鼎在万豪楼混了两天,第三天夜里,郭骧正准备休息,忽然听到院子中有轻微响声,提了黑钢刀准备出门查看。一开门,门口赫然立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在月光映衬下似乎披着一层朦胧的白光,刚好抬手准备敲门。郭骧不由下了一跳。
来人放下手,微笑道:“好久不见?”
“才一个月吧?!你觉得很久?”一时间心中喜怒哀乐恨,各种情绪波涛汹涌,分不出那个占了上风。
二十九、没什么好后悔的
狄凌闪进了屋,抬眼扫视一圈,不客气地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开口乐道:“几日不见,你何时改名郭小三了?”“前天刚改。”没好气地哼一声,郭骧随手把钢刀放在床上,斜靠在狄凌正对面的衣橱一侧,双手抱胸:“你不是该呆在黄起寒大营里么,怎么跑京城来了?”“来和朝廷商讨如何退敌啊!”“哦。”“其实这个条件是突厥那边提出的。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来完成,你愿意出力的吧?”“我?开玩笑吧!现在我也算个朝廷要犯……”“国家有难,正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啊!只要你要同意,我就有办法。”安静在屋中蔓延开,没点灯,微微月光透过薄薄窗户纸洒将进来,两人一个背光而坐,一个影中而立,互相看不清脸。
“那你到说详细点,我先听听怎么回事。”良久,郭骧开口。“好。其实也很简单,那胡蒙联军主力是突厥大木王赫尔那和铁金王赤里,其他小部族以及蒙古人的部队都听他们调遣。赫尔那和赤里分别是突厥可汗齐达达哈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赫尔那异常骁勇善战,赤里则更加诡计多端。赤里想借我们之手除掉赫尔那,争夺继位。答应,赫尔那一死就撤兵。”
!这怕是黄起寒早就和赤里做好的交易吧?!完美的互相帮助,两人最后都能以各自的救世的姿态篡位成功。“赫尔那本领高强我也有所耳闻,身边武士也异常勇武,就算有赤里暗中相助,也没那么好刺杀吧。另外,你别告诉我,就打算让我一个人去送死。”郭骧淡淡开口道。
“自然不会!这么说来你答应了?!”狄凌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向郭骧走来。月光照亮了他充满笑意的脸,看的出很是高兴。郭骧也相应的直了直身子,望着狄凌的脸,缓缓开口:“其实我很奇怪,如果我们不答应赤里的要求,他们打算怎样?现下的局面对他们不利吧,再围上一个月,天气转寒衣物却没法添厚,粮草也该告罄,现在还不想办法撤退不是自取灭亡么?除非……”“……什么?”狄凌心中有点惶恐。“除非,你暗中相助。”郭骧故意没说黄起寒,而是强调了这个“你”字,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月光下狄凌表情的一丝微小变化都没有逃过郭骧的眼睛,一开始的欣喜,到后来的惶恐,到现在的懊恼,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自己:自己推算的没错。
“胡扯!”狄凌吼道。
好笑,为什么不爽快承认黄起寒暗中相助呢?挑明了,不杀了赫尔那,胡人就一定会攻破京城。我又能怎样?我又没你们暗通的证据。哈哈,也是一个幼稚虚伪的人!明明知道这样说只会越说越僵,郭骧还是没能控制自己的嘴,把狄凌送的那封信的内容复述了一遍,然后加了一句:“胡人是你勾来的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自以为是的胡思乱想!”
哼了一声,郭骧站直了身子向狄凌走近一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怎么不自己去杀?朝廷帮你们杀赫尔那,你们再跑进来杀皇帝?小算盘打的太精了吧!”
“我又没说我们不出人!当你是朋友。”“哦,要互相照应。”“来问你要不要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若不愿意去,别这么多废话。”言罢,狄凌不耐烦地要转身离去。郭骧伸手去抽狄凌腰右侧挂的佩剑,狄凌一把抓住他手腕:“你干什么。”“呦,劲挺大,右手都好了么?”郭骧笑笑,继而又问,“到时候你去刺杀赫尔那吗?”狄凌不屑笑道:“我可没你怎么胆小。”“后悔救我两次吗?”狄凌没响。郭骧放柔和了目光:“我的意思,没什么好后悔的,我正愁没机会还你一条命。”言罢,郭骧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三十、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但郭骧还是如黄太守所言,同意参加这次危险的暗杀行动。
郭骧最后几句话,完全没有之前的戾气,似乎一下就驱散了两人间前一刻的不快。早这样说不就好了,既然心里已经准备同意了,还盛气凌人地说一大堆烦人的话,这样的性格如何讨人喜欢。难怪会惹毛郭公公和九王爷。事实证明,除了细致体贴,想在官场混,还需要足够的乖巧柔顺。狄凌微微勾起嘴角。
“什么事笑的这么开心?!”抬头,一个苗条的身影映入眼帘,皂色短打装打扮,秀蓝花小袄,用蓝色带子扎了个发辫,笑靥如花。“林燕!你什么时候到的?”“和你一样,今晚啊。”边说两人边进了一间小阁。小阁里除了罗九鼎,另外还有七八个人。
拱了拱手打过招呼,狄凌开口道:“过几日太守入京,还需大家好生照应。”“右法使放心,城门那里都安排好人手了。”一个中年商人模样人开口,“听说要胡人退兵须得先打败赫尔那?”“差不多。”“若需要用人,右法使尽管开口。”“好,我明天入宫和朝廷商量了,再来要人。谢徐爷关心。”再没有别的什么事了,众人分分告辞离去。刚才开口的徐兵凑到狄凌身边,悄悄问道:“我义兄徐老仙可曾有了下落?”狄凌为难道:“还没有消息。”徐兵叹了口气也离了小阁。
关了房门,林燕开口:“你想带谁去?”“徐兵、我、罗九鼎,本来还想叫上徐老仙。”“这么点人怎么成!”“唉,不是我嫌弃,只是觉得,功夫不行,去了也是送死。明天去朝廷再要点人。对了,郭骧也去。”“真的?!你刚才找他去了?”狄凌点头。方燕笑了起来,却又撅起嘴道:“不过,你怎么不叫我去?自从方梦出了事,你们就不放心女人了?”“你的体型装扮成胡人士兵太娇小了。”“……”
“狄将军,进去吧。”郭公公细声细气道。狄凌点了点头,提了白袍一角跨入九清院,跪拜了璟公。除了璟公,屋里还坐了丞相刘忠礼、九王爷华瑝、大将军陈材定。狄凌言简意赅的说明了赤里撤兵的交换条件。刘忠礼道:“这比赫尔那提来的割让城池的条件要好上许多。”陈材定附和:“用少量兵力能使敌人瓦解,再好不过,而且,在下认为,这也是除掉赫尔那的最好机会。”在形成包围之势后,陈材定曾率军主动出击过一次,被赫尔那打的大败而归,对赫尔那也是颇为忌惮,不愿与其硬战。“确实,他们自己人有意让我们除掉赫尔那,必定能提供不少方便,机不可失。”九王爷也点头。
“好。那就接受这个条件。”“璟公,除此外,赤里还要求……金怡公主为质。杀了赫尔那拿人头换公主。”此言一出,璟公果然顿时皱紧眉头。膝下五个皇子,一个公主,金怡公主从小就被视为掌上明珠。见璟公面有难色,刘忠礼劝道:“公主素来深明大义,想必她也愿意为国家献自己一份力。”璟公不悦:“你们先退下,容我三思。”
次日,狄凌再次被召入九清院。“听闻赫尔那勇武异常,你需要哪些人手,有几成把握?”“听闻京城十一禁有万夫不当之勇。若再借一个郭骧。九成把握。”“郭骧?!”璟公皱眉,“可惜前段日子……”狄凌笑道:“在下偶然在京城遇见他,他说愿意戴罪立功。”“如此甚好!!”璟公不禁喜形于色。“父王,”忽然帘子后面转出了个女子,着金丝边紫色缎袍,朱唇榴齿,面若桃花,现下却微微红着双眼。狄凌慌忙垂下眼睑。“女儿想在去之前见一见郭护卫。”
三十一、惊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月初九,上午还是片艳阳天,傍晚却忽然飘起了小雨。阴冷的湿气早就打透身上这件暗灰色薄袄,金怡公不由主拉紧了肩头蓑衣。“公主受苦了,”狄凌也没有什么办法,“要不要先喝点酒驱寒?”边说边解开马脖子边的水袋递去。公主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过,拨开塞子,光闻就觉得辛辣无比。“你怎么水袋子里偷偷灌酒?”“呃,不是夏天,不常觉得口渴,就不带水了。”狄凌尴尬。撇了狄凌一眼,公主心道:如此体面的男子竟然也能是个酒鬼,醉醺醺的也能带兵打仗?边想边抿了一小口,呛的直流眼泪差点没摔下马去。塞了塞子,直接把酒袋砸回狄凌怀里,公主转过马头紧紧盯了城东清冷的一字街街头,不复望狄凌一眼——虽然,几滴酒入腹还是缓解了牙关的打颤。没敢再开口多言,狄凌握了握右手里的酒袋,觉得右手手掌心阵阵酸麻,叹口气:雨天果然比较麻烦。
两人骑马在东门口又呆立了一株香时间,公主眼神一亮,脸上绽开笑容。一字街远端,一人骑马冲破层层雨幕,正向这边奔来。狄凌也随之松一口气:总算回来了。
停了马,郭骧递过从宫中取来的一条厚棉袍以及另外两件编制极细密的蓑衣、斗笠。狄凌原先那条随军备用的破蓑衣随之被弃置到路边。公主披上棉袍,三人清一色穿了的京城质量最好的蓑衣,继续赶路。狄凌走在最前,郭骧护在最后。
默默走了半晌,公主缓了缓马与郭骧并肩而行。原本只想走前能再见一面,没想到郭骧本来就要送自己去胡人军营。握紧了怀中的布包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公主有何吩咐?”倒是郭骧先开口询问。“……我一直相信你是清白的。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有担当的人。”“……辜负公主期望了。”“不会!”公主斩钉截铁的否定,让郭骧心中一阵感动。“啊,对了,那天看你舞剑,很厉害。我没心疼那些花的意思,也没觉得你不‘怜香惜玉’,呵呵~”……
雨渐渐下大,非常希望能快点到目的地,但又觉得如果不放慢脚步,给公主多留点和郭骧说话的时间,太过自私。走走停停间,狄凌倍感寂寞。自从上次送完军器回了洛阳,广春庆和林平义等人就暗中疏远自己,自己仿佛一夜间失去了所有朋友?唉,算了,只要黄太守还信任自己就好,自己又不是给别人卖命。酒,在狄凌心目中一直都是个好东西,能去除心头烦恼,又能驱寒,还能减缓右手手掌的不适。仰头喝完酒袋里最后一滴酒,懊恼地随手向路边一扔。狄凌忽然勒住了马。
“怎么了?”郭骧催马上前,狄凌扭过头睁大了眼睛望他。公主也跟了上来,不由皱眉掩鼻:“哇,你太能喝了啊!”
酒袋没有了酒又不是它的错,却依然因此被抛弃,何其残忍,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被这样!——他只不过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惊到了罢了。
三十二、故事
酒气熏天!郭骧也不由皱眉,本来还奇怪这家伙怎么这么能喝水。“喝醉了啊?!”公主开口问道。狄凌回过神,揉了揉眉心:“怎么可能!还差远。”郭骧翻身下马拾回了“水袋”道:“行军在外,牛皮水袋真没了,只有等别人死了再捡个回来,麻烦的紧。”言罢,又扔回狄凌怀中。狄凌一愣,笑了笑:“嗯,真喝傻了。”
三人又行了小半里路,望见了赤里的营寨。公主停了马。
“郭骧,见你舞剑后,就一直想把这把‘翠龙’赠送与你。听说这是把能削金断玉的好剑,利器好防身。”边说,公主边递过手里揣了好久的布包裹,“父王年岁大了,有时候糊涂,听信小人谗言……不过,要是朝中所有大臣都能衷心耿耿,一心为国,也不至于……”控制了下自己欲泣的嗓音,公主继续道:“希望你,带着它,不计前嫌,助父王一臂之力。我……我一直记得你。”
“谢公主,郭骧定倾尽全力,让公主平安归来!”郭骧默默地郑重地接过了金镶玉的“翠龙”。
赤里欢天喜地迎了公主,商定二日后夜晚,以通报战况为名,派使者帮狄凌等人混入赫尔那大营。
正要告辞,大帐内忽然入得一人,狄凌不由得惊讶:“平义,你怎么来了?”“狄将军,”林平义拱手道,“黄太守派下官来听取行刺细节,方便配合。黄太守不愿你太来回奔波,希望你直接回京城好生准备。”“辛苦你了。”心中莫名烦躁,狄凌出了赤里大帐。
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夜空依然是漆黑一片,没有月光。酒袋子刚才又被填满,现在正被受主人疼爱。郭骧冷冷的看着狄凌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没打算多说什么。
行了半路,忽听狄凌问道:“徐老仙是不是你杀死的?”郭骧听的很不舒服:“我说的话你能信吗?”“信!”“那不是。”狄凌回头撇一眼郭骧,郭骧坦然与之对视。又喝一口酒,狄凌开口道:“你我之间互不信任,明日如何杀敌?!”“那你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哈哈!看来真是你干的!”狄凌笑的前仰后合。“是我干的又怎样不是我干的又怎样?!”郭骧懊恼,和一个喝的半醉的人说话,总让人觉得处在劣势。“我又能怎么样!”发泄一样的一口气吞光剩下所有的酒,狄凌把酒袋子狠狠扔向路边黑黢黢的杂草丛,“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是啊,这么妇人之仁!不过,你要是后悔救我,直说便是,不用这么虚伪。”狄凌勒住马,目光仿佛要把郭骧撕成碎片。郭骧依旧面无表情:“放心,就算你坦白了,我也会说话算话,乖乖去杀赫尔那。”“是啊,都拿了人家‘翠龙’了,能不去么!你也别虚伪呀!非说什么要报恩!”“你要虚伪,我不得配合下你么!”“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