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不易懂+番外——水銀

两人来到天台，可能因为这个时候天气冷，人造花园里没几个人。

有花、有树，绿色的人造花园带给人的感觉还蛮舒服的。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双双打开饭盒。

「抱歉，我一时没想到现在的天气那么冷，不应该邀你跑上来的。」

「也还好，若不是你说起，我倒忘了有这个小花园。这里倒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沉默的吃了几口饭，卫然又忍不住问，「那个……」

「嗯？」

「菜……还合胃口吗？」

「嗯！很好吃。你手艺很好。」

「你太夸奖了，我的手艺……只是普通。」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啊……为什么这么说呢？」夹起包菜蛋卷，易箽咬了一口，不禁露出个自己也没发现的怀念表情。

「因为以前懒……回家都不太做饭。真正手艺好的，是我的室友，在他面前我只是班门弄斧，上不了大场面。」

「现在你们没一起住了吗？」

「没了……没办法在一起了。」

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都陷入沉默。

卫然忧郁的侧脸，让易箽看了有点难受，「我请你喝饮料好了，打起精神来，总有办法的！」

「啊！好，谢谢。」

易箽跑到电梯旁的饮料自动贩卖机按了两罐奶茶，才想起忘了问亦然要喝什么，只是下意识的选了卫然爱喝的罐装奶茶。

「小心烫。」给了他一罐，易箽没多说就继续吃还没吃完的便当。

「好暖。」握住温热的奶茶罐，卫然轻声说道。

话才刚说完，卫然就感觉到身边原本坐得比较远的人靠了过来，两人的手臂轻轻挨在一起，卫然觉得整个人连心都暖了起来。

易箽似乎随口的说了一声「快点吃了回办公楼里去吧？今天还是有点太冷了」之类的话。但卫然没能听清楚，身边的温暖似乎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心软软的，像可以挤出水来那样。

他的易箽。向来对他这么温柔，就算现在还没把自己认出来也一样，他的心，向来就向着自己，就像指南针不会指错方向一样……

呐，易箽……快一点认出我好吗？在你身边却要装作是陌生人的感觉让我好寂寞。

这样一点寂寞我知道不算什么，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牵着你的手，天冷的时候躲进你的怀抱，在你累了的时候，轻轻抚摸你的脸，对你说声你辛苦了。

以前想做的、渴望的、你心里深处想要的，都想和你一起一件件补足，所以，快点把我认出来好吗？

23.

管理部越靠近年尾越显忙碌，该做的事情堆得像山一样高，部门人手不够，以至于卫然每天忙得跟打转的陀螺一样。秘书部门的工作虽然也忙，但是却不像管理部的事杂，细碎的工作繁多。

一起吃午饭的时候，闲聊中偶然听见卫然说天冷就想吃烩饭，大约下午茶的时间，易箽暂停一下手中的工作，拿着烟走了出去。前往去吸烟区的途中，他在电梯口停下脚步，突然很想去看看卫然在忙什么，于是按了管理部所在楼层的按钮。

电梯才打开，易箽就听到有人在破口大骂，「你怎么搞的？！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心一动，他马上跑前几步，想看看是不是卫然被骂了。

易箽看见一个女社员低着头，被主任骂得很惨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立刻发现亦然冷着脸从茶水间拿着一个马克杯悄悄走到主任的位置上，很潇洒的打翻了那杯咖啡。

哐啷的一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亦然身上了。

那个动作怎么看都是故意的。

看着满桌子的报表都被咖啡溅湿，主任看起来青筋暴起，怒吼一声，「你这个蠢材干了什么好事？！」

「对不起、对不起，主任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马上帮你擦干净！！」卑微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故意的痕迹。

「叫你冲一杯咖啡也做不好！我留着你来要干嘛？！！」

「是！是、对不起，我马上弄干净。」跑到茶水间拿来抹布，卫然看起来略显笨手笨脚的擦着桌子。

其他社员忙趁主任痛骂亦然的时候，把那个一开始被骂的女社员拉回座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看你，笨手笨脚！报表都湿掉了我还看什么？！」

「我弄干净马上重新印一份给你！」

「都快下班了，我还赶着要去接孩子回家煮饭！你给我听好，今天没把报表和报告交上来，不准下班！听到没有？！」

看样子管理部主任是打算把自己的工作都推给亦然做了。现在已经是月底，事情做不完怎么能够随便责怪下属？更何况她不只责怪，还把剩下的工作一股脑儿全推给了亦然。

来到洗手间，卫然稍微清理一下自己身上的咖啡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这些看起来像是在逞英雄的举动，自己以前是打死也不会做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着那名被找麻烦的无辜同事，一股气就直冲上脑，没细想就做了那些举动。现在把麻烦惹上身了，也许以后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不过想想，最多也才剩下四年多的日子，被刁难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手突然被人抓住，卫然才抬眼看到是易箽，因为惊讶而呆愣住，只能傻傻看着易箽帮自己被烫红的掌心上药。这时才想到，刚才摔下去那杯咖啡是滚烫的。

烫伤的药膏搽在手掌上的感觉有些刺痛，而且痒痒的，卫然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本来想来问你，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个饭。老吃你的我也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你有付钱的嘛！」嘿嘿的笑两声带过尴尬，卫然的心里觉得有点遗憾——难得易箽邀自己去他家吃晚饭，但是看样子自己今天是必须加班了。

「要不我先去买菜，然后回家做准备，晚一点也没关系，你忙完过来我家就可以了。」

「欸？这样好吗？我可能会弄到很晚……」

「没关系。」搽完药，易箽轻轻拍了拍卫然的肩，「你辛苦了。」

眨眨眼，压下脸上涌上来的热气，卫然摇摇头，吞吞吐吐地说：「不会……」

「我还要把药拿回药箱放，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下班了就打电话给我，我等你吃晚餐。」

卫然连忙拿出手机把易箽的号码记下。总算突破到这关，卫然要很努力才能压抑住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指。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主任就打卡下班了，他前脚才走出去，两个马屁精也匆匆忙忙的打卡下班。

这三人才走没多久，剩下的同事们就开始围在一起安慰刚才被骂的女同事：

「主任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工作做不好还乱迁怒。明明是她自己不对，凭什么乱骂人？」

「没关系啦，骂骂就过去了，你别放心上，主任就是这样的！」

「亦然才惨，为了救你把老肥的工作都拦上身了，没做完还不许回家呢！」老肥是同事们帮主任取的花名。

「我没干什么，只是刚好不小心打翻咖啡。」卫然笑着抓抓脑袋，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带开。

「你打翻咖啡的时间也未免太恰巧了。」

「哈哈哈，我笨手笨脚嘛……」

「我看看……那只老肥，九月到十一月分的报告完全还没做，一个晚上要让亦然做完是不可能的。」男同事打开电脑检查了一下主任的工作进度后，皱着眉说道。

「他真的很过分……啊不然我们帮一下亦然好了，一人做一点应该可以在九点前完成。」刚刚被骂哭的女同事似乎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主动询问大家帮忙的意愿。

「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八点约了女朋友吃晚餐，我只能帮到那时候哦！」

「我没办法。对不起亦然，今天要和老公带儿子去看电影。下次一定帮忙。」

「我ok，但是下次亦然要记得请吃饭，不然帮我们准备便当也成！看到你的饭盒，我肚子里的馋虫就叫个不停。」

卫然本来想拒绝，可是心里的确又不想让易箽等太久，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做的几点，「没问题，我还担心自己做的菜张大侠你看不上眼。」

「怎么会，大家都知道我张大侠最不挑剔了！」

「才怪！」同事们忍不住反驳。大家都知道张大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吃的特别挑剔，能让他老张满意的餐厅，这附近还真的没几间呢！

「有便当的话也算我一份。」就连平时阴阳怪气、沉默寡言的同事也打算帮忙。

也许今天真的可以赶在十一点前离开也说不定。

「真的对不起亦然，我事先约了我老公和儿子，不是不想帮忙，你不会觉得我没义气吧？」

「不会、不会，姚洁，你别放在心上。」

除了主任和那两只马屁精之外，其他同事们因为年纪相近，性格开朗，大家都很好相处。卫然很久没有感觉到工作着也能觉得心情愉快，这个大概是因为自己从前打心眼里拒绝跟别人好好相处的关系吧！

团体合作感觉原来可以很好。卫然算是有了新的体认。

赶死赶活的，总算在接近十点的时候完成。储存好资料，和剩下来的两个同事道谢，卫然看了看表，吓了一跳，「谢谢你们，下次一定请你们吃饭！抱歉我有急事，要走先一步！星期一见！」

「不客气，路上小心哦！」

忙得忘了时间，都这么迟了，担心易箽会不会空着肚子在等自己，卫然边往易箽住的宿舍跑去，边给他拨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就接通了。

「抱歉，刚刚才忙完，快要到你家楼下了。」

「没关系，我下去接你。」

挂上电话过了几分钟后抵达易箽家楼下，卫然正好看到穿着休闲毛衣的易箽推开门。

「对不起，难得你做饭，却让你等那么久。」

「没什么，久没煮了，弄了老半天才把材料准备好，待回要是吃到味道很奇怪，你可别取笑我。」

「才不会……」还能有机会吃到你亲手做的料理，我心里已经觉得很感激了。

复活后第一次踏足易箽的家，卫然提醒自己要规矩一些，千万不要不小心做出不合时宜的动作。

「抱歉，地方小没饭厅。你可以随便找地方坐，我去把东西下锅，一会儿就能吃了。」

「我会自己招呼自己的，你放心。」客厅除了沙发还摆着一张白色的四方矮桌，卫然在矮桌旁席地而坐等待上菜。

因为坪数不大，只有卧室有隔间，客厅和厨房都是开放式的，从卫然坐下的方向可以看到易箽围着围裙在做饭的背影。熟悉的甩动锅子的动作，熟悉的香味弥漫，熟悉的人站在眼前，却恍如隔世；卫然看得出了神，放任自己贪婪的将易箽的身影收纳进自己的心里，盼望能够永远珍藏。

热腾腾的蛋炒饭起锅，易箽又转身做海鲜烩汁，易箽放空自己的思绪，有一点像是凭本能动作，这宁静的感觉竟也有点像以前……自己做饭给卫然吃的时候。有时候他也会像这样乖乖的待在自己身后等开饭，也许是身后有个人无条件的默默守后，自己才可以无后顾之忧的专心做许多事——

自己才是那个依赖卫然的人，易箽心里面明白。

分手前一年，卫然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起伏很大，有意无意的试探失了衡，少了那个专注的眼光，易箽自己也渐渐失去方寸。

现在才明白，原来只是不安在滋生。

24.

两人在一起久了，很多初衷不小心模糊了模样，思疑、猜忌迎面而来，他们都……突然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但那纷乱的情绪快得令他们措手不及，处理的方式发生了错误，如今已无法修正……

热腾腾的海鲜烩饭上桌，易箽拿出餐具，问：「要喝点什么？我这里有咖啡、啤酒和水。」

「水就好了，谢谢。」目光来不及收回，卫然任由自己的眼神继续紧追着易箽不放，此时此刻，卫然突然不想再桎梏自己的情感。

易箽倒了两杯水又盘腿坐到卫然对面的位置，好像并没有对卫然热切的目光太过在意，只是随意地招呼道：「你也饿了对吧？吃吧……小心烫！」话还没说完，卫然果然又被烫到了。

猛灌了一口凉水，卫然轻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看我总是那么粗心。」

「吃慢点。」

「嗯。」吹凉，再吃了一口，美味依旧。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空气中剩下汤匙轻刮玻璃盘子的声音。

饭吃到一半，卫然啪嗒啪嗒的泪水滴在烩饭里。易箽抬头沉默的看着不知何故边吃边掉眼泪的亦然。

被盯着瞧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卫然尴尬的开玩笑，「这个太烫了……加点水可能可以降温。」

易箽的心莫名的一阵刺痛，虽然他不知道卫然是因为太想念自己——怀念两个人一起那小小的幸福，惋惜他们从前不懂珍惜，卫然的心就像被人用手无情捏碎，深深的体认到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残忍。

在易箽沉稳的目光下，卫然心中的悲伤像被解了锁，堆积的伤痛难以自制的倾泻了一室。

看着悲伤哭泣的亦然，易箽有些于心不忍，爬起身拿来纸巾，沉默的坐到他的身边，将纸巾递给他擦泪。

压抑的低咽一声声落在易箽的心板上，像午夜敲响钢板的拳头。

易箽伸出手温柔的揉揉亦然的脑袋，想给他一些安慰，却似乎惹得他更悲凄的放声大哭。哭泣声中藏有多少委屈，易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无法拒绝那颗靠到自己胸膛的脑袋。

泪沾湿了易箽深色的毛衣，他没有多加理会，也没有去问为什么亦然掉眼泪。谁都会有一两个想放声痛哭的理由。自己也有，他只是不想剥夺亦然现在发泄心中难过的权利，却没仔细思考，若今天坐在他面前的是其他人，也许他并不会有这样的不忍以及耐心。

那天晚上，易箽陪着卫然，一直到深夜。等着他慢慢停止掉泪，两个人又把冷掉的烩饭吃完。像很久以前的养成的习惯，易箽做饭卫然洗碗，培养起来的默契自然得让当事人不感奇怪。

擦了擦手，揉揉红肿的眼睛，卫然才又露出微笑。

这些日子以来，他压力很大，老记挂着两个人时间不多、还能不能顺其自然？靠在易箽胸前失控的哭了一晚，反而让卫然有种重新充好电，能继续努力的感觉。除了在梦里那次，卫然没在易箽面前这么崩溃的痛哭失声，觉得有些丢脸，但是也暗自庆幸易箽没有推开脆弱的自己。

将卫然送到门前，易箽还记挂着刚才他痛哭的模样，心里有些放不下，担心卫然一个人回去，寂寞会让他更脆弱，易箽很清楚那种悲哀的感觉。他思索半晌，最后温和的开口留他过夜：

「如果明天放假没什么事干，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吧？你要不介意，我们待会儿可以去买点酒，喝两杯。如果累了就在我床上睡？」

「那你睡哪里？」没想到易箽会开口留自己过夜。想到有可能留下来，就够让卫然开心了。

「我可以睡沙发。」

「别，我睡沙发就好了。」没道理客人要霸占主人房。卫然没忘自己现在的身分，不能像从前那么任性，得有些分寸。

「这事等要睡了再打算也成。现在你要去买些过夜要用的东西吗？牙刷、贴身衣物之类的。衣服你要是不介意，先穿我的就可以了。」

「我看我还是要去买点东西。」

回屋里拿了钱包和一条围巾，易箽陪着卫然出门。

25.

「我陪你。顺便买些酒和下酒菜。」

来到街上，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卫然冷得直打哆嗦，易箽直接把手里的围巾给他围上，「将就点用着，我们赶快买了就回去，屋子里有暖气，回去就不冷了。」

易箽的体贴令人怀念。卫然点了头，跟着易箽去买了些必需品。

回家后，易箽借了浴室、毛巾和睡衣给卫然。卫然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身心都舒畅了起来。

两个人对酌了好一会儿，聊了一下彼此的生活，说到尾却发现，易箽对活着这件事已经没什么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