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窍之余孽（再世为妖）下——山掩

第二天宋离庭让顾晓晟别去公司了，请一天假，就说病了。顾晓晟答应了，宋离庭让他在家好好待着。宋离庭前脚出门，顾晓晟后脚也跟着出了。小飞乘坐的火车，就是这个中午到的。

刘欣欣让一个刚好顺路的朋友一路上照顾宇飞将小飞送下车，顾晓晟就在外面守着，他看着小飞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出来。小飞已经大变样了。小飞是个有些阴郁的孩子，这和顾晓晟的从前有些像。他单眼皮，瘦高瘦高的一根杆儿。他和顾晓晟长得并不相像。顾晓晟结果行李，小飞跟在他身后面走，两人并没有兄弟重逢相亲相爱地抱头痛哭，顾晓晟没有问候小飞死了爹之后的心情，小飞也没有扑进顾晓晟的怀里说“哥，我好想你！”

一切看上去就像是顾晓晟接管了一个推脱不掉的从没有见过面的远房亲戚。顾晓晟已经把小飞的姓改了，小飞现在跟着顾慧姓顾。顾宇飞。

顾晓晟把小飞带进了刚租的房子里。小飞有些失望，他哥都是大明星了演电影了还上了好多电视节目，居然还住在这种地方。

顾晓晟让小飞自己整理行李，自己下楼买了个菜，自己下厨做了两道菜。小飞依然有些失望，他以为他哥在大城市里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结果呢？

顾晓晟腰有些疼，吃过饭倚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顾宇飞也是第一次坐那么久的火车，下了火车一直到这个时候都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顾晓晟让他把自己房间东西摆放好了，下午带他去买东西。

顾晓晟带着小飞去逛超市，从挤公交开始小飞就目瞪口呆，这人多啊……最后在超市里小飞已经晕头转向了，努力跟上顾晓晟打仗一般的步伐，在人堆里钻着挤着。顾晓晟给他买了些生活用品，再买了些零食，两人大包小包地买了四五百块钱的东西。小飞看着顾晓晟的钱包眼都直了。那么一沓红票子，是他爸每回卖完东西才能拿到的钱。

顾晓晟没变成有钱人，顾晓晟不过是提前取了些钱放在身边用，小飞刚过来，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顾晓晟看着小飞一身不着调的行头，有空还得带着小飞去逛街。春夏秋冬装，看见有啥都得买上。而且顾晓晟还得为小飞去跑学校。听刘欣欣说，小飞已经大半年没有好好上过课了。

顾晓晟想起这些琐事就有些头疼，烦得很。他不是不情愿为小飞干这干那，他就是怕麻烦。

大包小包地领着小飞回去，顾晓晟把牙膏牙刷毛巾刷牙杯都摆好，把吃的都塞进冰箱……各种归位。小飞站在一旁看着顾晓晟忙来忙去，随口答着顾晓晟的问话。

“小飞你是初一是么？成绩怎么样？”

“还成吧。”

“喜欢吃什么菜，我晚上给你做。”

“猪脚，还有鱼。”

顾晓晟在地下蹲得有点久了，起身一阵晕眩，腰疼得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年久失修没有上油的机器人。顾晓晟挪到沙发上倒下，掏出手机摁了几下，说：“我们叫外卖。”

顾晓晟叫了m记，小孩都喜欢汉堡鸡翅啥的。顾晓晟没什么胃口，半个汉堡都没吃完。守着小飞狼吞虎咽完，敦促着小飞去洗了个澡。顾晓晟自己也钻进去随意冲了一下，躺倒在自己床上，睡熟了。他是真的体力不支了。

第二十八章

顾晓晟第二天起床，小飞还睡着。手机上显示有宋离庭的未接来电，顾晓晟心里这才咯噔了一下，没接到宋离庭的电话。一看时间，还早，也就没给宋离庭回过去。

顾晓晟做好早餐和午餐，小飞还是没醒。顾晓晟留了一张字条给小飞，说自己还要去公司，中午让小飞自己把饭菜热一下。

顾晓晟昏昏沉沉撞撞跌跌地公交转地铁转地铁转公交，打仗一般地准时到了公司。脸色差得把前台小妹吓了一跳。

周晨还没来，他手底下一个助理一摸顾晓晟的额头吓了一跳，低头在包里翻翻检检，给了顾晓晟两粒消炎药。顾晓晟知道自己大约的确是不行了，没就水就把那两颗药给吞了。完了就找了一个地方趴着等老师来。

顾晓晟梦见顾慧了。顾晓晟梦见顾慧摸着年幼的小飞的头，对小飞笑，带着小飞去游乐场，给小飞过生日，扶着小飞一步一步往前走……

小飞曾经得到过这么多美好的东西，那些顾晓晟一直想要却从来没有得到并且再也没有可能得到的。小飞得到多这么多，也许是因为小飞值得？

顾晓晟那个时候总是会幻想自己的爸爸在这个世界的哪个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一开始脑海里出现的有可能是超人，佐罗，有钱人，老师……到后来就是流浪的歌手，别人的小白脸，再再后来，一个赌徒，一个瘾君子……顾晓晟设想过一切可能，到最后一切可能都不再重要都没有必要。因为在顾晓晟的漫长的期待里，那个不知道会以什么形态出现的人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虽然他曾是顾晓晟唯一的指望，顾晓晟假想的人生当中，唯一的退路。

昨天一天，他没有对小飞笑，也没有对小飞嘘寒问暖，没有对小飞再亲密一点……他对小飞不够好。

顾晓晟被自己多余的愧疚感惊醒，抬头只见黎翀站在他面前。大、大老板？

黎翀看着顾晓晟满头满脸的汗，皱着眉头问：“怎么这副样子还跑过来了？今天先回去吧，这几天都不着急着过来。老师这几天去外地了。周晨也在张罗一个蓝晴的新戏。”

顾晓晟看着黎翀的嘴开开合合却听得迷迷糊糊的，努力定神只捕捉了一个大意：他今天可以回家了。

顾晓晟歪歪扭扭地出来，公交转地铁转地铁去找宋离庭去了。宋离庭在开会，秘书得到吩咐领着顾晓晟在宋离庭办公室里坐着。顾晓晟以脸着地的姿势趴在沙发上，宋离庭开完会进来，就看见顾晓晟这么一副口眼歪斜的样子。

宋离庭叹了口气，脱下外衣给他盖上。他对顾晓晟没辙了。顾晓晟醒来，宋离庭的衣服盖在自己身上，顾晓晟深吸了一口气，像只警犬一般地努力感受了下宋离庭的气息。顾晓晟回头就发现宋离庭坐在电脑后面看着他。

顾晓晟像是做小偷被逮了个正着，脸虽然没红，但也很不好意思，看着宋离庭对他勾了勾手，乖乖地蹭了过去。宋离庭叫的外卖终于也送上来了，看见吃的顾晓晟脸色一变，这两人一起腻他都忘了小飞还一个人待在家里了。顾晓晟匆匆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宋离庭见这根本就不到他平时食量的十分之一，又喂了他两口，“顾晓晟你都这么瘦了，胖点抱起来才有感觉啊。”

顾晓晟忍着胃里的难受从宋离庭的办公室里奔了出来。他说他还有事，地铁转公交，又跑回到小飞的住处。

餐桌上摆着吃完了的盘子和碗，小飞还在床上睡。顾晓晟把盘子刷干净，小飞听见响动也行了，他睡了都快十五个小时了。怎么这么能睡？顾晓晟都怕他睡出毛病来。

顾晓晟把小飞拎上街，这时候夏装都已经出来了，顾晓晟在某运动品牌里给小飞置了两身衣，袜子鞋子帽子一个都没放过。

小飞刚开始看价钱还会瞠目结舌，到后来，顾晓晟递给他衣服，他穿上也就是了，一点都不含糊，半点也没客气。

顾晓晟看着银行卡上刷出去的那些数据，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从前他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秦方南他们也没嫌弃过他，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叫上他，现在他虽然依然是没什么钱，但是好歹也能这样刷卡了，顾晓晟寻思着是不是该请大家伙儿一起玩一玩？

顾晓晟打电话，小皮表示想见见顾晓晟的弟弟，越孟春说好啊好啊我早点过去帮忙，秦方南说暂时不行我最近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别说吃饭了。

顾晓晟买了些菜，就在自己家里摆了一桌。小皮拎了两瓶酒上来了，越孟春带了自家店里的两件衣服，张瑟送了个MP4给小飞。最后不好意思的人反倒是顾晓晟了，这样弄得自己像是在找人要礼物一般。

越孟春给了顾晓晟一肘子，我说你想什么呢！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你这个妖孽把我家顾晓晟还回来。

小皮说愧疚吧愧疚吧，等我搬家你给我送个大礼就成了。

张瑟在一旁教小飞怎么用MP4，只当没听见这群人瞎胡闹。

小飞看着哥哥的朋友们，一个个都和自己从前接触的人们不同。他们都过着很开心幸福的日子。小飞他爸酗酒，后来生病了就没有了。但是和他一伙儿的，都是满面通红，五米开外就能问到那种甜腥的酒味的人。小飞也不错，喝完一大杯能面不改色，白的。

所以看着顾晓晟和他的朋友们一人倒了一杯啤酒，顾晓晟还真诚地表示少少的就够了。他们给小飞倒了一杯果汁儿。小飞在这的生活是挺光鲜的，可是不够味儿，您说是什么？

顾晓晟送一行人下楼，上来就看见小飞还在捯饬他刚到手的MP4，顾晓晟一看时间也不早了，都十点了，催促着小飞赶紧洗洗睡。

顾晓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琢磨着要不要给宋离庭打个电话。

第二十九章

张师东不知道上哪儿得来的消息，哼哧哼哧地去找宋离庭去了。

“老宋，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把人给赶出去了？”张师东问。

“……”

“我说你怎么就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呢？”张师东说着：“这部反响还成，不算大卖却也没亏，郑琦可想下一部还找他，到底成不成你说个话。”

“你找他就找他，要我吭声干嘛？”宋离庭奇道。

张师东瞪大了眼，一口的气急败坏：“不是……你们真分了？”

宋离庭说：“你操那心干嘛啊！”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说清楚啊。上回我见着再襄的时候，他还说挺喜欢这后妈的呢。怎么转眼就分居了啊？话说回来，分了就分了，要你们没啥大事儿，我们郑大导演可就照用不误了啊。”

宋离庭白了一眼张师东：“瞧你这狗腿的劲儿！”宋离庭实在是不想说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有什么不对，可是这张师东就整一个大白痴！死乞白赖地求来这么一个机会做大白痴！郑琦可一开始就没过问过宋离庭和顾晓晟什么关系，不管宋离庭和顾晓晟是好着还是掰了和她郑琦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郑琦可只管拍她的戏。郑琦可分明就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不想理会，这才放了张师东在身边，为她鞍前马后跑上跑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时候宋离庭都懒得骂张师东这么个脑子犯抽的主儿。上回跟他通电话的时候，张师东居然怀疑顾晓晟是在利用他，利用完了……不对，是顾晓晟目光短浅还没利用得彻底就想把他踹了……宋离庭就是不想和张师东说话，你说他张师东都被郑琦可榨得丁点不剩了，有什么资格说宋离庭？

宋离庭看着张师东甘之如饴一副生命只有如此才有意义的架势，真的很多想骂的话都骂不出口。况且他和郑琦可还都这么熟。

宋离庭只觉得张师东已经是个在江里融化了一大半的泥菩萨了，居然对着站在岸上往山顶上走着的自己大呼小叫地说什么，宋离庭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条江！

“张师东，你眼疾。”宋离庭突然说了一句。

张师东被咒得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呢！人家今天都找了一群人上他家去庆祝去了，怎么不带上你啊！”

“他家就在这，他上哪儿庆祝！”宋离庭突然提高音量回了一句，说完自己都有些吃惊了。张师东的话让他有些乱了，他说出这么一句话，不过是因为他也开始不那么确定了。

“老宋……你……”张师东显然也被宋离庭的态度吓着了，这分明就是宋离庭被蹬了呀。张师东看着宋离庭神色也有些错愕，显然现在说什么都不对了，他一咬牙把心一横说道：“还是你家的就好，郑琦可准备下一部戏还用他。”

好吧，特地跑来又是来要钱的。准备下一部戏还用他——给钱就用的意思？宋离庭差点就以为自己被胁持了。

“你们两口子真是越来越恶心了……”宋离庭说道。

张师东咧嘴一笑眼中精光一闪：“宋老板真是财大气粗！”

“下一部戏完了你们也赶紧结婚吧。郑琦可到底在想什么？”宋离庭说道。

张师东一听这个，整个人都黯淡下来了。他是觉得他配不上郑琦可，可是都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能做的都做了，他还是有一种郑琦可可能立马找上另一个人就把他甩了或者郑琦可立马能把他甩了再去找另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恐惧。他依然配不上郑琦可，赚多少钱都不行。

宋离庭拍着他的肩膀：“你就是太惯着她了。”

张师东黯淡完从宋离庭的心理战里缓过神来，照着宋离庭的肩膀就是一拳：“起码我和她还就在一个屋檐下过着。”

说完两人对看了一眼，对彼此的幼稚都了如指掌，又举起酒杯哈哈大笑起来。郑琦可管得紧，张师东在应酬之外能喝酒的机会不多。

张师东无可避免的喝多了，眼神里都透着苦楚和朦胧。宋离庭唏嘘不已，虽然长得有点猥琐，但张师东也曾经是个无忧无虑的青葱少年过啊。那时候，张师东也无忧无虑地追过几个女孩子，被拒绝了喝上两瓶酒在床上瘫作一堆，第二天起床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少年哪。可是如今，这大半辈子都耗在一个人身上，值得么？

张师东没理会宋离庭为他惆怅的心情，举着杯子大着舌头对宋离庭说：“我说老宋啊……啊！人都说婊……子无情戏……戏子无义，你……你倒好！自己把个站街的婊……子捧成……成了个名角儿，你……你能怪谁？”

宋离庭听了这话，差点没把张师东从家里一脚踹出去！然后，他也真踹了。他打电话给郑琦可，让郑琦可上来领人。郑琦可一到，他也跟着出门去了。

宋离庭憋闷，找严泽锦去了。严泽锦不知道怎么哄住了那个女大学生，人现在好好地跟着他，两人好得那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宋离庭想了想，半道又拐了回去。憋闷！

宋离庭打开家门就见顾晓晟正蹲在地上擦地，跟被发现的田螺姑娘似的。

顾晓晟见宋离庭喝了酒回来慌忙爬起来去扶。宋离庭只是看着张师东借酒浇愁自己也陪着喝了两杯，他还清醒着呢，只是不明白顾晓晟怎么又突然出现了，表现得和之前没半分区别，跟时空穿梭一般。宋离庭靠在顾晓晟身上，说：“顾晓晟，你去哪儿了？”

顾晓晟想说，他哪也没去。宋离庭刚给他钥匙的那段时间，他也不是天天都住这边的，他都是想过来就过来了。顾晓晟根本就没想太多。他根本就没想过，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没有不说一声就消失的情况，这个地方就是他的家。他居然忽略了宋离庭的想法。

小飞属于他的过去，他觉得很难堪。如果要解释小飞的来历，那就势必得解释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为什么他没提起过他们，为什么他没回过家，为什么他有家人那些人却任他堕落。小飞是弟弟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难堪的，可是要顾晓晟讲述这么一个长长长长的故事，顾晓晟觉得难以启齿。

顾晓晟根本无法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去。用一个不够确切的比喻就是，你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是你实在无法再揭开那个疮疤，再面对它一次，你还要指着那个血淋淋的丑陋的伤口说，我很疼我很疼。这会把人逼疯。你只能假装那些伤害根本不曾发生，假装那些伤口根本不曾出现，假装你还正常。

可是他居然忽略了宋离庭的想法。他明明想宋离庭想得快发疯，才会等到小飞睡着了再偷偷的跑过来。宋离庭是一个对他而言这么重要的人，可是他居然完全忽略了宋离庭的想法。他连想都没想过，他弟弟过来跟着他住，而宋离庭的身份是有权利知道这个的。他就想着自己该怎么对小飞，想着他很爱宋离庭。可是他并不明白“相爱”这两个字所包含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