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七月蚕

夏北越没有说话。

“我们要去哪？”程小新又问。

夏北越突然停了下来，仍旧没动。

程小新看看四周，车子停在了南桥上，从车窗外可以看到那条连绵万里的南河，河两岸灯火阑珊，映在水里，显得落

寞。

“北，夏北越……”程小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程小新……”夏北越轻轻地叫他。

程小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等着他开口说下去。

“程小新，”夏北越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七年了，你过的好吗？”

“……很好。”程小新嘴里含着苦涩。

“可是我却过的不好。”夏北越目光有些迷离，“很不好。”

程小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抓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夏北越，他觉得心疼，那个强大的夏北越，

那个无所不能的夏北越，那个总是站在他前面为他遮风挡雨的夏北越，却被自己亲手划了一个那样深的伤口。

“……对不起。”可是除了说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清晨，旭日东升。

程小新靠在夏北越的肩上醒来，眯了眯眼，活动了一下身子。他转头看向夏北越，阳光从他的身侧照耀过来，清晰的

描出夏北越英俊的轮廓，睫毛很长，眼底有些阴影，不知道有多久没睡好了，而且比以前瘦了许多。

程小新看看钟，七点。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夏北越时，他却自己醒了。

“几点了？”夏北越揉揉额，低声问。

“七点。”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回来的路上顺便吃了早餐，到家后，程小新问他：“要上去坐么？”

老旧的居民楼，附近的樟树秃秃的立在那里。

夏北越没有拒绝，停好车跟着他上楼。

房子很小，却空荡。客厅里只有一张圆桌和几张椅子摆在右边的里面，其他什么也没有。程小新抓抓头发，对他说道

：“呃，有点简陋，你先坐，我倒杯水给你。”说着进了厨房。

夏北越没有坐，走进了房子里唯一的房间。跟客厅一样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衣柜，房间很整齐，干干

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他皱皱眉，记忆中的程小新总是把什么都乱放，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就会“北越，北越”的

大叫，所以现在的程小新已经不需要他了么？抓住门把的手紧紧的收住，夏北越有些愤怒。

“那个，水……”程小新看着站在他房间门口发呆的夏北越，把水递过去，“我这里只有清水。”

夏北越没有接过水杯，而是往程小新的房间里面走去，然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他不甘心，他想要质问他凭什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他，明明是他说要爱的，明明是他说要坚持这一生的，可是到最后

放弃的人也是他，甚至连一点痕迹也不留。如果七年前是出于无奈，那么现在呢，他回来了，他却像个陌生人一样，

礼貌的对自己笑，礼貌的对自己说再见。程小新你这个混蛋。

程小新没有反应过来，其实他不知道青夏北越上来能做什么，可是出于礼貌还是下意识的问他，上来后程小新一直在

纠结，结果夏北越却躺在了他的床上，睡了！？

趁着夏北越睡觉的时候，程小新出去买了些菜，打算做饭，他想等自己做好，夏北越应该就醒了，唯一纠结的是他竟

然不知道夏北越喜欢吃什么。

在学校的时候每次跟夏北越吃饭都是夏北越帮他打好，他挑食的厉害，总是把不喜欢的扔给夏北越，所以每顿饭都在

夏北越的强制和程小新的反抗中进行。在外面吃的时候也是夏北越点菜，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导致很长一段时间程

小新都以为夏北越喜欢的是和他一样的，还高兴了好久，这样以后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为吃饭而发愁了。那时

候他还在每天幻想和夏北越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怎样的幸福，那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离得这样

远，远得再也靠不近。

程小新从来不做饭，上班的时候吃工作餐，不上班的时候到附近的小餐馆吃，或者干脆不吃，所以他的胃经常罢工，

母亲担心他，礼拜天的时候会来帮他做一顿晚餐，因此这个厨房才有了用武之地。这附近有一家热情的老大娘开的店

，很干净，也不贵，程小新很喜欢去她那里，但是他不确定夏北越介不介意，尤其是他身上去阿玛尼的西装实在不适

合去那样的地方。他想，做饭应该没那么难吧？

夏北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程小新手忙脚乱的挥着锅铲，认真的神情让他觉得好笑。

“醒了？”程小新看见站在背后的夏北越，“你先洗洗脸，我马上就做好了。”

夏北越到洗手间洗了个脸，用程小新的毛巾擦干脸，走出来看见程小新已经在布菜了。他走过去，坐下，看着桌上的

菜，叹了口气，就不该抱多大希望的。

程小新有些尴尬，桌上的菜实在是……

完全一团糟，熟了的分不清里面是什么，分得清的却没熟。唯一好看的只有米饭，电饭煲程小新还是会用的。

“要不，出去吃吧。那个，这附近有家店很干净，也很好吃，呃，比这个好吃……”程小新越说越小声。

“还有剩余没做的菜么？”夏北越问他，打算自己做。

“啊，嗯，有的。”还有非常多，程小新没有做过菜，不知道要买多少，于是非常明智的买了一大堆。

夏北越起身走到厨房，看着乱七八糟的厨房，扶额。

做饭的时候，夏北越的嘴角一直上扬，愉悦的心情让速度快了不少。

处理好那堆糟糕的午饭，程小新安静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忙碌的夏北越，偶尔搭把手。

这样的场景让他有些恍惚，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不愉快的回忆，仿佛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在一起的，并且生活了好久

，久到已经可以这样默契了。这样的场景他不止幻想过一次，但当真的到来，却让他忍不住难过，他知道等这顿饭完

了之后，他们就要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各走各的，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第七章：旅行

阳光明媚，敦煌。

程小新背着大大的旅行包下了汽车，站在一家旅馆前。旅馆名字很特别，叫“念”，并不是单纯的旅馆，一楼是咖啡

厅，二三楼是客房。小镇上老板言乐是个开朗的南方人，会磨很好喝的咖啡。少有南方人愿意在这里定居的，气候太

干，条件太差，尽管这里很美。程小新不是第一次到敦煌，从他大一开始每年都来，时间不定，但每一次都是住在这

个旅馆里。

推开门，走到前台，敲敲桌台。言乐抬起头，见是程小新，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怎么来了？”

“家里没人，这么长的假不知道做什么，就来了。”程小新也笑笑。

“这个时候来倒是轻松许多，没多少人，来的都走了。”

程小新点点头，熟门熟路的上了楼。言乐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累了要去睡觉，也不拦他。

洗了澡，程小新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程小新就包车去了莫高窟。莫高窟的壁画是所有绘画爱好者的圣地，许多人都来这里寻找灵感，千年的

神来之笔，折服了无数的人。因为洞窟保护难度大，所以一天里开放的并不多，尽管程小新来了许多次，并且每次都

呆上了两个星期以上，但他还是没有进完所有的洞窟。相比壁画，程小新更喜欢鸣沙山，还有那一抹孤独至极的月牙

泉。

荒芜的沙漠，偶尔见到骑着骆驼去赶集的村民，显得格外沧桑和淳朴，程小新爱极了这样的风景，他甚至想过留在这

里一辈子。这个想法被言乐嘲笑了很久，让程小新很郁闷。

那天他们一起去了鸣沙山，程小新在那里见识到了世界上最美的夕阳，漫天的彩霞与铺天盖地的流沙形成强烈的视觉

对比，太阳孤独的挂在天边，无边无尽的寂寞疯狂地席卷开来，没有语言可以形容几乎要把程小新化掉的心情。他们

没有回镇上，带来的毛毯裹住自己在鸣沙山上坐了一夜。

“我很早以前就想这样干了，”夜里，言乐低声说。

“嗯？”

“我在敦煌呆了四年，却一次也没来这里看过夕阳。我知道这里有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却不敢来。”

“为什么？”

“小新，你想过死么？”

程小新没有说话，他当然想过，想得几乎发狂。

“我想过，不止一次。”

言乐毕业于音乐学院，很有音乐天赋，所以年少轻狂，以为这世界都将是自己的。他写了很多歌，并且拿到音乐公司

，希望可以有出专辑的机会。没有半点背景的言乐，每一次都失望而归，他很愤怒，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好不断坚持

，他相信总有一天可以有人欣赏自己的歌，然后给他出专辑的机会。一次次的打击，加他越来越绝望，他开始变得疯

狂和暴躁，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他，只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纪念一直陪着他。纪念很温柔，也漂亮，但是却从来没

有恋爱过，她喜欢言乐，却没对他说过，因为言乐说过要娶一个懂音乐的媳妇，将来可以一起唱歌，做饭的时候，哄

小孩的时候……很美的生活，让纪念动心不已。所以，她偷偷的背着言乐自学音乐，希望有一天可以真正站在言乐的

身边，跟他一起过充满音乐的生活。

纪念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偷偷的找了追求她一年的春田音乐的董事长胡天辉，那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跟他说自己可

以和他上床，条件是让言乐出专辑。胡天辉答应了，并且兑现了承诺，给言乐出了专辑。情人节那天，纪念跳楼了。

言乐，这个把音乐当作生命的男人，从此再也没有碰过音乐。

这个伤心的男人把自己放逐在无边无尽的寂寞里，每天没心没肺的对每一个人笑，却不肯对自己笑。

“在想纪念的时候。”言乐望着如墨的天空，星星一下一下的在上面闪。

程小新还是没说话，看着远处的月牙泉，晶莹剔透。

言乐追着他的目光，“有很多人到了这里都没有再回去。”

“我也想呆在这里一辈子。”

“扑哧！”

程小新转过头看他。

“哈哈……”言乐干脆笑出声。

程小新不知道他笑什么，等着他笑够了问他。

“你知道吗，有很多人这样说过，却没能受得了这样的环境，最后都回去了。”

“我和别人不一样！”

“就你？别逗了，你一天要洗三个澡，这里水这就么点，迟早有一天要被你洗干，你还是留着给人家喝吧。哈哈……

”

程小新瞪了他一眼。

“你知道他们留在哪里了么？”言乐收起笑声，往远处指了指。

月牙泉。

许久。

“我这么久都没敢来，就是怕自己忍不住也跟着跳了下去。”言乐又重新开口，“可是我不能，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纪念？”

“嗯。”

这时太阳又重新升了起来，光照大地。

清风拂面，干净的细沙从指缝里轻轻的滑落。

呆了两个星期，程小新喝够了言乐磨的咖啡，决定回去。

言乐把程小新送出门，兄弟般的拍拍他，“希望下次有人可以和你一起来。”

程小新笑笑，没说话。

“没什么过不去的，只要还有希望，别像我一样……”言乐不知道程小新的事，但他知道程小新有和他一样有很深的

寂寞，或许也是伤痛。想要劝他看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立场和资格，他不也看不开么，所以才会自我放逐，不

是么？

程小新知道他的好意，他向来没什么朋友，但却有这样好的知己，觉得很幸运。

“我会的，你回去吧。”转身要走，又回过头，“言乐，谢谢你。”

言乐笑笑，做了个快滚的手势。

第八章：同居

程小新回到家，还没上楼就被人一把按在墙上。背撞得生疼，老式的居民楼，墙是用和着沙的水泥糊的，擦在上面，

几乎破皮。

“程小新！”夏北越怒气冲冲的低吼，“你居然还敢回来。”

“北越？”程小新不知道为什么夏北越这么生气，小声的喊他。每次他生气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的喊他，听上去万分

委屈，而每次只要听到程小新这样喊他，夏北越就会气消，无奈的拍他的头，这个时候程小新就会立马抱住夏北越说

北越最好了，很像撒娇，却让夏北越很受用。

可是在现在的夏北越听来，却更像心虚，他简直想要掐死他，却该死的舍不得。半个月前他来这里，房东跟他说程小

新走了，房租也没交，想是不会回来。他打程小新的电话，关机。是又要逃走又放弃一么？他把手机砸了，那天晚上

他喝了一夜的酒，差点酒精中毒，还好被人发现，及时送到了医院。出院后，夏北越拼命的工作，公司的人也被他使

唤的叫苦不迭，甚至有几个被逼的递了辞职报告，直到在总部的迈克从美国飞了过来，强制代替了他的工作，才令所

有人松了口气。夏北越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开着车到处闲逛，然后又来了这里，他甚至交了三个月的房租。他想，

程小新没带走的东西总有一天要回来拿的。果然，看到了刚回来的程小新，说是愤怒，倒不如是害怕，害怕这只是自

己的幻觉。直到真的抓住他，才知道不是梦，是程小新，是他又回来了。

好一会儿，问他：“既然走了，为什么还回来？”

既然回来了，夏北越就绝不会再给他逃走的机会。

“嗯？旅行结束了，当然要回来啊。”程小新莫名其妙。

“旅行？”夏北越抬起头看他，他几乎崩溃，他居然只是去旅行了？气得发抖的夏北越半天才恨恨的丢出这样一句话

，“程小新，你个混蛋！”

程小新却没说话，他看着憔悴的不能再憔悴的夏北越，眼睛布满了血丝，胡子也没有刮，瘦得几乎脱形，眼底的阴影

很深，心里难过的不行。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站在领奖台上对所有人微笑的夏北越，那个每次运动会都跑在前面的夏

北越，那个让女生动心不已让男生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夏北越，那个站在人群里就是最耀眼的太阳的夏北越，到哪里去

了？他伸出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地问：“北越，你怎么了？”

“你还敢说，我还以为……”夏北越却不说了，看着程小新满脸的心疼，转过头，“没什么。”

程小新想起他们一起在他家吃饭的时候，夏北越问他：“程小新，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么？”

当然愿意！

可是，他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还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现在的夏北越那么优秀，那么耀眼，他凭什么还可以享受夏北越

给他的幸福，他曾经那样伤害他，现在想起来都会忍不住恨自己，他怎么还可以这样不知廉耻的留在夏北越身边。所

以他没有说话，夏北越也没有再问他，离开了。那晚程小新脑子里全是当年的回忆，母亲的痛苦，同学的嘲讽，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