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在当下的时候,我将芙蕾娅之泪放回他手中。
然后转身从他面前走开。
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是怎么样都好,也不要是当初那样。我可以冷酷一些,便不用在乎父亲和加拉哈德告诉我的事,或
者干脆不在乎他。我甚至希望他拦住我,强硬地拖我回去,至少我不用离开他。
但是我只是我,始终只是我。然而一切都为时太晚。
维罗妮卡在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直到她哥哥在空气中消失,加拉哈德·莱维因匆匆追出去。她顿时觉得自己终于看到
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仿佛这才是事物发展的必然。她认为早该这样的,一切原本如此。
“你也看到了,”她大步走向那个一瞬间神情颓然的黑色男子,她终于有了点笑容,是那种残酷的胜利微笑,“我哥哥
就是那样。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真正要什么,也不顾虑别人的感受,把自己标榜成圣人,妄图什么事情都平衡地妥妥帖帖
。结果就是如此。”
她站到他身边,把白玉般的手指插入他没有拿戒指的左手五指中间。
他的表情不祥地震动一下,旋即和她一起消失。
她第一次来到浮云城堡内部,就无心欣赏里面巧夺天工的设计和装饰。她趁着空间调节时的冲击,顺势倒到他身上。
“而我可以保证,这种事情在我这里绝对不会发生。”她轻柔地摩挲着他的手指,“我会真心仰慕你的强大和优秀,始
终只以你为中心,就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而且,我也能够担负为你生儿育女,延续家族的任务。怎么样,合算么?”
她独自沉醉在自己的完美里,没有从他勾起的冷笑中看出端倪。
他五指向内扣,握住她的手。
一阵强光。
我从梦中惊醒。
自从核被替换后我就没有再做过梦,这个梦的感觉和其他的一切一样糟。
我却再也无法睡着,头痛欲裂。
于是我摸索着向门移动,缓慢地挪出去,面前是大片凛冽的空气和点点星光。我艰难地爬上甲板,含着泪水味道的风追
着越来越远的船过了厄勒海峡,还要纠缠一生一世。
在微弱的夜灯下我注视着右手无名指上那圈戒指留下的印记,与四周的皮肤颜色呈现出鲜明的反差。
我终于抓着栏杆慢慢跪下,泣不成声。
45.Savior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哭有什么用。那座时不时浮起一角的冰山终于将它血淋淋的面目剥离出来,一切都是
我的错,是我懦弱自私,造成了死亡和伤害。我下意识认为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有什
么亏欠是我能偿还的。
直到夜风把宁静的波浪稍稍扬起,那些数亿光年之外的恒星排成一个讽刺的笑容,嘴角咧开,仿佛要从浓重的黑暗里滴
出血来。攀着栏杆的手被风吹麻了,失力地垂下来,我摔在地上却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倚靠着甲板栏杆的拐角处,尝试
把头抬起来,像以前把一点小沙砾看做巨大挫折的少年时代一样,从仰望比自己浩大广阔太多的事物中寻找安慰。但是
我发现自己终究是做不到了,现在再抬头看星空,酸涩的眼眶只会被风吹得刺痛。
加拉哈德终究还是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也不想和他说话,任他曲腿坐在我身边。他与我不同,仍然可
以平静而有主张地去面对未来,坐下时也姿态平和。
“就知道你这小鬼不会对自己好一点。”他叹了口气,把手搭在我肩上,“不过就算你不想睡觉,也别这么晚了溜到这
种地方来啊。吓了哥哥一大跳。”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想说,我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像一只破碎的人偶,衣衫凌乱,眼神空洞,四肢无力地被堆在一
角。
“诶。”他扶着我勉强坐起来,在摇晃不定的船上朝不保夕地上下颠簸,“你要是真难受,还是回去吧。现在这样,实
在让人看不过去。”
“我不能再回去了。”我仰起脸,想吸一口夜晚干净的空气,却被凉得呛出来,“回去,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我不知道
我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而存在,也不知道世上哪里有我的位置。从出生至今,我全部的存在都被否定掉了。我想去找到
自己作为自己的证明,然后才能在我的生活里感受到其他人存在。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真
的不知道。”
“打乱了再理顺不就好了嘛!哥哥觉得啊,这事根本没你想的这么严重。虽然有些事已经不能挽回了,但将来还是有很
多可以做的。”加拉哈德似乎想安慰我,然这是第一次,他的热情无法鼓舞我,“丢失了就去找回来,失去了就再创造
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闹矛盾总会有,也许过一阵你就想开了。”
但至少,他可以让我不至于被自己困死在陷阱里。于是我勉强笑了笑,我想这样的笑容即使在加拉哈德这样生性乐天的
人眼里,也算不上笑容。
“对了,你怎么跟出来了?”
“拜托,”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甩了你家那位跑出来,难道要哥哥承担那位先生可能造成的后果么?说实在的,
你要是看了当时他的表情,你也一秒钟都不想呆在原地。”
“别跟我提他。”我用力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好啦,”他伸手试图扶我站起来,我没有动,“希斯维尔你还真不是一般的……”
“什么?”
“不靠谱。”
我这次终于笑不出来了。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干脆利落地把我提了起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几秒之后才勉强站
稳。
“话说回来,希斯维尔你在这种关头回英国,真的好么?”
“我没有别处可去了。”我忽然觉得可笑,生活又恢复到将近一年前的状态,长久地在一个圈里徘徊,怀着虚妄的理想
和执念寻找并不存在的出路,“我要回去找我父亲。”
“诶,”他几乎是用半边身体支撑着我,“去年你离开你父亲去找他,现在你又要离开他去找你父亲……你们真是纠结
。”
“别提他了。”我感到自己喉管深处开始报复般地涨痛,似乎提醒自己在说的事是多么可笑。也许从骨子里我就不希望
他真的没有在我生命里存在过。
“行。”加拉哈德扶着我开始往回走,“总之也不会有更糟的状况了,无论教团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你,哥哥都跟你去。
反正哥哥也说了,以后就跟着你了,哈哈。”
“谢谢你,”我把重心移开,自己跟他并肩走,“我是说真的。”
“你在说什么啊,小鬼。”他的笑容却始终干净,仿佛能够扬起清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然后理智地
考虑一下以后要怎么办。明天起来别再哭丧着脸。你放心,少去想存在的意义之类的,就算你是尼采也得发疯。要我说
,哥哥就可以证明你存在地很有意义。”
我再次勉强笑了笑,星辰从后半夜的天空中缓慢地降下去。蒸汽船的机械碰撞声沉闷地响起。幽蓝海面上升起惨白月华
,偶然有黑色的礁石轮廓从视野的边角里退出去。
到达利物浦那天是晴朗的上午。
已经将近一年没有看过英国的天空,竟然开始不习惯这样有些发灰的蓝。空气里有着两百年历史的烟尘在阳光下折射出
奇异的光圈。我无端想起北欧的天空不是这样,那是更纯粹的矢车菊蓝色,蔷薇色的流云镶着银边,脚下云影流动地飞
快。
我假装被港口的烟雾呛到,咳嗽两声,好把这种念头赶出去。
利物浦港是不冻的,现在又进入了最忙碌的季节。黑人头像依然被□裸地挂在显眼位置,大方昭示着一段鲜血淋漓的历
史。我虽然经过的次数不多,却每次看了都觉得胆战心惊。
加拉哈德一路上坚持不懈地寻找开解我的方法,包括各种道听途说的冷笑话。我很感谢主神仍怜悯我,赐予他陪伴我,
尽管深知自己配不起这样高尚的灵魂。
再一次踏上不列颠的土地,我过去从未想过是在这样的情景下。然而似乎这篇土地本身并不在意,她的音容没有变。毕
竟人的来去对她而言,就像雨后一只蚂蚁爬过叶缘一样无关紧要,也无须有所表示。
其实在船上那几日,我并没有真正想清楚要如何去面对,甚至要怎么着手都没有丝毫头绪。又或许我只是在更深层次上
逃避着什么罢了。
但是命运早已把日程排满,无论是否料想得到,它都不容逃避。
就像我没有想过,自己再次回到英国,遇见的第一个熟人是父亲多年的副官,英格霍德·温弗莱先生。
虽然这位稳重的前辈已经在父亲身边多年,因为过去我对教团的疏离,见的次数并不多。此时再见到他,竟一时觉得迷
惑。
而之前我所考虑欠缺的事,也经由他,直接送到了我面前。
他站在海港的出口处,背后被上午的日光打出一层光晕。而他甚至没有看加拉哈德一眼,好象加拉哈德根本不在他的剧
本之内一样,表情像磐石一样坚毅而空空荡荡。
他对我说,“先生恭候您多时了。”
拉塔托斯克今天心情很好,不,是好极了。
这可不能怨他,也并非他轻浮,实在是因为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几乎是用了一生在等待。因而他如此兴奋,也是可
以理解的事了。
不过现在他告诉自己,还得压抑着跳起来的冲动——尽管他的腿早萎缩地没法完成“跳”这样对肌肉拉伸要求很高的动
作。毕竟这虽然是他自己将近三十年来都想做的事,同时也是上级派遣给他的任务。为了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以及他在
其中的享受,他还要等做好一些准备再去。
“已经按您的吩咐把那几个家伙囚禁起来了。”
他的助手从连接在橱上的空间通道里出来,面无表情地向他汇报了工作进度。这显然打扰了他正在抛物线至高点上的兴
致,于是他很不高兴地收起几件工具,转向他的助手。
“知道了,”他板着脸,但可笑的是,从他的角度不得不仰视她,“你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接下去你想干什么,自己
去办吧。”
“什么?!”那年轻女子显得又惊讶又恼怒,她原本也算个美人,可惜被太过扭曲的情绪破坏了很大一部分美丽,“您
答应过我,在事成之后……”
“你这个笨女人。”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难道你真以为,我们的交易做得成么?你要我帮你得到那个人的爱,那么
你想过没有,爱是能够用手段赢来的么?你要感情这种东西,一开始就应该自己去争取,就算争取不到,也只是无缘,
怨不了任何人。你自己笨到了为这种理由被别人利用的地步,当然也不怪别人。”
“你……”
“好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如果你想要重新用自己的魅力去赢得他,我也不管了。”他无视了她的错愕,飞快地把
话甩给她,将几件闪着金属光泽的器具放进衣服口袋,然后飞快地钻进了空间通道。
他在那个通道里飞快地穿梭,然后感到快乐的情绪像吹气球一样,快要让他浮起来了。
他这可不是在为哪个愚蠢的官僚机构工作。当然了,名义上他是蔷薇教团的教育理事,但他不认为自己就只具有管管那
些不懂事的少爷小姐,把他们空空如也的脑袋填满的才能。没错,他不听命于元老院,也不受仲裁会的监督。他效劳的
,是这个蔷薇教团真正的权利顶峰,是凌驾于所有权力制衡之上的集权团体,也是整场蔷薇圣礼的主持人,是所有戏码
的编排者。
在那些夸夸其谈的文献里把那个机构称为特别会议,当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会议究竟是什么机构,由什么人组成。他只是
为能够达成他愿望的人办事,忠诚之类的词早就被时代抛弃,只有那些愚蠢而僵化的贵族才会挂在嘴上。
现在他的愿望就要达成了。想到这一点,他顿时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
他的腿早在九岁那年就因为一次实验而萎缩了,准确点说,他全身的骨骼都受到那次实验的影响,之后也没长高多少。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
他的出身并不高,不像那些他嗤之以鼻又深恶痛绝的贵族一样,有那个闲钱把一位残废的家庭主妇常年供养在家。所以
九岁那年,他那既要在工厂挣钱养家又要担负全部家务的单亲母亲被机器轧断了腿,因没有钱治疗而落下终身残疾后,
他就发誓要治好母亲。当时他自学了许多魔法,至少很多甚至贵族孩子都不知道的事。例如可以用魔法移植骨骼和肌肉
。
这在当时是被禁止的,因为这种魔法的危险性很高,而且移植的来源也总是个麻烦不断的事。但是他不这么认为,他坚
信这种禁令只是胆小怕死的贵族们用来保护自己既得利益的工具,他看不出来为自己母亲治疗腿有什么应该被禁止的。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为了怕麻烦而断绝别人希望的家伙。
他那年只有九岁,却拥有非同一般的胆识。他去殡仪馆偷了一具刚去世的女性尸体,准备用作材料。
结果显而易见,九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负担那样的魔法,何况由于没有钱上学,缺乏专业训练,他的实际操作错误百出
。
他的一部分骨髓受了伤,保下性命已是万幸,但是这不但意味着他的身体不会再长,还伴随着长期的肌肉萎缩症状。这
之后,他的母亲伤心欲绝,不久去世。
最糟糕的是,这场灾难不但毁了他的身体,也让他的行为彻底曝了光。偷盗尸体是严重违法行为,他的下半生按照常规
,已经比他的骨骼还要毁得更糟糕。
但是他最终没有受到司法制裁,因为教团发现了他的才能,把他收归门下。
自那之后他就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于钱,但是在他十岁正式到罗斯查尔德上学前,他还没有把这一切归罪于贵族。
想起那年发生的事,他就忍不住攥紧拳头,指甲嵌入皮肤也毫无自觉。不过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终于可以报仇雪恨
了。
他颇骄傲地检查了一下口袋里的几件工具,都是小东西,平日里他闲着没事干自己开发的小玩意儿。没有人知道拉塔托
斯克先生的小发明,它们都只为今天而准备。
他的心情上升到了一个高度,于是他大步冲进那个布置成猩红色的华丽囚室。
46.Homosexuality
见不着维克多·梅利弗伦的时候,拉塔托斯克也认为对这家伙的待遇太好了点。但是他每每都要在进门的一瞬停滞一下
。
梅利弗伦侧着身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半面打上柔和的光线。他的五官轮廓很深,即使闭着眼,从侧面看也格外鲜明。
睫毛的影子落在皮肤上,如同兀自生出一块青色刺青,乍一看,阿尔卑斯的伊莎贝拉蝴蝶掠过夜晚,惊艳地无与伦比。
在拉塔托斯克的印象中,似乎梅利弗伦的容貌从成年后就没有什么变化,气质却是越来越深厚,更衬得美艳。他想不明
白为什么男人可以长得这么美,也不敢对自己承认自己是被吸引的。
他极其厌恶这念头,为了驱赶它,他大步过去,直接把梅利弗伦拖到了茶几与沙发间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