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姑娘结界做得很不错,所以他也有理由相信,这段时日足够固有引导结界把这家伙的大部分魔法都折磨干净,同时
让他的身体迅速虚弱,变得不堪一击。
这样看来似乎没错。他用蛮力把他拽到地上的时候,梅利弗伦甚至看都不朝他看一眼。
他一时不确定接下来要怎么办。上面今天交代他,可以把梅利弗伦处理掉了。反正只要在今天之内让这个漂亮的花瓶断
气就好,至于过程…那些人没有兴趣。
“今天不忙么?”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梅利弗伦似乎终于睁开了眼,眉目流转,仿佛还在执政官办公室里跟他打招呼。
他顿时恼怒,几乎克制不住要把那对湛蓝的眼睛挖出来,放在化学药剂里作为观赏品。但是他及时克制住了,嘴角阴冷
地上扬,他有更好的东西可用。
“没错,今天不忙,子爵阁下。”他维持着那种笑容蹲□,把一根用魔法强化过的针慢慢地穿过梅利弗伦的左肩,把他
钉在地上,这样他就不能和过去很多年一样,抬着头看他了。
那个过程中梅利弗伦只稍许皱了一下眉。
“既然你的上级派你把我处理掉,何必这么费事呢?”
被揭穿的恼恨让拉塔托斯克毫不犹豫地把另一根钉了进去,依旧没有得到期许中的反应,这让他更加愤怒。他本指望梅
利弗伦会尖叫,会求他,答应他的一切条件,只要他不这么做。虽然暗地里他也明白这实在是痴心妄想。
那两根针被他加上了恶毒的魔法,可以从根源上刺激受害者的神经。就算梅利弗伦已经被折磨地奄奄一息,接下来他也
会清晰地感到所有被放大了的痛苦。
“你们这些声色犬马的贵族,是不理解过程的含义的。”他决定暂停一会儿,带着胜利感直起身,俯视那张惊世的容颜
,“不过,这种不理解也是双向的吧。我就不理解,你说你是为了什么呢?艾瑞克·丹佛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还为他送
命,你值得么?”
“我们珍视的死者是不会真正离开我们的。”他笑了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母亲也爱你,不是么?”
“闭嘴!”他重重踢上去,“你们这些满口道义,规则的家伙,把正义当作维护自己的工具,你们也配?!你们除了会
为些愚蠢的理由制订对你们有利的规定,把不属于你们集团的都排斥在外,任我们过着不入流的生活。你真以为你们了
不起么?就是你们这些家伙!霸占着领导者的位置,那些平庸之辈,像莱维因之类,就因为跟你们沾亲带故就飞黄腾达
。真正有才华的人被你们打压,奴役。你们这些所谓的贵族…你们居然也配提爱!”
“看来你还记着那件事啊。”梅利弗伦依然安静地微笑,“其实那时我很抱歉。不过,如果你对贵族的理解仅限于这样
,那也难怪你永远无法成为贵族了。”
“别以为谁都稀罕这个头衔!”
有那么一瞬他想直接杀了他,但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改为蹲下来,扶起梅利弗伦的腿,干枯的手以几近爱抚的轻
柔动作滑过人最敏感的小腿皮肤。
手经过的途径下,大片的血晕开来,如同开在白色丝质长睡衣上的大团鲜红玫瑰。
然后他采取了一点小技巧,把四周的人体脂肪聚集到伤口处,然后点燃。
皮肤被灼烧,但因为魔法的控制而仅限于那么几处,都是人体痛觉最敏感的小腿,人体脂肪的气味弥漫到空气中。
他一路注意观察梅利弗伦的表情,他终于不再笑了,眼睛阖着,额上冒出冷汗。可是他仍然吝于一声呻吟。
拉塔托斯克不禁觉得扫兴,他决定尽快结束。
于是他停止了那令人发指的酷刑。有些伤口被火烧得暂时封上了,他动手临时封住另一些,免得梅利弗伦因为失血死得
太快。这就是今天的最后一项了。
“我还是得说,虽然我讨厌你,但我挺为你可惜的。”他假惺惺地笑起来,五官扭曲成一团,“你说说…诶,那老丹佛
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拼命呢?”
梅利弗伦并不回答他,神情重新缓和下来。
“真是太可惜了…你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么?”他蹲下,好从正上方压住他,同时把手伸进对方的衣领,“多美的皮
囊啊…太可惜…你一辈子都喜欢男人,却从来没被男人碰过。你不觉得委屈么?”
梅利弗伦依旧什么都不说。
“真不知道老丹佛怎么想的,这么一美人送上门来他都不要。”拉塔托斯克猥亵地笑了笑,然后把牙印重重烙在对方白
皙的脖颈上。那里的皮肤几乎透明,映出他惨不忍睹的模样,让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反正你等会儿就要死了,不如最后放纵一下?”
于是他干脆就不看,猛得一动作,衣襟被扯开,更大片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皎洁如月,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他下决心要把这种美丽毁灭掉,由他亲手。
他一辈子都没有碰过什么人,当然也没机会再碰了。
在他根据以往从学生手中收去的地下书刊和同事间讲的笑话里提取的信息,准备进行下一个步骤的时候,他感到了不对
劲。
温热的液体从他额头的正中心滑落下来,蜿蜒成一条诡异的溪流。最后他把视线向上移,梅利弗伦的容貌模糊成了金色
的大片光线。他只看到一簇银光,上面不容置疑地闪着血色。
我用力把银链抽出来,然后用另外几根一起把尸体捆上,坚决地甩到房间另一头去。
然后我就只看到温弗莱先生几步就冲到父亲身边,然后从父亲肩上抽出什么,开始施展治疗魔法。
“真该死,是针。”加拉哈德在一旁嫌恶地说,“亏那老家伙下得了手,那种刑具一百年前就被仲裁会批准停用了。”
我幡然醒悟,父亲腿上那些带着灼烧痕迹的长条状伤口几乎让我再次落泪。我忽然极其后悔刚才让拉塔托斯克死得那么
轻而易举。
加拉哈德用手肘撞了撞我,我才反应过来,赶紧开始使用魔法。
但是不行,这样不行。
我从来没有学过哪个魔法可以治疗这个程度的伤。身体里的组织排列被打乱了,脂肪被抽出来,没被燃烧完的部分凝结
在皮肤上,看起来惊心动魄。
不行,我做不到,没法让它恢复原状。
谁来帮帮我,不可以,不可以……
“别哭啊。”
我一惊,才发现父亲已经坐起来。我顿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它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他仍然安慰我,拂开我眼前的头发,“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还能遇见你。”
“不,您别这么说,爸爸。”我试图让自己情绪平稳下来,可是这太难做到了。
“谢谢你还承认我们的关系。”他的金发落在眼前,依旧灿烂温暖如阳光,如他的微笑,“我应该向你忏悔,起初只是
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把你留下来,还对你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我不忍心毁灭那人一生最杰出的作品,却也仅仅为了自己
而试图把握你的生命轨迹,因为想要隐藏丹佛家的这一原罪而想方设法隐藏你,让你无法拥有真正属于人的生活。事实
证明,我是大错特错了。”
“您没有错,”我向前倾,抱住他的肩膀,“我应该感谢您的,真的,我真的感谢您。”
感谢您赐予我生,赐予我存在到如今,赐予我与他相伴的青春路途。
我的生命因为您的恩赐,已经无限接近于人,对于这点,我没有抱怨。只是人类的生活原本如此,总是不能圆满。
您没有错,您一开始就明白,对我而言,活到核的效力丧失的那天,不为人知地平静消失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我们都没有如愿。
“维尔,”他在我耳边轻柔地说,我甚至可以感到洛丝罗林那种木质的芳香气味,“当初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还是未完
全完成的状态。而我最后完成这件事,虽然是狗尾续貂,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希尔薇娅的复制品,你不像她。你
就是你,和所有人一样,有权追求你所希冀的幸福。”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他柔软的发丝垂到了我脸上,“我都知道……”
“因为要尽量保留自己的力量,所以到最后还要麻烦你们帮忙,真是抱歉。”他的口吻和平日里在教团并无二致,“温
弗莱,以及莱维因先生,谢谢你们。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也能知道。”
我惊愕地看着他,然后在他示意下扶他起来。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又是怎么启动这个装置的。没有人知道。
然后那个茶几就像融化一般陷进地面,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我用悬浮魔法,好不容易才平稳落在地上。
“这里是蔷薇教团的地下。”父亲声音很虚弱,却依旧有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白色大理石铺的地面让我想起了浮云城堡,但是有什么不像。
这里不只有地板用白色大理石铺就,而是所有的墙面——一共有五面,在正上方闭合。
准确点说,这是一条截面为五边形的隧道。每隔四块大理石,就有一块上面刻着五瓣的教团标记。
四周的光源不明位置,却和洛丝罗林以及浮云城堡都不同,没有丝毫暖意。
我扶着父亲,和另两人一起沿着隧道走到尽头。
即使过了很久,我也难以用言语描述这一刻我所见到的东西。我不知道那团东西的性质,更不知道它是什么,只觉得一
个硕大的,介于液态和气态之间的球悬浮在一间屋顶极高的房间里,散发着诡异的乳白色光线,间或有类似人手或是狰
狞不堪的脸从中分离出来,在表面挣扎一会儿后又被吞噬。房间的地面上画着一个魔法阵,闪着与球体一样的光。
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不敢想象世上有着如此可怖又恶心的东西。
“这就是十字蔷薇的力量本源。”父亲在我怀里不紧不慢地说。
“什…”
“彼岸这样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父亲似乎并不着急,“或者说,那是神的领域,至少还没有人能够触及到。
”
“罗森克鲁兹有关这方面的研究也是蔷薇教团为了蒙骗世人而杜撰的。”温弗莱先生接了上来,我和加拉哈德都诧异地
转向了一直沉默的他,“十字蔷薇拥有的不是什么彼岸的力量。蔷薇教团只是需要掩盖一个事实,就是他们在五大家族
的血统里打上印记,这些家族的继承人死后,灵魂都会被这个机关吞噬,成为力量的来源。”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邪恶的大球,无法想象它的构成竟是那些最优秀魔法师的灵魂。
“而且也提供着庇护各家族的力量。也就是说,是我们的先人以灵魂的长久煎熬为代价在保护我们。”父亲忽然转向我
,“虽然灵魂的定义虚无缥缈,但是,像他那样的人是生而自由的,无论如何,不应该被这种东西禁锢啊。”
“但是爸爸,您……”
“我只是希望你们明白十字蔷薇的实质,以及谢谢你们陪我来这里。接下来的事,让我自己处理,可以么?”他的笑容
忽然真正舒展,漫山遍野的金雀花刹那间盛放英伦。灿若金华的阳光降临人世,人世间的春天便到来了。
“不,不行!爸爸!”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味,“您告诉过我,要珍惜自己活着,不是么?您就这样…”
“珍惜生命不仅仅是珍惜它本身,”他维持着那样的笑容,轻轻地抱了抱我,“更多的,是尊重生命中所有值得的意义
。信仰也不是盲从,而是被引领向更美好的精神世界。同样地,爱不是披着美丽外衣的毁灭,而是持久滋润灵魂的温暖
力量。”
“我知道,可是…”
“我为今天已经等待了二十年,让我自己走到最后,好么?”
“我…”
“你要自己好好地生活。原谅我再也不能陪伴你。”
“爸爸…”
“还有,谢谢你,温弗莱。”
那一瞬我恍惚觉得那个笑容晕染开来,成为一幅金红色的安静画卷,上面芳花灿烂,恍同隔世。
刹那间春华秋实。
我想用一生来铭记这个笑容,却在未落泪以前,被温弗莱先生快步拖着离开。
现在,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
维克多·梅利弗伦抬头仰望着他后半生全部的执念,忽然切身地体会到自己极其渺小。
不过,舞台终于只属于他了。
他终于做到了,虽然那个人已看不到。
不,他相信他能看到的。他相信他在某个虚空的层面上一直注视着他,他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他。
他向不存在的虚空伸出手,同时缓慢地跪倒在大理石地面上。
47.都铎的玫瑰
一八七三年夏,南英格兰。
“先生,圣诺拉节舞会的时候宴会厅需要新的窗帘。布料已经从设菲尔德运来了,请您去过目一下。”
“先生,您安排采购的那批蜡烛样模出了点问题,可能要迟一些做好。蜡烛商让我问您是否需要重新做一个样式。”
“先生,宴会的座位名单需要稍许变动一下,威瑟斯朋太太坚持要让她最小的女儿坐在她身边。”
“先生,伊莎贝拉·海默尔小姐写信来问您宴会当天作为‘诺拉’的少女需要穿多高的鞋才合适。”
“先生……”
洛丝罗林的主人苦笑着把足够从檀木书桌一直垂到地上的羊皮纸卷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夏季舞会目前尚未办妥,
需要他定夺的项目。年轻的管家抬起头,却并未从他主人常年温和而淡漠的神情中看出不悦的征兆,于是只能默默接过
那卷纸,恪尽职守地把它收进袖口。一旁的侍女特蕾莎始终沉默。下午灿烂浓郁的阳光打了半面,像是某种绚丽的技法
,把整个画面的轮廓弄地模糊而柔和,色彩芬芳。
一座偌大的庄园倘若失去了女主人,即使财力雄厚地足以把全英国的女仆都雇上,也是显得凌乱而力不从心的。这样的
状况在洛丝罗林已经持续了两年,老梅利弗伦当了鳏夫后不久就辞去了蔷薇教团的职务,迁回了洛丝罗林庄园。某种持
久的悲哀和歉疚为洛丝罗林着了一层底色,生活黯淡下来,唯有鲜红蔷薇不管不顾地一路盛放,火焰一般,因吸纳了更
多无以言明的沉痛更显深沉艳丽。
但是它们不是荼糜,只要这个家族满是鲜血与缄默的历史尚未终结,它们会始终大片开放。
老梅利弗伦点点头,用最简洁的形式表达了最稀少的意味。仅仅是知情罢了,他没有再给出任何答复,一些世间浮华聚
散之事,于他而言不再有关了。
他打发了管家和女仆。在书房不算狭小的空间再度为他一个人所拥有之后,他第二次苦笑,手肘撑着坚硬而质地醇厚的
书桌,手臂缓慢地直起来,银色高脚杯在白皙的指尖危险而凄凉地轻轻摇晃。
下午角度正好的阳光完美地勾在杯子下凹的图案上,在平面与平面连接的弧度里大方地溢出来,玫瑰的花瓣亮而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