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御惜朝与姚涟君渐渐离去的背影,御景轩有气却不能发作,只得暗暗握紧拳头。身旁的御华彰见此情景微微一笑,转身不置可否。
第五章
时至五月,总算是有春天的感觉了。江南的天空终于放晴,扫去了些许阴霾。
只是早在三月就入了春,可今年的天气似乎特别了些,暖得晚。祭祖的事也就这样过去,宫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甚是寂静,毫无波澜。
幸好有了些阳光,让人的情绪多少好转。
姚涟君此时正伴着御惜朝在御花园中赏花。其实就源于今天早上朝舞宫的哪些个宫女路过御惜朝房间的时候说了句:“……听说御花园的六月雪开了……”
正巧被御惜朝听了去,一下子便来了兴致。
平日里御惜朝很少出朝舞宫,一来自家宫苑够大了,其中走走散心足矣;二来这花花草草也种了不少,再说后边还有个荷花塘近来生了些新叶,料想今年的荷花能开得不错;这其三吧,就御惜朝本身而言,也确实是不喜见人的性子。
姚涟君曾不止一次打趣地说,“三皇子你呀也该四处走走,不然其他宫里的仆从都要不认得你这皇子了。”而每次御惜朝都以“不打紧”一笑置之。
今年,御花园中的六月雪开地果然极好,竟是提早了些日子在五月初就开放了。那一盆一盆的小矮株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花,远远看去,真像是六月飞雪,盖得树梢上都是。可惜江南是极少下雪的,这样的景致并不常见。
今天御惜朝依旧是一身素白,一头长发半束半批着,墨黑纯白交相辉映倒是与这大片大片的六月雪相称地很。
远远地,姚涟君看见一干人向他们这里走来,不偏不倚,走在最前面的主子正是太子殿下御景轩。
真是不巧。姚涟君向御惜朝交递了神色,果不其然御惜朝微皱了眉头。
“呀,三皇兄可真是这御花园的稀客,今天好兴致呐。”御景轩微微颔首致意,直直望着御惜朝的眼神倒是毫不客气。
自上次的不愉快之后,姚涟君又一次见到了这位备受圣上宠爱的太子。说实话,就这位太子殿下的面目来看并无可憎,七分俊秀三分英气,相较气质张扬跋扈的二皇子来看倒是颇为儒雅。
只是他看御惜朝的眼神,似乎太过……暧昧。很久以前,姚涟君就敏感地嗅出了些暧昧不明的情愫。只是,这可是逆天乱伦的大忌啊,非同小可。
姚涟君也知道,当今太子绝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就其表面的为人和行事而言,绝对无可非议。恒御帝并非昏君,一手培养的最为宠爱的儿子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近年来恒御帝的身体每况日下,大半的政务都由御惜朝打理,亦是井井有条。
眼前这个衣着考究精致,鬓发梳理地一丝不苟,俊美飘逸的年轻男子,怕是不久后就能成为御国新君了吧。姚涟君心中一叹,尽管恒御帝看似留了一手,将一半的兵权暂交给二皇子御华彰,好让人觉得一碗水端平了勿要猜度,实则圣意已定,明眼人都知道。
只是怕是恒御帝至死都想不到,待他百年之后,到底是埋下了隐患。
御花园里,六月雪纯美依旧,只是赏花之人已消了开始的赏玩兴致。怎奈一开始就回绝了太子似乎太过突兀,无法,御惜朝只得忍受着不自在的空气。
御景轩忽然停下,拾起御惜朝胸前那自背后滑落的一束秀发,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表情甚是玩味,“果然还是白色比较适合三皇兄,往这儿一站倒是把整个御花园的六月雪都比了下去。”
闻言,御惜朝的脸色又白了两分,慌乱无法掩饰,偏了偏身子躲开流连在自己头发上的微妙的触感。姚涟君能明显地感受到御惜朝身体的僵硬,却又无计可施。
“太子说笑了。”御惜朝咬着嘴唇,原本的水润却是失了血色,“抱歉,太子殿下。我忽然有些不适,兴许前些日子受寒还未痊愈,先失陪了,望殿下尽兴。”
实在无法在他身边呆下去,御惜朝终于借口逃离。好在御景轩并没有要送的意思,姚涟君松了口气,他用眼角瞥了一眼御景轩,怎料他竟也看着自己,不由心下一凛——依旧是那种鄙夷的眼神,似乎还掺杂这某些说不清的东西。
那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御景轩瞬时换上笑意吟吟的表情对御惜朝微微作揖,“三皇兄,如此便不送了。”彬彬有礼优雅得体。
忽然一阵风吹来,拂过姚涟君的额发,竟无端地打了个冷战。在这看似宁静的皇宫里,有些什么正悄然转变,只是现在谁都不知道。
相信到那时候,任谁都会感到寒冷。
第六章
朝舞宫中。
“三皇子殿下,这是太子殿下让奴才送来的千年人参,请您收下。”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由红色锦缎包裹的小盒子呈上来。
姚涟君神色复杂地看了御惜朝一眼,御惜朝也正是为难。
见迟迟没有人来接,小太监有些急了,脑中回想起太子殿下方才的眼神——送不到三皇子手里,你就不要回来了。
“三皇子殿下……”刚入宫的小太监怯懦地抬起头,满是哀求之色。
“替我谢谢太子殿下好意,惜朝心领了,东西你还是拿回去罢。”御惜朝终是不想与御景轩有太多瓜葛。
扑通……怎知御惜朝话音刚落,小太监就刷地跪下,声泪俱下:“三皇子您还是收下吧……不然……不然奴才小命难保啊……求您可怜可怜奴才吧……”
小太监不停哀求着,大有不收下就长跪不起之势。
唉……御惜朝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终是不想连累他人。也不过一盒补药而已,断然拒绝似乎也太不讲情义,反倒让人起疑,毕竟好歹是……兄弟。
“罢了。涟君,去收下吧。”
姚涟君似乎依然有些不情愿,但御惜朝都首肯了只得将那包装精致的小盒子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来。谢谢老祖宗!那小太监眼见自己保住了小命,不由破涕为笑,跪了安就鞋底抹油了。那摸样倒是有趣。
“涟君,将那盒子收起来吧。”御惜朝依旧翻看着手中书册,似乎也不甚在意。
“不打开看看吗?”姚涟君问道。
“不了,收着吧。”将书翻过一页。
姚涟君咬咬嘴唇,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当问,可是毕竟不得不在意不是吗?在那里坐着的三皇子他再了解不过,哪怕是非常困扰的问题他也会选择一个人去承受而不连累他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姚涟君忽然想起最近三皇子似乎一直有收到一些莫名的书信。其实那些书信并未经过姚涟君之手,只是前些日子的某个晚上突然惊醒,想在庭院走走时忽然发现三皇子的房中还亮着灯光。
当时已是夜深,三皇子怎么还没就寝?抱着些许疑问,姚涟君走过去正想敲门时,发现房门并没有关严,透过门缝,正好看见三皇子一脸凝重地烧掉一封信。
虽然有些奇怪,但那晚,姚涟君什么都没说就回房了。后来几天有悄悄留意过,每隔几日的深夜,明明已经由涟君亲自服侍睡下的三皇子的房中又会亮起灯光。可是奇怪就奇怪在,涟君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来送信,私下问了些宫人,也都说没见过。
对于这书信之事,御惜朝从未向姚涟君提起,就如同完全没有这回事一般。既然三皇子不说,那一定有他的道理。虽然姚涟君一直这样说服自己不要多想,但是每每回想起那晚御惜朝烧信时的神情,他总有些恐惧。
那种眼神,这十一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冰冷,凛冽,甚至有些决绝。那一刻,这个穿着白衣墨发披散的人似乎不是涟君所认识的那个三皇子。
直觉告诉姚涟君,这件事一定与太子有关。虽然早在前几年,太子对三皇子的心思就渐渐显现出来,可也只限于神态言语,但是最近几次碰面竟是动起了手脚。姚涟君相信,定是这太子又来纠缠三皇子了,那些信中的内容必定猥亵不堪,不然一向温婉如玉的三皇子神色也不至如此。
思来想去,姚涟君还是决定探问一下,尽管他知道若是三皇子不想说那他断然会只字不提。即使如此,他依旧想尝试一下,哪怕仅是只言片语。
“三皇子……有些事,想问你……”
“恩?”难得见到涟君如此严肃的表情,御惜朝放下手中的书,招手叫他坐下说。
“三皇子,太子他……是不是对你……”姚涟君也知道这确实不是一个容易出口的话题,他知道,关于太子的事这段时间以来他与三皇子都避而不提,彼此心照不宣。悄悄观察着三皇子的神色,果然,御惜朝的眸子收缩了下,避开了姚涟君的眼神。
眉头微微皱起,多年相伴的姚涟君非常清楚,三皇子有难言之隐。
“唉……”半响,御惜朝轻轻叹了口气,对上姚涟君的眼睛,“不错,他……确是有意。”习惯性地咬住下嘴唇,天知道这话从御惜朝口中说出来是让他付出了多大勇气。
“那三皇子你……”姚涟君知道自己想问什么,甚至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许他只是想听御惜朝亲口否认这段禁忌。
“涟君,”御惜朝伸手摸了摸姚涟君的头,神色温柔如水,“涟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他是太子,也是……我的弟弟。我不能公然做出什么,毕竟这是宫中大忌……一旦被人捉住把柄,就会毁了他的一生。我不愿看到这种结果,所以,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佯装不知,只盼他哪天能够清醒。”御惜朝的神色黯淡下去,“遇到这种事,也是皇家的不幸……”
“可是这样已经好多年了不是吗?我怕……”姚涟君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御惜朝,说不清是焦急还是担心。
“涟君……”御惜朝止住姚涟君后面要说的话,淡淡地笑了,“……过来借我靠下可好?”眼中流过一种叫做哀求的东西,姚涟君知道,御惜朝他累了。
姚涟君站起身,轻轻地环住御惜朝,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秀发。御惜朝坐在椅子上将姚涟君拉近,倾身依靠在他身上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涟君的温度。
姚涟君将御惜朝抱地更紧了些。他与三皇子又何尝不是一种禁忌呢?一片冰凉。
“明天我将那盒子还回去吧。”姚涟君幽幽地说道,似是下定了决心。
第七章
次日,姚涟君带着锦盒来到太子殿,既是当年的凌轩宫。
“涟君公子先随老奴去偏殿等候罢,太子殿下正与大臣们商量北方洪灾之事。”太子宫中跟随太子多年的魏公公为涟君引路,用词确是恭敬只是态度毫不客气。
“你且在这边坐会儿,待殿下议毕老奴自会通报。”说罢,魏公公转身离开,看都不看姚涟君一眼,简直目中无人。
其实姚涟君心下明了,这个时辰,太子怎可能与大臣们议论国事?分明就是故意让人等着。况且将人带到这名不见经传偏僻了不能再偏僻的小殿,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居然连个奉茶的人都没见着,这摆明了就是撂架子给自己看的。
姚涟君也不恼,他悠然坐下,欣赏墙上挂画。
没关系,太子殿下。我有的是时间耗着,好歹我是三皇子身边的人,再怎么你都不能不卖三皇子的面子吧,这早晚都还是要来的不是吗?休想让我姚涟君知难而退!涟君想到此处,不由微微一笑。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隐约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故作未闻,姚涟君支着脑袋假寐。
“咳”一声寓意明了的清咳,姚涟君知道——太子到了。料想方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一眼即见他姚涟君不急不恼反倒淡定小憩的样子,表情一定挂不住,没能亲眼见到实在有些可惜。
微微侧头,便看到了那个正注视着自己的人。深紫色常服,碧玉金冠,衬得他体态修长仪表堂堂,倒是浑然天成的丰神俊朗。姚涟君不得不承认,太子御景轩确实是个表面上看来颇有气质的人。
“涟君真是我这宫里的稀客呀,久等了实在抱歉。”御景轩缓步踱过来,眉目含笑表情完美。
做作,心里暗骂。姚涟君笑笑,并不作答。
“不知涟君今日造访所谓何事?”故意对放在红木桌上的锦盒视而不见,御景轩笑意不减,好似刻意想要挑起事端等待好戏一般。
“三皇子吩咐在下转告太子殿下,多谢殿下记挂,以千年人参相送。不过前些日子只是偶感风寒,如今身子已是大好。这人参乃贵重之物上好药材,用在健康之人身上实在可惜。因此还是归还与太子,殿下的好意三皇子心领了。”姚涟君恭敬地呈上锦盒,语气恭谦诚恳使人不容拒绝。
御景轩微微眯起眼睛。与眼前的这人相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自从十一年前那日第一次见到跟在三皇兄身边的姚涟君时,他就感到不快。那是一种毫无由来的感觉,那个时候对于三皇兄的感情并未明了,与那个小小的孩子也只是初见而已。
然而,姚涟君那种对谁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何时都是波澜不惊的眼神或许是他真正讨厌的。印象里,似乎姚涟君只会对三皇兄露出笑容。自小任谁都对自己恭恭敬敬点头哈腰,就连两个哥哥都要敬他三分,只有这姚涟君,从来就不曾把他当一回事,眼里只有三皇兄御惜朝一人!
明明就是个奴才,故作清高个甚么!御景轩的眼中微微燃起些怒气,只是姚涟君并没有看到,呈上锦盒的动作依旧不卑不吭。
“三皇兄他太过客气了,人参并非什么稀奇之物。你替皇兄收着吧,日后兴许有用。”御景轩语气随意泰然,好整以暇地与姚涟君周旋。
“涟君不敢。”姚涟君依旧面无表情,毫无收手之意。
又是这副漠然的表情!好像完全没有把人放在眼里。御景轩心中有气,危险地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抬手挥退一旁候着的魏公公,示意他将门关上。
“怎么不敢?!”御景轩忽然提高了语气,毫无预兆地吓了姚涟君一跳。
明显惊了一下的表情让御景轩感到非常满意,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
姚涟君心下了然,怕是这御景轩今天是存心和他过不去了。仍不言语,此时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你哑巴了么?”御景轩踱到姚涟君身侧,语气又是冷下三分,“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勿要多言!”
半响——
“请太子殿下收回。”姚涟君仿佛没有听到御景轩的话一般,毫不畏惧。
“叫你收下!”
“不必!多谢……”
啪——用上好丝绸包裹着的锦盒猛然间向墙角砸去,姚涟君一时没站稳,向后踉跄几步,眼中满是惊讶。他完全没有料想到,御景轩竟扬手将锦盒打开了去。
稳住身体,对上的却是御景轩盛满怒意的眼睛。
“大胆奴才!竟敢违抗太子之意!看来是三皇兄平日太宠你了!”御景轩宽袖一拂道。
“太子息怒。”姚涟君也不下跪,垂下眼帘仍无惧色。但这又恰巧更加激怒了御景轩。
“你!”御景轩直直地怒视着姚涟君,步步逼近。
脚后磕到了椅子,姚涟君已无路可退。御景轩眯起眼睛勾起一抹邪妄的笑,抬手捏起姚涟君尖瘦的下巴。
姚涟君被逼着与御景轩对视,御景轩也不言语,仿佛在赏玩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一般,嘴角的弧度更加张扬。姚涟君忽然想到一个词来形容那样的笑容——美轮美奂。尽管掺杂着七分的邪恶以及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