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涟君想移开目光,却被下巴上加重的力道拉了回来。
“啧啧……还真如太监宫女们说的,细看跟随三皇兄身边多年的涟君公子,倒还真是绝色倾城呐……”
姚涟君眉头微皱,御景轩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哼,”见姚涟君表情微变,御景轩哼笑一声,“我还想呢,明明是个奴才,哪能这么傲呢?呵,原来倒还有些资本啊。那就怪不得为何皇兄那么宠你了呀……”
姚涟君见御景轩莫讳如深的表情,知其话中有话。
“太子殿下请不要胡说!”
“哈?胡说?那你这一副狐媚子样是给谁看?恩?我猜……”御景轩凑近姚涟君的耳朵低声道,“三皇兄平日里恐怕没少宠幸你吧?”
闻言,姚涟君忽觉血气上涌心脏“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随即厉声道:“没有的事!不要侮辱三皇子!我……”
下巴好像要被捏碎,姚涟君吃痛地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哦?”见姚涟君表情痛苦,御景轩稍稍轻了手上的力道。
“太子殿下,长相是父母给的……”姚涟君暂且镇定下来。
“呵,瞧你这不男不女的勾人摸样,恐怕令堂也是勾栏院里出来的罢?”话说地过分,御景轩的表情更是戏谑。
“不准你这么说我娘!”姚涟君被激怒了,拼命睁开御景轩的钳制,奈何身材与御景轩相差太多,毫无还手之力。
“哼!不自量力!”啪地一掌将疯狂挣扎的姚涟君狠狠掴倒在地上,御景轩残忍一笑,“你好自为之!”随即拂袖而去。
一道艳红的血从嘴角滑下,姚涟君失神地坐在地上,嘴唇被咬地泛白。
第八章
胡乱地用袖子擦干嘴边的血痕,左边脸有些红肿。姚涟君站起身来,轻轻抖了抖下摆。
心里有些感觉说不出,叫嚣着,啃噬着,让人慌神。只有一个念头……回朝舞宫。但是,这个样子绝对不能被三皇子看到。
姚涟君的房间就在御惜朝卧房的旁边,因此想要不惊动御惜朝回房是有些困难,况且御惜朝此时已经焦急等待姚涟君好久了。
听见隔壁房门“吱呀”开启的声音,御惜朝便知道涟君回来了。今天本来想劝涟君别去还了,怎想到一晃眼,涟君已去了太子殿,甚是担心。
“涟君!”不待姚涟君回应,御惜朝便焦急地推门而入。
“啊……三皇子!……”姚涟君躲避不及,慌忙之中急转过身,用袖子捂住左脸。
“涟君?涟君你怎么了?”御惜朝察觉不对劲,上前小心探问,“转过身来让我看看好吗?”
“三皇子……我有点不舒服……想先躺会儿……”姚涟君声音很低。
“涟君……”御惜朝直觉一定有事,轻轻搭上涟君消瘦的肩,想要把他扳向自己。
意料之中,涟君依旧执意地背对着御惜朝,紧紧捂住左脸。御惜朝有些急了,绕到姚涟君正面,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想要将他的手拿开。
“三皇子……别看了,我真的没事……”姚涟君死不松手。
“没事就让我看!”一向温文尔雅的御惜朝也会有依依不饶的时候,况且事关姚涟君,不觉加重了些力道。
滕然,姚涟君忽然停止了反抗,毫无征兆地一下子撤掉了所有力气。御惜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力地将姚涟君的手臂扯开,惯性将他和涟君都往一边侧倒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涟君!你被打了!”看到姚涟君脸上的红肿暴露无疑,御惜朝几乎惊叫,眼中写满不可置信,“天呐!是谁做的!”御惜朝轻轻抚摸着那肿起发烫的半边脸,满是疼惜。
“没事,三皇子。是我不小心摔的。”涟君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淡淡笑着回看御惜朝。这件事如此了结便罢,再生枝节只会越来越乱。决不能将三皇子牵扯进来,更不能让他担心。
“怎么可能是摔的!涟君你不要骗我了。……是太子……是太子对不对?”御惜朝扶住姚涟君的双肩。
“三皇子……别问了,真的是我自己摔的,明天就没事了。”姚涟君依旧笑着,伸手理了理御惜朝在方才争执中有些乱了的头发。
御惜朝低下头,心下了然,他下意识地咬住嘴唇,眼神很是复杂。
“真没事。”姚涟君淡淡地说着,温柔地抚上御惜朝如凝脂般苍白的脸。就那么一秒钟,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逾越,忙不迭将手收回,表情有些尴尬。
御惜朝楞了楞,失望在眼中一闪而过。他与涟君之间,依旧是隔着什么的。
“我叫宫女烧些热水来,敷一下好得快些。”御惜朝终是没再说什么,最后回过头来看了涟君一眼,推门而出。
房中只剩下姚涟君一人。独自坐在床边,若说是兀自伤心感叹也太过侨情,毕竟是从小摸爬滚打受过历练之人。七岁初入宫时,受到的欺凌比起今日之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般侮辱却是第一次。御景轩戏谑的声音似乎还在脑中回响——
“瞧你这不男不女的勾人摸样,恐怕令堂也是勾栏院里出来的罢?”
勾栏院……勾栏院……
不许这么说我娘!不许!姚涟君心中叫嚣着,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嵌进手掌也不觉得疼。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娘的样子。
姚涟君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被一个书院的教书先生陈夫子在雪地里捡到的。当时他还是个襁褓中婴儿,在雪地里冻地嘴唇都发紫了。陈夫子见他可怜,就抱了回去,取名姚涟君,一手抚养长大。可幸的是,涟君自小聪颖无双,很会审时度势。因此那年宫里挑选侍读,就把涟君送入宫中。
想到此处,姚涟君忽然有些感伤,并不是因为自己从小便被亲人抛弃。而是,活了十八年,却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或许是最可悲的。
然而,想到陈夫子,姚涟君还是不住地露出温暖的表情。那个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对他是极好极好的,就像是真正的祖孙一般照顾。十一年过去了,不知夫子是否还好是否健在呢?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回过神,宫女是什么时候把水送进来的,姚涟君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将热毛巾叠成块敷在脸上,姚涟君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天,御惜朝没再来看他。
第九章
之后的一段日子,一切又莫名其妙地归于平静。太子御景轩没再来找过什么麻烦,其实也事出有因——
消息从深宫的那边传来,恒御帝病重了。太子监国。
圣上之意昭然若揭,近来又有传闻说恒御帝开始咳血,怕是撑不了多久,想必太子离登位之日是不远了。
御国皇室的血脉体质一向偏弱,脸色是清一色的苍白,恒御帝和三皇子都是如此,太子和二皇子倒还稍好些。恒御帝身子一向不好,尽管正直壮年,但已体虚积弱多年,近年来每日勤政也是苦苦支撑,如今一倒,恐怕时日无多了。
朝舞宫的宫人们小声地议论着,要知道,妄测新帝是要砍头的,自然不能声张,但恰巧被正好路过的姚涟君听了个正着,姚涟君不由得皱起眉头。
“都在这里说什么呢,不怕被割了舌头。”
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一看是姚涟君,瞬时寒蝉若噤,纷纷散去。姚涟君是这朝舞宫里地位最高的宫人,虽然平日里待他们都很不错,但严厉的时候也是丝毫不得通融。
“唉……”姚涟君轻叹一声,抬头望向天空。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日光泻下,万物生华。但只怕这样宁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罢,他忽然感到不安。
御惜朝在房中抚琴,音律通透仿若行云流水,姚涟君站在门边不由听得痴了。御惜朝墨发未束一身素白,神态专注一派淡然,真像是琼楼玉宇中的仙子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却又羞于窥探,仿佛只惊鸿一瞥也算玷污了这纯净如水的玉人。
“站着做甚么?”御惜朝抬头对姚涟君笑笑,琴声未止。
“呵呵,这普天下谁都知道,御国三皇子的琴音堪称天下一绝,怎能不叫人听得如痴如醉呀。”姚涟君将托盘放到圆桌上,奉上茶盏。
“什么时候学得如此贫嘴,莫要拿我说笑。”御惜朝故作生气,笑容确是更甚。
“本来就是呀。”姚涟君所说的确并非奉承,三皇子精通乐理之事是御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听说恒御帝病重了?”姚涟君沏着茶随口问道。
琴音戛然而止。
“恩。”御惜朝眼中流露伤心之色,眐眐地盯着那七根琴弦,“昨天去寝宫看望过父皇了。父皇情况不太好,太医说可能撑不过冬天。”
“不过冬天?!这么严重!”姚涟君也有些震惊,难道正是应了病来如山倒这句话么。
“那三皇子你看太子他……”姚涟君感觉这话有些不妥,欲言又止。
御惜朝知道姚涟君要说什么,他只是笑笑没有接话,没有焦点漫无目的地透过窗户望向远方,“怕是这皇宫要不太平了罢……”
——
太子殿凌轩宫。
“太子殿下可去看过父皇了?”御华彰小畷一口香茶,漫不经心。
“恩。太医说积劳成疾,隐疾已久。恐怕……”御景轩面露忧色,自小父皇就最宠爱他,什么好玩的新鲜的全都先往他的宫里赏赐,也最常将自己叫到身边作陪。与两位皇兄相比,他与父皇的相处是最多的,感情自然最好。
如今最最亲爱的父皇病重,御景轩当然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唉……”御华彰也是一声叹息,寓意不明。
其实御景轩从来没有看透过他这二皇兄的心思,要说他有争权夺位之心,也没见他握着御国那一半兵权有何动作。若说没有,也不见他有明显的向着自己这边的意思,还真叫人猜不透。
转念一想,帝王家之子,总有雄心企图,又不是那御惜朝……御惜朝?想到这个人,御景轩心下漏跳一拍。最近监国忙于国事,倒是很少见到他了。
“三皇兄最近如何?”御景轩故作随意一问。
“难得太子还能记起三皇弟,听说整日看书抚琴打发时间罢了。”他御华彰笑着撇了御景轩一眼。从小一起长大,又机敏如二皇子,他怎能不知到太子对三皇弟是何感情。
御华彰笑中深意,御景轩也不否认一笑置之,“那……姚涟君他……”
“姚涟君?那个侍读?问他作甚?”御华彰有些奇怪。
“哦,没事。好些时候没见,随便问问。”御景轩面不改色悠然扯开话题,“三皇兄那性子,到不像生长在皇宫的人。”
“太子怎知他就真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了?”御华彰还是笑着,话中有话。
“哦?怎么说?”御景轩明显有些正色。
“三皇弟到底还是皇子,自小长在帝王家,身体里到底流着皇家的血呐。难道古来装疯卖傻无心政事之人,最后时刻出其不意夺得皇位的例子还少吗?”
御景轩闻言不语,似是在沉思什么。
“听说,近来朝舞宫里似乎有些动静呢……”御华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英气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莫讳的笑意……
暮已至,近黄昏。
回廊上,一个奇怪的声响引起了姚涟君的注意——
一只纯黑的鸽子扑腾着翅膀凌空而去,姚涟君明显地看到,那只鸽子脚上的信筒。
似乎明白了什么,姚涟君转身快步向后面的庭院走去。
御惜朝站在花园的中央,抬头仰望着天空。姚涟君拐出回廊的那一瞬,他马上就意识到了涟君的存在,身体徒然一僵,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夕阳为御惜朝周身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长发衣带随着微风风缓缓飘扬。美轮美奂。背着光,所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姚涟君知道,御惜朝一定正对他微笑。
曾经也用美轮美奂这个词形容过御景轩,此时眼前的御惜朝看起来竟然与御景轩有些重合。美,但让人感到害怕。好似一朵艳丽但带有剧毒的曼珠沙华。
似是不相识。
姚涟君呆立在那里失了神,直到那个人唤了他一声“涟君……”
“你……都看见了吧?”依旧是那般温柔的声音,只是涟君感到陌生。
原来,那些信是这么来的。
第十章
“涟君……”御惜朝轻轻唤了声兀自发呆的姚涟君,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自刚才从后院回房的一路,姚涟君就默默地跟在御惜朝身后,两人皆是无言,气氛冷到了极点。
“啊?恩……”窗外暮色已是昏黄,姚涟君终于收回了目光。
“你……不想问什么吗……”御惜朝低下头,双手习惯性地纠着衣摆。看来如今,已是瞒不住了。
姚涟君闻言,有些怔忪,躲开目光将头撇向一边。聪颖如他,早已猜到了些大概,但他不敢确定也不想确定,实在是太突然了,他从未料想过一向不问政事无心权术的三皇子竟有如此野心,而这绝对是性命不保的冒险。
“唉……”御惜朝一声叹息,“父皇近来病情愈见危急,太医已束手无策,驾鹤之日恐怕不久矣。”他顿了顿,继而道,“父皇一去,即位的必然是太子,然而……他定然不会放过我……”
“所以三皇子就准备篡……”姚涟君心下一急,自知失言急忙打住。隔墙有耳的道理人人都懂,若是流言传出去又不知该惹出多少是非,况且这绝非小事,那可是杀头之罪!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怎么能……怎么会这样……三皇子……”姚涟君语无伦次起来,他到此刻都不愿相信,满心期盼着这只是一场梦,不是真的。一向温文柔弱与世无争的三皇子怎么会怎么可能……为什么感觉像是在骗人一样呢……
“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啊!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真的……真的不敢相信……”姚涟君满目怆然,他直视着御惜朝语气激动。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到时候他成了皇帝,所有人都得听他号令惟命是从,有谁敢反抗谁能反抗?!他固然会在表面上封我一个闲散王,可他会如何待我我都不敢往下想……那时候就来不及了……”御惜朝也焦急起来,涟君你怎么就不懂呢?御景轩也从来就讨厌你,他这个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啊,他会杀了你会杀了你的!我想救我们啊涟君,不然再想要逃就来不及了……我们逃不掉的……
“别无他法了么……”姚涟君已浑身失力毫无反驳的余地,他知道三皇子说的没错。一旦御景轩登基,那些就是他们所要面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