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乱并非外力所授,多年前夏寰与泗阳的恩怨便已节下。”道士说,见夏潜眼中泛起一股杀气,纵历经万千风雨,心里也不免寒颤,“虽说本出同系,但既然已兵戈相向,便会结下万千孽障。”
“孽障?”夏潜冷笑,略微眯起眼轻声反问,“战非罪,这句话尊者可否听过?”他声音不大,却字句掷地有声,砸在了道士的心上。
“战非罪此言非虚,只是过多的杀戮便不得不称为罪孽。”道士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道。
夏潜听了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优雅的端起面前的酒盏,小酌一口,“尊者此次前来是为了阻止天下统一大势?”二人虽没有明言,但都心知肚明夏潜的身份。
“非也。”道士摇头感叹,“公子乃一世明君,只是贫道看得出,同系相伐,必暴乱恒生,制止暴乱,您也会使用更加暴虐的手段。”
夏潜手指一动,沉着脸放下手中杯盏,浅笑低声道,“尊者若无他事,我便不做相留了。”他说使了一个眼色,命下人打赏。那道士只是摇头起身,临行前又留下一段话。
“公子与情系之人皆主一个水字,命中犯火自不必多说,贫道还有一句话。”说着一边往出走一边像是感叹,“阳春之役,天机于世;帝王双星,难辨真假。”
夏潜坐在椅子上,心里反复咀嚼这八个字,美眸一眯,手掌不禁因沉怒拍在了桌案上——帝王双星?这还了得?可又没有道理,论当今朝堂之上,哪里有人还称得上另一个帝王?是兄弟?不,这绝不可能!
想要追出去问个究竟,哪里还有道士的影子?
转过身,不禁被周颐的样子引去了视线,平凡又出奇耐看的脸上以呈现出一片死灰,他快步上前,干脆懒腰抱起周颐朝着二楼的客房走去,“陛下……陛下臣有话要说……”他开始虚弱的喘息,已经顾不得什么失礼的行为。
“先别说话。”夏潜轻声说,却带着不由忤逆的气势。
“不,臣没有时间了……这件事关、关于泗阳,不得不说……”夏潜慌忙的将他放在床榻上,看着几乎没有起伏的呼吸,急声呼陆若过来。哪知周颐只是固执的摇头,“臣自己心里知道……就是今天的这个时辰了,逃不过的。”周颐说,年轻的脸上已经泛起一股死气。
他本就先天不足,何况后天操劳,并未好生休养过。夏潜听了只是坐在榻上,垂着眼不知说什么是好。从小到大,他身边从来不乏拥护之人,但除去朝堂利害关系,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寥寥无几。
“陛下……你请听臣一言,昨日,臣夜观星宿,帝王双星这话不假……”说着,他已经垂下了眼,气息渐渐淡了下去,“若臣没有看错,这帝王双星指的是兄弟……泗阳的皇帝祁昇还有……”夏潜故作镇定的靠近,却依旧没能听清周颐下面的话,周颐也再不会开口讲任何话。
夏潜垂着头,看着眼前这张向来安静的人,想一如既往的勾起嘴角,却没能成功。他轻轻的握住周颐的手,冰冷,“朕……一直以来负了你。”他说,就这样呆呆的坐着,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不单只为周颐的死伤心,也为自己的薄情伤心。本以为,周颐的死会让自己难以接受,哪知,心里的疼只是像暂时缺了呼吸一样,甚至连一句像样的悼念都没有。
此时,他终于不能否认,这帝王家的成长与争夺,到底剥夺了他多少的感情,不得而知。
“也未尝不好。”他摇头无奈的叹息,“若感情真能只系于青涩一人,他便也会开心吧?”此时,他只能用这种借口安慰自己,也只能从青涩身上,找到唯一的一处情感的依托。
四十:千里迢迢,一心相系(一)
回到夏寰之后,夏潜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投身于朝务之中,第一件事便是将青寒从边关调回,再派遣其他合适的人。这个做法的含义非常简单,便是告诉泗阳,夏寰的君王已然坐镇朝中,无论他们有任何动作,夏寰都不会畏惧。
近日来,大事小情均有人向他汇报,堆积了太多的奏折也让他难有时间好好休息。不分日夜的忙碌竟然让他感觉比行军布阵更加劳乏。或者说,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
前线虽总是及时汇报现在的消息,但青涩从未留下过只言片语,他也从未亲笔书信一封。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夏潜已经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身边觉成及时点燃了熏香,烟雾在室内飘散,将名为叫思念的情绪具象化。将宣纸展于桌案上,却不能落笔成书,心中纵有万语千言,也没有办法言明。
心中也有担心,回程路中道士的话,始终萦绕在心头。他略微蹙起眉,不再有动作,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白纸,眼中缭绕的情愫让身边的觉成也不禁觉得惊讶。
觉成是什么人,打小跟在身边的太监,对于夏潜又怎么能不理解?表面上十分谦逊温和,实际上谁也入不得他的眼。“陛下,夜色深了,是否要去徐妃那里看一眼?”
被打断了思绪的夏潜略微不满,眼皮一抬柔声道,“有什么好看,朕成日来还不够繁忙吗?”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想起从前的记忆之后,他就对各色女人失去了兴趣,这也是他前世作为一个纯GAY的心理……
觉成听了恭敬的笑了起来,“陛下,徐妃毕竟已怀有身孕,临盆之期将近,奴才听闻徐妃整日以泪洗面,唯恐有损皇嗣。”
说起徐妃,还是夏潜在出征前的一夜临幸怀上了子嗣,被封为妃。他露出思考的表情,随意却不懒散的靠座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半晌,方才轻笑道,“以泪洗面是好事啊!”
“……还望陛下提点。”觉成十分茫然。
“眼泪是女子保养皮肤上乘之道。”想起前世顾雅总是这样说,便不禁想了起来,“再者,就算她以泪洗面,也不会有损朕的孩子。”
“……”——陛下何时对医术开始感兴趣?
“传朕口谕给徐妃。”夏潜不紧不慢的说,展开最近关于泗阳的奏折。
“奴才领命!”觉成行礼。
夏潜看了一会儿,白皙的手指翻了几页,才笑着开口,“母凭子贵。”觉成抬起头,看那双干净眼中的寡情心里不禁一抖。一边往出退,一边小心翼翼的擦汗。这一句母凭子贵一定会然徐妃安分守己,毕竟有地位没恩宠要比两样都没有好过许多。
一直到灯油燃尽之际,夏潜才梳洗睡下。梦中是战鼓的震耳的喧鸣,马蹄扬起的风沙,以及身边始终笑的张扬的人,他放肆的许下承诺,说三月后,必班师回朝。
属离,青枫最后还是假传了诏书,虽不能说一帆风顺,但也达到了目的。军队士气大振,连青涩看上去心情都格外好。
近日,军中不打算有任何行动。青涩曾和青枫商议,要将属离剩余的残兵败将引向一处,得以一网打尽。
至于日常的生活起居都是琢玉来照顾,事实上,青涩不用任何人照顾就可以过的很好。
他是闲不住的人,虽然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他却格外的有精神。他大力的晃着已经睡下的琢玉,“琢玉?琢玉!”他大可置信的瞪着眼睛,虽说他已经跟着青涩身边一段时日,但始终不能习惯青涩的很多行为。看他茫然的睁开眼睛低声命令道,“快跟我走!”
“……去哪?
“去找青枫!”他一边说,一边拿着衣服往琢玉身上丢,他露出神秘的表情,低声笑道,“你知道军中任何人禁止饮酒对吧?”
“……”琢玉似笑非笑的穿衣服,甚至懒得回答,早就后悔为何不跟随夏潜一起回朝,要留在这里跟着青涩瞎折腾!
“我得到消息,青枫偷偷运来了一坛好酒,正在偷喝。”
“……你也想喝?”琢玉想了半天,只想到了这么一个靠谱的答案。
“……我不喝酒。”青涩一脸嫌弃的瞪他,似乎在无声的质问他的脑子如何生的这样愚笨!“如果我抓到他的小尾巴,他就不敢在我面前张扬了!”说完,自己站在原地大笑几声。
“一直以来,不都是你在军师面前张扬吗?”琢玉毫不留情的说,一边束发,也不看青涩一眼。这也是夏潜将琢玉留在青涩身边的另一个原因,能随时提醒青涩,不要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对此,青涩只冷哼了一声,走出营帐后,又挑剔的看向琢玉,“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天气虽然已经开始回暖,但夜风还是冰凉刺骨。他嘟囔着骂了一句,不满的说,“等我!”
然后快步走回到营帐内,取出一件棉衣,丢在琢玉身上,厉声厉色的催促,“快些走,不然青枫就要将酒喝光了!”说着,眉毛一扬,转身问,“你酒量如何?”
琢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中不禁划过一丝暖意,却不禁怀疑青涩的另一层用心,“酒量很好。”他防备的回答。
“那青枫就交给你了!”青涩欣慰的拍了拍琢玉的肩膀,“一定要喝到问什么他就说什么的境界!”
“你不是为了一起捉到我和军师的小尾巴才这样的吧?”
“……”被怀疑人品的人自觉受到了非人的打击。
一路上,青涩都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笑的孩子气,脸上难掩得意之情。“你心情怎么这样好?”琢玉此时也睡意全无,迷茫的看着身边的人。
“你看月亮!像不像夏潜的眼睛!”青涩指着月亮感叹,然后又指着身边任何可以利用比喻的东西,将夏潜的所有特点都比喻了一遍,也不管是不是矫情,有没有奇怪。琢玉快走了两步,挡在青涩身前,
“那你看我像不像陛下?”他笑着问,一副单纯的样子。
青涩伸出手,比了比琢玉的个子,还装模作样的细细打量几眼,“当然不像!”
琢玉听了如获大赦的点点头,“看来你还没病,不是将所有人和事都看成是陛下。”
“……”
青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正独酌到兴致四起的时候,青涩笑的一脸猥亵走了进来,“可算逮住你了!”他说,将青枫手中的杯子夺了下来,“说吧,按照军中制度要怎么罚你?”
青枫眼珠一转,谄媚的笑着说,“你也一起喝一杯吧!”
青涩听了摸着光洁的下巴思考了一下,张扬一笑点头说,“好!”将手中的酒杯递给琢玉,“你与他喝!”
青涩也不顾一脸呆滞的两个人,径自坐下,将所有小菜全都放在自己身边,原因——空腹喝酒容易醉!他一边往口中送点心,一边含糊不清的催促,“看什么呢?趁早喝,喝完了,我要去睡觉!”
“你在试探我?”清秀的脸上划过一丝深思的表情,“你不是想要把琢玉送给我吧!”
青涩听了冷笑着翻白眼,将花生丢在嘴里道,“色胚!自我感觉太良好,我青涩就算人品再差,也不能把朋友送出去不是?”当他将琢玉从属离王宫救出的时候,就没再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偏见,说没有一点同情是假的,只是多日的相处,琢玉身上的自我也让他很是喜欢。
琢玉心里一暖,多年来,他从未交过什么朋友,平日里虽然接触的都是权贵,但又有几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虽说颜王对他在意,但那种在意基于圈养之上,就不尽如人意了。
四十一:千里迢迢,一心相系(二)
听闻此言,青枫大智若愚的点点头,举杯示意言道,“我懂了,你对琢玉有好感,想让我睁眼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陛下汇报!”
“……你、你就他妈的不会想些其他的!”青涩咬牙切齿的说,终于理解了真正色胚的含义!“我心里只有夏潜一个人,你少胡说!”他自鸣得意的扬眉,无形中褒奖自己的专情,说着一脸惆怅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这次来,就想听一句实话,你是否真心喜欢琉璃。”
琢玉干脆自己独饮,对兄弟两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对话实在不想听下去,若谁说青涩和青枫不是兄弟,那可真就是大大的冤枉!单凭这两个人分别都自我感觉良好,就知道他们准时一家人。
青枫听了,也不禁认真起来,“怎能做假?我一直想要取琉璃过门许久,无奈她一直不答应,说要留在你身边。”
“屁话!”青涩听了呵呵低笑着骂,“什么叫留在我身边?她年纪也不小了,总要找个合适的人嫁出去。”他垂着眼,摇头感叹,“琉璃照顾了我很多年,我总不能继续耽误她以后的路。”一向大大咧咧的人突然正经起来,总是容易引起他人惆怅。
见青枫一脸深思的表情,青涩支着下巴慢悠悠的说,“我看得出,琉璃对你并非没有一点好感,总之你不负她便好。”
青枫听了不禁释然而笑,“这些年,外面的莺莺燕燕我自是阅历不少,家里也有三位妾侍,只是正妻之位一直没有人选,不就是为了等一个值得我真心喜欢的人出现?”他笑着说,看不出这样一个风流的人也是个痴情种子。
“不过,你不会嫌弃琉璃多年在外奔波?”在这个封建的年代,大家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里做针线活。
“我虽不是什么高雅之人,但也不至庸俗至极。”
青涩听了孩子气的笑了起来,用一个不太贴切的比喻形容了现在的心情,“终于算弄清了琉璃的事儿,我现在都能想象到什么叫‘为人父母’的辛酸,成家立业果然是大事!”说完,兴致一来,举起杯子将杯中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潇洒。
“……”——什么叫为人父母?青枫在心里腹诽,但也无暇顾及太多,举起酒壶再次将青涩面前的酒杯斟满。
琢玉在一旁看了看二话不说只顾着喝酒的青涩,心里奇怪:刚刚不是说自己不喝酒的吗?想要出言提醒,最后也只是沉默的转过头,他觉得,青涩的心情并不算好,借酒消愁也未必不是一个解决的方式。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随着酒液飘散的芳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青涩虽然不说,但还是不禁怀疑夏潜已经完全将心思放在朝务与后宫之中,哪里还记得自己?竟然书信都不曾来过一封!虽然自己也没写过……!
不知不觉间,也不知几杯酒下了肚,人也开始分不清东南西北。“给我倒酒!”他将酒杯摔在青枫面前,颐指气使的说。
“……”另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酒量不济!”
青涩先是坐在椅子上傻笑,笑够了,就拍案大骂,“夏潜是混蛋!这么久了,他竟然没给我写一封书信!亏老子以为他对我很好,我要走!吓死他!”说着,眯起眼睛开始得意的笑,像是计划已经成功了一样。
青枫一听这还了得?夏潜回朝之前怎么交代的?对青涩的事儿上心啊!他赶紧抢回酒杯劝道,“你、不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就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