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不要爱我
姻缘线,无论是人是鬼,是生是死,只要牢牢绑定,即使天上地下,轮回转生,都不能割断那一缕牵绊。
世人总是轻看姻缘,而红尘俗世一旦沾染上过多欲念,便是情比金坚的姻缘红线也绑不住人们争名夺利的心。
“牵红线?”月老眨眨眼,一双核桃眼左看看右瞄瞄,一个冷冷嘲笑,一个满面冰霜,怎么看怎么像两口子吵架,自己在中间好比上了蒸笼的包子,真是可怜啊。
“月老,你做是不做?”
玥炀的耐心向来有限,一双寒冰凝滞的眼睛冷冷扫了过来,月老连心底都在颤。
“天君发话,小老岂有违抗之理。”
抖着手指盘算起来,月老悄悄瞅了一眼玥炀,还是那么不近人情的模样,不就是吃了他几块点心吗,早知道多吃点了。要知给神仙牵红线可是大不敬的罪过,天上神君高贵无比,若是动了凡心便要下凡历劫的。平日那些个牵红线的,大多只是骗人的小把戏,把人意乱情迷一阵然后突然清醒过来,月老则在暗地里笑得肚子都快破了。
如今恶作剧到头了,天帝为金童玉女的事没少责罚他,现在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唉唉的叹气,月老可怜的眨巴着眼睛,只能乖乖的为他们算姻缘,手指头上下翻飞,本来可怜的脸上却渐渐凝重,最后一声惊呼,手上停了掐算,双眼直直的望着洛无尘,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呵呵,连你也算不出来吗?”洛无尘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襟,白皙的脖颈上一道艳丽的红痕,自然是玥炀咬的,那样明显的暴露出来,更添一份风情。
“你身上戾气过重,魂魄虚无,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玥炀回答得很干脆,“所以我要你的红线。”
红色姻缘线,一旦连上便再难解开。
再难解开么?洛无尘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样,玥炀是不是会真的爱上他呢?有时候,得到一个人,就是付出自己的心。
“玥炀,你会后悔的。”洛无尘轻轻笑着,那么云淡风轻,似将任何人也不看在眼里,任何事也不能惊起他的一丝涟漪,
越是这样,就越想让人得到!
玥炀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三界之中,众生轮回,虚无缥缈,岁月如梭。千百年的孤寂岁月,总要有一个人,一件事,慢慢填满心里的空缺。玥炀的神色有淡淡的柔缓,有些模糊的影像总在脑海里盘桓,仿佛自己曾经下凡,仿佛自己曾经爱过,但又好像是很久以后的事,一切,总在洛无尘身上奇异的再现,所以才会这样执着,才会紧紧抓着不放。
“天君,红线一牵,再无反悔,你可想好了?”
月老凝重的看了洛无尘一眼,这个人,真的值得那么做吗?洛无尘没有肉身,更遑论赐他仙骨,如此牵线,岂不是乱了天理常伦。
“嗯。”
不带半点反悔,天上神君,还不如一个有滋有味的人生,自己老早就厌倦了这种无聊的生活,凡间也好,至少没有月离宫的清冷孤寂。只怕云游的老头子知道了该气死了吧。
脑海里蓦然闪过那个白衣飘飘的人,同样冷峻的神色,同样高傲的身影,月离宫的宫主,上古女娲氏的传人,自己的父亲。从记忆起便未见过他多少面,天上神侣,从来都是天定的姻缘,若有违逆便是逆天,父亲没做过的事,他真想试试呢。
一节艳红的线,像极了新娘的喜服,红艳艳的,绑在手指上衬着有些苍白的细长骨节,一股暖融融的感觉流进肺腑,洛无尘深吸一口气,那种奇怪的感觉,不舍又让人心动,好像是今生最珍贵的东西,再也舍不得分开。姻缘线静静地绕在手指上,然后忽然消失不见,只有手指上的触感才让人觉得那确实是绑着的。
“姻缘线一牵便是此生此世至死不渝,即使凡间轮回也不能割断牵绊,除非灰飞烟灭。”月老重重叹了口气,“天君是天上贵胄,又何必如此呢?”
“你说够了么?”玥炀在笑,温暖如三月春风,他感受到一股压抑又小心的气息,是洛无尘的心思么,原来竟是这样脆弱的一个人,也罢,让他好好疼他吧,难以抑制住心底的喜悦,玥炀嘴角的笑容却让一旁的月老冷汗涔涔,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原来笑起来这么恐怖啊。
“玥炀,你太调皮了。”
很高很远的声音,响在辽阔的穹宇里,带着说不出的压迫,以及,平静。
园里的风突然狂野,鲜花烂漫,漫天飞舞,舞出一阵繁华,花落,风寂寥,白衣如雪的老人站在花丛里,高贵得不容直视,这,就是天上的神君么,那样的华光,让洛无尘单薄的魂魄难以承受,就要飞散的时候,一只手,还带着暖暖体温的手紧紧握住了他,抬眼,玥炀尖削的侧脸上是不曾有过的凝重,眼底的万年飞雪泛起一阵涟漪,是要保护他吗?心底蓦然一软,正对上玥炀望过来的眼睛,眼底还有淡淡的笑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父亲。”玥炀又恢复了冷然的神色,那样淡淡的,高傲的神色,与那个白衣老人如出一辙,只是还多了一点年少的倨傲和青涩,倔强的让人心疼。
“玥炀,你终究是走了这一步,”老人花白的胡须随风舞动,似乎慈祥,又似乎无情,或许,他本就是个绝情绝心的人,“就算没有这个人,你也会反抗我的吧?”
老人淡淡的眼神轻轻扫过洛无尘,是错觉么,那一刻竟有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老人微微皱眉,这个人,或许真的不简单。
“父亲,你既已知道,孩儿就不愿多说了,只希望父亲能够成全。”玥炀紧紧握着洛无尘的手,坚定不移。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握着他,坚定的说着不离不弃。洛无尘轻轻苦笑,只是那个人到底去哪里了呢?现在的他,又该怎样抉择呢?
“你……”老人微眯的眼渐渐睁开,寒光似的眼睛,仿佛刺穿了心扉。
“孩子,玥炀对你终究是真心的,难道你真想毁了他吗?”果然,这个老人只一眼便窥破了他的心。
“老天君明察秋毫,玥炀虽对我不薄,但我早已心有所属,这份情只能辜负了。”洛无尘手心一紧,箍得仿佛要把他的骨头捏碎,玥炀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狂海怒涛下的平静总是带着绝望的味道,洛无尘明白,明白至极。
脸上是懒洋洋的笑,一如柳生香的卷狂无谓,洛无尘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却冷不防被人抓住手腕,老人是怎么来到面前的,又是怎么抓住自己的,他抬手便是为了挡住他的突然发难,没想到这么轻易便被抓住。一股冰凉的气息从手腕处蔓延,而玥炀只是冷冷的不动声色,呵呵,毕竟是父子,还知道什么叫同仇敌忾啊。
心里不舒服极了,好像有一条虫子爬进心里,慢慢啃食。洛无尘想要挣脱,身体却被这对父子紧紧禁锢,连动一根手指头都是不能。好冷,冷的他就快失去知觉,另一只手上传来的温度却让他不能沉睡,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洛无尘靠在玥炀的怀里,脸色苍白,冰冷的感觉像要把他的整个灵魂都蚕食的干干净净。
“别怕,很快就会完的。”玥炀的声音像是从云端飘来,渺远仿若天空,
别怕,怕什么,他们要做什么?为什么?是自己要死了么?洛无尘想笑,开心的笑,玥炀,我真的不想伤害你,若是我死了便可以解除你痛苦,那就让我静静死去吧,不要管我,不要爱我,柳生香,你也一样,好好的活下去吧。
六十一,真正的魔鬼
繁华盛世,总敌不过似水流年,万丈红尘只是天上的弹指一瞬,千年风雨,百年纠葛,最终只化作一抔黄土,烟消云散,然后又是一个繁花盛开的世界。
开封城,落红阁,莺啼燕舞,千金一醉。
那个男子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一杯酒,一把扇,一重纱帘挡住了外面的热闹喧嚣,墙角的翠绿芭蕉点点尤带露色,灯火灰暗,堂上那个正在轻歌曼舞的人甩一条长长水袖,朦胧中那泛着流光的眸子竟直直望着他,男子嘴角微挑,举杯相敬。
不一刻,舞毕,歌响,又是一个繁花般的女子,只是那个跳舞的人已经遍寻不见。
“水香拜见公子。”轻轻柔柔,是上好的丝绸倾泻的质感。女子道了一个万福,素手拿起桌上的酒瓶为其斟酒。流沙帐内,一切都朦朦胧胧,暧昧不明。女子轻巧卓绝的身姿散着淡淡的脂粉香气,这里就是落红阁,开封的欢场,烟火巷的魁首。落红阁,遍落红。
男子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弧线,似笑非笑。手上的金线勾勒波斯菊铁骨扇刷的展开,挑起女子下颌,薄唇轻启,
“戏风山庄右护法段红袖怎么变成落红阁的红牌了?”
“公子在金国呆的好好的,回来这里不怕又变成众矢之的吗?”
“众矢之的?”男子拿起酒杯放在唇边,一双眼里竟有惊心动魄的美丽,“我竹陆生会怎么样还不用你担心。”
竹陆生,重回中原的竹陆生,此刻正在落红阁的雅间浅笑轻尝,细品美酒,旁边的美丽女子笑得温婉柔情,融融春水一般。
剑光突现,只一瞬,女子手上的剑已经被竹陆生夹在指间,周围蓦然涌出无数蒙面黑衣人,寒光闪烁,一触即发。
“叫洛问心出来。”竹陆生好整以暇的弹开段红袖的长剑,优雅的脸上笑容柔和。连人质都懒得挟持了吗?段红袖脸色微变,水色衣衫无风自动,本该明艳的脸上杀意浓重。
“你还当这里是戏风山庄吗?”段红袖冷厉的声音不复温柔,“我们庄主是不会见你的,你进了落红阁就别想活着出去。”
“呵呵,要是美人让我去死也是值得的啊,”竹陆生细长的丹凤眼盯紧了黑衣人中的一个,“问心,你说是不是?要是你让我去死,我可是会毫不犹豫的。”
“大胆,竟敢轻薄我们庄主!”段红袖长剑又出,眼见就要刺中竹陆生左肩,一个略微清冷的声音冲入耳膜,竹陆生一顿,段红袖也是一顿。
“红袖,退下。”黑衣人扯下面巾,赫然就是一个月前在襄王府失踪的洛问心。
“问心,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找到我又如何?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天下了。”有些叹息的味道,洛问心眉头皱起,“我本不该放了你,但你既然敢来就一定有所依恃,你回去吧,下次相见,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问心,你还是这么冰雪聪明,我真是很喜欢你呢。”竹陆生眼神变幻,浅尝了一口美酒,“你都知道了吧,关于你和耶律山的事。”
“竹陆生,我不想杀你并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你!你应该知道我戏风山的人有多少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洛问心苍白的脸染上一层红晕,连眼睛似乎都在颤抖。
“是啊,知道这个人就是令你家破人亡的大仇人,比一切都有趣,不是吗?”竹陆生环视四周,黑压压的人群,沉寂欲死的空气,这一切都适合将一个阴谋娓娓道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洛问心知道,竹陆生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情,而这件事,就是他的倚靠。
“说些跟你息息相关的事罢了,说不定比你的身世更有趣。”竹陆生依旧在喝酒,他的手修长白皙,还是这么不慌不乱,“这世上没有什么永久的敌人,而且,你我合作几十年,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的用意吗?”
良久,屋子里的烛火明明灭灭,一张张或阴暗或得意的脸犹如鬼魅,洛问心长吸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手道,“你们下去。”
“庄主!”段红袖一急,却拗不过洛问心的坚决
“竹陆生,你要说什么。”屋子里最终只剩下两个人,竹陆生满意的看了看四周,没有窥视的人,他的笑容更加扩大,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悠悠然好不快活。
“问心,你能原谅耶律山的所做所为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敏感的反问,洛问心紧紧盯住了竹陆生好整以暇的脸。
“耶律山是你父亲,也是你的仇人,所以你受不了事实的打击跑了出来,是么?”眼角微挑,竹陆生在看一出绝妙的好戏,“以你戏风山庄的力量到现在才查清楚,试问又有谁有这么大的力量,看来耶律山狠狠伤了你的心呢。”
“竹陆生,你说完了么?”剑芒破风,洛问心手中一把软剑抖得笔直,剑尖斜指,有如渊渟岳峙,不愧是邪教魁首,武功一点都不弱,但他竹陆生却从未怕过,终究不过是自己养的狗,有什么可怕的。
嗤,衣衫撕裂的声音,竹陆生半截长袖已然落地,那样迅捷的剑法,比之自己的轻盈又多了一份狠厉,许久未见他出手,身手竟高了不止一重,竹陆生面上虽然依旧在笑,却已经勉强许多。
“洛问心,你知道耶律山是怎么利用你母亲的么?就是用对你的法子。”竹陆生又闪过一次剑劈,挡得颇为狼狈,声音却不见慌乱,“他想利用你戏风庄主的身份,对中原武林鲸吞蚕食,然后挥师南下一举攻宋。”
剑在触及竹陆生咽喉的刹那停止,洛问心只是冷冷的笑,“你说的我难道还不知道么。”
“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剑尖入肉,渗出一滴鲜血,竹陆生望着他,眼里忽然有一丝疼惜,“问心,他不但辜负了你,而且对你们母子一个都不放过,这样的人你还想着他干什么?”
“闭嘴。”嘴唇苍白,长剑铛的落地,身子却被一个怀抱紧紧箍住,竹陆生湿热的气息打在耳畔,温柔的无以复加。
“问心,跟着我吧,我不会再负你了。”竹陆生又将怀抱紧了些,这具身体好像已经没有了肉,脆弱的不堪一击,谁说魔教之主残忍无情,别人对他却更加残忍,他,只不过是个需要关爱的人罢了。
“哈哈哈哈,竹陆生,你美人在怀,好不风流快活啊。”嘲讽的笑声,耶律山坐在对面的椅上,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怎么进来的,脸上挂着一贯的冷嘲热讽,视线却冰冷的要把两个人都冻结了。
“父亲,你来了。”更加嘲讽的声音,耶律山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来,望着声音的来源,洛问心往竹陆生怀里靠了靠,一手揽上他的腰,满眼挑衅。无奈的苦笑,竹陆生也回抱住他,怎么觉得自己像个情人负气时的出气筒。
“好,很好。”耶律山攥紧了拳头,刚才还阴雨绵绵的脸忽然放晴,“哈哈,好,洛问心,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做。”
“哎,你们说够么没有。”很懒很慢的声调,带着一种挠人骨头的酥媚,还未见人,便只是这声音,就足以让人疯狂。
“我就说好麻烦,王爷,我索涯向来是最怕麻烦的。”一双纤纤白足半垂在窗外,只可惜沾了些泥土,却更显清纯,只一瞬,窗外吊着脚的人忽然就躺在了屋里唯一一张软榻上,该怎样形容那样一个人呢,细长莹亮的眼睛,肤白胜玉,玉石却没有他的温润,抬起一只手腕搭在额头,只微微的一瞥眼,却像是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勾去了。
“洛庄主,我想要你的落红阁,让我来做这个庄主如何?”
“……好。”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洛问心心头一凛,此人是人是妖,竟可以摄人心智,刚才他只觉得就是为这个人去死也是值得的,现在却是冷汗涔涔而落。
“怎么样,王爷,只要我一句话他便答应了,这岂不是简单很多。”那个叫索涯的男人勾起一朵笑容,邪魅的近乎妖异的瞳孔是淡淡的绿色,魔鬼般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