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错染落银

文案：

刚过晚上十点，皮诺撑着酸涩的眼皮坐在电脑前，偌大的办公楼层只剩下他一个人。

说是为了配合政府节能减碳，宣传部门主任除了又扔给他一叠文件加班之外，

顺带把所有日光灯都关了，勉强留一盏皮诺自己的桌灯给他。

于是，那种孤零零的感觉更浓重了。

皮诺口才不好，又经常出捶，做事笨手笨脚的。

不用举一反三，人家举三他还不一定反过来一。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

正文：

「Pino！这个拿去copy六十九份！」

「Pino，下午茶定好了没啊？」

「我的宝贝呢？！Pino不是要你三点钟去宠物店接吗？！」

「Pino！……Pino我在跟你说话！！」

皮诺，是一个在外商公司上班，却老实勤奋的二十八岁大好青年一枚。

但也因为他的个性，没少被长官上司同事等等欺负。无可奈何。

「唉……」

刚过晚上十点，皮诺撑着酸涩的眼皮坐在电脑前，偌大的办公楼层只剩下他一个人。说是为了配合政府节能减碳，宣传部门主

任除了又扔给他一叠文件加班之外，顺带把所有日光灯都关了，勉强留一盏皮诺自己的桌灯给他。于是，那种孤零零的感觉更

浓重了。

皮诺口才不好，又经常出捶，做事笨手笨脚的。不用举一反三，人家举三他还不一定反过来一。

「唉……」

唉声叹气也没有用，列队等key-in的数字不会变少。皮诺认份地继续拼命敲打键盘，细碎短促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中，如雨

点般落下。

好不容易，终于在十二点钟之前做完。皮诺在位置上伸了个大懒腰，僵硬的肩颈肌肉一抽一抽地疼痛着抗议。他备份完毕后关

闭电脑，抬着酸软的手臂将桌面上杂物一样一样收拾干净。最后，‘啪——’一声按下电灯开关，让室内归于一片黑暗。

他摸黑离开办公室，比起刚入社时不是踢翻碎纸机就是打破商品样本，如今资历三年，加班连续三个月的他，就算闭着眼睛也

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当然，大家关心的是公司的设备安全，不会是他的人身。

走到电梯门口，看着黯淡无光的指示灯皮诺再叹一大口气。明明先和警卫打过招呼说自己要加班，怎么还是忘记至少留一台电

梯给他用。不过，连这一件事他也已经习惯了。皮诺熟门熟路的掉头转身往逃生梯去，用力推开逃生门的时候，他安慰自己如

果突然发生火警，他肯定是最快最平安逃离现场的人。

十层楼说长不长，下楼总比上楼轻松。白天打卡前最后一部电梯皮诺可能退休之前都抢不到，所以他练就了往上爬到十楼只需

要不到八分钟的好体力。

皮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是个难得『三不』的好青年。

都这个时间点，他没想等公车，更拦不起计程车。在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步行回家的惨痛经验后，皮诺在公司附近的巷弄中停了

一台脚踏车。而且以防被偷，他特地买二手车，然后把车子用喷漆喷成101忠狗那样子。看见他车子的邻居曾经对他比起大拇指

称赞，说是具有极简风的后现代社会写实风格。

铺垫这么多，过去的点点滴滴在皮诺脑中回放，只剩追忆。

因为，车子被偷了。

皮诺从地上捡起断成三截的链条，心里想要不要带回家做个纪念。

纪念他最忠实的座骑。

最终，皮诺将三条链条收进背包里。他垂着脑袋，一步一步往回家的方向开始走。

不晓得走多久，皮诺只是下意识依照生物的惯性行迳。同样一条路每天经过，一天两遍走三年试试看，谁都能不用大脑单靠直

觉拐弯。

突然，有人撞他一下，皮诺根本没想立即道歉，对方不爽骂他几句脏话，皮诺也不敢还口，只不停说对不起。

就因此，皮诺抬起头，这才感觉到自己来到行天宫外面，大小摊贩多得挤在红砖道边上，参拜的逛街的人来来往往。

他忽然觉得迷惘。

望着不远处，从庙宇内飘上天际的香烟袅袅。他想，自己多么渺小。他想，神明能不能再多保佑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他不敢贪心。

他只想要一个，能让自己觉得活着真有意义的理由。

如是想着，他一转头便看见一个地下道入口。很多人从那里进去，从那里出来。

皮诺一向是家里和公司两点一线，因为累，更因为习惯使然，他从没去过以外的地方。就好像小时候母亲的教育，说没事不要

到处乱跑，下课就赶紧回家一样。除非同学或者班级出游，否则皮诺不曾自己一个人兴起，去哪里晃晃的念头。

应该说不是不想，而是一种生活型态与本身性格的制约。他好奇，又有些胆怯。然而总是后者占了上风。

但现在，今夜，或许总算有所不同。

皮诺鼓起十二万分勇气。他想，既然车子被偷了，那么下去看看也没什么关系吧？

殊不知，这个对他而言大胆的决定，将从此改变他往后的人生。

天翻地覆。

行天宫是台北非常有名的一座庙宇，白日里庄严而香火鼎盛的景象，夜晚即摇身一变，在四周架设的景观灯照耀之下，更增添

一股神秘却格外容易亲近的感觉。

与行天宫同样有名的景点不在地上，而在地下。行天宫地下道里有一条算命街，是台北最有名的算命聚集地，并与龙山寺地下

街合称台北两大命理区。不仅日本观光客爱来算命，近年香港以及大陆的游客也都爱到这里卜上一挂。更别说是自家台湾人了

。

皮诺小心翼翼踩着楼梯往下走，两颗眼睛睁得大大，左看右看。他很久以前就听女同事们相约要来这里算桃花，就是死都不好

意思讲他也有兴趣，只好努力竖直了耳朵偷听。

地下街算大也不算大，因为各家不同的『老师』都窝在小小一个屋子里，连同客人一起缩手缩脚地坐在里头，皮诺光看都替他

们觉得腰酸背痛。

他一家家逛过去，有手相、面相、八字、姓名、紫微斗数、龟卦、米卦、鸟挂、风水、塔罗占卜等等，着实令他眼花撩乱。每

一种都很有意思，每一种都很想试试看。尤其那一只可爱的小白鸟，一对小眼睛跟黑芝麻一样盯着他瞧，两爪子在小木棍上跳

来跳去，好像在对他讲：『还不快来！还不快来！』

可惜的是，皮诺正抬腿往前走，却猛地看见立在桌子旁边的价目表，脚下穿的皮鞋像带两层煞车皮一般挡住他的去路。

◎米卦、鸟卦、龟卦300元

◎合婚择日2000元

◎公司婴儿命名2000~3000元

◎紫微八字2000元

◎阳宅格局3600~6600元

「……我随便看看，谢谢。」

对着桌内的主人，皮诺勉强扯起快掉到地上的脸皮。

『低消三百！！我一个礼拜的午餐费啊！！』

皮诺心中已不再看见小文鸟，因为一群友善的草泥马取而代之了。

从这个小小突发状况之后，皮诺便极力克制住自已的眼光，不敢再随便乱飘。但是心里更免不了难过，本来真有点意思想问问

。

这份工作，真的适合自己么？

可怜，一家比一家『高贵』的现实情形，在皮诺脑门砸下一记又一记闷棍。

总不能在还没决定换不换工作前，先肚子饿的没力气工作吧。

就这么走着走着，既然放弃算命，那么当来逛街也没什么不好。纵使如此劝说自己，皮诺仍旧觉得很不甘愿。

「唉……」

「你一直叹气，幸福会飞走喔。」

皮诺一愣，随即惊讶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这种日剧里用到烂的句子到底谁有那么厚脸皮说得出来啊？！

皮诺的嗜好很少，而电视剧绝对是重点中的重点栽培对象。

可是，他没料到说这句话的男人长得……长得……

「我不好看么？」

「呃……天狗的面具很……特别。」

男人笑了，嘴唇弯起半个圆弧，下巴有些没刮干净的胡渣。

面目狰狞的天狗有一个又长又弯的朝天鼻，不过面具只有半截，所以如果单凭男人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看，皮诺觉得对方应该长

得不错。至少比自己有男人味。

「你来算命？」

「是……啊，也不算是。」

皮诺略显羞愧地低下脸，正好看见男人穿的刷白牛仔裤，脚踩一双人字拖，有种与现下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

「相逢即是有缘，我来帮你批个字吧。」

「啊？！可、可是我……不用谢谢！」皮诺急得脸色胀红，想到自己乾瘪的荷包，哪有办法算命。

「喔，你嫌弃我不够资历？别看我年纪，人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一行很看天份的，领悟力比年龄重要得多。」皮诺还

想婉拒，就被男人抓住肩膀转了九十度，圆润沉稳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继续响起。

「你看楼梯底下那家老头子，他老婆凶的要死，在外面给他带绿帽子，还帮别人看什么姻缘，自己都搞不定。」

「是喔？！」

皮诺讶异的反应似乎很让男人满意，他接着又把皮诺往右转四十五度。「看到前面包红丝巾那个阿婆没有？你知道她为什么包

起来，因为她一大把年纪还爱美跑去整形做鼻子割眼袋垫下巴拉皮，结果整组坏光光。不把脸遮起来谁敢上门给她算命啊？她

现在打这个促销价就是为了赶紧赚钱把脸整回来！」

皮诺很难想像底下那张脸究竟整成什么样子，倒是他自己脸苦成一团五官全挤一块儿去。

男人斜眼瞄这个一看便知道单纯好拐的青年已经上钩，更是加油添醋讲：「你再看阿婆后面那一家，就是那个留两条鲶鱼胡子

一样的欧吉桑。他啊，家里养一个智障的女儿。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和他的亲侄女搞一起，才生一个智障，听说肚子里怀的

好像还是智障。」

终于，男人觉得饵放的差不多了，两手一扳将傻呼呼的青年转回来面对自己。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他满脸不赞同的表情，两条眉

毛拧成波浪状，有点遗憾难过的样子。

男人试探性问：「哎，你怎么啦？想起什么伤心事可以告诉我，我很有职业道德，绝对帮你保密。」依经验，很可能因为自己

说的话引起对方感同身受。该不会这个年青人就是这样被生下来的吧？不然就是他也有一个整形失败的妈？还是他妈也爬墙了

？

皮诺苦着脸，语气带了一丝责备对男人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这样子讲别人比较好。我知道，你是想拦我这门生意，但

是、但是你做这一行的，万一老天爷生气惩罚你怎么办？我没有钱可以请你算命，对不起。」

男人盯着面前，腹中禁不住火冒三丈。敢情对方这是在诅咒自己遭天谴是吧？！

「没钱算命你站我店门口前面干什么？！我跟你讲这么多，又没叫你一定要给我算，你干嘛诅咒我！」

「我、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我觉得你人很好，真的，所以我不希望你讲别人坏话缺德了啊！我希望你每天都过的很顺利，不

要像我一样这么倒霉……」

说着声音渐渐弱下去，男人原本怒火正旺，却因为直接对上青年充满真诚的双眼而浇熄大半。正如青年所讲，自己做这一行的

，最拿手的吃饭本领就是『看人』。所以，男人气归气，但青年流露出来的神态确实是替自己担心，这一点他应该不会看走眼

才对。

形形色色的各式男女，自己没见过破千也见过八百，但就是没碰过站在正前方这个倒霉蛋。

他以为，早已经灭种的，老实人。

「……对不起。」

低低的声音，本应掩没在嘈杂人群里。可是，男人不仅听见了，还听出对方稍微含着鼻音。他不自觉伸出手掌，盖在矮他大约

十公分左右的脑袋上，不重不轻地揉了揉。

「算了，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就是嘴巴笨，不会说话。」

没想就在下一秒钟，低垂的脑袋突然像地鼠一样冒上来，只见青年脸色放光，两眼亮晶晶盯着自己，见金子似大喊：「你真的

会算命哎！！」

「……我谢谢你。」他磨牙。

「啊？不客气！」

男人深呼吸一大口气，决定不跟保育类品种计较。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按平常都是请教尊姓大名的，但现在他自动省略。

「皮诺！脸皮的皮，承诺的诺。」

「喔，皮诺丘那个。」

皮诺短暂放光明的脸又苦下去，害很会看脸色的男人立刻补一句：「但我相信你跟他绝对不一样！」他没你笨！

皮诺绽开一个笑脸，脸颊两边还浮起了淡淡红晕，像是极不好意思。

「谢、谢谢你啊。你是第一个没拿皮诺丘嘲笑我的人，你果然是好人。」

早练就一身铜皮铁骨的男人这时候竟然愣住，没想自己营业用的临场奉承对皮诺而言这么重要，心里‘啵、啵’地冒起了名为

惭愧的泡泡。

「那，请问你的大名呢？」

男人一笑，握住皮诺的右手腕将人往店里面带。皮诺基本没任何防卫意识，笨笨跟着对方走。没两三步，两个人进到店里，男

人先是转过身把铁门往下拉到膝盖处，才再回头看向皮诺。后者不明所以地看回去，就见男人摘掉了自己的面具。

「相逢即是有缘，我给你特别优待。」

皮诺傻了，真傻了。偶像剧的大明星哎！！！！

男人半弯下腰配合皮诺的身高，戏谑地用食指比在嘴唇上，对震惊着张大嘴巴的皮诺讲：「你可以叫我Lion。能为我保守这个

秘密么？」

「能！当然能！！」

难怪要戴天狗面具，要不然整条算命街都会被他的影迷歌迷挤爆！

Lion见皮诺兴奋的红通通的脸蛋莫名觉得好捏，一般人碰到大明星的反应他已经腻了，可是像皮诺这样率真又单纯的表情，彷

佛自己是一个『Suprise！』，而非对他有所要求。既满足Lion自恋的个性，又治愈了他这一阵子陷入瓶颈期的郁闷。

心情大好，于是他大方说：「来吧！数字一到一百，你什么都不要想，选一个给我。」

「啊？」

「选啊，你不是想算命么？」

皮诺点点头，高兴全写在脸上。但是他又忍不住犹豫起来，到底哪个数字最好。

Lion见状，忽然冒出一股恶作剧念头。他突然一步上前靠近，伸出右手臂一捞环住皮诺的腰，左手掌心捧住对方脸颊，四目相

视极尽温柔的语调讲：「皮诺，别想了，告诉我好么？」

皮诺脑筋里一片空白，昏懵懵舌头打结。「十、十一。」

「十一？」

皮诺只剩下点头这一项机能。

目标达成，Lion爽快地松开皮诺，往后退回去一步便开始思考该怎么解题比较好。

「嗯，我告诉你，这十一拆开来就是两个一。两个一代表两个人，两个人便成一双，成双成对即是有缘之兆。对了，你要问什

么方面？」

饶是皮诺神经再粗都晓得自己被Lion耍着玩了，但面对这个大明星，不对，是Lion这个人，皮诺却不觉得像平常被同事恶整一

样生气。

或许，是因为知道Lion没有恶意，纯属调皮而已吧。

「说话啊，你要问什么？婚姻？工作？健康？家宅？」

皮诺偏头想了想，说：「我想问，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愿意陪伴我的人。」如果有伴的话，就不会寂寞了。不必再一个人吃

饭，一个人回到没有人等的家。

真说出口这一刻，皮诺发觉工作换不换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一直觉得孤单，所以宁愿加班让自己忙一点。

突然感觉肩膀一沉，皮诺仰起脸看见Lion没了笑，手掌在自己肩膀上按一按。他说：「你选十一，像我刚说的，这是一个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