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错染落银

真的爬起床了。

也罢，反正都这么早起……噢，是通宵。皮诺决定先回家一趟，再出门办正事。昨天他趁打游戏的时候上网查询几个景点，干

脆就趁今天多拍些照片给Lion作为模拟剧本的参考。

说走就走，皮诺将手机塞进口袋，决定搭公车。

皮诺花了快一小时才到家，Lion当然不在。他往卧室望一眼，发现棉被枕头整整齐齐，反倒是客厅沙发椅垫子东倒西歪，茶几

上剧本半摊着。歪着脑袋一想，该不会Lion压根没睡？

有这层认知，昨日那点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Lion脾气本来就大，加上是自己做错，对方生气也是应当。

如是想，皮诺便更加倍打起精神，多跑几个地点采风。他找到自己的数位相机，又小心地将剧本翻阅过一遍，脑中暗记下之后

便重新整装出门。

搭上公车再转乘一趟，目的地是大安森林公园。时间不过八点，早起晨跑的人都散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先生老太太们配合着音

乐，扭腰摆臀跳起土风舞。也有三三两两的打练太极拳，拿着长长佩剑挂着流苏，在晨光中轻巧地划开弧度。这个时段既有台

北市难得清新的空气，却不显得孤寂，反而自有一股丰沛的生命力。

皮诺不禁跟着雀跃起来，放眼望去尽是绿意一片，让人心情大好。他不喜欢那些人工造景，不喜欢那些刻意规画出来的花花草

草。单调的色块像拙劣的画技，在白布上头用同一只彩色笔涂到底，没深没浅，没光没影。

不过，在欣赏『美色』之前，他先有一个地方要去。

皮诺小跑步穿过好几个拐弯，还差点迷路。忽然一下子开阔的场地令他眼睛一亮，露天音乐台正在面前。

他记得『倚靠』，亦即梁丘的剧本中曾出现过这个地方。从一排排看台座椅跑下去，圆拱形设计能让各方面观众皆欣赏到舞台

上人的表演。幸运的是可能时间尚早，没有学生剧团在这里练习。毕竟不要钱又能训练胆量的好去处实在太少。

皮诺三两步爬上舞台，头顶上高高的灯架看着彷佛就要砸落下来一样。这一点剧本里也有提到。但是他反而觉得这种压迫感不

错，于是像个呆子不拍风景，双手抬起相机对准天顶一阵猛拍。

拍久了，仰着脑袋感觉头有点晕。然而他突然想起某句台词，便喃喃念了出来。

「『不怕你离开我，我只害怕……』哎呦！」

撞到人了！

皮诺昏得找不着北，他只看见一个人影就赶紧低头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你还好吧？」

一双有力的手扶助摇摇晃晃的皮诺，皮诺甩甩头让自己清楚点边讲：「我没事谢谢你！」

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略显担心的眼神让皮诺直觉对方肯定是个好人。皮诺摆摆手说：「我光顾着照相，没注意到后

面有人，撞到你了对不起。」

「难怪我看你一直没站稳的样子，以为你身体有什么不适。」

不适？皮诺终于缓过脑袋里内存，觉得男人讲话挺有学问。「我没问题，因为我想拍上面的灯所以头昏了，真没用啊。」

「灯？」男人也仰着脖子看，「灯有什么好拍的？」

「我是来收集资料的。」

似乎感觉到皮诺不愿多透露，男人一笑之后转而问起：「你刚才说你害怕什么？」

「喔，那是一句台词。呃……你有听过梁丘这位作家吗？他很有名，我很喜欢他！我刚念的就是他书里面的一句话。」

男人食指一推眼镜，好像来了兴趣，出手拉着皮诺跟他一块就地坐下，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

「我知道他。可是，他书里面好像没写这句话吧？」

「啊……呃，有啦，就是……网路上有人说的！」

「不管这个。就你觉得，这句没说完的话后面应该接什么台词才对？」

男人兴味盎然地问，皮诺歪着头苦思一阵之后，很烦恼地纠着脸说：「这是男主角临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觉得除了他，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想说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人生嘛，总有些到死都放不下的遗憾。所以我想，与其计较他想说什么

，倒不如好好感觉他留下来的遗憾。」

皮诺说着好似恍然大悟，他兴奋得像寻到宝藏一样对男人讲：「所以我才觉得梁丘真的很厉害啊！就像人家说水墨画一样，懂

得留白才是意境！只要是看这篇故事的人，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答案！最重要的是，警惕自己在活着的时候，千万不要做让

自己后悔的事。对不对？！」

「这就是开放式结局。你会不会觉得坑爹啊？」

「啊？坑什么？」

男人笑了笑，说：「没什么。很荣幸你这么喜欢『倚靠』。」

皮诺还没从自High的开心中回神，听见男人说的话只晓得拼命点头应和。

「你有梁丘多少书？」

「全部！有出版的我都有！」皮诺自豪回答，接着想到什么又消光了气，垂着脑袋一脸惋惜说：「可是听说他学生时代曾经写

过一篇推理的，自印自销而已，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应该说认识了也买不到。」

男人站起来不忘记拍拍裤子上灰尘，说：「有机会你遇到他，记得当面跟他要就好了。」

「我吗？怎么可能？！」

男人不置可否，迳自说了句：「我很高兴认识你。祝你一切顺利。」便踏着悠闲的步伐走下舞台。

望着男人背影，皮诺觉得森林公园就是好，连陌生人都这么随和。

东拍西拍在外面跑一整天，等皮诺烦恼闪光灯调得不够亮的时候，他才赫然惊觉已经天黑了。掏出手机看时间，一大堆未接电

话来自同一个名字，皮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再把爆炸的简讯点开来看。

烫手山芋突然嗡嗡震动起来，皮诺先是吓一跳，然后很想直接关机当作没这回事。

很可惜，他忘记借胆子。

按下通话键，便是一阵扑天盖地的怒吼，皮诺为了保护耳朵将手机拿远一点，咆啸的男声在夜晚的公园里格外具震撼力。

「我马上就回去，马上！」

事实证明黑色本田比马上快，问清楚皮诺所在位置，没半小时脸色和车子颜色一样黑的Lion驾到。

抱着赴死决心坐上车，皮诺边瞄着Lion的表情边解释自己这一整天做些什么事。纵使Lion正在开车的专注模样没什么变化，但

皮诺能感觉得出，对方已经大致上消气。

「我定六点的『红城』，你打电话过去说我随时就到，叫他们保留位子。」

皮诺看时间将近七点，心虚的同时亦生出一股不太好意思的感动。

『红城』是位于淡水渔人码头附近的一家海产餐厅，由于最靠近淡水河边，从三楼眺望出去，淡水河出海口的景致跃然眼前。

沾了Lion的明星光环，店内的客人似乎得到消息说Lion要到这里吃饭，于是皮诺在店经理的带领之下，一路上看见很多人伸长

脖子的动物奇观。当然，用膝盖想都知道，八九不离十是店家藉此机会招揽生意做宣传。大明星光顾过的店，足够噱头。

然而幸好店家没有太超过，给了他们一间包厢。木制的复古风窗户从底下推开，再用两根木棍分别往两侧支撑，正对着出海口

的景色，隐约传来属于海洋的淡淡咸味。

「请问上几副碗筷？」店经理谦恭地询问，Lion边看着菜单回答：「就两副。来一份油焖大虾、XO酱爆面包蟹、清蒸豆酥鳕鱼

、九层塔炒海瓜子、酸菜肚片汤再炒两盘青菜、两碗白饭。」不带停顿念一大串，Lion这时候才转头问皮诺：「还想吃什么尽

量点。」

皮诺急忙摇头说：「不用了，我们两个吃不完这么多！」

「难得来吃一次海产，你没过敏吧？」

「没有。」皮诺心想现在问也太晚了点，不过重点是他眼巴巴地看向店经理问：「请问，吃不完可以打包吗？」

「当然可以。」店经理早认定皮诺充其量是个助理，好不容易跟大明星出来吃顿饭，打包带回家还可以再吃几餐。心里看低皮

诺，但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他是我弟弟。」Lion冷不防冲出这一句。店经理心中一震，突然像作了亏心事一样赶紧低下头，对着皮诺胡乱一通称赞。

「令弟长得一表人才气质出众，进了演艺圈肯定又是一个师奶杀手！」

Lion将墨镜摘下来，手指勾着眼镜脚在半空中一晃一晃地玩。「开一瓶SauvignonBlanc。就这样，麻烦你了。」

店经理唯唯诺诺应下，放轻手脚地退出门后。

「……谁是你弟弟。」皮诺撇撇嘴小声抱怨，Lion把墨镜挂在他头发上，衬托不出帅气反而看起来像小孩子偷戴大人眼镜一样

，一动就又往下掉。

「哎，戴好别动！这墨镜很贵，摔坏你赔。」

皮诺拿掉眼镜，瞪Lion一眼，便小心将眼镜收好放进外套口袋里免得压坏。

「你刚说开一瓶什么东西？」

「SauvignonBlanc」拗口的发音由Lion念来却流畅无比。他盯着皮诺的眼睛，薄唇缓缓吐出三个字：「长相思。」

皮诺突然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好像光溜溜没穿衣服一样。

「这是一种白葡萄酒的名字，配海鲜正好。」Lion说着下巴往前一抬，「看风景。今天天气不错，本来约你看夕阳西下，结果

天黑了。」

此刻的淡水河面幽幽深深，只有两岸边上的灯火微微倒映着光亮。想必夕阳馀晖满片橘色火红一般的景象，比现在更美几百倍

。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时间……你也不早点跟我讲。」

Lion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倒是问：「所以你搞懂我们现在在干什么？」

「吃饭？」皮诺张大眼反问。

「约、会！」

Lion正考虑要不要在这里把人掐死扔淡水河，看见皮诺一双眼睛笑的弯弯月牙似，两颊浮现淡粉颜色。他佯怒瞪视回去，却压

不住心底涌起来的火热情意。

「哼，以后你就不能说我没按表操课。」

于是这一顿饭吃的彼此『心照不宣』。你看我，我看你的眼波流动之中，被喂饱的不是肚子，而是他们盈满的心。

酒足饭饱后，皮诺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Lion便提议去河岸边逛逛，散散酒气兼消食。

于是两人都刻意朝人少的偏僻路径走，这里头存着什么样心思，就说不清楚了。

Lion摆出一副随意闲聊的模式，皮诺自然有问必答、没问照答的将便当店里的事情通通告诉对方。当然他晚上睡不安枕的这一

段，也让Lion三两句话就给套出来了。

「你不会踹门叫他们小声一点？！」

「问题是他们不关门啊！」

「不关门？！」

「我眼睛痛！！」

「可恶！……」Lion恨恨骂一声，「等下回去把家里电话全部设定好，十二点以后半个小时吵他一次！一点以后缩短二十分钟

！！」

皮诺没想Lion竟然会这么生气，手扯扯他衣服规劝：「你干嘛生这么大气，我们不要棒打鸳鸯啦！你小心出外景被马踢……」

Lion突然间转头回来盯着皮诺瞧，也不怕用力过大把自己脖子扭了。他两眼血丝，一字一顿充满森森怨气讲：「因、为、我、

憋！」

皮诺愣一下会过意，害羞加上酒喝多了，一张脸涨成大红色还一路红进脖子，估计衣服底下也是同样色系。

Lion侧过身对着河边大口深呼吸，让『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淡水河垃圾臭味平复他的欲望。

他说：「你不用害怕，我是人不是禽兽。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不会强迫你。」

皮诺走过去轻轻握住Lion的手掌，两人自然而然十指交扣。

一时无话。

过几分钟，等鼻子好像适应了各式各样的垃圾臭味，皮诺握紧了紧手，仰起脸看向身旁的男人说：「Lion，我们来对戏。我记

得有一场就是在河边，女主角一号问男主角爱不爱他。后面台词不是空白吗？我们来练习一下。」

Lion有些讶异，但他调整好情绪之后，便对皮诺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由皮诺先开口。

「我问你，你爱我吗？」

Lion望着站在面前的人，彷佛对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然而他只肯讲两个字：「当然。」

「有多爱？」

Lion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略显为难的神色表明着犹豫，接下来这句正是剧本中留白待发挥的台词。

最后他说：「我爱你，远比你想像的还要多。」

「……我觉得你没有那么多。」

皮诺不留情面的吐槽让所有梦幻泡泡全都破光。Lion扶额，那一瞬间似真似假的情绪让他感觉很别扭。想着要对皮诺回答，又

想着是对女主角讲，一下子神经快错乱了。

「不行，你当我对手我演不出来。」

「为什么？！」

Lion无奈地望着不服气的皮诺，「因为我对你是认真的，不是在演戏。」

原本是句甜死人的情话，可惜皮诺兀自沉浸在苦思之中愣是没反应过来。

忽然间，他眼睛一亮！

「我知道问题在哪里！」皮诺的眼睛此刻充满兴奋神彩，他拉着Lion滔滔不绝地讲：「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你是认真的，木匠

师傅也是认真的啊！所以你应该要融入他的角色，找到他的认真，这样你自然就会知道那句留白的台词应该要说什么！」

Lion听了皮诺解释亦随同思考起来，他点头，「或许你说的对。我再多想想看。如果我真能够融入这个角色，前面站的是你还

是其他阿猫阿狗应该都无所谓才对。」

「喂！！」

昏暗的路灯后，背光处，Lion对着皮诺展开淡淡笑脸。那不同于以往的调侃、捉弄、胡闹，而是属于一种真心实意的笑容。

可惜太快了，皮诺还想贪看多一点，就被Lion宽大厚实的肩膀抱入怀中。

低沉的嗓音从相抵着的胸口微微震动着传出。

「以后不准再找别人算命。」

「嗯。我有你了。」

温热的身体，抵御了冬夜里的寒冷。相依偎着，两簇小火苗融成了一簇，便再也不懂得什么叫孤单。

11月8号

又是三天过去，日历翻页到11月8号。虽说这三天特意请赵姐少安排点工作，但首先早上八点的广播Lion扛副key跑不掉，要是

被换掉代表他人气也没了。中间偶有一两个小陪衬活动，然后是傍晚十点钟的音乐性节目。这两头倒的通告各自还要开会

RUNDOWN与收视听率检讨，空出来的时间就得背剧本琢磨角色性格，确实压得他够呛。皮诺看他忙得人都瘦了，万一没照顾好感

冒怎么办？于是对于每天偷偷升级的『浑水摸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从许多。

「Lion，再不起床早餐要冷掉了。」

Lion抱着皮诺陷进柔软的大床里，两个人裹着膨膨的棉被宛如蚕茧。早晨的卧室一片宁静，唯有细碎的水渍声响悄悄偷渡着甜

蜜。

皮诺轻喘着气却不忘记正事，「我有煮昨天买的膨大海，你不要喝咖啡好不好？」

「好，你关心我怎么不好？」

Lion逐渐清明的目光又染上蒙胧情欲，窗帘遮闭住昏暗一室，低声的日常对话亦无端生出浓浓暧昧。

皮诺心中一软，便仰起脸碰触Lion嘴角，后者先是一愣，随即偏过头吻个彻底。

终于被放过的时候，皮诺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呼吸，Lion搂住他，贴合的身体藏不住任何一种反应。喷在颈侧的气息变得急促

而热切，皮诺不敢动更不敢出声，过一会才听见Lion压抑的语气讲：「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皮诺点头，又迟疑地说：「……对不起。」

虽然看不见，但皮诺仍然感觉Lion正无可奈何地笑着。

Lion将嘴唇靠在皮诺耳朵边上，宣告：「等试镜结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