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看清他眼中的难过不舍,叹了口气:“后会有期。”
第十六章
路上,方昀问他这几日的经历,他挑挑拣拣说了一通,只不提与戎晖那一番长谈。
方昀却忽然道:“我这次领你出来,你可怨我?”
方靖失笑:“我感激二哥,这次出行,长了不少见识。须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之人诚不欺我。”
兄弟俩终于回到家里。
方夫人看见小儿子,抹着眼泪上去捶打,骂道:“你个混小子,你娘是对你不好了你要偷跑出去,你出去也不留个信儿你知不
知道娘担心你!你跑出去也就算了,结果你还、你还,天杀的,那长岭关是你能去得的!”
方靖招架不住,求助地向二哥猛打眼色,嘴里哄道:“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我都这么大人了,
出去闯一闯算什么啊。”
“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阿靖出去。”方昀上去架开他娘,“娘也太偏心了,都没见你这么紧张过我。”
“哼!你还有脸说!”方夫人转移了攻击对象,对着方昀又是一通臭骂,“为娘的话你几时听过!你们兄弟仨儿哪个不是我的
心头肉,你就敢昧着良心说让娘心寒的话!说娘不管你,是!娘不管你,娘也管不了你!”
方夫人又转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方靖,说:“你要非跟你这不争气的二哥学,娘也不管你了,且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就见他爹满脸怒容,提着家法一棍子敲上他腿弯,喝道:“给我跪下!”
方靖扑通一声狠狠磕倒在地,痛得大喊。
方悬广待要再抽,方夫人却上去一把拦住,哭喊道:“靖儿自小身子骨就弱,你这一棍子下去是要了他的命啊!”
“哼!都是你惯得!我抽死他,就当没生过这小畜生!你让开!”方悬广怒气高涨,甩开方夫人,“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跟
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我哪里跟人鬼混了!”方靖又挨了好几棍,痛得趴倒在地,愤懑委屈地喊道:“我知不该偷溜出去,可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
了吗,你至于发那么大脾气!”
“你还敢犟嘴!你别是忘了,你干得好事!”方悬广骂道,“平时爹娘怎么跟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
“老爷,住手吧!你好好跟他说,靖儿懂事不会不听的,你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方夫人看方靖背上已经渗出了血迹,心
疼得直掉泪,“靖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方悬广还是不理,举起棍子便要再打,却忽然被人拦住了。这一下,纵是他力气极大也没能扳过。
“爹,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要打,就打我好了。”方昀握着棍子,低头道。
“哼!”方悬广瞅了眼一脸愧疚的方昀,又望了望哭哭啼啼的老婆,再看趴在地上疼得直叫的小儿子,终于把棍子往地上狠狠
一摔,叹了口气,“你们就护着他吧!”
他转身坐下,有些颓然地说:“你潜入西廷的事圣上已经知晓,欲传你入宫问话。你且将这些天所历之事,说与我和你娘听罢
。”
方靖顿时脸色煞白,怪不得爹这么生气,若是这事被有心人利用,搞个叛国之罪出来诛灭九族跟玩儿似的。
“没那么严重,我们方家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乃当世明主,必不致昏聩误信。”方昀怕他胡思乱想,安抚道,“不然早把你
缉拿归案,又岂能容你逍遥日久。”
方悬广听完方靖叙述,皱着眉良久不语,末了叹道:“这都是命啊!”
方夫人也哽咽道:“打小就跟你说,切忌西行,切忌西行,你全当耳旁风,如今招惹了这么多脏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方靖心内愧疚,低头说:“孩儿不孝。诸事因果皆以天定,该来的总归逃不过,也无甚大不了的,最不济也不过一死而已。”
“住口!”方悬广破口大骂,“你这小兔崽子,老子养了你二十年就是让你去寻死的吗!你给我老老实实进宫面圣,回来爹给
你谋个差事,成个家好好过日子,再不准踏出临商城一步。”
方靖心里不满,抬头欲顶撞,却看到他爹疲惫的神情和鬓边花白的头发,大是不忍,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方夫人小心地扶起方靖,看方悬广没再发作,便带他回房上药。
方悬广见他们走远,迈步到方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方家世代忠良,理当为江山社稷、圣上安危鞠躬尽瘁,死而后
已。你也不要太过自责。”
方昀愕然,张口想要解释,方悬广却已经转身走了。
爹都知道了?还是猜到了什么?方昀苦思着,来到院后的小花园。他躺在地上,随手揪了根小草,塞进嘴里茫然地咬着。有些
事情,是他无法改变的,也许就像爹说的,这都是命。而那些个劳什子,什么忠君爱国、什么报效朝廷,以方昀的性子根本就
不屑一顾。但可笑的是,他的身心和生命,却正是以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早早地交托了出去,连渣都不剩,又哪里来的多
余气力再去顾念别人,即使那人,是自己嫡亲的弟弟。
方昀觉得很悲哀,眼角的泪星儿被风吹干在皮肤上,微微刺痛。他掏出怀里的紫琉璃,握在手里把玩,低声道:“这日子,什
么时候到头?”
“早着呢。”秦风飞到方昀身边,抢了那半截小草塞进自己嘴里,却啐了出来,“这什么味道,你都受得了?”
“我尝不出它什么味道。”方昀勉强笑了笑,对秦风道,“又出什么事了?”
“还能什么事。”秦风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你还没去见他吧。”
为了面圣的事,方靖当晚睡得很不踏实,半夜里去起夜,刚推开门,就听到头顶划过破空之声。他偷眼瞧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竟有点像方昀,但他动作实在太快,根本无法确定。
方靖心下疑惑,往方昀房间走去,轻轻敲了敲门,没反应,小心翼翼地推了门进去,床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哪里有方昀的踪
影。
这深更半夜的他要干什么去?方靖盯着空荡荡的屋子皱了皱眉。
经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方靖就被拽了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跟他爹一起进宫。方悬广要上朝,方靖入不得大殿,便随宫里的太监到御书
房候着。
他穷极无聊,又不敢造次,只能规规矩矩地坐着干等。
等皇上终于退了朝召见于他,已过了大半个上午。
方家父子跪拜道:“微臣方悬广/草民方靖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当今圣上陈黎未及而立,与方翰年纪相仿,五官平凡,却自有天子威仪,气势逼人,令人不敢直视,他声音低沉坚定,仿佛他
的话不容世间任何人抗拒。
“赐座。”
“谢皇上。”
陈黎打量着方靖,忽然笑道:“方卿家好福气,长子随军征伐疆场,立下赫赫战功,光耀门楣,三子如今也已长成,眉宇不凡
,丰神俊朗,可谓前途无量啊。”
“皇上谬赞,老臣不胜惶恐。”方悬广不解其意,谦辞道,“小子顽劣,胸无大志,不堪重望,只要他安分守己,不致惹是生
非,老臣与内子愿足矣。”
“可怜天下父母心。”陈黎叹道,又对面露愧色的方靖说,“西南民风彪悍,各色风物与北辰迥异,朕心向往之,不能成行,
听闻你日前曾深入西廷,可有逸闻趣事相禀?”
方靖素来不喜这些弯弯绕绕,却不得不忍受:“启奏陛下,草民一路上确有些见闻,正待禀明圣听。”
“哦?你且说来。”陈黎饶有兴致。
“西廷铁骑悍勇,所向披靡,我北辰将士亦能以一当十,不遑多让,西廷有战神,我北辰亦有神将,两军对垒,可谓旗鼓相当
。”方靖侃侃而谈,直抒胸臆,“然西廷蛮夷之族,粗陋鄙薄,比之我朝,一大劣势。古语有云,天子爱民,泽以教化。圣上
英明神武,天降大任,理当遍天子之爱于天下,不独北辰,西廷亦盼。届时文化大统,世人皆知吾皇之德,天授神与,天下不
自得而得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陈黎哈哈大笑,赞道:“卿所言甚是,然世道不同,人心不古,欲平干戈还需以干戈并之,待天下一统,
朕当拜卿为儒学教授,专司教化一职。”
方靖知道自己过于理想化,可被人这么调侃,心里还是觉得很羞耻。
“朕知卿意,皆以天下苍生为念,是为大幸。”陈黎何等眼力,自然明白他心下所想,“朕有一事相求,非卿不能为,若得之
,朕代天下子民谢卿。”
方家父子俱是大惊,让皇帝开口求自己办事,方靖好大的面子,二人慌忙离座跪倒:“草民惶恐,草民何德何能,愿为陛下分
忧。”
“朕命你寻访蟠龙神器。”陈黎沉声道,“限期一年,不得有误。”
竟真是蟠龙神器啊!方靖冷汗涔涔,皇上这是明目张胆地要挟啊!
他却不能反抗,伏地拜倒道:“草民,遵旨。”
方氏父子退下后,殿外又来一人,此人身着道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
“朕今日此举,先生可还满意。”陈黎拿着一卷书,漫不经心地道。
“陛下圣明,”元陵子道,“方靖与元敛牵连甚广,得其器必如探囊取物。”
陈黎点头,又叹道:“昔年蟠龙出兕,天下大旱,此物妖邪,不能为之用,反为所害。先帝当年嘱我若得之必毁之,言犹在耳
。”
“先帝当年欠天时,违地利,无人和,强行启用此物,是故败耳。”元陵子劝道,“今陛下探得元敛元神,有如天助,理应顺
天命而为。”
“元敛此人,先生师弟也,当知之甚深。”陈黎借机问道,“十六岁一战成名,二十五岁接任乾虚观掌门,当真是不世出之奇
才。”
元陵子脸色微变,捻须道:“元敛当年连诛一百一十口人命,有此败类,实乃师门之耻,纵有经天纬地之能,何足道哉。”
陈黎故而笑道:“若论德行操守,先生当为表率,天下莫能出其右。”
元陵子脸色稍霁。
第十八章
秋雨不如夏雨迅猛,总是缠缠绵绵,接连不休。
这几日方靖的心情也如这天气,阴云密布,未有稍晴。
他此时淋着小雨,脑子里一片空白。
方昀看到,怕他淋出毛病,过来拉他进屋。
方靖笑了笑,悄声对他说:“二哥,这两天泥多路滑,走夜路可悠着点。”
方昀一愣,明白自己这几日行迹败露,索性摊开来说:“想知道什么,问吧。”
其实他的事,方靖隐约猜到了一些,想他也不会说实话,便夸张地摇了摇头道:“说了不管你,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又不怪你
。我就是有点担心,你看着聪明机灵,其实比谁都死脑筋。”
“臭小子竟教训起我来了。”方昀瞪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我比你有分寸。”
但愿如此,方靖心道。
这些天,方靖一向浅眠,午夜时分刚欲入梦便被奇怪的声音所惊动。
方家的宅子有两套内院,最里面是方氏夫妇的居所,外面那套给他们兄弟三个住。方靖隔壁住着方昀,声音便是从他房里传来
的。
怎么他今晚没有出去么?方靖轻轻地披了衣服下床,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了一会,不由面红耳赤。他虽未经人事,好歹也
有过旖旎心思,那分明就是房事的声音!怎么二哥竟带了女子来私通!方靖瞠目结舌,他不是那种人啊!不对劲,有哪里很是
不对,他继续听着,不由更加震惊,该不会,二哥领回来的是个男人吧。
支离破碎的压抑呻吟,完全不受墙壁阻隔地飘进方靖耳朵里,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那是二哥的声音,没有平时的清亮,夹带
了浓浓的情欲,酥软酸麻,直能把人的魂都勾出来。方靖呆坐在地上,不敢想象墙壁那边的情景。他不由自主地捂上耳朵,不
想再听,却无济于事。
方靖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在辞旧湖里的春梦,钟离坷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身体软得像女人一样,他不停地喘息着,受下体灼
烧的苦楚从那剧烈的喘气声里蒸腾出来,熏得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满足,真想狠狠地把身下之人揉进骨头血肉里。
“没想到竟还能有这种玩法。”
方靖的思绪被突然的话语打断,那声音饱浸了欲望,低沉而不可一世。
“朕后宫佳丽三千,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伺候得朕这么舒服,昀儿。”
竟是当今圣上!方靖如遭雷击,此事若是被人知道,二哥必死无疑。
“朕以前真是平白浪费了那么多日子,今天才知道你的好。”陈黎满足地叹息着,目光淫亵地打量着身下倍受蹂躏的躯体,全
然没有平日的庄严高贵。
方昀羞耻地将脸埋进枕头,眼泪不断涌出来。
随后陈黎又弄了两次,直到寅时将至,方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方靖等到再无声音,颤抖着双腿,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谁?”方昀吓了一跳,他此时浑身酸软,根本无力动作。
“二哥。”方靖忙发出声音。
方昀知道是他,略微松了口气,却冷着脸说:“你都听到了。”
他根本不应该来,除了让二哥难堪,他一点用也没有。
方靖停顿片刻,说:“我、我去帮你烧点水吧。”
方昀叹了口气,软声道:“阿靖,你别告诉爹娘。”
方靖帮他沐浴,看到他被凌虐的痕迹,眼眶泛酸,握紧了拳头:“畜生!”
“住口!怎可对皇上出言不逊!”方昀怒斥着弟弟,眼睛却不敢与之对视,“方家世代忠良,你给我记住。”
“我知道,我就是太清楚这一点!不然我早就……”方靖攥紧了毛巾,“可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方昀轻轻覆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安抚地握住,低声道:“你懂什么,这是我自愿的。”
方靖愣住了。
方靖明知大抵如此,但听到他亲口这么说,还是难以接受,终于摔下毛巾,跑了出去。
方昀叹了口气,勉强撑着身体想起来,却力不从心,半闭了眼帘,遮住些微受伤的神色,有些无奈地道:“秦风,看戏看够了
吧,出来帮我一把。”
二哥曾入宫做过伴读,与皇上有私交,方靖也早就猜到,这世上能用得了方昀的人,除了今上,再不做第二人想,却不料竟发
展至私情。明珠暗投,徒作鹰犬,二哥,你真就这么甘心,隐于暗处,不能堂堂正正立于庙堂之上,只供他一人驱使亵玩?
方昀既是皇上的人,那夙玄门也必是皇室一手发展起来的,怪不得会是江湖上最为隐秘的一股势力,而戎晖竟然能够得知此等
秘辛,看来他的情报手腕也不容小觑。
方靖胡思乱想着,走在阴冷黑暗的大街上,忽然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精神大振,疾步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