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因为他摸清了陛下想要清洗官吏,却又不好开口的心思,于是主动展示自己的用处,做陛下手中的刀刃?”他道。
赵璴却没声了。
有心事?
方临渊不由得转头看向赵璴。
却正好撞见赵璴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安静地伸箸去夹菜。
只是他夹的那一筷子是他最不爱吃的羊肉,却见他夹走之后又放进口中,像是全然没在意吃的是什么一般。
肯定有心事。
方临渊多看了他两眼,直到赵璴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眼来。
“你今日遇到了什么事吗?”方临渊问道。“看你似乎有些累。”
只见赵璴微微一顿,继而看向他,道:“有吗?”
方临渊笃定地点了点头。
只见赵璴微一垂眼,停顿片刻后说道:“抱歉。”
方临渊连忙摆手,可两只手这会儿又拿着碗筷,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闲话而已,你今天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没什么的。”
却见赵璴微微一顿,继而看向他,说道:“我无事。”
方临渊正要说什么,却见赵璴已经站起了身来,一手拢起了宽阔柔软的衣袖,露出一截白出莹光的皓腕,另一只手跨到了桌那边去,夹起了一筷柔软的鱼腹。
“这是外头的人特送来的松江鲥鱼,说是肉质极细嫩,比京中的河鱼好些。”
说着,只见赵璴偏过身来,将那筷鱼腹放进了他碗里。
方临渊正被那筷鱼吸引着视线,却在这时,几缕幽香盈盈的发丝恰在此时垂落,落在了他的耳际。
……赵璴!
他将鱼肉夹来,恰好倾身,垂于肩头的长发便散在了他身上。
分明……只几缕落下的发,却偏冰冰凉凉的,又很香,像是将人缠裹住了的蛛丝一般。
方临渊又不会动了,眼见着鱼肉落进自己碗中,赵璴的声音又恰于此时在耳边响起。
“你尝尝。”
那是什么声音?是鲛人勾魂索命的低吟。
方临渊这些日真是靠近不了赵璴一点,此时通身僵得厉害,余光却恰见旁侧的赵璴微微偏头,问道:“怎么,是蒸鱼不合胃口?”
方临渊像是被提线的人偶似的,连忙拿起筷子,有些忙乱地将那块鱼放进了口中。
“嗯,好吃。”他胡乱地点了两下头,想让赵璴快些坐回去。
却见赵璴偏头看见他的反应之后,又道:“还可以吗?那我再给你夹两块……”
方临渊像是被鬼追了似的。
“不必!”他只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烟,连忙出言打断了赵璴。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真不用似的,他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做了个极不合餐桌仪礼的举动。
他竟倾身而去,一把端起了那盘鱼,放在了自己面前。
瓷器与桌面相碰,发出细碎的一声响。而方临渊被这道响动惊醒,猛地发觉自己在做什么。
怎么这样丢人!失了魂似的!
他别无他法,只得佯装不在意,将鱼放在面前,便坐下身去,埋头猛吃起来。
却未见旁侧一直默默看着他的赵璴,目光是有些偏移的,并没有在看他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方临渊的耳根上。
又是绯红一片。
一次能是偶然,但总不能第二次还是。
这于赵璴来说是陌生的。
它与他熟悉的厌憎、谋划与贪念不同,它炽热,却又纯净,像是天马行空的话本子里所描绘的词一般,诸如“情窦”、诸如“悸动”。
当真如此吗?在他与方临渊之间。
这种认知,让赵璴握着牙箸的手都收紧了。
他是披着画皮的妖鬼,和任何美好的词汇都不沾边。若是当真让他窥见这样美妙的一隅,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抢夺、霸占、据为己有。
但是不行。
他怕一切只是他的癔症,他欲念侵邪之后生出的妄想。
他不能吓到方临渊。
所以,他只能强忍着,硬收着锋锐的利爪和叫嚣的獠牙,将自己凶悍的魂魄囚禁在眼下这副昳丽的躯壳中,学着那些女妖,去试探、去诱惑。
这令他仍潜在黑暗里,但又与他以往每一次黑暗中的潜行不同。
这回,他步步为营地,是要去碰天上的太阳。
赵璴的心脏又忍不住酥麻地战栗起来。
那日在大朝会上,对于桑知辛奏呈的核税二十一法,鸿佑帝不置可否,以至于两天下来,弹劾桑知辛的奏折不知凡几,其中更有言辞激烈、出口痛骂者,说桑知辛妖言媚上,就是为了遮掩自己的丑恶行径。
鸿佑帝一直没有回应。
直到两日之后,又在御书房外长跪许久的桑知辛,终于得到了单独面圣的机会。
那天,据说陛下只问了桑知辛三个问题。
三问之后,不知桑知辛说了什么,冷置他多日的陛下竟龙颜大悦,非但恢复了桑知辛中书侍郎的官职,还将核税法收在了御案之上,说要拿去由六部商议核准细节。
这在朝野上下,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
陛下问了什么,桑知辛又是怎么答的?所有人都想知道他是如何化朽为神的,又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这些昔日的同僚与旧敌。
朝中两派官员乱成了一团。
而方临渊得到这个消息,亦是震惊至极。
不过,他没像那些官吏一般急迫乱撞,毕竟再如何核查税务与财收,他都坦坦荡荡并不怕查。
唯一担忧的,就是赵璴。
他这日离了衙门,便径直去了怀玉阁。此时时辰尚早,怀玉阁还没布晚膳,窗外夕阳灼灼,赵璴恰坐在窗边,手中是拿着几封信。
“桑知辛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吗?”方临渊问道。“陛下怎会轻易放过他?”
便见赵璴没有出声,只是将那封信放在了他手里。
方临渊低头看去,便见那封信上赫然是今日在宫中时,鸿佑帝与桑知辛的对话。
方临渊诧异地看向赵璴。
便见赵璴平静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看信。
方临渊垂下眼去。
信件上说,鸿佑帝见桑知辛后,桑知辛跪地行礼,鸿佑帝却未叫他起身,只是问道:“爱卿进献核税法,可有想过这些时日被审查下狱的多为你的门生亲故?”
便见桑知辛叩头道:“微臣不求陛下恕罪,但这本就是微臣的第一罪过。”
鸿佑帝没有说话,桑知辛则是继续说道。
“微臣识人不清,任用不忠不孝之徒,是微臣心瞎眼盲,以一己之错祸害了陛下的江山。而他们就任之后,微臣非但未行约束,反在有所觉察时只以为是无伤大局的小错,又担心越矩管束会有逾越之嫌,故而听之任之,酿成大错。”
看到这儿,方临渊都不由得要为他叫好了。
他说自己一时放任才造成如今的局面,鸿佑帝对他又岂非是一时纵容?倒是好一招推己及人。
“但若说结党,微臣绝无此心。只是朝堂之上多以同乡同年引为党徒,微臣即便无心参与,多年来也难免受同僚提拔点播,从中亦有获益,因此仍不敢奢求陛下原谅。”
信上说,当时的鸿佑帝无甚表情,只片刻后问他:“既是昔日同乡旧友,你竟如此狠心,连他们的性命都不要了?”
“我等的性命,皆是陛下的,是朝廷的。”桑知辛这样答道。“臣已错至如今,不可再错,进献核税之法,也不过只是想弥补一二。陛下若能采用,即便取了微臣性命,微臣仍别无二言。至于旁人,律法在上,青天朗朗,自也要如微臣一般,为自己的罪责承担后果。”
说到这里时,鸿佑帝的神色已然缓和了。
“你如此说,便是知罪了?”这是鸿佑帝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信上说,当时的桑知辛,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微臣自幼不得温饱,侥幸长成,若无陛下,怎会有此后步步登天,侍奉殿前的机会?微臣今日的全部,包括性命,全是陛下赐予的,办砸了陛下的差事,微臣恨不得以死谢罪,以偿陛下的大恩!”他说。
“但是微臣一死容易,决不能留下一摊乱局给陛下。于是微臣负罪含恨,即便与朝野上下、与四境官僚为敌,也要替陛下扫清污秽!到了那时,微臣背负骂名而死又有何惜?只要不负陛下大恩,便是千刀万剐,微臣也在所不辞!”
看到这儿,方临渊背后的冷汗都出了一身。
对症下药、巧言令色,又情深义重,这能在御前长盛不衰的人,当真是有过人千百倍的手段的。
他读完了信,看向赵璴的神色有些怔然。
“他……”方临渊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他是陛下,有臣子在他面前这样声泪俱下地陈词,他也是会动摇的。
隔着一张信纸,他都对那人生出了忌惮。
他语塞,却见赵璴只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秋后草虫而已,多跳两下,反倒合了我的心意。”
方临渊不明白赵璴为什么这样说。
却在这时,一阵寒风恰好吹来。窗子没有关严,那风径直吹开了窗,猛地撩起了赵璴垂落的发丝。
也将身上披着的外袍吹落到肩侧。
方临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赵璴穿得太单薄了。许是屋里没人伺候,他衣袍穿得随意,此时一阵风过,竟露出了他一段白而细腻、骨骼匀停的肩头。
方临渊脑中又是一阵滚烫。
这姿容分明染上了两分勾栏劲儿,衣衫不整,发丝逶迤,可这模样却偏生是在个男人身上。
男人……
赵璴还记不记得他是个男人啊!
热气都快蒸到方临渊脸上去了。他飞快地指了指自己的肩头,对赵璴示意道:“外头风大,你穿厚些,当心着凉。”
赵璴却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只是起身去关窗。
“房中还好。”他说。“府上地龙烧得早,还有些热。”
谁让你关窗户了,让你穿衣服啊!
方临渊身体里的热劲儿来回乱窜,一会朝上一会朝下的,厉害得很,让他不由得心惊,对自己和赵璴都产生了畏惧。
他只得咬牙,直起身来,越过榻上的小桌,便要亲自去给赵璴将衣服拉起来。
可他神识有些纷乱,便使得动作也略莽撞些。
他伸出手去,一把提住了赵璴滑落的衣襟。
也同时地,温热的指腹,猛地划过赵璴肩上的皮肤。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离我远点,我报警了!!! 赵璴:(无辜眨眼)勾引自己夫君还犯法吗?
微凉而光滑, 如丝绢,如薄雾,却偏偏一触, 便让方临渊的指尖麻得失了知觉。
再往后退时, 便全是凭着他求生的本能了。
他的手猛地向后缩去。
可是方临渊只顾着逃, 却没注意自己的手指还勾着赵璴的衣襟。
他的手猛地向后一抽,也带着那衣料跟着被扯动, 当即随着他的手一起扯离了赵璴的身躯。
继而脱离了他指尖桎梏的衣袍,飞快地散了下去。
造孽了!!
眼看着赵璴的衣襟骤然松下,方临渊第一时间竟是匆匆地想要去捂眼睛。
分明眼前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他却一眼都不敢看, 像是生怕看见了什么旖旎的、能将他溺死的光景一般。
可衣衫滑落, 不过一瞬间罢了。
也是在同一时间, 方临渊看见,赵璴的那半边胸膛前,什么风光都没有。
那儿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从胸口到另一侧的肩上,层层叠叠,缠着雪白的绢帛。
那是上次为方临渊挡箭时, 还没好全的伤口。
方临渊内疚得险些原地打起转来。
他在做什么!
人家为了救他,舍下性命, 是拿身躯为他挡了一箭的。
而他呢?还责怪人家没穿好衣服,怪别人的肩膀生得太漂亮, 怪别人……
方临渊的手指不自觉地捻动了一下, 像是方才柔滑的触感还在那儿一般。
他触电般猛地松开了手指。
他真是太不是人了!
方临渊自责得要命, 一片心绪全都写在了脸上。
这般光景落在赵璴眼中, 便显得有些可怜。
一双眼盯着他那片早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纱布遮掩一下的伤口, 慌乱无措地,内疚又小心,像是撞到了人的小鹿。
谁会责怪小鹿撞痛了自己呢?他只会感激这位圣洁漂亮的小生灵,在众生当中选择了他。
赵璴很想将纱布揭开给方临渊看,告诉他没事了。
可他知道,这样更会吓到他。
于是他没出声,只默默地拢好了衣襟,将肩畔的风光并胸前的纱布一并遮了起来。
世间怎会有这样炽烈又脆弱的人,分明热烈得让人挪不开目光,却又碰一下就会发红变烫,一副惊弓之鸟般的可怜姿态,让人的心口都软成了一汪水去。
方临渊自不知赵璴心中是怎样柔软的百转千回。
他脑袋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那日赵璴被血染得鲜红的白衣,一会儿又是赵璴触手生凉的莹润皮肤。乱七八糟地拉扯着他,像是勾缠交织的水和火,快将他吞没了。
就在这时,一片柔软的绸纱遮住了他的视线。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是披好了衣衫的赵璴,正倾过身来,神色宁静地伸出手,又在他发顶上摸了摸。
“我无事。”他说。“小伤而已,早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绸衫单薄,需要稍加遮掩罢了。”
方临渊眨了眨眼。
他都还没说话,赵璴怎么猜到他在想什么的?
接着,他才迟钝地感到来自头顶的触感。
……又摸他的头!
方临渊没来由地感到不好意思。
分明论起年岁来,自己还大他一些,怎么总教他这样哄孩子似的摸脑袋?
太亲昵了点!
方临渊无法将自己与赵璴之间奇怪的气氛归咎于此,却也明白地感到,赵璴这样无意的肢体接触,于他而言……
方临渊抿了抿嘴唇,小心地挪开了自己的脑袋。
“知道啦。”他小声说。
这样想虽不大合适,但对上赵璴那双眼睛的刹那,方临渊还是这么觉得。
于他而言,太撩拨了,撩拨得过头了。
陛下同意了桑知辛的提议,让他在京中试行核税法,同时在大宣四十九地州中挑出了江南,选派朝中官员先行在那里推行核税法。
圣旨一下,朝堂又活泛了起来。
《核税法》一举,对朝中官员而言既是清洗,也是重组,谁也不甘心在这样的节骨眼中为人鱼肉。
三皇子一党便是首屈一指地积极。最强劲的敌手桑知辛将自己玩脱了,于他们而言便是坐收渔利的天大好事,这样建功立业、清洗地方,顺便排除异己的好事,他们怎能不积极?
可是,三皇子党的官员奔走多日,却总共也没能安插几个官吏在南下巡按的队伍中。
反倒是那个素来不声不响的元鸿朗,还有这回兖州之案立了大功的衡飞章,两个不通人情、古板迂腐的家伙,被陛下钦点为了江南巡按使。
三皇子一党泄气之余,还不忘挖空心思又多安插进了几个人。
反正江南那么大,那两个巡按使能管到多少?这个时候,便是能多挖走一点权力是一点,既要防着新党出现,也要防着桑知辛党死灰复燃。
但是原本桑党的官员,也没有闲着。
他们的靠台忽然倒戈,将矛头对准了他们,他们自不可坐以待毙。那些罪不至革职下狱的,也各个活动得积极,有投奔三皇子的,有敲元鸿朗的门的,还有给自己谋生路,往南下巡按的队伍里挤的。
一时间,朝堂之上乱成一片,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比勾栏瓦舍还热闹。
方临渊也忙碌起来。
眼下已经入了冬,距离陛下的万寿节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了。万寿节在年关之前,素来各国的使臣都会赶在这个时候入京朝贺,这些日已经得了消息,说波斯与爪哇国的使臣已经在路上了。
朝贺的防务与仪仗,向来是卫尉寺与鸿胪寺操持的。今年十六卫戍司得陛下嘉奖多次,被特许参与朝贺仪仗,方临渊便要与卫尉寺的大人们共同主理。
方临渊从没想过,这差事竟这样复杂。
各国来朝,又有陛下的千秋之宴,两件大喜事凑在一起,便需许多有司衙门互相协理。
掌管仪仗与銮帐的卫尉寺、负责外事往来的鸿胪寺,还有专管祭祀礼仪的太常寺全都凑在了一起,繁琐复杂,还免不得应酬交际。一时间,方临渊忙得头脚倒悬,接连几日都没能按时回府。
幸而几天下来,十六卫戍司的安排终于有了眉目。
也是卫尉寺的大人们熟谙礼禊,方临渊又与鸿胪寺的大人们共事过,也算熟稔。
他们很快分配好了卫尉寺与卫戍司所辖的范畴,方临渊便只管负责十六卫戍司的礼仪操练,等候外使入京了。
卫尉寺少卿特派了几个仪仗兵给他,交代好注意事项之后,笑着拍了拍方临渊的肩膀。
“也幸而有十六卫。”他说。“否则,我们卫尉寺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人此言何意?”方临渊不解。
卫尉寺少卿一愣:“将军不知道吗?”
方临渊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便见卫尉寺少卿压低了声音,对方临渊说道。
“今年朝廷不太平,又逢陛下五十整寿,各国使臣都要入京,陛下便想将今年的千秋宴办得大些。”他说。
不太平……便要办宴?
方临渊才从充州兖州一路回来一遭,所见所闻又是百姓饥馑食不果腹、又是地方官商勾结生灵涂炭,现在听见这样的话,竟觉得荒谬得厉害。
即便今年各地收成不错,但荒年之后总需要几年的休养生息才能令民生恢复的。
怎还能在此时铺张放纵?
方临渊一时间心生怪异,面上声色不动,只听卫尉寺少卿接着说道。
“礼部的大人因此将各处的仪仗守备增加了一倍不止,可我们卫尉寺哪有这么多人?我便特求了陛下,请陛下增派人手。”
方临渊微微一愣。
他想起自己前些日回京时,那几个十六卫的小子眉飞色舞地告诉他,陛下嘉奖他们,说十六卫今年办事得力,这才奖赏他们这样大的荣光,在各国使臣与文武百官面前露脸的。
原是这个原因吗,只是巧立名目的借调而已?
方临渊出神期间,喂卫尉寺少卿笑叹了一声,说道:“但是哪里想到陛下请动的是咱们十六卫?十六卫在京中本就声名光耀,也是陛下垂青,才让我们有幸与将军共事啊。”
对上他颇有几分讨好的笑容,方临渊也没拂他的面子,跟着笑起来。
“大人哪里的话。”他说。
“这是陛下对我们卫戍司弟兄的恩典。这礼仪之事我是一窍不通的,若非大人提点,我怕到现在还手忙脚乱呢。”
二人相谈甚欢地又聊了几句,方临渊便将卫尉寺少卿送到了门口。目送着卫尉寺少卿的马车远去,方临渊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都笑僵了,真累啊。
跟人谈笑几句,竟比奔走打仗还要辛苦。
幸而与卫尉寺的交割结束,需他应酬的地方也不多了。
眼看着到了中午,十六卫的兵马也准备好了在校场操练。方临渊计划着,操练一下午之后,今日便可早些歇息,就能赶着回怀玉阁好好吃顿饭。
却不料天不遂人愿。
这天日薄西山、校场上人困马乏之际,方临渊正要宣布解散结束,门前的卫兵却来报告,说太常寺的大人亲临检视了。
太常寺?
每年陛下的千秋宴都是由太常寺主理的,自然,他们这些负责外使往来的仪仗也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当中。
只是怎么这会儿来?
方临渊皱眉抬头看了一眼落下山头的骄阳,让疲惫的人马在校场上列队等候之后,亲自带人迎到了门前。
他没想到,来的竟是太常寺卿,也便是赵璴的那位嫡亲舅舅,窦怀仁窦大人。
只见那位窦大人神色倨傲,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锦轿。周围几个官员簇拥着他,而他却扬着下巴谁也不搭理,只慢吞吞地穿过一排行礼的卫兵,停在了方临渊面前。
全然不似当日在夫人身侧,悄没生息如霜打茄子一般的窘态了。
“下官参见窦大人。”方临渊行礼道。
只见窦怀仁凉凉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片刻才慢吞吞地说道:“方将军多礼了。”
说着,他抬步而去,竟径直错开了方临渊,朝着卫戍司里头走去。
“波斯国的使臣要不了多少时日就到了。我听卫尉寺的人说,他们负责陛下千秋宴的仪仗,十六卫负责外使的,我就来看看,十六卫的仪礼练得怎么样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这副尊荣,若说不是来找茬的,方临渊都跟窦怀仁姓。
听他这样说,方临渊便直起身来,姿容不卑不亢,一边快步走上前跟在他身侧,一边说道:“回窦大人,十六卫今日才开始操练。还有五至八日的时间,届时定不会出错。”
只见窦怀仁瞥了他一眼。
“提点你一番,也是为了你们十六卫好。”他说。
“是,下官多谢窦大人。”方临渊微微一顿,继而答道。
果不其然,窦怀仁就是来耍威风的。
方临渊跟在窦怀仁身边,听着他四处挑剔了一番之后,又命十六卫重新操练给他看,又挑剔一圈之后,才慢吞吞地离开了校场。
“方将军啊,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妻舅,托大称一声长辈,也不为过吧。”他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
方临渊早将他的话当耳边吹过的风了。
“是,大人自然是我的长辈,您方才的指点和教训,我都记在心上的。”他敷衍地答道。
窦怀仁这才满意,停在轿前时,又吩咐方临渊对夫人体贴一些云云,这才心满意足地上轿子走了。
目送着窦怀仁的轿子远去,方临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跟在他旁边的十六卫都面露不满:“将军,那太常寺的大人分明是来找您的麻烦的。”
方临渊笑着看向他:“你也看出来了?”
“那还能看不出来?装模作样的,活像我家那群打秋风的远房长辈。”那十六卫义愤填膺道。
方临渊让他逗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反正都走了。你回去跟弟兄们说,今日辛苦,明天一早推迟一个时辰训练,待到外使离京,给大伙儿一人加派一个月的饷银,算我请大家喝酒了。”
那十六卫又是高兴又是愤慨:“我们自然没什么的!只是将军太受委屈!”
“是啊,可不受委屈嘛。”方临渊笑着给了他一拳。
“那你还不快把我的马牵来?再晚一会儿,我夫人院中的晚膳就要结束了,到时我还怎么找他要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