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的尽头,是另一片新的树林。阿金仔细分辨许久,看出门道,眼前这片沙漠,是被森林包裹于其中的,就好像是在原本和谐的世界中,突兀插入了另一个新的,小的世界。凤怀月道:“两地所弥散的妖气并不相同,这片沙漠与整个千丝茧格格不入,应当分属与不同的妖。”
幻境是随心境而变。阿金不解:“所以住在此处的妖邪,心中的极乐圣地,难道就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
凤怀月想了想,“啧”一声:“不大妙啊。”
阿金紧张起来:“仙师何出此言?”
“八成是个勤于苦修的妖。”凤怀月扶着他的肩膀分析,“无心花花世界,一心只想突破自身极限,所以才会给自己设想出这片鸟不拉屎的苦寒地,用来磨练心智,奋发图强,争取早日炼成绝世大妖!”
阿金:“……”
他听出对方是在贫嘴,无语得很,不想搭话。
凤怀月笑着拍拍他:“不要紧张,喏,来了。”
阿金回身,瞳孔稍稍一缩,就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大漠里,突然就被搭出了一座茶棚。一名身穿布裙的女子正在手脚麻利地收拾板凳桌椅,她面容姣好,干起活来有模有样,眉间还有一丝盈盈喜色,属实不像个妖邪。
但也的确是妖邪,而且是大凶妖邪,心中怨气浓厚,否则不可能幻出这片黄沙世界。
阿金当即就要拔剑,却被凤怀月一把按了回去。
“先等等。”
“等什么?”
“这里不止她一个。”
“……”
阿金犹豫着将剑合回鞘中:“她有帮手,那我们下一步要如何行动?”
凤怀月扯起他的胳膊:“走!”
“走……走哪儿?”
“茶棚。她既开了店,我们自然能去歇歇脚。”
阿金暗自叫苦,他也是没想过,自己此生还有能到妖邪店中喝茶的一天,一颗心跳如雷,手紧紧攥着剑柄,几乎要将血肉与金属融在一起,准备稍有不对就立刻拔剑。凤怀月却在他背上拍了拍:“我说过,不必紧张。”
茶棚老板娘听到有人说话,缓缓转过身来。
凤怀月笑得一派和气:“两碗粗茶,多谢,我们可否坐在那边?”
老板娘点头:“现在还没什么客人,两位随便坐。”
她起火煮茶,又摇了摇旁边木床中的婴儿。凤怀月随手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逗弄,问:“是你的孩子吗?圆头圆脸,是有福气的,”
老板娘听到别人夸自家孩子,神情温柔起来:“是,名字就叫阿福,是他爹取的。”
“孩子的爹爹现在何处?”
“去办公事了,马上就会回来。”老板娘道,“他不管再忙,也是要回来看望我同阿福的,哪怕得奔波一夜也不嫌累。我相公不是那种不顾家的男人,总说既娶了我,就得陪着我。”
“言之有理。”凤怀月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小婴儿冰冷僵硬的面颊,笑道,“娶了媳妇却不相陪,隔了千里万里不回家,倒不如一拍两散,各寻出路。”
阿金听他这话,想到妻子,又想到自己此行还指不定有没有归途,心中难免再度沉重。而装在他乾坤袋内的灵火,忽然就飞起两簇,一左一右,准确捂在了凤怀月的耳旁!
这些幽蓝火焰虽说并未修出精魂,可既出自司危之手,便天生就带着一丝主人的执念,属于虽然不懂,但冥冥中就知道该如何去做,比如就算千里万里不回家,也不能一拍两散,这话断断说不得!
凤怀月毫无防备,突然就被阻隔了外界的声音,也一脸懵。
阿金慌张道:“仙师,仙师!”
凤怀月两耳不闻身边事,仍在与那两团灵火拉扯,想将其拽走。
“仙师!”阿金无计可施,只好强行把他的脑袋掰过来。
就见在沙漠与密林的交界处,一群支离破碎的兵士正在往过走,是真的很破碎,有的人没有头,有的人没有手,浓黑怨气裹挟着他们,聚集成一片不散乌云。刚开始看起来只有十余个,后来变成百余个,再后来,便是成千上万,而这片沙漠的范围也随着兵士的增加而不断向外扩展,很快就变得茫茫无边。
阿金脸色惨白,心如死灰,因为哪怕再来千个百个自己,也绝非这群妖邪的对手。
凤怀月问:“那是你丈夫回来了吗?”
他声音十分洪亮,因为还没能成功把灵火扯下来,所以不自觉就扯起了嗓子。
老板娘踮起脚远远地看:“是,似乎又打了败仗,若是再不能胜,皇帝就要杀了他。”
凤怀月什么都听不到,只能根据对方平静的神情,推测可能又是在叙述一些个千里相陪的绵绵情意,便捧场敷衍:“甚好。”
阿金:“……”
老板娘猛地回头,血红的双目死死盯着他:“你在说什么?”
灵火可能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嗖”一下就蹿回乾坤袋中。但老板娘的怒火显然没有随它一起蹿回去,她上半身倾斜着朝凤怀月靠近,面色青紫泛白,印堂一片乌黑,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流淌到干枯的唇边,口中僵硬而又怒不可遏地重复着——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沈昊。”凤怀月“哐啷”一把,将阿金已经半抽出的剑死死压回去,扭头与那几乎已经要同自己鼻尖对鼻尖的老板娘对视,笑容和煦道,“我有个好兄弟,也在营中当兵,姓沈名昊,已经许多年没有音讯了,也不知在不在这群兵士中。”
“沈昊,我记得没有这么个人。”老板娘慢慢道,“你该去别处打问。”
一边说着,她的面容也逐渐恢复如初,重新忙着煮水泡茶,像是已经把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
阿金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虽说在进千丝茧前,他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但做好准备与真正直面死亡仍旧是两码事。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残破大军,他干咽了一口,问:“仙师下一步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但有两条,”凤怀月道,“第一,尽量不与这群人硬碰硬。”
“是。”阿金点头,又虔诚询问,“那第二条呢?”
“看好那些灵火!”
“……好。”
凤怀月此时也很费解,主要费解在他发现自己居然拿那些灵火无计可施,倒不是说双方有多实力悬殊,而是对方丝毫不讲武德,简直像一块在阳光下晒到半融化的糖,哪怕自己再努力拉扯,也只能将糖丝越拉越乱,越拉越长,直至流得满身都是,淌得一片狼藉。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那位传闻中古怪暴戾的瞻明仙主,竟会炼制出如此狗皮膏药一般莫名其妙的灵火,简直能称得上一句不正经。
“仙师,仙师!”阿金又开始扯他的衣袖,“表情,注意你的表情!”
凤怀月回过神,调整了一下满脸无语,重新捏出一副笑容可掬的亲切面容,不亲切不行,因为此时大漠里已经出现数千张茶桌,桌上摆满了大碗的馒头与牛肉,而一名身形高壮的男人,也正弯腰钻进茶棚,粗声问道:“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阿金看着眼前这位上下半身明显没连在一起,五脏随便挂于腰间的威猛大将军,尽量自然地扯出一个笑。凤怀月则道:“路过,就顺便歇歇脚,最近这一片可不太平。”
“马上就能打完仗了。”将军道,“打完仗就会太平。”
女子提着茶壶,来回大漠给众人添茶倒水,凤怀月的眼神也追随着她的身影,在桌与桌间穿梭。见他一脸若有所思,阿金便跟着一道瞧,但什么门道都没瞧出来,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全不知事情会朝何处发展,唯有紧紧握着剑。
茶棚内寂静得可怕,也不知过了多久,凤怀月突然道:“若是人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阿金没听懂,什么叫若是人再多一些,这人难道还不够多吗?黑压压一眼望过去,几乎要铺满整片黄沙,别说是打一场仗,就是攻一个国,怕都绰绰有余。
将军却跟着叹了口气,也道:“若是人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凤怀月问:“为何不向朝廷多讨要一些兵马?”
“皇上不相信我们能赢下这场仗。”将军道,“况且国库里也拨不出更多的军饷。”
“咣”一声响,是老板娘将手中的空茶壶重重放在了桌上,她面露愠色,啐道:“国库里没有军饷,倒是有大把大把供后妃挥霍无度的银两!那些人的一根簪子,一双玉鞋,便能抵得上咱们十天半月的粮食钱,呸!”
这番言论若深究起来,得归为诛九族大不敬,但将军并没有制止妻子,只是愁绪满脸地叹了口气。见到丈夫这副窝囊模样,老板娘弯腰抱起摇篮中的孩子,赌气抱到一旁去哄,将军便也跟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阿金逮着机会,赶忙上前捏声询问:“仙师方才为何说人再多些就好了?”
“你仔细看眼前的大军,”凤怀月道,“其实真正肢体残缺不全,武器生锈的,只有不足五百人。”其余则都是衣着整齐,长剑锃亮。
阿金这回反应得挺快:“所以除去五百妖邪,其余大漠里头这数万兵马,其实都是她的幻想?”
“对。”凤怀月道,“不过即便只有五百,你我也没必要硬碰硬。这对夫妇只在千丝茧内占据着一片小小沙漠,我们真正要斩的,是凌驾于他们之上,操纵着沙漠以外所有幻境的大妖。”
阿金试探:“大妖,是他们的皇帝?”
“十有八九。”凤怀月指派,“不如先由你想个办法,让我们能取得将军夫妇的信任。”
阿金当场结巴:“我我我……我?”
凤怀月点头,充满自信道:“对,就是你。”
狂风袭来,阿金被呛得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喷嚏。
千丝茧外的鲁班城,眼下也正一片骤雨狂风,惊雷滚滚劈开长空,巨大声响近得简直像是要落入房中。清江仙主余回用一根手指捅了捅耳朵,抱怨道:“你家里就不能多挂几道避雷咒?”
另一头坐着的男子挥手一扫,用结界将整间房屋包裹起来,四周霎时一片安静,比避雷咒更好用,余回却还要提意见:“也不必遮得如此严严实实,朦胧一些,朦胧,懂吗?正所谓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来,得有一点声音,才有意境。”
男子一笑,下一刻,便有沙沙声渐次响起,雨打涟漪。
美则美矣,也很幽静,但架不住余回实在废话多,还很好奇。他疑惑地伸长脖子看着眼前人,刨根究底地问:“你今天吃错药了,为何对我如此有求必应?”
“倒也不是。”男子答,“只是看你穿了一身白,又挑三拣四捏酸诗的模样,有几分像当年的阿鸾,所以情不自禁就多了几分伺候祖宗的耐心。”
余回眼皮一抽:“这是什么屁话,信不信我去枯爪城告状。”
“你若能将他告出来,也算功德一件,只是……”男子叹了一声,“当年我若手再快些就好了。”
他便是当初试图将凤怀月从枯骨塔下拽出的那名紫衣人,也是当今彭氏一族的主人,越山仙主彭流。眼睁睁看着凤怀月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他也曾许久深陷梦魇,有两年想去枯爪城烧纸祭拜,却被千万道悬浮利剑逼退,还有一群举着牌子的枯骨凶妖跟在他身后玩儿了命地狂追,牌子上只书一个黑漆漆的潦草大字,曰,滚!
彭流道:“他总觉得是我害死了阿鸾。”
余回一摊手:“你不也觉得是他害死了阿鸾?”
司危与彭流两人心中皆有怨念,只不过一个怨得狂躁,一个怨得内敛,但总体来说,怨也只是怨计划不周,回撤不及时,倒不至于将凤怀月真正的死因归在对方身上,这么多年的相看两生厌,无非是给自己寻一个疏通淤堵心结的借口罢了。
所以每每世间需要灵火时,司危还是会劈头盖脸地甩给彭府一乾坤袋,再加上余回,三人依旧以一种相对平衡的姿态,守护着整个修真界的和平与安稳。
彭流站在窗边看着外头暴雨,看了许久,转身道:“我想提高斩毁千丝茧的赏金。”
余回眉头一皱,“腾”一下就站了起来。
彭流被他这副反应搞得一愣,道:“怎么,你不想出钱?”
余回却像是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掌心按在自己腰间,半晌,拎出来一团不断扭动的纯白火苗:“它……它怎么突然……就又着了?”
彭流亦是惊讶:“这是当年阿鸾炼化的那团灵火?”
灵火本是司危的,却被凤怀月要去一簇,埋头精心炼制数月,最终捧出这纯白剔透一团小焰,当宠物留在身边玩,还取了个名字叫小白。而在枯爪城一战后,主人既魂飞魄散,小白也便蜷缩熄灭,只留下一颗干瘪发灰的焰心,后被余回捡了装入锦囊,一直随身携带。
主人魂散,灵火却突然活了,这明显不符合常理。彭流猜测:“莫非阿鸾当初只是殒命,魂魄仍在,他……转世了?”
说归说,但他心里其实清楚,转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别说魂魄尚存,就算是魂魄只剩一半,一小半,一小小半,司危都不会放任不顾。当日那场爆炸太过惨烈,现场确实是魂魄无存的。
在这里猜亦无用,余回索性倒拎着手里越来越精神的小白,昼夜不停歇地御剑回到枯爪城中,随手扯过一副骷髅架子,问:“你家主人呢?”
枯骨凶妖被他甩得“咔嚓咔嚓”响,哆哆嗦嗦地伸手一指。余回兴冲冲地绕过去,就见司危果然正背对自己站着,于是将手中灵火往他面前一递,献宝道:“看看,快看看!”
见到司危,小白扭得越发百转千回,几乎要将它自己扯成一根面条,没脑子归没脑子,见到爹就要告状这一本事倒是丝毫不含糊。司危伸出手,将那团白焰接入掌心:“原来它还在。”
余回道:“那阵子阿鸾恰好将它丢给我带,后来我怕你触物伤情,便藏着没还。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忽然就有了灵气。”
“我知道。”
“你知道?”
余回没能理解他的平静是从何而来,灵火复燃,说明阿鸾的魂魄仍在,这反应?总不会是高兴傻了吧,很没出息啊!
他神情凝重地靠近司危,道:“我有一个问题。”
司危点头,语调和缓:“说。”
余回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作者有话说:
凤怀月:为什么我捡到的灵火和修真界其余人捡到的灵火不太一样,这东西它保真吗?
余回被司危放出的枯骨凶妖追得滋儿哇啦满山乱跑,越发笃定此人一定是吃错了药。他好不容易摆脱追击,重新寻回原处,就见那团白色灵焰正趴在司危肩头,背影竟然还有那么一些些诡异的父慈子孝。
“你到底——”余回一边问着,一边向前走去,话未说完却差点咬了舌头。他看着眼前飘浮聚集,将散未散的幽光,内心受到极大冲击,半晌勉强挤出颤抖一句:“这是……你……”
司危并未理会他这副见鬼神情,只是继续细心将几乎碎成齑粉的星点残魂收拢于一处,不让它们被风吹散。余回依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所以这就是你固守此地三百年的理由?”
司危答:“是。”
余回道:“世人皆说你疯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却是真疯不假。”
毕竟倘若不疯,谁会用自己的灵力重重包裹住整座鬼城,再花上三百年时间,将那些浮于空气中,比微尘还要更不可见的残魂一点一点收集起来。他苦口婆心道:“哪怕你将他的魂魄全部找回,难不成还能拼出一个完整如初的阿鸾?更何况也根本就不可能全部找回,那场爆炸,足以将他的大半魂魄焚烧殆尽。”
司危道:“不完整的阿鸾,也是阿鸾,三百年,或者三千年也罢,我自会想办法将他一点一点拼好。”
余回瞠目结舌:“你自己听听这话,它合理吗?一点一点拼好,拼好之后呢?没有神识、没有肉身的一具残魂,又要寄住何处,你难道舍得让他的魂魄居于他人之躯?”
司危伸手一揽,星点幽光霎时如飞花落入掌心,余回眼睁睁看着那些残魂被他按入心口,瞬间毛骨悚然:“……等等。”
“他哪里都不必去。”司危道,“就住在我这里。”
余回头晕目眩,开始深刻反思,自己是否早在阿鸾殒命之时,就该多关注关注司危的精神状况,早些发现,或许对方疯得还不至于如此厉害。以心头血滋养他人魂魄,这种邪魔行径若被天下所知,轻则口诛笔伐,重则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况且若此举当真能让逝者死而复生,倒也有的商量,可碎成粉末的残魂,再拼凑也不过是一堆风一吹就散的虚影,养在心口,又能如何?
他上前两步,提议道:“硬要收集,也成,不如先将这些残魂存入玉瓶,阿鸾生前喜欢亮闪闪的住所,你那颗心里又黑又乱,他若当真能找回神识,第一件事怕就要破口大骂三天。”
司危一笑:“好。”
余回被噎得没话讲,忘了,二位喜好异于常人,向来以吵架为乐,破口大骂属于独有情趣。
他只好换了一个劝说方向:“不疼?”
“不疼。”司危将手掌从心口处移开,“他很乖。”
余回:“……”
你这话说的,我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反驳。他想起先前众人欢聚的场景,再看看眼前这满目枯骨的荒城,看看差不多疯了一半的司危,心情复杂地挤出一句:“他可与‘乖’字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骄纵任性,爱凑热闹,想一出是一出,所到之处就没个消停,属于隔壁小夫妻吵嘴,他都要搬一把梯子挂在墙上看的类型。日常喜好奢靡享乐,兴致来了满街撒玉币,一掷千金买各种稀奇古怪的丑东西,被骂上天也不改,这种鸡飞狗跳不顾旁人死活的性格,不拆房的确就算乖。
司危瞥来一眼:“他乖与不乖,难道你会比我更清楚?”
余回发自内心地答:“这还真不一定。”
毕竟我也没少被他拉起来夜半谈心,当然了,十回有十回都是在骂你。
司危冷冷道:“就知道你那些年没少挑拨离间。”
余回深吸一口气,他原是抱着狂喜来的,以为故友魂魄仍在,却没想到搞了半天,会是这么个堪称骇人听闻的“在”法,一盆凉水泼上头,这阵也是兴趣索然,没什么心情同他吵架,便转身向外走,走没两步想起一事,又重新折返,一把将司危肩头的白色灵火扯回来,斥道:“还给我,你自己在这里好好反思几天!”
司危并未阻拦,小白看起来却不大情愿,再度左右拧动想溜,抗拒态度之强烈,若非没法出声,估计早就扯起嗓子开始哭嚎。但余回态度却十分坚决,将它往锦囊中一塞,还要顺手画张符纸镇住。好歹也是由阿鸾亲自炼化的灵火,若就这么丢在枯爪城中,指不定要被司危与那群骷髅架子养成什么样,还是带在自己身边安心些。
枯爪城外,彭流正远远等着,一见他出来,便急忙迎上前:“如何?”
“并非你我想的那样。”余回道,“不算好事。”
彭流追问:“有多不好?”
“要多不好,便有多不好。我看往后还是得想办法多管着些。”余回回身,又远远望了一眼城中,“否则他若一念成魔,天下可没谁能拉得住。”
彭流讶然:“这……成魔?”
一头乌云沉沉。
一头黄沙漫漫。
阿金鼓足勇气上前搭话。他方才在心里分析半天,想要取得一位将军的信任与好感,最快的途径是什么?答,当他的兵。于是这晌便道:“不知这支队伍,还征兵吗?”
将军抬起头:“怎么?”
阿金看着对方乌青的眼眶,以及不断渗出鲜血的脖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哆嗦:“我我我是说,我也想加入这支队伍,与众兄弟一道抗击外敌!”
“你没听到吗?”将军叹息,“我们已经快要发不出饷银了。”
阿金忙道:“能让我吃饱饭就行。”
“看你身板单薄,可不像是能打仗的样子。”将军道,“我的军营中,不养废物,你若想来,就要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阿金问:“如何证明?”
将军放下手中茶盏,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拖着向大军走去。
阿金毫无防备,差点惊呼出声,本能地想拔剑,本能地想求救,但好在最终都压了回去。他在心里给自己不断打气,老吴能斩妖,自己也能斩,万一这些士兵也都是一些花架空壳呢,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凤怀月将目光从阿金身上移回来,自己斜靠在柜台旁,对那正在哄睡婴儿的女子意有所指道:“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啊。”
老板娘只是稍稍皱眉,表情多有疑惑,看起来完全没懂。
“咳!”凤怀月收起拽文的心,换更通俗易懂的人话,“既然皇帝昏聩,一心想让大家送死,那将军为何还要如此尽力辅佐?”
老板娘道:“无非是因为一个‘忠’字。”
凤怀月却道:“恕我直言,力保这样无能的国主居于高位,对百姓而言,并非福,而是苦。将军爱兵如子,再忠下去,怕是大家会连饭都吃不上,到那时,难道眼睁睁看着所有兄弟一起饿死吗?照我看,倒不如杀了旧帝,另立贤明新君!”
老板娘幽怨道:“可惜我的夫君做不出弑君之事。”
“他做不出,我们帮他做。”凤怀月鬼鬼祟祟压低声音,“瞒着你男人,不让他知道。”
老板娘终于肯抬起眼睛:“要怎么做?”
凤怀月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你想办法瞒过将军,借给我五百人马,我恰好有那么一些些本事,足以率他们北上潜入王城,即刻诛杀昏君!”
老板娘摇头:“你甚至都离不开这片沙漠,走吧,朝着前方走,你要是能顺利离开,我就答应给你兵。”
凤怀月试探:“前方有什么,我为何不能离开?”
老板娘却已经一掌将他推出了茶棚,粗野蛮力当胸一按,凤怀月差点吐出一口血。他跌跌撞撞胡乱一抓,好不容易才站稳,然后看着手里半截腐败的胳膊,颇为诚恳道:“兄台,真是对不住。”
半臂残兵大怒,举起另一只手便朝他攻来,凤怀月灵活闪身,还顺便将正在另一名妖兵手下挨打的阿金扯到身边:“走!”
“走,又要去哪?”阿金气喘吁吁地问,“将军说了,只要我能打得过他的兵,就让我们加入他的营。”
“但你明显没打赢。”凤怀月道,“所以先随我走!”
阿金稀里糊涂,被他拽住动弹不得,只能迎着狂风往大漠与密林的交界处跑,一边走一边提心吊胆地提醒:“当真就这么走了吗,他们怎么还跟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