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谢隐见多了,心理素质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九假一真摆的就是八卦阵。
见谢隐前来,王庚阳赶紧到办公室门口迎接,那热络劲儿让谢隐怀疑这是自己的多年好友。
王庚阳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西装领口、袖口处隐约能见纹身边缘,脖子上挂着链,手腕上戴着珠,桌上镇着泰山石敢当,背后挂着一幅不辨真假的山水画,房间中央还摆放着一个山水状雾化器。
王庚阳笑着为谢隐一行人沏茶,谢隐乐得接受,极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高瓷云盖蓝?郧阳料子?”
王庚阳一愣,旋即用手拖了拖手腕上的松石珠子串,哈哈大笑:“108颗。谢警官好眼力,好眼力。”
话音一落,谢隐嘴角轻挑,看向秦淮,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秦淮已然明白了谢隐的意思,心中也多了几分胜算。
谢隐和王庚阳也不说正事儿,只从松石串子说起,说到了各色手串,古玩字画,名贵木材,天南地北一顿胡扯完,方冷秋急得脸色难看得要命,却又不好催促。
良久,七分热络,谢隐才说回话题:“王兄,你也明白我们来意,我们就是想看看开船之后有多少人出入过储藏《长眉浅翠图》的密室。”
王庚阳也是老油条一枚,脸上的笑意不减,但转眼间便多了几分为难之色。
“谢老弟,不是老哥不愿意配合你,实在我们也有为难之处。你看……现在在公海,你也没有办案的手续,这船上的人,非富即贵,一个个把隐私看得比命都重。我们实在是得罪不起,不能把监控给你们。”
谢隐听到这点点头,两手一摊,看向方冷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方冷秋瓷白的小脸上挂上了汗珠,她急切地希望谢隐能够破局,但此刻她也怀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谢隐:“可王兄,等船回了国,作为安保公司负责人,物品失窃你难辞其咎,作为负责人,你很难逃脱法律制裁。”
谢隐这话说的语气很恳切,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味,与前面讨论文玩时并无二致,前后不突兀,只似闲聊。
王庚阳也一脸苦笑:“兄弟,你是做刑警的,你也该明白,有时候人生不得已,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的。”
说到这,谢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谢隐在刑侦队多年,与三教九流皆有来往,他砸么了一下嘴,点点头,一副语重心长地仗义模样说道:“我明白,您赚的就是这份钱,担的就是这份责任。上面让您干什么您就得干什么,代价嘛,总比不上收入丰厚。”
谢隐说这段话是有依据的。他在来到这间办公室之前就让韩易在队里查了查王庚阳的底细。
王庚阳,41岁而已,在局子里却总共待了11年。一次三年,两次四年。
寻常人看这人,一定会觉得他点儿背。王庚阳先是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工程承包,进去了。出来后在一家债券公司做销售,二进宫了。再出来去了家娱乐公司做财务,又又又进去了。谢隐却眼明心亮,他知道这个王庚阳端的就是这碗饭,专门替人顶包的。
“说句不该说的,兄弟,”谢隐点了根烟,递给王庚阳,“来,哥,咱俩这边儿抽。”
说着就把王庚阳往一边领。方冷秋以为谢隐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和王庚阳说,急切地想要凑过去听一耳朵。唯有秦淮不紧不慢,坐在椅子上丝毫不动。
秦淮知道,谢隐不过是怕抽烟呛着他罢了。
“兄弟,虽说是你拿人钱财,□□,可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何必进局子里受那个闲罪呢?”谢隐厚实有力的手掌拍了拍王庚阳的肩膀,“你信不信兄弟我的?我懂风水!”
方冷秋隐隐约约听一耳朵,以为写引进要话入重点了,结果没想到话锋一转,怎么又说上风水了呢?
王庚阳一愣,问道:“啥风水?”
谢隐哈哈一笑:“你这印堂发黑,怕不是最近入手了什么沾官司的东西吧?王兄,屁股底下坐得不稳当,不就容易生是非么?”
说到这,谢隐往王庚阳肩膀上又狠狠拍了一下:“想想,想想最近买没买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人心如此,最抗不过的就是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谢隐唯物主义战士一位,怎么可能张嘴闭嘴皆是牛鬼蛇神,不过是攻心有术,识人有道罢了。
谢隐见王庚阳愣愣的不说话,便乘胜追击,眼神落在王庚阳桌子后面的实木座椅上。
王庚阳见状,立马缴械投降。连连佩服起谢隐来。
谢隐胡吹六哨的本事一下子就上来了,什么风水秘术,八卦奇学,也顾不得对与不对,胡乱便开始诹起来。左右就一个意思——我谢隐不仅能帮你破风水,还能帮你破困境,免你牢狱之灾,又让你能赚到钱。
一路下来,王庚阳额头已然布满汗珠,两眼充满崇敬之情地看着谢隐,问道:“兄弟,那你说,哥到底该怎么办呀?”
谢隐囫囵了一下自己的寸头,笑起来时痞坏痞坏的。
他附身来到王庚阳耳边耳语了一会,王庚阳已然没有了自己思考的能力,连连附和:“好,这个好。”
谢隐起身,抓起桌上的湿巾懒洋洋地擦起了自己的手指,回身问道:“哥,我帮了你,你也总得帮我个忙吧?我知道你还是不能给我视频,但你不表示表示,我很难和我雇主交代啊。”
王庚阳咬着下嘴唇思忖了很久,几经权衡,他咬牙做出了个决定:“兄弟,视频肯定不能给你,但密室门口有个热成像设备,这个数据我能给你。兄弟,别为难我,我就能做到这了。”
谢隐拱手一谢,算是成交了。
出来的路上,方冷秋踩着高跟鞋极尽可能跟上谢隐大长腿的步伐,她一遍又一遍问着谢隐究竟答应王庚阳什么了。
终于,在来到无人也没有监控的地方,谢隐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看向方冷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方冷秋说道:“把你手里的假的《长眉浅翠图》给买家,就说是真的。”
方冷秋惊愕得瞠目欲裂,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嘴唇颤抖着,想让谢隐再说一遍,但又觉得这种行为傻得透顶。
半晌,方冷秋才歇斯底里地喊出来:“谢隐,你是不是想要钱想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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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冷秋面无血色, 半是因为受伤后的虚弱,半是被谢隐气的。
“谢警官,我请你来是为我们解决问题的, 不是来拆东墙补西墙的。买家拿到画回去以后会第一时间做鉴定的,再说……”方冷秋香腮微抖, 近乎失去了理智, 话说到这却戛然又止。
谢隐听出其中端倪,挑眉问道:“再说什么?”
鹰隼一般的眼神直逼得方冷秋无处可藏, 她退而又退, 着实无处可退处只得转移话题:“反正就是不行, 这招行不通。”
秦淮抬腕看了一眼表:“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方小姐,别让自己一根弦一直绷着, 会影响大脑的正常运转的。有时候松弛一点,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说罢二人利落转身,谁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只留下方冷秋一脸迷茫地站在走廊里。
走廊尽头,没有灯。
床头灯昏黄, 将邮轮寻常时不易让人察觉的微微晃动放大几倍, 晕染开一阵天然的暧昧。
谢隐松松垮垮披着浴袍,懒得擦干额角的水滴, 自顾自晃动着手中的威士忌酒杯。
醇厚的酒精味混杂着橡木桶上的淡淡焦糖味弥漫开来,谢隐却心不在焉, 他索性瘫在沙发里,复盘着今日遇到的种种。
老屁、方冷秋、秦淮、王庚阳……稀里糊涂上船, 稀里糊涂拍卖, 稀里糊涂搅进盗窃案……今日他所遇诸人, 像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每一次出场都是意料之外。
谢隐记得秦淮常说的一句话——这世上从来没有巧合和意外。
一种隐约的不对劲的感觉逡巡不去,但谢隐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想到这,他顿时倦意全无,倏地起身,盘腿坐在沙发上。
秦淮干嘛呢?
他欠欠地拿出手机,看着秦淮黑色的头像砸么一下嘴——装逼犯。
“干嘛呢?”
30秒,没人回······1分钟,没人回······
哦,太晚了,睡了吧。谢隐放下手机,抻了个懒腰。转头又拿起了手机。
2分钟了,还没人回?
谢隐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全神贯注地等待一个人的回信。上一次……上高中追同班女生时候吧。
谢隐起身,准备去秦淮房间看看。走到门口时才想来自己挂空单穿睡袍呢,赶紧回屋换了身衣服,哼着不着四六的调子来到了秦淮的门前。
这一切,谢隐称之为鬼使神差。
敲了两下门,没人应。
你看,睡着了吧。谢隐赶紧对自己说。
转头要走,想想又敲了两下,仍旧没人回应。
其实谢隐的牛仔裤兜里揣着秦淮的房卡,是早上吃早饭时秦淮随手给他的备用卡。但谢隐觉得此时刷卡进去过分孟浪了,想想还是算了。
正犹豫呢,房间内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似乎是重物掉落。
谢隐赶紧朝门内喊去:“秦淮!怎么了,秦淮!”
好在行政房入住率不高,没有引起围观。
房间内仍旧没人应答。
事急从权,谢隐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了,他刷卡进了门。
昏暗的灯光下光影朦胧,一切看起来如常。浴室的门似乎开着,里面有蒸腾出的水汽,但人应该没在里面。
背对门口的沙发旁垂落睡袍的一角。
谢隐试探性喊了声:“秦老师,我进来啦?”
仍旧无人应。
谢隐“啧”了一声,打算帮秦淮捡起垂落在地的睡袍,绕到沙发前时,眼前看到的景象让谢隐的心脏都跟着狠狠沉了一下。
沙发上,只有睡袍勉强能掩着下身的瓷白身体正扭曲着瘫软在沙发之上。秦淮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水滴顺着他那挣扎扭曲的下颌滴滴滑落,脖颈处是因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结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伴随着异常的喘气声。
整个身体几乎一览无余地呈现给了谢隐。
秦淮的眼神都已经开始迷离了,只有残存的理智让他拼尽全力指向浴室的方向。
“秦淮,你挺住!”谢隐第一时间心领神会,他本能地呼唤着“秦淮”。
一直以来,陌生也好,熟络也罢,他都刻意地称对方为“秦老师”。
他冲进浴室里,在洗手台上找到了秦淮的哮喘喷雾。回来时跑得太仓促,脚趾结结实实踢到了茶几腿上。
人类不能承受之痛top5,在此刻竟然没有了作用。
喘息……喘息……呼吸……呼吸……
谢隐单腿跪在秦淮的身前,借着昏黄暧昧的灯光看清了秦淮的每一个呼吸——从急促,到平缓。
他下颌线用力的程度,他睫毛眨动的频率,他皮肤上细小的纹路……都在谢隐眼里。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竟不知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已经沁湿了掌心。
秦淮闭着眼,感受着命运居高临下的掌控——惩戒与怜悯,不过是命运心情转换的小插曲,却是他结结实实感受到的无力与痛苦。
呼吸慢慢顺畅,他却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索性便就着海浪声和氤氲水雾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那一刻,秦淮感觉异常安心。不是又一次被命运赎回的安心,是……
是喷在他耳侧的炙热的鼻息,混杂着无需看也知道存在的炽烈的目光,陪伴着他,那种安心。
他稍一侧头,正好枕上谢隐伸过来的宽厚手掌上。秦淮知道谢隐此刻是半跪着的,这姿势并不舒服。
可他莫名想要撒上个小娇,偏偏不睁眼,浅浅地便睡去了。
谢隐见秦淮呼吸顺畅,也长长松了口气。他半跪着的腿早就麻了,他想稍作调整,看看能不能坐在地毯上,但几度未果。
秦淮赤//裸着胸膛,只下身松垮掩着浴袍。不多时,睡梦里的他便觉得凉飕飕的。
嗓子里咕哝着:“冷。”
轻轻软软的,谢隐听清了。
谢隐没穿外套,被压着一条胳膊也脱不下来什么。他试图往上拽一拽秦淮身上的浴袍,却发现这块布料真的是补西墙就必须拆东墙。
最终,谢隐没有破得了心理防线——在晾着秦淮上身还是下身中间还是选择了上身。
是的,跪在一个露着下身的男人身边,不如让他死了。
没办法,谢隐只得艰难起身,凑在沙发边缘找了个小小的缝隙坐下,用自己的身体揽住了秦淮的躯身。
滚烫的感觉霎时围绕秦淮周身。
滚烫的,舒服的。秦淮感觉命运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一个巴掌后面紧跟着一个甜枣。
他索性转身,安安稳稳地窝在了谢隐的怀里。
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
谢隐吃早餐时候突发奇想,如果自己作为僵尸被从古墓里挖出来,凭着自己的绝世美貌,应该不至于只被叫做“干尸12345号”吧?
“我最低起码能被叫做……A城帅哥吧?”
秦淮端来一杯牛奶:“嗯,楼兰美女,A城帅哥,绝配。”
老屁:“头儿,就落了个枕,你那顶多算僵硬,够不这僵尸,别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说到这,老屁一脸疑惑地补充了一句:“不是,头儿,你这是怎么落的枕,是这个姿势呢?你做梦和人求婚了?”
谢隐自诩脸皮厚过护城墙,也不觉耳根有点发热。他想赶紧转移话题,别让脸皮薄的秦淮再露出破绽来。
结果秦淮低头切着面包片,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金丝眼镜框后的双眸没有任何异常,仿佛整件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头儿,我怎么听说你还给人家安保负责人算命呢?哎,你平时可是对此非常不屑的,还总说我怪力乱神。怎么着,要改道?那我可以……”
谢隐拍了他脑袋一下:“王庚阳桌上摆的,墙上挂的,身上戴的,无一不体现他对风水数术的迷信,通过对他的背景调查,我发现这个人就是个职业背锅的。可即便是职业的,也肯定是希望少出一次事儿是一次。通常啊,人没经历过地狱,是不会那么怕地狱的。”
秦淮赞同:“不仅迷信,还自大。”
谢隐:“是,挺爱虚荣个人。我用松石珠子就试探出来了,成色那么不好,我说高瓷云盖蓝他都没反驳。我也是接着这个话茬,说他收了件惹官司的东西。不真让他怕,怎么能让他同意我的做法?”
老屁不解:“头儿,那你怎么知道他收了件惹官司的东西?”
谢隐哈哈一笑:“他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黄梨花木太师椅,是去年扫黑时候我亲自缴的,法拍出去的,我认得。”
老屁无语,不过办案本来就是心理战,倒也无可厚非。
老屁:“可是头儿,就算安保部门同意配合你演戏,拍卖行也未必能同意用赝品充真品。毕竟这么大的拍卖行,最重要的就是……”
“信誉”二字还未出口,老屁便住了嘴。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十几岁便跟随的大哥怎么可能是个昧着良心恰烂钱的人呢?既然为了破案可以装风水大师糊弄王庚阳,那他做的每个离谱决定,难道不也都是为了破案么?
想到这,老屁意味深长地看向谢隐。
谢隐终于笑了,他靠在椅背上,看向餐厅门口的方向——
“我相信方美女那么聪明,也肯定能想得通。”
老屁自告奋勇要去向方冷秋解释,转头却看见方冷秋站在他身后,正笑靥如花地看着谢隐。
敢情头儿是冲方美女笑呢,没他什么事啊。
“谢警官,你说得对。我,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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镁光灯疯狂闪烁, 将台上人的神秘与贵气完美得衬托到极致。郑隆与方冷秋握手、交接、拍照……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光影阑珊处的谢隐和秦淮靠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贵气逼人,人心却拐着九曲十八弯。
祝贺的, 沉默的,看热闹的……穿过攒动的人头, 谢隐眼尖, 猛然看见一个白色影子在礼堂的对角线处闪过。
是那个戴白帽子白卫衣的男孩。
谢隐有所筹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呼喊, 只得艰难穿过人群, 去寻男孩的踪影。
男孩的安静与沉默和众人的兴奋格格不入, 他只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小挂件,偶尔抬起头看看台上,平静的侧颜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觉得他很白, 惨白。
谢隐刚推搡开人群,走到一半,男孩不经意抬头, 看向了谢隐的方向。
一瞬间,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谢隐似曾相识的脸——不, 不是似曾相识,是很熟悉, 好像沉睡在脑海深处角落里的一张脸,突然出现了。
谢隐一愣, 男孩也是一愣。男孩像是被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一般,立即转头起身, 消失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
“哎……”谢隐不敢大声叫喊, 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名字。
他只得停滞住了脚步, 若有所思地看向那片阴影。
交接仪式完成,方冷秋将仪式照片交给了谢隐,谢隐转手发给了记者师妹温幸苔。
温幸苔调笑问道:“师兄你还承接这么高端的业务呢?”
谢隐“啧”了一声,温幸苔赶紧变调:“得得得,懂,不能问,不能说,只照办。”
女孩做事迅速,十几分钟便在报社的APP上看到了报道——
27000欧!明代国画拍卖又闯新高!
配图里方冷秋和郑隆笑得格外灿烂,配文中有意无意地提及该画在市场上存在仿造情况。
意图不言而喻——明确告诉偷画的人,你偷走了真画也没用,市场只认郑隆手里的这一幅。
接下来需要做的就简单了,吹吹海风,度度假,然后等嫌疑人自己跳脚。
还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有人坐不住了。
这并不出谢隐的意料。他正在甲板酒吧的长椅上安静的晒着太阳,很快阴影便遮住了他能感触到的所有阳光——一位气势汹汹的女士在方冷秋的陪同下正居高临下地对谢隐怒目而视。
谢隐猜出个大概,但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您是哪位啊?”
女人素养不错,即便十分气愤,但还是收敛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优雅一点。
她稳了稳说道:“谢警官您好,我是黄玉玲,是杜仕达公司特聘的文物鉴定师。这是我的证件。”
来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形偏瘦高,竖着干练的短发,深灰色职业装,颈处系着一条香奈儿黑白色山茶花丝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干。
谢隐摇摇头:“我不是在执法,只是在帮方女士的忙。不便查看您的证件。”
“好,帮忙,”黄玉玲开门见山,“谢警官,既然是帮忙,方总一定把情况和您说清楚了,我们交接给郑隆先生的那副画是赝品,你怎么能给方总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主意呢?”
秦淮从旁平静地看着这场争斗,黄玉玲女士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都落入他的眼中。
谢隐也为了更多地观察黄玉玲,刺激她道:“为何不可?你不说,谁知道那是假的?卖家能交差,买家有货拿,两全其美。”
黄玉玲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直接脱口而出:“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
谢隐反问:“那方才的记者会上,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出真相呢?”
黄玉玲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我是杜仕达的特聘人员,我不能端着杜仕达的碗,砸他的锅。”
谢隐的眼神不经意地飘向一旁的秦淮,对方推了推眼镜,借势轻微点了点头。
见状,谢隐也不再剑拔弩张,而是好心规劝起来:“黄女士,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世上本就没有两全的法子。你有你的职业操守,也有你的顾虑。与其来指责我,不如回去好好权衡一下,自己究竟打算怎么做?举报这一切,还是选择沉默。”
谢隐语重心长一段话说完,黄玉玲不再说话了。方冷秋见状忙上前将黄玉玲劝开,临走时,方冷秋回头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
谢隐嘴角轻挑,报以无所谓地一笑。
待人走远了,谢隐才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秦淮,“怎么样?有问题么?”
秦淮摇摇头:“说不好。她在与你对峙的时候整个身体显得非常僵硬,左侧肩头微耸,身体本能地在向后靠。这种表现在人说谎时是比较常见的,但我们毕竟与她不熟悉,不知道她平日里的习惯是什么样的。”
谢隐点头:“确实。我特意激怒她,但她的情绪波动并不十分明显,而且两次回答我的问题都几乎没有思考时间,看起来很像是预先准备好的说辞。”
说到这,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可是如果她真的说了谎,换句话说,如果她是偷画的人,她这么做没有意义。”
“嗯,确实很矛盾。毕竟画的真假都在她的一句话之间,如果她偷了画,完全没有必要把这是假画的事情说出来,也没必要紧追着来对峙。”
“可如果不说出来,买家拿回去鉴定之后,她也难说得清……”
温和又清爽的海风轻抚而来,谢隐拿出手机,在已经写好了“1.王庚阳,安保负责人”的备忘录里打上了“2.黄玉玲,文物鉴定师”几个字。
然后在后面打上了一个大大的“?”
安保负责人王庚阳倒是很爽快,答应了为谢隐提供热成像数据,今天就送了过来。
不过前天是谢隐又派老屁去给这个迷信又倒霉的大哥来了个“封建迷信一条龙”服务,三寸不烂之舌给大哥说得那叫一个心服口服,就差把家里有几亩地几头牛都跟老屁露底了。
热成像是一种通过非接触探测红外能量,也就是热量,并将其转换为电信号,进而在显示器上生成热图像和温度值,并可以对温度值进行计算的一种检测设备。
商场、公司门口很常见,测温用的。
方冷秋问道:“热成像只能判定个大概身形轮廓,还是花花绿绿的看不到五官,有什么用呢?这艘邮轮上少说也得七八千人,身形相同的不计其数,怎么甄别谁是谁?”
谢隐无奈摊开手:“辅助作用,聊胜于无呗。”
可转头,离开方冷秋的视线,他便将数据传给了在家休假的技术大拿凌星。因为依靠热成像破案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技术人员完全可以靠热成像数据做出相对准确的虚拟投影。
凌星不像韩易卢晓明他们,活好话不多,不会一个劲叨叨着问谢隐什么时候归队。一晚上的功夫,便将热成像的虚拟投影数据反馈了回来。
9月24日,邮轮靠港,杜仕达与安保公司开始做拍卖会准备工作,同一天,热成像设备开始工作,《长眉浅翠图》进入库房。当天施工工人、工作人员不计其数,外人能够接触到这幅画的最好时机就是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