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是你写的吗?”尹凡棠问。
“不全是,这个剧本缘起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的毕业短片,他是泉州人,父母年轻时外出打拼,很少回家。”明秋慢慢地说,“他说他小时候喜欢偷偷爬渔船,总想着睡一觉起来,就能到父母工作的那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去了。”
“他也是导演?”
明秋摇摇头:“他现在应该在做和电影没有关系的工作,华语电影不景气,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导演的。”
尹凡棠接触过一些独立电影创作者,用流行的话来说,几乎都是在为爱发电。
“我觉得电影就应该描述生活,他的短片里是我没有接触过的一些东西,但它很真实。这种真实让我觉得很感动,所以我想在很多东西消失之前,把它留在影像里。”明秋微微仰着脸,神情很专注。
尹凡棠有些着迷地看着他。
“实际上,多数人都在向往远方,所有人都在不断地往外走,要去更大的城市,更发达的地方。”明秋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我很羡慕他,在那个短片里,有很多陈旧的东西,简直像上个世纪,但镜头里却显得那么美。因为他很热爱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也同样爱着他。”
“故乡是个很神奇的词语,它很有力量。”
明秋深吸一口气:“而我半生漂泊,小时候没有选择,长大之后,辗转各地勘景,拍戏,跑影展,我是无数城市的过客。”
尹凡棠看着他,黑夜里明秋的剪影薄薄一片,几乎要融进夜色中。
尹凡棠凑过去一点,用指尖碰了碰明秋的胳膊,有点迟疑地说:“我知道你拍完电影要走,那在你走之前,要不要再来杭州一趟?你不是说很喜欢西湖吗,我们可以再去坐一次船。”
明秋转过脸看他,轻轻地说:“尹凡棠,我可能不走了。”
“不回去了?”尹凡棠重复了一遍,“你要留在国内了?”
明秋点点头:“我和几个朋友有这个想法很多年了,我们想办一个基金会,来出资帮助一些年轻的导演。”
“前几年,我一直在忙着工作,生活里除了电影好像没有别的事要做。”明秋看着远处的灯火,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小时候被蒋晚亭接到香港去,上学的时候别人问我爸爸是做什么的,我答不上来,回家觉得很委屈,就在家里四处找。家里有很多碟片,我就这样看了很多电影。”
“近视也是那时候看出来的,不过还好,度数不太深,但总是眯着眼看人,同学都觉得我挺怪的。”明秋轻笑,“后来又跟着他去了美国,我读书还可以,读大学挺莫名其妙的,选了导演系。”
“可能我一直挺崇拜蒋晚亭的,所以也想当导演。”
明秋很少讲自己的事情,这样推心置腹的时刻实在珍贵,尹凡棠安静地听,字斟句酌地说:“你确实是个好导演,我看过你之前的片子。”
尹凡棠看着明秋的脸,那张美丽却冷淡的脸,让人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明秋是否需要他的肯定,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就给明秋肩膀来了一拳:“小鬼头,我都演了十几年的戏了,你以为什么导演我都会合作的吗?”
明秋舒出一口气,看着尹凡棠,露出了一个笑:“谢谢你,尹老师。”
尹凡棠突然被他直视,有点不自在,嘀咕一句:“说着谢我,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啊。”
明秋一愣,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有点犹豫地问:“那要亲一下吗?”
尹凡棠一头问号,他想明秋的脑回路真的异于常人,但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他当然欣然接受。
尹凡棠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啊。”
让尹凡棠没想到的是,明秋的亲就是嘴唇飞快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颊,温热的感觉只停留了一瞬间。
尹凡棠下意识摸脸,心脏却跳得厉害。
尹凡棠恋爱谈过,逢场作戏也有过,走到今天这把年纪了,居然因为这样一个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吻而心跳失衡,真是够没出息的。
明秋也红着耳朵,他继续说:“所以拍完《南方高塔》我也想休息一阵子,做点别的事。”
尹凡棠“嗯”一声,干巴巴来了句:“这样挺好的。”
因为尴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一种奇怪的氛围梗在其中,让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对了。明天剧组放一天假,许培樟要去泉州玩,他带了司机,你要不要一起去?”明秋问他。
尹凡棠原计划是睡一整天,听明秋这么说,就问:“那你去吗?”
“我去的。”明秋点头。
尹凡棠立刻说:“那我也去,好久没进城了。”
第二天,许培樟看看面前的明秋,又看看后面走过来的尹凡棠,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跟明秋说:“你这可欠我一个人情。”
许培樟本来愉快的双人约会被迫带上两个拖油瓶,心情很差,特别不要脸地找梁易舟撒了好久的娇。
明秋受不了他那德行,说:“你一会儿给我们放到关岳庙就行。”
闽南宗教民俗文化深厚,几乎家家敬神。关岳庙是泉州香火最盛的寺庙之一,哪怕是工作日,前来敬香的香客也是络绎不绝。
尹凡棠有些奇怪地讲:“我倒是不知道你也信这个。”
明秋站在台阶上,婉拒了一个卖香火的阿婆,淡淡地说:“我是不信的。”
“你不迷信,居然还拍这样的电影?”尹凡棠说。
这个电影里,李逸凡来到小镇就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南方高塔,很多年前,据说在海的一角,有一座高塔,那里供奉的神明十分灵验,只要去那里供上一盏长明灯,任何疑难杂症都可以迎来转机。
李逸凡告诉阿月,他的女儿得了很严重的血液病,现在只能休了学,在医院治疗。他女儿比阿月小几岁,从小就很乖,读书也好,没想到飞来横祸,现在除了医院哪里也去不了。
“我虽然不信这些,但我可以理解。”明秋看着香炉里升腾起的烟雾,说,“遇到无法解决但是又没法放下的事情时,人只能去求助神佛。”
李逸凡对女儿的病束手无策,所以最后只能求助于神明,在海边寻找高塔的那几天,对他来说是一种暂时的解脱。
尹凡棠看到门口有免费的香,就领明秋走过去,笑着说:“所以说,不信鬼神的人是很幸福的,他无所求。”
明秋垂下眼睛,说:“也可能是求了发现并没有用。”
尹凡棠分了三根香给他,笑着说:“来都来了,拜一拜,我教你。”
尹凡棠家里做生意,从小耳濡目染了一些,他虽然是个唯物主义,但对神佛一直很敬仰。小时候每年他爸都要带他去普陀山烧香,那里的海不是特别蓝,要坐汽渡上岛,尹凡棠每次都会睡着,醒来的时候,总是趴在父亲的肩膀上。
拜完之后把香插进香炉,尹凡棠吸了一口气,一瞬间肺腑都是香火的味道。这种味道熟悉又亲切,他挺高兴地说:“我也好多年没有烧香了,现在居然有点怀念这个味道了。”
关岳庙不需要门票,两个人走进去,继续按着导览册上的顺序拜过去。明秋不信这些,只是简单地双手合十,拜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想。
尹凡棠看起来就虔诚多了,他跪在蒲团上行礼,脊背弯下去,头垂得很低。
寺庙里最不缺的就是信徒,明秋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那么吵,他不知道神明是不是能听清所有人的愿望。但他又有私心,如果尹凡棠真的有所求的话,但愿他能心想事成。
尹凡棠回到明秋身边,又去添了香火钱,他说:“刚刚听人说这边求签特别灵,要不要试试?
明秋没什么兴趣地摇了摇头,尹凡棠撇嘴:“没劲,你试试吧,就当取材嘛。”
明秋被他硬拉过去,这里的求签要借助掷杯,杯是由两块木头削成的,看起来像被漆成红色的月亮。求签者,说完自己想问的事然后掷下,一正一反为圣杯,代表神明同意,可以去求签。
殿内四角都放置签筒,用胳膊环抱着,掷下签时发出闷响,声音像滚雷。
抽取签条后需要再次掷杯,如果掷出圣杯则表示此签为“神佛钦定”,记下对应签号后,可以去解签处领取签文。
明秋看完了介绍流程,心里想着,这只是概率事件而已,他学着流程去做,居然次次都是圣杯,求签过程格外顺利。
明秋记下号码,走到解签处,解签的阿姨问他求什么,明秋顺口说:“求姻缘。”
阿姨又问:“有对象吗?”
明秋摇摇头:“还没有。”
阿姨看了眼签文,笑着说:“不妨在身边看看。”
明秋下意识回头,正巧看到夹杂在人群中的尹凡棠,他个子高,看起来格外突出。
明秋心虚地接过签文,道了谢。
尹凡棠走过来,搭住他的肩膀,笑着说:“走了。”
明秋问:“你的签呢?”
尹凡棠无奈叹了口气:“问了好多次,掷杯总是不同意,可能我让关二爷为难了。”
明秋被他带着往外走,忍不住转头问:“你问什么了?”
“我问他我们明秋今年能不能找到对象。”尹凡棠嬉皮笑脸的说。
明秋一脸无语:“那关二爷当然不要理你。”
尹凡棠没心没肺地笑,他说:“其实是我抽出来的那根签不好,这边用的也是关帝灵签,和杭州北高峰财神庙用的是一样的,我前几年抽过同样的号码,下下签,我不想要。”
“你两次问的是一样的吗?”明秋看他。
他们已经离开了关岳庙,香火的气味还缠在身上,尹凡棠眨了眨眼睛,开玩笑那样地讲:“是啊,我问神明我们俩的缘分,结果都不好。”
尹凡棠叹了口气,云淡风轻地说:“可能真的没必要强求了吧。”
明秋抿唇:“有时候我分不清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那你问了什么?”尹凡棠看着他。
明秋撒了谎:“问了事业,结果还可以。”
尹凡棠苦笑:“你看,你也不说真话。”
“你说谎的时候会摸鼻子。”尹凡棠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表情有点无奈。
“我还没想明白。”明秋诚实地说。
“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有什么好想的?”尹凡棠仰起脸,天色有些阴沉,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可是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明秋有点固执地说,“他们说我拍的电影结局都不好,但我觉得这不是结局不好,它只是停在了最美的那一刻。”
尹凡棠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走,我们回去问神明。”
“什么?”明秋有点慌张。
“你下不了决心,那就让神明回答你。”尹凡棠深吸一口气,说,“掷出圣杯我们就在一起,怎么样?”
话音未落,天却变了脸,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尹凡棠眼疾手快,直接把明秋往旁边店里一拉。
“得,不用去问了。”尹凡棠抱着胳膊笑,“老天都不许。”
明秋看了尹凡棠一眼,他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失落,只好转了话题:“那年在杭州,也有这么大的一场雨。”
“我记得,那天我们被困在郭庄了。”尹凡棠笑了笑。
郭庄坐落西湖湖畔,是一座私家园林。
那天也是大雨忽至,他们就只好坐在郭庄的景苏阁中避雨。
西湖烟雨如画,远处就是苏堤,长如锦带。
偶有雨滴溅进来,在脸上留下一片凉意。
那个画面很美,可以在心里记一辈子。
“有点遗憾,当时没有多拍一点照片。”尹凡棠眼睛弯出温柔的弧度,“我居然也到了要感慨年华老去的年纪了。”
明秋下意识看他,尹凡棠眼角有淡淡的细纹,那是时光的痕迹。
外面雨如碎珠,接连不断地落下。
尹凡棠指了指旁边的店铺:“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闻了半天,好香啊。”
明秋这才抬头看招牌,这是一家牛肉馆。
两个人走进去,恰好有角落里的两个座位。
泉州人很会做牛肉,尹凡棠翻了翻菜单,点了牛肉羹,两份牛排,牛三宝面,外加一份咸饭。
阿姨过来上菜,尹凡棠甚至还跟她聊了两句,他总是微笑着的,看起来格外好相处。
年少时明秋怨恨过尹凡棠的笑容,好像对谁都一样。
那一年的明秋说了谎,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尹凡棠,早在认识他之前,明秋就看过他很多电影。
电影里的尹凡棠有一千张面孔,和他本人却都不太像。
从前明秋以为尹凡棠热烈,但相处久了,他才发现他更多的是凉薄。
在杭州的有一天,他们在外面吃饭,碰到了尹凡棠的前女友,也是一个电影演员,很漂亮,性格也很好。
尹凡棠和她讲话,眼睛弯着,眼神却没什么内容。这是明秋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活中尹凡棠也会演戏。
后来明秋去洗手间,又碰到那个女星,她正在抽烟,看到明秋勉强笑了一下。
“你是尹凡棠的朋友?”
明秋老实点了下头。
“看来他没有提过我,我看你刚刚表情很震惊。”她笑了笑。
“尹凡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心太冷。”她仰着头吐烟圈,一张脸极其美丽,“做演员的嘛,难免要异地,时间久了我就有点不开心,本意是想让他哄哄我,结果居然分手了。”
“他大概真的不在乎吧。尹凡棠对所有人都礼貌温柔,其实对谁都没放在心上。”她有些抱歉地冲明秋微笑,“对不起,我就是心里有点难受,才让你做了垃圾桶。”
明秋摇摇头,说没关系。
这件事变成了一根刺,若是尹凡棠真的没有长性,那明秋最终就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他不愿意做自己的母亲那样的人。
“想什么呢?吃饭了。”尹凡棠用筷子尖敲了敲碗,手托着脸,看明秋的眼睛。
明秋回过神,有点呆滞地抽了双筷子,伸到碗里夹了块牛肉下来。
牛排炖得相当软糯,香气十足,明秋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
尹凡棠看着他笑:“我猜你应该喜欢吃。”
尹凡棠很了解他,以前也是,跟剧组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总会照顾他的口味。
明秋停了一下筷子,他思考一阵,意识到自己居然不是很了解尹凡棠本人。
他对尹凡棠的印象除了演《白兔》时的相处,剩下的大多是别人的评价和镜头。
那些都是很主观的东西。
明秋一边吃饭一边反思,都没察觉到雨已经停了。
尹凡棠吃得不多,镜头会把人拉宽,显胖得很,进组基本没时间锻炼,他就会刻意控制饮食。
尹凡棠慢吞吞喝水,眼睛光明正大地在明秋身上扫来扫去,心里嘀咕,都怪这脸蛋太漂亮,这么多年连个代餐都没有,气人。
尹凡棠故意说:“一会儿还去关岳庙吗?有问题没问呢。”
明秋明显顿了一下,他扯了张餐巾纸擦嘴巴:“其实可以不去。”
“你不敢啊?”尹凡棠“切”了一声,“包养倒是敢的,谈个恋爱不敢,奇不奇怪?”
明秋下意识看了一圈周围,他想尹凡棠这个人,完全没有一点公众人物的自觉,口无遮拦的。
他抿了下嘴唇,下定决心似的说:“就当投了个圣杯吧。”
尹凡棠眨了眨眼睛,茫然道:“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明秋闷咳一声,眼神落在尹凡棠胸口的扣子上,声音很小:“但我需要一点时间,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了解一下。”
尹凡棠了然:“我懂了,先婚后爱嘛。”
明秋脸都红了,不知道尹凡棠在扯什么屁话,他有点犹豫地抬头:“你能接受吗?”
尹凡棠心情好得不得了:“当然可以啊,准男朋友。”
明秋有点别扭地说:“你能不能认真点。”
尹凡棠便敛了笑容,很诚恳地说:“我知道你因为家庭的原因,对感情并不信任,也很被动,刚刚我那么高兴,也是因为你朝我迈出了一步。”
“不管日后如何,现在真的谢谢你。”尹凡棠用指尖又敲了敲面前的不锈钢饭盆,发出很轻的当啷一声响。
明秋有点想逃避,他站起来,说:“我去结账。”
前面有一个人在结账,明秋就站在旁边等,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
尹凡棠也走过来,直接挨住明秋的肩膀,笑意盈盈地讲:“一会儿去哪玩?”
明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说:“随便。”
尹凡棠故意从明秋背后伸出手,以一个环着他的姿势,去拿柜台上的薄荷糖,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又缩短为零。
明秋身子都僵了,他侧过脸看尹凡棠,表情有点无奈。
尹凡棠拿了糖,自然搭住明秋的肩膀,跟个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讲:“我给你剥一颗糖吃。”
明秋在心里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尹凡棠把糖喂给他,挺郑重地说:“讨个甜头。”
明秋心里一动,乖乖张嘴,把糖衔走了。
饭店的薄荷糖很便宜,满是香精味,但这一颗滋味却很好。
明秋小心地含着,有些舍不得它化掉。
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吃完饭走出店门,天都亮了许多。
地上还是湿的,空气里残留着一点雨水的气味。
这一块区域全是寺庙,尹凡棠拿着手机搜了搜,说:“要不随便逛逛吧。”
尹凡棠倒是真的没来过闽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这边的房子多是红砖红瓦,颜色艳丽。屋脊弯曲上翘,像燕子尾巴。
尹凡棠拿着手机拍照,两个人晃晃悠悠就到了承天寺。
承天寺大而幽静,一进门旁边全是大榕树,千丝万缕地垂下来,有些还粘着水珠。
尹凡棠“哇”了一声,推了一下明秋:“来,让我拍张照。”
明秋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拍的。”
“这是我见过最大的榕树,我要纪念一下。”尹凡棠一脸认真。
“那你拍树就好了,拍我干嘛?”明秋嘴上嫌弃,但还是配合尹凡棠拍了张照。
尹凡棠嘿嘿一笑,说:“回去我就打印出来,写上日期。”
明秋看他那么高兴,表情也放松,很难得地来了句玩笑:“某年某月某日见到了最大的榕树?”
尹凡棠摇摇头,用不太正经的表情说正经的话:“当然是和明导谈恋爱的第一天纪念日。”
明秋“切”了一声,眼角却弯了起来。
往里走有两个大池子,一左一右各一个,都围了不少人,尹凡棠也要去看热闹,扯了把明秋,在池子边找了个观景位。
“好多乌龟啊。”尹凡棠震惊。
池子里架着木板,旁边在喷水,大大小小的乌龟趴在板子上,模样有点惬意。
“水里还有!”尹凡棠拿出手机录像,“第一次见这么多乌龟。”
“这里应该是放生池。”明秋说。
“还挺可爱的,你看他们在叠罗汉。”尹凡棠笑着说。
明秋偷看尹凡棠一眼,尹凡棠正专注地看乌龟爬木板,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明秋突然觉得此刻的尹凡棠更像年轻时的那一位,更活泼,情绪直白鲜明,总是在笑。
他当然爱那样的尹凡棠,光明灿烂的,像日光,躲无可躲。
明秋收回目光,把眼睛转向水面,一旁在喷水,细密的水雾落在池中,像下了一场小雨。
他们在放生池看了很久,才慢悠悠往里面走,尹凡棠主打一个来都来了,在殿外取了三支清香,恭恭敬敬地又朝四方拜了一拜。
电影里的李逸凡曾经是一个无神论者,他很普通,人生的前半程顺风顺水,读书的时候成绩中上,大学读了师范,毕业出来在上海比较偏远的地方找到了工作。
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在社区工作,谈了一年,理所当然地谈婚论嫁,婚后不久有了一个女孩。
围绕李逸凡的形容词小时候是听话,懂事,努力,长大之后是孝顺,顾家,老好人。
他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个,每天苦恼的问题不过是厌学的学生和晚上做什么菜。
但女儿的病改变了一切。
从一开始的侥幸,到满怀期待,接着是失望,不肯放弃,再次失望,麻木,拼命抓住一点希望,最后是绝望,但不肯接受现实。
女儿的病,无处筹款的医药费,一地鸡毛的夫妻关系,话语的刺,心上的重压,像是一块一块的石板,压得李逸凡透不过气。
最后他只能求助于神佛,没有曙光,他只好盼望一个奇迹。
今天承天寺应该是有法事,隐隐可以听到诵经的声音,悠悠远远,让人觉得安宁。
《南方高塔》最后也没有奇迹,明秋的电影结局总是灰暗,高塔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弄出来的谎言,为了兜售他那高价的灵丹妙药。
尹凡棠觉得这个故事很真实,实际大多数人都不能得偿所愿。
尹凡棠缓缓睁开眼,香灰被风一吹落下去,擦过他的手背,有些烫。
明秋站在一旁看他,旁边是一棵挂满红绸的许愿树。
明秋的表情很平静,云淡风轻的。尹凡棠突然意识到明秋的脸仿若观音面,心无动摇,旁观着世间人来人往。
尹凡棠把香插进香炉,他想他求的也不多,这次能相处久一点就好了。
尹凡棠朝明秋走过去,很自然地拉了拉他的手腕,笑着说:“走吧。”
“不进去逛了?”明秋问。
“渴了,我们去喝四果汤吧。”尹凡棠晃了晃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问,“好不好?”
明秋不会拒绝他,他点头,看到出口的标志牌之后说:“那走吧。”
出去之后没走几步就有一家卖四果汤的小店,尹凡棠要了两碗,加了不同的料。
尹凡棠最喜欢四果汤里的石花膏,细细长长,入口顺滑,又冰又甜。
两个人坐在店里,面对面吃,尹凡棠特自然地从明秋碗里舀了一勺,说:“怎么感觉你的更好吃?”
明秋推了下碗说:“要换吗?”
尹凡棠弯着眼睛说:“你这么爱我啊。”
明秋立刻把碗拉了回去:“当我没说吧。”
尹凡棠被他可爱到,托着脸问:“那了解阶段可不可以亲你?”
明秋拿着勺子的手一颤,斟酌两秒,才说:“可现在在外面。”
尹凡棠忍笑,心里美死了,逗他:“那先欠着。”
明秋总觉得有点不对,有点烦地说:“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个公众人物了?”
尹凡棠坦荡地说:“你是导演,我是演员,我们正在拍同一部电影,就算被拍了又怎么样?两个男的关系好,举止亲密很正常。”
明秋被他打败,用勺子舀了两颗芋圆,举到尹凡棠嘴边,行云流水地喂了,换到了三十秒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