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人间皇帝李桓岭率领朝廷文武百官飞升仙界,建立仙城白玉京,从此以后飞升通道关闭,修道之人尽皆失去仙缘。
八百年后,人间大道将隐,天下大乱。一道晴空霹雳现世,打死了凡人江宜,同时,也赋予了他奇诡坎坷的第二次生命……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命运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命运也许是,你我终将在岁月的长河中重逢。”
“我是一本书诶,”江宜唉声叹气,“风不能吹雨不能淋火不能近,很脆弱的,小心一点嘛。”
剧情、半养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宿命、HE、架空

世外天,圆光池旁,众神集会。
“人间秽气积郁已久,秽气污浊,动摇人心,一朝不除,则天下大乱。”
“秽气由人心自然生发。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诸般苦厄人人生而俱之,皆是秽气的养料。祓除秽气,又岂是清扫房屋那般简单。”
“话虽如此,若放任不管,毕竟酿成大祸。八百年前,李桓岭横空出世,凭一心感化万心,一人解脱万人。依小神愚见,人间只是又需要一个李桓岭。”
“话虽有理,不过李桓岭乃百年一见的天才,我等仓促行事,且又上哪里去找李桓岭那等的人物?”
“感悟道法,非也是独靠个人聪慧,若得你我点拨一二,凡夫俗子亦能洞察天机。”
“诸君且住,我道此法亦有不妥之处。祓除秽气乃天下第一等要务,个中艰难险阻不足为外人道,随便将一位凡人推上此路,对那人而言岂非不公?”
“商恪此言有理。天下无道,则以身殉道。你我选中之人,必也要心甘情愿,身怀殉道之志,方可两全。今日恰是缘分,在此圆光池边聚会,不如便借圆光术一窥人间,寻找机缘如何?”
圆光池的水面化作一面明镜,耀眼光芒闪过,镜中呈现出凡世景象——
清河县,鸣泉山,雷公祠。
人间四月,山寺桃花盛开,云蒸霞蔚。清河县丞江大人携家人上山进香,住持法言道人前来接待,江家的两位小少爷待得无聊,偷偷离了家人,在祠堂四处闲逛。
雷公祠在清河县志里,少说也有百年历史,因着信徒布捐,时时有钱修葺,而并不显得陈旧破败。两个小孩儿逛得饿了,哥哥江合掏出袖子里藏的一小块麦芽糖,掰开一半分给弟弟:“吃吧,快吃!小心被你娘发现。”
江宜今年方在换牙,姚夫人看得紧,不让他吃糖。江宜偷偷将糖含了,两人正到了先帝殿前,手拉手跨进殿内,泥塑的神像身披黄袍,面目温和,手持六英之精打造的神剑,从高处俯瞰两小儿。
江合年纪大点,识字多点,看了不少小儿书,指着神像说:“我昨儿才读了神曜皇帝传!”
江宜崇拜道:“书里写了什么,哥?”
江合道:“神曜皇帝出生在一个贫寒人家,降生当夜,他的母亲梦中见到一条黝黑的巨龙从天坠落,化作地上的一道山脉,所以给他取名桓岭。小时候,李桓岭与母亲在富户做帮工,受了那家人的恩情,长大后为了报答他们,就在征兵的时候,顶了那家少爷的名字参军远行。凭借一身武勇,出生入死,立了军功,入朝为官。不过,那时政治昏暗,朝堂上党派相互倾轧,李桓岭很快被贬去了偏远艰苦的地方做苦力。可他从不怨天尤人,即使环境艰险,也不能动摇他的心智,最后在那偏僻之地顿悟天地大道,所有流放的犯人都成了他的信徒。他行游天下,四处布道,连杀人如麻的山匪、劫财夺命的海盗,都被他的仁心折服。最后天下归心,开创了李氏王朝,绵延国祚至今。神曜皇帝亦在死后飞升,成为万民信仰,人间所有道观祠堂中,都会为他修建先帝殿。”
江宜流露出赞叹神色:“神曜皇帝真厉害!”
“那当然,”江合将头一仰,“神曜皇帝是不世出的人物,八百年也找不出第二个!若是我能早生八百年,一定会追随神曜皇帝,建功立业,最后也能随他一同飞升呢!”
“哥哥,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当然有!否则,怎会修建这么多先帝殿?神曜皇帝飞升前,点了他麾下将领与官僚,一同升上天庭。现在,都在天上看着我们!”
进香时,家里下人找到俩孩子,带回雷公堂前。父亲江忱将两束点燃的线香分与两个儿子,嘱咐他们诚心进香,若有心愿,心诚则灵。住持法言道人站在高高的石阶上,低头看父亲对儿子耳提面命:“香插得越正,烟升得愈高,神明就越能听见你的声音。”
法言道人冷冷一哂:“神予凡人的恩赐,从不以人设想的方式。”
法言道人在雷公祠修行了几十年,清河县人尽皆知她脾气古怪,且油盐不进,江大人亦不好招惹她,虽不知她泼这冷水是什么意思,也只当作没听见。
江宜更是将头低低地颔在胸前,感到法言道人冰冷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他有些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道姑,更不知她为何要盯着自己,便愈发缩在哥哥身后。
雷公像前三鞠躬。
江宜不知怎得,想起方才江合所说的故事,心中生出孺慕之情,默默地想道,若是能成为神曜皇帝那样人,真不知是如何的英雄豪杰呢。便是不能,做一个追随在他身边的人,仿佛也能沾些光彩。
他跟着哥哥一起将香插进香鼎,烟气徐徐升空。
便在此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叹息。
“宜弟!”哥哥叫道,“哎呀!你的头发怎么立起来了?!”
是日本晴空万里无云,鸣泉山在一片光明灿烂中。骤然间,天昏地暗,黑风霎起,乌云从天而降,笼罩在雷公祠上。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雨云压顶,云层之中电闪雷鸣,犹如天公作怒。狂风之中,一道霹雳顿时贯彻天地,击打在香鼎前那小小孩童身上。电光大放,人间一瞬通明。在这奔腾的能量之中,一切都短暂地消泯了。
待得片刻后散去,只余地上一具焦黑的人体。

江县丞的小儿子,在雷公祠前被雷给劈了。
清河县的大夫,治病的治伤的,救人的医兽的,游方的接生的,尽数被请到江家。江忱满头大汗,江宜的亲娘——姚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江家一片愁云惨淡。
大夫撩起内屋的隔帘,焦肉味扑鼻而来,但见凉床上躺着一个人形,浑身没有一处好,流出的脓水结了痂,又翻着烂肉,头发成了干枯的柴,胸膛几乎不见起伏,似乎已不是个活人了。
屋里几人俱都是摇头,摊手,无法。见了大夫进屋,纷纷让开床前位置,说道:“事到如今,我看,不如准备后事罢。”
“进了鬼门关,神仙也拉不回来。”
大夫略一观望,便知什么百年老参、千年灵芝,都不管用了。那孩子听说今年方五岁,人间五年光阴忒也短暂,如匆匆过客,什么都没领略到,便又要入轮回去也。只是不知道如何对父母言说,众人惋惜叹气。
听得偏厅内,江大人的声音道:“同州城的大夫快来了吗?还有河中府,河中府路途遥远,往来得需好几日,但河中府的大夫医术高超……”
姚夫人哭得回不过气来:“宜哥儿……我的儿啊!”
大夫们面面相觑,满是不忍。只怕江大人请来再多妙手也回不了春。
下人急急闯入厅上:“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法言道人领着两人进来,一人手中提着药箱,另一人小小年纪,侍童模样,跟在身后。江忱不曾派人去请过法言道人,料想对方是为帮忙而来,忙请人上座。法言道人将手一挡,道:“不必多礼,江大人,令郎情况危急,贫道便长话短说。这位道友号虚无上人,尤善杏林之术,游方到我雷公祠,得闻令郎的事情,特意前来相助。不如便让他看看,是否有转圜之机。”
江忱道:“太好了,快请!”
那虚无上人,两鬓染霜,一身素净道袍,向江忱略一施礼:“道门医术,略有不同凡响之处,教外别传。还请江大人让内室的其余大夫回避一二。”
江忱自是知道请来的大夫个个束手无策,留下也无用,不如让虚无上人一试。便将屋里的数位先生请了出来,容虚无上人与他那侍童单独进去。
孩子的身躯犹如一截焦黑木头,性命危在旦夕。虚无上人与侍童来到床边,放下药箱,妆奁台的黄铜镜中映照出两人真身变幻的景象,好似清风吹散水雾,露出表象下的真容。
那侍童的个头瞬间拔高,容貌亦从稚嫩少年变成二十出头的青年,眉眼锋利,如画一般的模样,低头看向濒死的孩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是他么?”虚无上人问。
“是他。”侍童说。
虚无上人于空中伸手一抓,五指凝出一团晶莹水汽,旋转中汇成庞然的水球。
“此乃无根水,”虚无上人道,“至清至净,可以洗筋换髓,肉骨生肌。去罢。”
水球缓缓飘移,将那孩子包裹在内,但见水波自中心层层荡漾开来,窗外微光照进,映射其上,犹如粼粼碎金。焦肉噬尽,新肉生出,孩子溃烂模糊的面容,也逐渐恢复清晰,原是个唇红齿白的童子,随着肉身重塑,两颊透出一层菲薄的红。
水球散去,小孩恢复了呼吸。虚无上人道:“接下来才是关键,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信手一挥,令一团雾气笼罩住小孩头颅,在他赤裸单薄的胸膛上,并指轻轻一划,白净的皮肤上便现出血线,泌出血珠。
那孩子骤然抽搐起来,却因罩着一团雾,而发不出任何声音,犹如一条砧板上的鱼。
虚无上人手伸进胸膛,掏出一团血淋淋。
“此是肺。”
“此是肝。”
“此是胃。”
侍童道:“你话怎这么多?”
虚无上人道:“凡人最看重的,不便是心肝、肺腑?常有说没心肝的、掏心掏肺的,没了这些东西,就不叫人了。此乃是从凡尘中人,向天道靠近的过程,多少人修炼百年也求之不得。我便将这过程说得详细些,又怎么了?都是这孩子的机缘。若非这孩子在雷公像前许下心愿,世外天众神君又怎会注意到他,赐下这福祉?”
侍童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不憙,只说:“快些罢。”忽然手上一紧,低头见那孩子疼得五指痉挛,揪住自己一根手指,紧握不放。
虚无上人伸手,于虚空中一招,瞬时屋内华光大放,无数光线穿插交织,汇聚成蝇头小字,漂浮在半空,犹如水波一般流光溢彩。伴随虚无上人的牵引,光字如细蛇,钻入孩子身体之中,蚯蚓一般游走。水雾笼罩之下,那孩子的面孔仿佛扭曲起来。
三千道藏,万字真言,悉数涌入体内,占据了原本属于五脏六腑的位置。若非事先将脏器清除,便存不下这些经文典籍。
待得一切光华收敛,最后的光字化作针线,将孩子胸膛的血线缝合起来,继而没入皮肤之下。
那孩子皮肤光洁,身躯健全,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从不存在。
朦胧的光影又在他身体表面,幻化出一副焦黑的假象。虚无上人取出箱中药瓶:“只需以此药应付江家,令其每日为这孩子擦拭身体,十日之后幻象自会消退,其人便可痊愈。”
万事已毕。虚无上人提了药箱,正待要走,见侍童仍一动不动,便唤道:“商恪?”
商恪的一只手仍被那孩子紧紧抓着。
他张开五指,罩在孩子面容之上,如同释放了一个温柔梦境,令那张痛苦的脸放松下来,陷入沉睡,亦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夕阳斜照,将那空寂的房间割裂成一半的温暖,一半的黑暗,名叫江宜的孩子沉浸在旁人为他编织的宁静中,从不知神仙曾光临过他的梦境。
江宜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如此度过数日,总算听得见外界声音,有时是他父亲忧愁地问“还不醒转,可如何是好?”,有时是他母亲痛苦地说“这几日粒米未进……”,黄昏时分,终于能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
“小少爷醒了!”
镜台烛火发出的那点微弱光亮,对江宜而言亦是刺眼无比,他半闭着眼睛忍不住呻吟,意识犹如逃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囚牢,一时浑身剧痛无比,一时又痒得抓心挠肝,简直在承受人间极刑。
姚夫人喜极而泣,忙吩咐厨房开火,煨了碗米汤端来,又派人去请江忱。江宜此番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好容易能活过来,姚夫人患得患失,捧在手心怕摔了,将团枕垫在江宜腰后,小心地让他靠坐着。
“宜哥儿,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江宜眼神迷蒙,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定饿了吧,你睡着这几日,一点吃食都喂不进去。”姚夫人端起米汤,调羹舀了一勺,喂到江宜嘴边:“先喝点汤润一润。”
院里兵荒马乱,全是因江宜醒了,忙碌起来,下人们去叫大夫、叫老爷,江忱急匆匆赶来,进门便道:“宜哥儿醒了?!”
江宜正含住调羹,咽下米汤,汤水顺着他喉管流下去。忽然江宜脸色变了,身体面条似的柔软滑下去,米汤流淌过的地方犹如浸润的纸张,变得朦朦胧胧、半明半透。江忱进屋的脚硬生生收住,伴随一声清脆碎响,姚夫人手中瓷碗跌落地面。
且说那日,商恪随虚无上人前往清河县,赐一道仙缘,事毕便回了世外天,不再过问。数月过后,正巧有事须得下凡一趟,路过清河县,念及那小孩儿,顺路便去探望一二。料想那小孩儿得了仙缘,洞悉世事,具备凡人所没有的智慧,必然已成一神童,说不得还会少年老成、心高气傲。
商恪隐去身形,进了江家偏院。
此处院落,他已来过一回,上次因是有事,未能留意院中景观,只依稀记得开着一树槿花,颜色温婉靓丽。今次却没有见到,非但如此,一点人气也没有,处处显得冷落,金风未动而绿叶先凋。
江宜坐在生苔的石阶上,玩着一个手毬。
与几个月前奄奄一息的模样全然不同,江宜原本便生得可爱,面相与姚夫人相似,皆带着一股春水似的柔软。然而商恪却见他面无表情,眼瞳黝黑,专注盯着手毬,安静得慑人。
屋里姚夫人的声音呼唤道:“我儿。”
江宜起身跑进屋,姚夫人依靠在凉床上做女红,面带病容,拿出一只钱袋递予江宜,笑了一笑说:“娘的药吃完了,你再去药房里买些来,方子拿好。”
商恪心中想,原来是母亲生病了,怪道这小孩儿瞧着心事重重。商恪跟着江宜出了家门,跑上青石路,沿街的飞檐挂着残雨,卖糯米糖的货郎挑着担子经过,小孩儿们一窝蜂围上去。江宜停下脚步,盯着那边。
货郎赶紧掉头走了,几个小孩儿亦被自家人拉走。
商恪又想,江宜毕竟还是孩子,会被一些小玩意儿吸引注意。
药房相邻就是学堂,江宜把方子交给伙计去备药,听见学堂里念书的声音,露出向往的神色,偷偷溜到窗棂下,朝里窥视。商恪抱臂跟着他,只觉得不解,天下道藏俱在腹中,江宜还想学什么?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幼子承昭,谨慎敬戒。”
“勉励风诵,昼夜勿置。”
学堂里皆是与江宜同龄的孩子,在先生的指导下诵读,放了学,就热闹起来,在学堂里打闹。忽然有人看见窗外的江宜,叫道:“呀!妖怪来了!”
江宜慌忙溜走,未及半途便被人堵住,几个学童将他围在墙角。
“妖怪,大白天的你也能出门吗?”
“你吃人吗妖怪?”
“江合!你的妖怪弟弟来了!”
“我不是妖怪!”江宜大声说。
“胡说!我们人都要吃饭才能活,你不吃饭也可以,因为你是妖怪!”
“妖怪吃了人的食物,会全部吐出来,因为你们妖怪都吃人心、喝人血!”
江宜满脸通红,目光变得古怪,却没有反驳。自从数月前挨了一记雷劈,他就无法再吃下任何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如此绝食度日,竟然也能与常人无异,自然会被当作妖邪。若非江宜有个做县丞的父亲,从小又是邻里乡亲看着长大,这会儿早已被驱逐赶走了。
“滚开!”
却是江合的声音,他从学堂里跑出来,冲着墙角数人大叫。江宜眼中现出一丝希望,然而待得众人让开道路,江合憎恨的脸却是冲着江宜:“滚开!滚啊!回你的院子去!谁让你出来的?!”
江宜猛地一阵哆嗦,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众人埋头就跑。跑到听不见身后的叫嚷,才想起忘了拿药,复又绕路回药房。幸而学堂外已经没有人了。

江宜拿了药回家,天色还不晚,在腰厅外遇见江忱。
江合的母亲、江忱的大夫人刘氏已备好饭菜,来迎接丈夫,两人看见江宜,不约而同露出恐惧的神色。江忱嘴唇一动,似乎要说什么,江宜却先一步跑走了。
他回到院里,搬出泥炉,架上药盅,熟练地添水、煮药,一旁放了漏刻计时。姚夫人在屋里躺着,自从江宜伤好之后,她就换上心悸气短的毛病,也许是被儿子重伤吓病的,此后服药不断。
姚夫人透过窗格,看着江宜小小的背影,问:“怎么不说话?心情不好么?”
江宜望着炉子里的火苗发呆,好一会儿才说:“合哥为什么厌我?”
姚夫人不说话。
“父亲为什么怕我?”
姚夫人拭去泪水,招手唤道:“我儿,过来。”
江宜起身,到她身边坐下,姚夫人握着他的手说:“合哥没有厌你,他是爱你的。”
“他看见我就叫我滚开。”
“那是因为,”姚夫人说,“他以为自己的弟弟死在了先前的雷击中。占据这具肉身的,是夺走他弟弟性命的妖怪。他有多爱你,就有多恨这个怪物。”
江宜困惑地问:“那父亲又为什么怕我?”
“他也不是怕你,”姚夫人说,“外间传闻,江家做了亏心事,那天雷就是报应,应在了小儿子身上。你父亲在名利场里讨生活,他害怕自己保不住饭碗生计。”
“还有学堂的人,”江宜继续说,“说我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打我,骂我。”
姚夫人怜惜地说:“如果他们真的这样想,怎么还敢打你、骂你,难道不怕你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他们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都不一样,那只是小孩子顽劣的发泄。”
江宜板着脸道:“人心真可怕。”
“你怎么这样说?”
江宜抬眼看着母亲,他的瞳孔黝黑无比,就连姚夫人有时也觉得,儿子与从前不一样了,他发呆的时候好像在思考另一片天的事。
“人是天地间浊气滓凝而成,浊气生秽,人心就是秽种。”
姚夫人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你才见了多少人心,就敢这样说话。难道从前合哥对你都是假的,你父亲对你都是假的?难道、难道我对你的爱你也看不见么?”
姚夫人搂着江宜,将他抱在怀里。江宜的嘴角便撇下去,犹如摧折的小草,顿时委屈起来,趴在母亲怀里擦眼泪。母亲的怀抱如此温暖,哪怕在这无人问津的冰冷偏院,亦是江宜栖身所在。
商恪躺在屋顶上,枕着双手,斜支着一条腿,将屋内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白日的焰火全然熄灭,夜星当值,北天九星闪烁明亮光泽,好似世外天诸神窥视人间的眼睛。
自打妖怪的传言流播出去,槿院里帮工的下人都被吓跑了,谁也不肯跟着一个不吃不喝也能活命的怪物,尤其是他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人看时,似乎在考虑今晚把谁烤来吃了。虽说仙人亦是吸风饮露,毕竟无人亲眼见过,真要放在身边,那就恐惧之心多过敬畏了。
姚夫人无人可差使,自己又抱恙在身,有事只能让江宜去做。
她闲来做些女红活,让江宜跑腿,托给绣街的陈娘子贩卖,赚些零碎银子补贴用度。
“今日是你的生辰,早些回来,娘给你绣长寿巾子。”
江宜应了声,挎着篮筐走了,经过腰厅,小心翼翼张望,见江忱已去衙门点卯了,方才松口气,溜出门。江忱不肯让他出门见人,若是被发现了,挨骂不一定,也许会被关在槿院里,哪里也不许去。
路上却遇见昨日学堂那帮孩子,见了他,立即口中嚷着“妖怪来了!”,撒腿朝他跑来。
江宜已经明白了,真正害怕他的只会避之不及,而这群顽童只是想找人欺负罢了,赶紧调头逃跑,左脚被右脚绊一跤,篮框里的织物撒了一地也来不及捡,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那群人声势浩大地追着他跑过街巷,乡邻只是漠然看着,有人抓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扔过来,砸在江宜后脑上,直砸得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群人围上来要揍他。江宜只来得及晃一眼人群里没有他哥哥,抱着头缩起来。
“我不是妖怪!”他大喊。
预想中的拳头却没有落下来,只听接连几声“哎哟”,江宜抬头一看,那几个孩子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像被揍的是他们一样。
“真、真的是妖怪!”一孩子惊恐大叫,转身逃跑,忽然仿佛被无形之手推了一下,摔了个跟头。
数人吓得大喊起来,慌忙不迭地逃走了。
巷陌两边传来关门的声响,顷刻间街上人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江宜不明所以,仍缩在地上。
他爬起来,拍净身上灰尘,发现之前摔跤时在手臂上挂了条口子,袖子撕裂,露出里面的伤口。没有血,伤口里是幽深的黑色,好像站在深渊前向下探看。
江宜面不改色,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似的,只是用残袖包住手臂,左右看看,发现之前埋头瞎跑,已经到了清河县的近郊。远处是零星的屋舍,阡陌绵延向尽头,行路人犹如开场的皮影,缓缓走来,是个悬壶的道医。
江宜要走,那道医遥遥喊住他:“小施主且住!贫道见你乌云罩顶、印堂发黑,近日可有不顺之事?是否需要贫道襄助?”
道医手中持一道幌,布幔上写着“徐漱醴泉沐浴兰汤,洞庭灵宝宿疾普销”,似乎还是个卖药的。江宜只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又要走。道医忙追上去,说:“小兄弟!等等,贫道手中有一灵药,可以助你疗伤!”
“你是个假道士。”
道医一愣:“我怎么是假的?小施主,话可不能乱讲。这样吧,若我能说中你身上一件我本不该知道的事,是否可以证明我的确是修道之人?小兄弟,你手臂上受了一道伤口,并且这伤口不能用凡间俗药医治,我这里恰有一仙家灵宝,可以对症下药。”
江宜的表情似有松动,然而心想这人也许是看见了他撕破的衣袖,便还是摇头,指着那布幌说:“醴泉兰汤是圣济总录里的方子,不是洞庭灵宝真经。你连道经都写错了,又怎是道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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