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高处大殿,狄静轩一走,狄飞白眉头就皱起来。
“徒弟,你在紧张什么?我倒是不明白。郑统领不让我和盲童说话,你则似乎不愿我和狄将军说话?”江宜说。
狄飞白道:“你以为狄静轩到岳州,是干什么来的?”
“岳州是封疆节制之地,一切归我老子说了算,朝廷的手伸不到这里。统共只有两次,朝廷派人前来检视。一次是为了整编护府军,一次便是这回灾年大旱。可巧两次来的人都是狄静轩。五年多前他头一回来,我母亲没了,如今他再来,我老爹就疯了。你说,他来能有什么好事?”
“……”
江宜慢吞吞道:“也许是巧合。”
狄飞白神情漠然:“师父,你虽然聪明,有些事情却不懂。这里面没有巧合,只有盘根错节。”
江宜无言以对。他曾经想过,命运是否有偶然一说,然而最终只是发现,人总是希冀于为命运寻找前因后果,以此避免陷入偶然性的自怜。
“狄静轩是勘灾使者,你以为他为什么放着正事不忙,半夜穿得一身鬼鬼祟祟,跟踪我们到洞玄观来,找李裕?我敢说,从我们踏入王府,狄静轩就已经得到消息,郑亭根本瞒不过他……你能让我那死鬼爹清醒过来,就是帮了我大忙了。”狄飞白说。
回到山房,正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声音隐隐是盲童与李裕。
江宜想起狄飞白的话,站住脚步。
二人说了什么听不清楚,近旁忽然有人问:“他说的是真话假话?”正是狄静轩。
盲童道:“对他而言是无心之话,对你而言是无意义之话。”
“搞什么?”
失去神志的人就像失去心,他的内在是混乱无序的,里面有真有假有隐喻还有幻想。就像在满地落叶里寻找果子,最后发现果子就是落叶,落叶也是果子,都在脚下被踩烂。对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问话,得到的就是这样一滩烂泥。
狄静轩想从李裕口中问出什么?
江宜有意放重脚步声,房中立即安静了。
他推门进去,盲童看见他,愣愣地道:“是你?”
“是我。”江宜说
狄静轩面不改色,不似被人撞破秘密,泰然道:“小师父,不打扰你了,希望你果真能治好王爷。”
盲童依旧是呆滞的表情,却立即说:“你能让人恢复神志?”
江宜:“……”
狄飞白与狄静轩只当疯病也是一种病,药石可医。盲童与他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盲童用略郑重的语气说:“一心安住,可以得道。安住他心,可以度世,紫名入玉简,功德圆满飞升仙班。”
狄静轩只不当回事,乐道:“此事若成,小师父你就是大功一件,便让王爷为你修座香火观供起来也不算什么。”
洞庭一带灾荒赤地千里,河泉枯竭饥民塞途,涉及两州十一县,以户计者二十余万。岳州之主李裕为此一夜疯癫,江宜为李裕“治病”期间,狄静轩将整座王府的僚属都召来洞玄观,处理赈灾事宜。
朝廷遣狄静轩勘灾,派给他一班户部官员,岳州班底经狄飞白点头也听从使唤。上下两处合力布置赋税蠲免、移粟就民,十一县联合豪绅大开义仓,养恤安民。道观一时人员往来频繁,上至均输官、州府通判、下至司户参军、王府主簿,忙得不可开交。
江宜常能见到郑亭揣着命令匆匆穿过道观下山,前去调集物资,又匆匆上山,回报消息。
看门老道本听住持交代,不许任何人进山,但如今住持出走,郑亭又率领护府军气势汹汹前来,半点面子不给。那老道就龟缩一旁,让出了通路。
洞玄宝殿被占据做议事处。
这日江宜在洞玄观经堂看罢经卷,出来活动筋骨,正经过宝殿外,听得当中人声道:
“灾荒年,旱涝相继,不可不为后事做准备。”
“灾民得到一时之安置,但夏麦已枯,秋种未布,旧谷既没,新谷未收,若是旱情不缓,此种局面也许会持续到来年……”
镂窗里看去,狄静轩以笔杆搔搔后脑勺,面前是成摞的案牍文书。
狄飞白坐在他对面,两眼微阖,已要开始打瞌睡了。
“不知王爷何时回来?”有人问。
狄飞白额头一点,清醒过来,佯作无事发生,在众人目光中起身走出来。
大门一关,狄飞白与江宜对视一眼,沉默数息,二人皆忍不住呵呵发笑。
“徒弟,这种场合你都能睡着?太丢人啦。”
狄飞白哼哼道:“每个人都比我懂,哪有我插嘴的份?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我就是一撒手二世祖,别像死鬼爹那样给人添乱都不错了。对了,方才那些人做甚都盯着我?”
江宜笑道:“你是真没听见,他问你王爷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还不知道王爷就在这座道观里?”
为躲开来往的公差,二人沿着山墙根下漫步。狄飞白说:“知道就乱套了,狄静轩也不会告诉他们。我爹情况如何?”
江宜道:“我找到了一些藏经,是关于这座道观祖师爷的。”
“和我爹发疯有关么?”
江宜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不知道,只是一些猜测。不过你也许会觉得有意思。”
洞玄观的经堂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经书诰卷随意翻看。但狄飞白一定没进去看过,他是经过讲经堂会翻白眼的那类人。
关于洞玄子的记载中说他是个半仙。仙经有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洞玄子生前未曾得道,死后留下一具遗蜕,临去前叮嘱徒子徒孙,好生保管他的金身,有一天他还会重返人间。
“不过是造势的伎俩,让他的徒子徒孙有个依托罢了。”狄飞白不屑说。
他虽是善见道长的徒弟,对祖师爷也直言不讳。
江宜道:“他说这些话却不是没有来由的。据说洞玄子曾梦里见到玉京宫观楼台,仙人天音,畅游在紫极金阙之间,宛然类仙人也。又曾梦见过去未来,醒来后痴痴不知身在何处。他对弟子说,不知是我梦为仙人欤?仙人梦为我欤?又说梦里不知身是客,醒后一枕黄粱,究竟什么是梦什么时候醒来?梦与清醒则必然有分么?他的遗言告诉众弟子,此身机数已尽,但他悟出了入梦的法门,生死就是一场大梦,他将在抛弃肉身进入无限梦境中寻觅大道,终有一天可以得道归来。弟子们坚信不疑,百余年来一直尽心尽力保管他的遗蜕金身。”
狄飞白听罢,说:“这个故事住持没有对我讲过。”
“善见道长是洞玄子的第六世徒孙,洞玄观香火薄弱,传到第六代只有他一个弟子。两百多年过去,不知道可真有祖师爷金身这东西?”
因江宜说对李裕疯癫的原因有所猜测,狄飞白蹙眉反复思索这段故事。
江宜道:“你觉得,令尊的状态,像不像一个混乱的梦?”
狄飞白:“……?”
狄飞白眼神疑惑,好像江宜在说什么胡话。江宜哈哈一笑,掩饰过去:“只是一些猜测,不重要。其实你父亲状况已经有所好转了,看来,我的办法是管用的。”
今冬无雪,山上常能见到浓烟滚滚,那是田地里焚烧秸秆与草茎以除掉蝗灾留下的虫卵。烟气在高空中散成一片淡淡的黑色面纱,看见的人都印堂发黑,好似心中有无限怨气。
江宜每日以净手的清水给李裕擦脸,这种方式像能洗去李裕头脑里的灰尘,他说出来的话渐渐从杂乱无章的词句,变成一些有含义的指向。
一次他在院中进食树皮——那阵他正化身螳螂——口中念念有词,江宜凑近了听见他说的是“阿岘,阿岘”。
“阿岘是我娘。”狄飞白平静地解释。
这是李裕想起来的第一个人。

第104章 第104章 善见道人
李裕好转的另一个表现则是,他开始对身边的人做出反应了。某一回江宜给他诵读消魔书,他已半醒半寐,意识在混沌之间欲眠,忽然指着江宜的脸大喊:“别吵!都安静!王爷要睡觉了!”
江宜以为他是让自己别念了,歇了口气起身,准备休息一会儿,晃眼就看见屏风镜中自己的脸,脸颊上黑色的字迹虫豸一样爬动。李裕嬉笑道:“好多人!好多人!大家都来!都来啦!嘻嘻嘻!”
李裕的笑声令江宜毛骨悚然,他脸上的秽字好似都有了思想一般,张牙舞爪,发出无声大笑应和李裕。江宜猛地将脸孔埋进水盆中,李裕戛然住口,再抬起脸来,盆中水全黑了。
江宜面色平静,脸色犹如罩着一层稀薄的雾气。他再坐回李裕床前,和气地道:“现在人都走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李裕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秽字是有生命的,江宜逐渐意识到,那些进入他身体里的秽气与天书不同。天书是天人所写,自然之清气,生命之表达。秽气则是凡人死后所遗,是表达的生命。时间拖得越久,它就越发与江宜的心情合而为一,操纵他的七情六欲,将他的脸变成直白的面具,写满污言秽语……
为了让李裕恢复神志,江宜将天书的清气通过净面的方式分享给他,这也导致了他自身对秽气的抑制愈发不足。
到了岳州许久,不仅没找到无根水,还失去了天人感应。往常江宜拈花拂叶皆可占算机缘,现在却常感觉到孤身一人,那些暗中注视自己的目光似乎都消失了。
李裕看待江宜的目光令他想起商恪。连一个疯子都对自己感到畏惧,商恪却从未把他不当人看过。虽则商恪是非凡之物,境界不同,但他却是江宜见过最有人气的神仙。
他如今又在哪里呢?
之后连着七日,李裕陷入持久的昏睡中。
鳌山空气干燥,西风带来酷烈的寒意,风中却没有水分,犹如夹杂着无孔不入的牛毫针,吹得人脸孔生疼。道观屋檐下的滴雨链滴溜溜打转,发出“叮、咚”清响。狄飞白甥舅二人伴着铃声进到客舍院落,李裕还在昏睡,江宜与盲童搬了经堂的文书在院中借天光读书。
盲童年纪小,见识却不少,他师从司天博士,道学渊源,自小遍览经书道藏。太常寺凤台之中存有李氏王朝网罗的天下奇书,依托身份之便,还能进入朝廷著作局,何书不可阅,何经不可读?
自幼时那道天雷以来,江宜时而感到与人无话可说,力不从心,连他的师父法言道人亦曾说过,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遇到盲童,便如得了一位知交,此子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能与江宜对答如流。二人共同研究洞玄观留下的经卷,一时事半功倍。
狄飞白与其舅狄静轩前来,正听到二人讨论,江宜问:“云梦最著名的乃一茶一酒,何也?”
狄飞白岳州长大,也一脸茫然。
盲童道:“一茶是洞庭君山,入汤色碧,味甘芳香。一酒是醉梦千秋,一杯醺然二杯即倒,三杯入肚生魂出窍。”
“这么厉害?”狄静轩骇笑道,“若非盲童子不讲虚言,我只当是瞎编乱造了。这种酒何时弄一坛来尝尝?”
狄飞白道:“田地歉收,老天无雨,谁家还藏得有酒?况且,这说法太夸张,当是酒家打出的幌子。”
江宜笑道:“洞玄经中当真有一段往事,言到洞玄子曾饮神仙醉,大睡不起三百日,醒后对座下众弟子声称,自己已大彻大悟。”
“大梦之喻。”盲童说。
“洞玄子以大梦喻言浮生,认为尘世乃是众生梦境的结合。诸人皆是自己梦中的主人,所梦即是毕生所求之事,三千梦境聚合而为一大梦,便是此现世。虚虚实实,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起心动念皆是妄见。这一观点,在他晚年时体悟尤甚,临死前更宣称自己将脱离肉体,遁入无限之梦中寻觅大道。”江宜说。
狄飞白嗤之以鼻,道:“你信么?”
狄静轩若有所思:“倘若此人真有某种大能,早应当玉简题名了,人间却从未听说过有位梦里真仙。”
“师父说过,有道之人举形而升虚。洞玄子放弃肉身,这也许正说明他并不是真正有所获得。”盲童分析说。
江宜只不说话。大道朝天,修行之人各显神通,未必就有独一的法门。便是说肉身,他自己的肉身也早已毁在天雷下,难道就再也不能窥见天机了吗?
可是这位洞玄子,传得神乎其神,倒令其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唯一令江宜在意的是,洞玄子的大梦之喻,与李裕的疯癫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狄飞白甥舅二人原是来探看李裕的,聊了会儿闲篇,忽然盲童耳尖一弹,偏头道:“有动静?”
他看的正是李裕所住山房方向。
李裕已经连睡数日不起,几人皆心里没底,听得盲童如此一说,赶紧前去查看。转过照壁,就见房门大开,其中空空如也,石径上踪迹全无……
却说那道观通天道上,公差来来去去,护府军轮班巡逻,哪里还像个清修之地,俨然是座山顶衙门了。走在路上,回忆起过去案牍劳形的日子,真是半点心情也无。是谁将洞玄观变成了这副无趣的模样?
通天道上的众差吏看见了他,纷纷震惊相顾。
走到宝殿前,但见殿中到处是公文案几,郑亭指挥几个手下将文书从山下府衙担挑上来,正在殿里放下,一回头看见他。
郑亭:“……”
“王、王王王……!”郑亭大惊失色下,口吐狗叫。
“找到了!站住!”
身后一人亮开嗓子吆喝。他转身,见通天步道下,上来四个人——一小童、一道人、一将军、一少侠。
好一个奇妙的组合。
小童气喘吁吁,两眼呆滞无神,好似个痴儿。道人神采秀发,风姿清逸,面上却若有若无有黯淡之色。将军不动声色,暗中审视,眼神中暗藏十分戒备。少侠眉毛倒竖,一半愠怒一半紧张,腰间按着一把素质佩剑。
那少侠急赤白脸,冲上来就说:“别闹了!快跟我回去!”
那道人伸手将人拉住,疑道:“且慢,我看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且说李裕走丢,客舍院中三人各自着急。洞玄观里人多眼杂,一个不好被人看见李裕作疯癫状,此多事之秋就又添了一桩官司。忙找去,一路到得通天宝殿跟前,果然看见李裕身影。狄飞白暗叫不好,只见郑亭一脸惊掉下巴状瞪着眼珠,大殿中诸位官僚纷纷起身,已然都看见王爷其人了。
他正想上去,管他三七二十一,趁着老爹没露马脚,将人扛走再说,忽被江宜制止。
“我看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江宜说。
狄飞白一怔,方发觉李裕眉眼间那股神飞天外的游离之色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平静与喜悦。
“飞白。”李裕呼唤。
宝殿中众人回过神来,郑亭当先单膝触地:“王爷!”
“是王爷!”
“王爷可算回来了。”
众官僚纷纷擦汗,拱手见礼,嘴上恭维不已,心中暗道这下好了可总算有人托底了。
群议嚣然间,李裕只是注视着狄飞白,嘴角含着温情的微笑,仿佛离家的雏鸟终于知道归巢。狄飞白怔然上前,回望他父亲……
“李裕!!”
狄飞白大吼一声,抄起牙飞剑连剑带鞘猛抽他老爹:“每次都是我给你擦屁股!!你狗日的!!”
郑亭:“……………………”
李裕抱头鼠窜,什么平静、喜悦全不见了,往郑亭身后躲,惶惑道:“哎呀儿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有你这么说自己爹的吗?大逆不道!”
狄飞白:“有种你别躲!你出来!出来呀!”
李裕抱着梁柱不撒手,郑亭挡在两父子之间左支右绌。
众人看傻了眼,唯狄静轩呵呵一笑,似乎对此情形颇为乐见。
一旁盲童问:“这个,王爷,是否真的恢复神志了呢?”
他那模样,与疯疯癫癫时以为自己是螳螂化身,抱着树皮乱啃,也别无二致啊。
“呵呵,”狄静轩道,“这个嘛,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也许这就是他们俩父子的相处之道。”
目睹了一场闹剧的众人俱都惶恐不安,李裕却早已经习惯了,待得狄飞白终于放过他,就带着一脸鼻青脸肿,坐上主位,开始听取各方有关灾荒的汇报。
狄飞白抱着牙飞剑,旁听了一会儿,总算确定李裕的精神已正常无碍,放下心来,悄然离开了宝殿。
大殿外抄手游廊中,江宜与盲童等着他。
狄飞白许久说不出话。盲童脸上竟然看出一丝恐惧,显然是见狄飞白连自己老爹都照揍不误,以为他是那种性情狂躁的人——当然也不无道理。
“师父,”狄飞白开口,这一声叫得无比真诚,“我当真是服了。你算是救了我爹一命,此恩无以为报,便是让他给你当牛做马,都算不得什么。”
江宜微笑道:“你亦救过我不少回,计较这些,算得清么?”
从金山、且兰,到东郡;从大漠、深山,到海滨。二人竟然已相携走过这样漫长的路途,即便终人之一生,又能步行几万里?狄飞白蓦然察觉,便是待到暮年之际回首,江宜亦会是他生命之中最鲜明的几个片段之一。
那些信手拈来的讽笑嘲弄,忽然都失去了意义。
狄飞白说:“你救了我爹,报答你那是他的事。我救了你,你就不想着报答我了?”
江宜哈哈一笑,颇以为他这话说得有几分俏皮,待要调侃一句,却被狄飞白躲开了对视。狄飞白面色讪讪,竟似有些难为情。

第105章 第105章 善见道人
李裕的疯状一夜之间好转,盲童对江宜佩服得五体投地,便说连他的师父司天博士也未见得有这本事。然而这又与江宜的特殊体质有关,得道之路譬如越过刀锋,各有各的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于蠲赈灾祲,先前狄静轩代郢王话事,一切有条不紊。如今郢王清醒过来,便大局已定,州府齐心协力,抗旱救灾。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李裕失踪的内情。
李裕自己说,他本来就笃信神鬼之谈,曾引善见道长作为王府的客卿,岳州旱情不久,他怀疑是触怒了哪路神仙,向善见道人请教禳解之法。善见告诉他说,这是因为雨师离开了洞庭之畔,不明去向,不再为一方施云布雨。
“既为神灵,何故不保佑天下百姓?”李裕问。
善见道人回答:“圣人轻天下,细万物,齐死生,同变化。人的生或死,对祂而言没有意义。”
“那我应当怎么办?”
“不要寄希望于神。可以向祖宗求救。”
这一番对白之后,李裕即在善见道人的指导下,布置祀天仪轨,他自己亲身上阵,于仪式中飘飘然舍去肉身,竟然趁烟登天,进入一片祥云缭绕的仙境。当中亭台楼阁金光炳烂,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仙人飞天,迅乎电驰,倏烁景逝。李裕沉迷在仙境中,忘却了时间,忘记了身份,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乐不思蜀矣。
直到一位飞天忽然开口对他说话:
“李裕,你本是岳州之主,今次百姓遭难,你不可流连玉京忘记责任,还不速速归去。”
李裕飘然的身体顿时变得笨重,跌落云霄,坠向地面,回到他凡尘的肉身之中。待他回过神来,已然置身于洞玄观山房之中。
之后便是离开房间,惹得狄飞白一行人追至洞玄宝殿前。
李裕信誓旦旦道:“住持道长是有真本事的人,否则怎会助我一朝登天,见到仙人?”
众人一时神情各异。
有完全不信的如狄飞白,好似看一场闹剧。有半信半疑的如狄静轩,凝目若有所思。
盲童面无表情听罢,说道:“王爷,人生俱三魂七魄,乃命之根本。魂魄出窍,那是在人死之后,若是你的魂魄不慎入了天地轮回,你就再也回不来啦。通俗地说,就是死了。那位道长不是在助你,是想杀了你。”
李裕冷不丁一抖,又咧嘴笑道:“盲童子说这话太吓人。什么是入天地轮回?”
“就是今生结束,去入来生。”
“我去的是仙境,非是地府,怎么就结束今生了?”
盲童歪头想了想,也说不清楚。他之所知是司天博士教的,博士之所知是前人道书里写的,正是所谓生前不知死后,写书全凭想象,真假参半。
李裕偷偷松了口气,待要说两句来找补,却听狄飞白插嘴说:“只有今生,哪里来的来生?三魂主掌命运,死后归入天轮,七魄主掌七情六欲,死后入地毂。你若真是魂魄离体,被天轮地毂吸了去,那就是死了,也没有来生。今生你的魂与魄,都去了别人身上,世间再也没有你。尘归尘,土归土,一笔勾销了。”
尘世便如架在天轮地毂上的一辆巨车,搭载着无以数计的魂魄,其一行举而千万余里,不知所往,或到天地尽头,而尽头又是何处,再无经书道藏记载。也许只存在于天人诞生之初的记忆中,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狄飞白乃是从江宜处听来的这些,无心一语,险惊死盲童。盲童喃喃:“什么是天轮地毂?师父从来没有讲过,哪卷经书里写了?”
李裕脸色却惨白:“这是住持道长告诉你的吗?”
此是他想岔了。因狄飞白拜善见为师,便以为善见还教他道法玄说。狄飞白师从善见已是六年前的往事了,个中情形只有他二人知道。
狄飞白看江宜一眼,见他沉默不语,不愿招惹麻烦,便默认了李裕的话没有解释。
但李裕想得更远了,如果善见早知如此,还布置这种仪轨,莫非真是想加害于他?害死了他,善见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江宜慢吞吞道:“郢王所说,只是他个人体会。仿佛如此,就一定如此么?”
李裕愣住。
“何解?”狄飞白精神一振,他素知江宜有一语道破的本事,对江宜信任备至。
“我的意思是,仿佛生魂出窍,恐怕未必真是生魂出窍。你们还记得,洞玄子梦游仙京的故事么?”
狄静轩双掌一合,啪的一声犹如惊堂木:“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爷,你说的神乎其神,我只怕你是在做梦啊!”
李裕:“什、什么?”
盲童道:“是了!王爷虽然疯癫,身体却还活着,并且活蹦乱跳,哪里是活死人的样子?若是做梦,就说得通了。住持道长利用仪轨,引王爷入梦,在梦里见到玉京飞仙,都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关于真相,我有一个猜测。”江宜说。
方才从李裕口中,说出圣人轻天下之言,江宜就知道善见绝非浪得虚名。世外天与白玉京的关系,江宜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方能窥见一斑——先天清气封正为神,与天地同寿,从自然中感悟玄道,视天下生灵与草芥无二,无论生死都将来自天地而归于天地,是真正的齐生死同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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