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等我成为大孩子了,一定会下过你的。”他气冲冲道。
“是吗?”岑未济也歪头看着他。
“是的!”他掰直自己脑袋,两只手抱臂,努力做出大人模样来。“我会努力学习的,终有一日下赢过父亲!”
“殿下,殿下!”谁在他脑袋周围大声吵嚷着,他烦地皱起了眉,可那声音却环绕着更响亮的袭来,“殿下!快醒醒!”
他睁开眼。
是韩上恩焦急的脸庞。
“怎么了。”他一骨碌翻起身,脑子瞬间清醒了很久很多。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更大了,甚至还有刀剑的动静。
韩上恩扶着他起身。
他刚站直身子,门就被打开了,北辰宫右率卫齐刷刷站在门口。
每个人脸上衣襟上全都是血。
“殿下。”
他们跪下。
“我们来接您回宫。”
这一道命令下去。
留在京中的达官显贵们全都慌了神,他们也隐约明白过来,太子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定会出手反击。
“殿下,李道生那厮趁机跑了……”手下跟在后面道:“他先去了两浙,紧接着北上,看样子是投奔陛下去了。”
岑云川停住脚步。
“他去两浙做什么?”
“他到了两浙后,先杀,杀了于大人。”手下颤颤巍巍道,“然后乘船北上的。”
岑云川一剑差点劈断了房梁,他红着眼,回头看向众人。
北辰宫上上下下全聚在院落里。
每个人都静静看着他。
岑云川艰涩道:“如今情势,孤自身亦难保,无法顾及诸位,大家不想跟着受难,可领了金银,速速离去,免受牵连。”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臣下愿誓死追随殿下。”
陆陆续续的不停有人喊道。
最后全部人眼里都闪着期盼的光芒,好似希望岑云川能说出某个字眼来一般。
“既如此,孤与诸君,共生死。”
岑云川一字一句道。
北辰宫里这近千人,宫外驻守的左右率卫近万人,还有不断援驰京中的数十万人。
死生皆系他一人之身。
帝王的猜忌,小人的搅局,都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他已没有退路。
他必须带着这数十万人活下去。
即便对面那个敌人是他的父亲。
北辰宫谋士和心腹已经尽数候在屋里,岑云川推开门时,众人都站了起来。
“殿下……”
“殿下……”
他们唤着他。
他每听一声,刚跨过门槛时候的犹豫便轻了几分。
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千千万万个人。
“殿下,周悟凯快到青州了。”韩上恩站在首座背后道:“他身上带着皇命。”
“青州离京城只有不到三日路程,万万不能让他进京啊。”有人立马劝道。
“是啊,周悟凯左瞒又骗,早就没有了退路,他虽身负皇命,恐怕会抗旨行事,对太子殿下不利,倒是反将一军,将是非全都推到殿下身上,他才好撇个干净。”
“韩熙到哪了?”岑云川忽然问。
“已到京郊。”韩上恩道。
岑云川看着地图,开始排布道:“让他去此地候着,命南衙禁军正面拦住周悟凯,务必将其逼入韩熙的地盘。”
“是。”韩上恩道。
“京中必然有人会趁机生乱,还请诸位大人一定要守住京中平安。”岑云川再次嘱咐道。
“是。”众人连忙稽首应道。
等众人走了,岑云川独坐于上首,显得心思重重样子。
韩上恩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所思所虑。
“殿下是在担心陛下吗?”
他说的很巧妙。
这个担心,即可以理解为身为人臣担心君父安危,既可以理解为身为逆子担心君父出手。
“他到底……是孤在这个世上,最想,最念,最亲的人了。”
岑云川慢慢道。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孤都不愿与他为敌。”
他转过脸,忽然神情中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希冀之色来,“上恩,你说……他会不会也想着我,念着我,他会不会正在往回来赶,他不可能对孤下杀手的对吗?”
韩上恩却只是垂头,不敢说话。
他的沉默打破了岑云川最后一点希望。
他最后瘫坐在椅子里,绝望道:“孤总是忘了,他杀老八和老二时候的样子了。”
“孤曾经一直认为,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日。”
“我总觉得,我们不一样。”
他的眼珠子一点点转向窗外。
又下雪了。
这也许是今年冬日最后一场雪了。
“如今想来,又有什么不一样。”
周悟凯必须杀,李道生也必须除掉。
可谁都不敢当面提及皇帝。
如今这两人还在猖獗,很难不怀疑,背后有皇帝的势力支持。
太皇太后却道:“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上,有什么不敢说的?”
她转头看着岑云川道:“血淋淋例子已经摆在眼前了,如今若想让着屋里里里外外的人活下来,还需太子尽快有个决断!”
岑云川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南朝太子谋反,便是打着清君侧名义,杀进宫中,可被清的人与皇帝躲在一处,让诸位军将不敢下手,反延误了机会,让皇帝等来了救援,将太子和追随他的人当场斩杀。
太皇太后这是摆明了告诉他,造反可以打任何旗号,但不能不对皇帝有具体处置的意见。
否则一旦犹豫。
情势反转,必会生变。
“不可取他性命。”这是岑云川的底线。
他当众道。
又重复了一遍,“君父仍是君父,可夺权,但不能取其性命。”
太皇太后点点头坐下了。
其实她是不认可的。
对太子这位盟友她是不满意的。
斩草必除根。
这是常识。
可她知道这父子两之间的羁绊太深,若是下手太狠,只怕会一折二。
南衙禁军和韩熙终是合力将周悟凯斩杀于京郊,杀了敌首后,将其麾下部将暂时安置在了京郊大营。
接下来的目标。
便是李道生和他麾下的老朝派余孽。
老朝派们知道自己时日无几,有的索性投了太子,有的开始收拾行囊往远离京中的地方奔逃而去,家产和田产竟都舍了去。
岑云川跟在后面乐得捡便宜。
在行军到邺城时。
先锋来报,说看见了皇帝的旌旗。
岑云川的心突然开始突突跳起。
他回来了。
岑云川这样想着,脑子里的血像是全跑了个一干二净,几乎开始无法思考。
对岑未济本能的恐惧几乎完全占据了上风。
皇帝只是先派了董知安前来问话。
岑云川看来人是董知安,心放下了大半,规规矩矩叫了声,“董大监。”
董知安还是那副笑眯眯模样,好似不知道这是战场一般,更不知道岑云川此时是准备篡位逆贼一样,和蔼可亲的还了礼,“太子殿下。”
“陛下命老奴来问太子几个问题。”
“你问吧。”
“左相大人觐见陛下说,太子受于遂生那奸人蛊惑,所以才对忠良残下杀手,是真还是假?”
“假。”岑云川道,“两浙离京中远隔千里,于遂生一个小小七品官,如何对孤施展魅惑手段?”
董知安显得有些无奈。
其实说白了,这是陛下给太子找的台阶。
只要太子承认是受身边人煽动,便可化解此番干戈。
皇帝也不会过分追究。
可显然,太子没有按照皇帝预设的方向走。
“那老奴继续问,太子为何要杀周悟凯?”
“此人为宵小之辈,孤身为储君,惩奸除恶乃分内之事。”
“第三个问题,陛下问“殿下是否真如外面传言,意欲谋逆犯上,为不忠不孝之人?”
岑云川跪下了。
“臣罪该万死。”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可董知安却已经懂了,太子不可能回头了。
他的眼眶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殿下。”
岑云川见他哭,神色再也忍不住了,眼眶也跟着红了,“还请,翁翁多保重。”
自此山重水复。
恐难有再见之日。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董知安实在是舍不得。
岑云川将他送到僻静处,他仍是拉着对方的手,苦苦哀求道:“殿下与老奴一道去见陛下吧……既是父子,认个错便也过去了。”
岑云川却摇摇头道:“父亲或许不会重责于我,但我带着的这些人,却是一个都逃不脱的,为了他们,我不敢有丝毫退意。”
董知安最终还是骑马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落日之下。
太子的身影显得无比孤寂。
像极了天明之时,皇帝独自立于山野之上眺望时的样子。
宫里宫外都说这对父子生的不像。
可他知道。
这对父子像极了。
他们身上有着某种近乎一模一样的东西。
即便在面对岑云川时。
岑未济的容忍与放纵也只给了一次。
第二次来得便是岑未济的先头军。
威严列于阵下。
举国最精锐的力量,此刻却兵戎相见。
岑云川终是不忍两军精锐尽数折于此战役,于是派人向岑未济送信,约双方各取百人,于鹤丘一决高下。
岑未济只回了一个字。
“允。”
尽显冷傲。
岑云川用手在灯下一遍遍细细摸过这个字,摸得次数太多,连晚上睡觉,都是这个允字在追着他拿大砍刀杀他。
相约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岑云川派人去侦查鹤丘地形时,忍不住自己乔装偷摸跟着一块去了。
夜色掩映。
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荒废的庄园。
占地面积很大,几乎沿着山脚延伸了一里地。
岑云川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出现了一股强烈的征兆感。
“你们守在外面。”他悄声道。
“可是……”跟着的人不安道。
“孤不会有事。”岑云川道。
他从墙上翻进去,小心避开层层堆叠的落叶,走进蜿蜒曲折的回廊。
他走啊走,几乎越走越快。
像是急迫地要求证什么似的,他的脚步开始踉跄起来。
风吹得他发带像是两缕飘荡的孤魂一样,脚步飘忽得似野鬼。
他闯进一个又一个荒芜的院落。
终于在花园的走廊尽头,看到了那一抹倒影。
树影倒映在斑驳的灰墙上。
与那道影子纠缠在一起。
他停下脚步。
深深看着。
像是要把这倒背影彻底的刻进脑子里去一般。
两人隔着一道影壁。
他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的妄动,生怕被察觉到动静。
只是用双眼一遍又一遍贪念地描摹着那道影子。
“过来。”
可对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并且猜到了墙壁后面的人是谁。
岑云川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循着声音,撩起衣摆爬上影壁的窗扇。
然后从梅花瓣一样的窗台上一跃而下。
没有落到地上。
反倒落入了一个带着梅花清苦香气的怀抱里。
这一刻。
他头晕目眩。
费了好大的神,才看清对方的眉眼。
他们头顶是非常大的一颗梅树。
梅花开的正盛。
不知道岑未济在这里站了多久,才让满身都沾染上了梅花的香。
岑未济没有像往常那样,接到人后就松手,反倒收紧了手臂。
岑云川身子被他勒地有些疼。
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喊痛的孩子。
也许知道,这也许是双方最后一次见面。
两人都显得格外沉默。
梅花被风吹得簌簌落下。
其中一朵正中岑云川的眉心。
岑未济视线低垂,目光顺着那朵花一起轻轻落下,怀里的人,白玉冠绝,朗目疏眉,正是这张生着一副跟自己毫不相似的面容,却偏得了他全部的宠爱。
岑云川抬眼也无声地张望着他。
这一刻。
他们之间似乎无需任何言语。
岑未济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拂开了那朵眉心的花瓣。
岑云川感受到了他指腹那一闪即逝的温度。
两人的目光交织。
岑云川猛地发力一把扯住对方衣领,将那高高在上的头颅朝着自己方向强拽了下来,然后他迅速抬起脖颈,献祭般将自己嘴唇颤抖着贴向了对方的温热的唇齿。
可能因为太过紧张,他不小心咬磕破了自己的舌尖。
血味很快辗转于两人的口中。
他闭上眼。
脸上全是不顾一切的决然,和彻底破罐子破摔的碎裂。
可他的双手抖得太厉害,几乎要抓不牢对方的衣襟了。
只能凭着最原始的本能。
用舌尖勾着对方唇齿,蛮横无理的纠缠和追逐着对方唇齿中的那点青草的苦涩味。
那双握在他腰间的手在骤然收紧后,又仓促的松开。
失去了支撑力。
岑云川跌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他。
在黑夜中。
像看着自己的神明。
可他却清醒的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却是在亵渎和挑战神明。
“这血的味道,你还记得吗?”
他用指尖一点点抹掉唇上残留的血迹,然后开口,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
岑未济盯着他,用一种意味不明,闪烁不定的视线审视着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对方那不住滚动的喉结却暴露了皇帝此刻极度不稳定的情绪来。
岑云川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在这废弃的庄园里,这样的笑声尤显得鬼魅瘆人。
“你记得。”
“对吗?”
这样的逼问。
让他从身体里和心里都生出一种快感来。
他站起身。
一步步贴近对方。
近到已经可以感受到对方紧绷的双腿和刻意向后微躬的下半身。
“父亲。”
这一声,像是彻底叫醒了对方。
岑未济浓墨似的双眼里逐渐恢复了清明和理智。
可在那浓稠的遮掩下,却是更复杂难明的东西。
那双向来沉稳威严的眼此刻却正缓慢而艰难的眨动着。
岑云川问。
“您会容许我这样靠近您吗?”
他往前一步。
岑未济就往后退一步。
“您会容许我对您做更冒犯的事吗?”
直至退无可退。
“狸奴。”
这声一出。
岑云川彻底败下。
岑未济的声音里充满了柔和的引导,“跟爹爹一起回去好吗?”
岑云川看着他。
眼眶一点点湿润了。
“我还回得去吗?”
他说的是我,没有说我们。
“回不去了。”岑云川边摇头边哭着否决自己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经此一夜。
他们既回不到过去的君臣。
也回不到曾经的父子。
他哭得伤心。
像是被夺去了心爱糖果的小孩。
岑未济终是不忍,弯腰低下头,想要触碰他的发顶安抚。
手指在几乎要摸上的时。
又停住。
最后掌心一点点收紧,慢慢的垂下,带着一点无可奈何。
岑未济的人生里。
很少为谁破过例。
可对面前这个孩子,他却将自己底线一次次为对方挪后。
“此事,朕确实有过失。”
他破天荒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走到今天这一步,朕难辞其咎。”
岑云川抬头,泪眼茫然看向对方。
“爹爹跟你认错。”岑未济道。
“不要再任性了,好吗?”
这一刻的岑未济温和地太过不真实,岑云川甚至都要以为,这又是对方的伎俩。
因为那双眼里就像是有潺潺溪水在月光下流动一般。
他几乎要不由自主的说出放弃时。
差点就要一头栽倒进那汪水中时。
突然猛然清醒过来。
那不是真的水面,那只是个虚幻的倒影。
“不好。”他再次咬破舌尖,用疼痛提醒着自己道。
下一刻,岑未济猛地起身,眼里有失望更有愤怒,那滚动的溪流瞬间就变成了一场暴雨。
雨声喧嚣。
像是要将一切都淹没。
他变脸变地太过突然,周身的凛冽气息跟着暴涨。
杀气也毫不掩饰的全都释放出来。
他一双眼牢牢盯着面前之人,就像是在看手到擒来的猎物一般。
“那你便想好。”
“自己是否付得起恣意妄为的代价。”
他的语调冰冷而无情,像是阐述某个既定的事实。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我曾经想过……想过自己登上皇位,应当是什么样子。”岑云川冲着他的背影,终于喊出了自己心底里的话,“大概……会像你一样吧。”
岑未济脚步顿住。
却没有回头。
岑云川躺倒在原地,看着梅花在月光下洋洋洒洒。
他忍住。
不去看那道背影。
忍得脑子开始轰鸣,血液开始逆流。
他渴望岑未济。
可内心深处,他亦渴望皇权。
人对权力的拥有,是一种本能,比爱欲来得更加强烈,更加冲动。
就连韩上恩都以为他做出这条选择是一种无奈之举,可只有夜深人静时,他眺望向万崇殿方向时,血脉里的热切与渴望骗不了人的。
他放不下权力,亦放不下岑未济,更放不下身后千千万万的人。
可世事诸般又怎能皆称了他的意?
过多的贪念如引火烧身。
走到今天这一步,说情势逼人也罢,受人所迫也罢,但终究最后做决定的还是他自己,是他自己选择踏入了这无间业火地狱。
像是在听流水声。
太皇太后走过来,靠着一颗歪脖子枯树,抱臂看着他道:“明日的事都准备好了?”
岑云川摇了摇头。
“你怕了。”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了然道。
她说得十分笃定。
岑云川用手中的一截枯树枝来回拨动着河滩上的石子,低着脑袋反问道,“你真的觉得我能赢得了他?”
“不然呢?”她冷笑道:“你还有得选吗?”
她抬高头颅,继续道:“自古以来,凡造反者,要么赢,要么死,你觉得跟着你来邺城的这十万人都是来赴死的不成!?”
他捏紧枯枝,没有说话。
见他露出痛苦而犹豫的神色,她慢慢站直了身体道,“本宫曾说过,你与你父亲并不相像。”
岑云川抬脸看向她。
“你知道你们最不像的地方是哪里吗?”她问。
他没开口,但眼神里却带着几分疑问看向她。
“岑未济这个人,最可怕之处是他做事情凭的从来都不是感情,若一个人对他的大业有所帮助,他便能放下身段,奉上最大的诚意,若一个人失去了价值,就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放弃……他的那颗心,冷硬的就像是一杆铁称,上面只有利益和筹码。”
“可你不同,你就像是个从小被溺爱大的猫崽子,看着张牙舞爪的,却毫无危机意识,对人性的残酷缺乏预见,对每个对你好的人都报有期许和责任感。”
“所以,当你眼睁睁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丢掉性命时,你的内心变得极度的痛苦和焦虑,反抗意识和保护意识逐渐占据了上风,让你失去了对时机的把握,别人稍微煽起小小一点火苗,便能将你这簇干草彻底点燃。”
他道:“那你为何还要跟着我一起来。”
她低头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片刻后,才模棱两可道:“也许几年后,本宫不说你也会明白的。”
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倒看向营地,大多数人都已经歇息,军营里出了偶尔巡逻的守卫外,几乎已经不见人影。
“我知道……”他自言自语般道,“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造反从来都没有彻底准备好了那一刻。”她目光锐利地道,“你既打了清君侧,除佞臣的名义,便要一杀到底,彻底拿下皇帝,将形势彻底扭转到你这边来。”
“你身后这十万人到底是谋逆之徒,还是忠臣良将,都要看你明天这一下了。”她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所以,你必须赢。”
回到营地,她并没有去帐篷里休息,反倒去了韩上恩的居所。
韩上恩被守卫叫醒,随手披了一件衣服,端着烛台出来,见是她,连忙弯腰行礼道:“娘娘万安。”
太皇太后缓步走进帐篷。
她坐下后,摆出一副反客为主模样,点了一下一旁椅子道:“坐。”
韩上恩哪里敢坐,几下穿好衣服,恭恭敬敬站好。
她这才道:“大人也没怎么睡着吧?”
韩上恩苦笑道:“如今这情形,便是心再大,恐怕也安寝不得。”
“你跟了太子多少年了?”她忽然问。
韩上恩不知道她为何提及这个,还是一板一眼回答了,“约莫有十年了。”
“殿下既将你视为心腹,时刻将你带在身旁。”她慢悠悠地道:“你便要发挥近臣的作用。”
韩上恩不解的垂眸看着地面。
“若是主子思虑不周的地方,做臣子的便要努力去补这个缺。”她继续道,“是不是?”
“自然是,不过娘娘的意思是?”他有预感,太皇太后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夜这个时候专程来找他,怕是有天大的事要商量。
对方接下来的话,几乎要惊掉了他的下巴。
他连忙叠声急道:“不可……不可,这是弑君啊。”
甫一说完,他立马警觉的收低声,生怕被谁听了去。
太皇太后神色却四平八稳很多,喝着茶道:“太子如今干的事,对外可以说是清君侧,可你我皆清楚此行是奔着什么去的。”
“若是太子此番不能登上大位,本宫倒是无牵无挂,但像大人这样的,家眷仍在京中和州府的,只要一败无辜的妇孺幼子顷刻便要跟着身首异处。”
“可怜啊。”她叹道。
韩上恩眉色坚决,道:“臣当年是陛下亲自选出送与太子身边去的……臣便是九族皆灭,也干不出如此背主弃义之事。”
看他拒绝如此果断,太皇太后却一点都不急,仍是慢条斯理地分析道:“如今太子尚能和皇帝对峙,只因皇帝此番只带了不到五千人来,边防诸军仍守在四处,还未闻风而动,他们可都仍效力于陛下。”
“若是不能将皇帝趁机除掉,便是将左右率卫和南衙禁军,以及韩熙那十万人全都加起来,都不够一个吴克昌打的,更别说到时皇帝一声令下,四方皆动,到时我们便只能被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