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崽子被疼懵了,在他怀里微弱地挣扎反抗,想要向外爬,被祁纠按住后脖颈:“我们在哪?”
叶白琅粗喘着,漂亮的眼睛无声红了一圈,绝望痛苦地盯着他。
祁纠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心软,再说他又看不清,关了系统的实况转播,岿然不动地跟死犟的狼崽子较劲。
叶白琅在他掌下蜷缩,慢慢垂下眼,盯着祁纠垂在身旁的另一只手,神色警惕。
观察了半晌,叶白琅才缓慢俯身,屏着呼吸把脸贴上去。
祁纠看着脾气好,身上却有种混不吝的沉着痞气——病了也有,废了也有,就剩一只手能动了,也照旧只管自顾自说话做事,打定了主意就执行……随便叶白琅怎么发疯。
因为他经常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叶白琅在他面前,都有些许疯不下去。
叶白琅用脸贴祁纠的掌心,他用力咬着腮帮子里的软肉,恨恨地从一心期待的幻觉谵妄里,被祁纠逼着动脑思考。
祁纠的手是暖的,没有平时那么暖,但有温度,很干燥。
这不是江水里的祁纠。
他没被淹死,可祁纠依然醒着。
唯一能解释这些的,大概就是医生口中那种“概率极微的渺茫希望”。这个骗子居然真的讲义气、守了约。
这种强烈的、无法违逆的秩序感,迫着叶白琅涣散的精神归顺。
他意识到自己蜷在祁纠的病床上,觉得有些冷,想要爬进祁纠的怀里,却仍然被那只手封印住后脖颈。
祁纠低头,逐字逐句,第三次认真问他:“我们在哪?”
“……医院。”叶白琅不情不愿地沙哑开口。
他不喜欢被祁纠按后脖颈,调整姿势,用头顶去碰那只手:“你清醒了,在医院。”
祁纠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很顺手地呼噜狼崽子的头发:“是我们。”
他还挺严谨,纠正叶白琅的小疏漏:“我们清醒了。”
叶·刚发过疯·哪壶不开被提哪壶·白琅:“……”
祁纠挺愿意看狼崽子吃瘪,笑得又开始咳,身体没力气地向下滑,眼前乱七八糟地冒金星。
节能模式就是节能模式,祁纠能动用的体力相当有限,看着叶白琅手忙脚乱地扑腾着连扶带抱,拿手指头一下一下拍叶白琅的背:“没事……没事,狼崽子。”
“没事啊。”祁纠怕他再发疯,提前打预防针,“我这就是没力气了,眯几分钟,睡好就醒。”
叶白琅闷不吭声地用力,不停扶着祁纠,固执地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祁纠也就配合着滑进他怀里,拍了拍叶白琅发抖的手,突发奇想:“要不咱们回家?”
叶白琅的身体僵直了下,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来:“……什么?”
“回家啊。”祁纠的声音变弱,语气还是满不在乎的理所当然,“我都这样了,你要把我扔出去,自生自灭?我那么大一个江景大平层呢?你得给我弄回去,管饭……”
叶白琅愣愣坐着,他其实没想过祁纠会愿意和他回家——他不敢,除去所有自欺欺人的嘴硬,他不敢相信祁纠还会愿意跟他走。
祁纠被他控制,被他折磨,因为他身陷险地,险些没了命。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祁纠醒过来,还想着跟他回家。
叶白琅想问清楚为什么,但这理直气壮敲诈他的骗子靠在他身上嘟嘟囔囔,从“管饭”一路提要求,又是让他伺候起居,又是让他听话,又是让他跟自己上课。
叶白琅根本插不进去话。
叶白琅每次以为这人要晕了,祁纠就跟抽冷子缓过一口气似的,又奄奄一息精神回来,给他提条件。
叶白琅捂着耳朵,刚好点的精神状态,都被活生生啰嗦得头疼:“你为什么这么多事?”
伺候起居也就算了,听话也勉强能听——凭什么还得跟着这骗子上课?
学什么,学怎么诈骗吗??
“学不学吧。”这骗子嘴脸险恶,赖在他肩膀上,奄奄一息地吸氧,“要是不学,我跟你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你弄条小船,把我放江里飘走……”
叶白琅快疯了:“学!你能不能闭上嘴休息?!”
这骗子是不是以为他眼瞎?!?
明明脸都白得没有血色了,眼睛模糊上一层翳,吸氧都拉不回那些乱跳的身体数值,乱七八糟的警报就没停过。
已经难受到了这个地步,到底为什么不睡觉、不闭眼、不闭嘴,还在这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听见狼崽子暴跳如雷的炸毛,祁纠绷不住地乐了一声,总算见好就收:“能……”
他顺手关了节能模式下的身体干预,一迭声咳嗽立刻从喉咙里呛出来。
叶白琅扶着他,察觉到力道不对,脸色瞬间变了,用力收紧手臂,扶住祁纠软倒下来的身体。
“这回……记住了吗?”骗子软在他怀里,垂在身边的手勾住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挑了挑,“我活着呢……”
叶白琅在他的掌心僵住,重重喘了几口气,狼狈地握紧那只手。
叶白琅往那只手呵气、用唯一带点温度的脸去贴,他不停地给祁纠捂手和搓手指,不让这只手变冷。
“我活着呢……”骗子慢悠悠地哄他,“叶白琅,别害怕了。”
骗子用唯一能动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敲,轻轻安抚。
“回家吧,叶白琅。”
他对叶白琅说:“别害怕了……”
叶白琅抱着他,从床上跳下来。
残脚让叶白琅趔趄着栽倒,却还是在摔到地面之前,挣扎着把祁纠的身体放稳。
叶白琅扑过去按呼叫铃,告诉医生祁纠醒过,看着一群人乱哄哄挤进来检查,不为所动地守在床边。
他们对他说这不可能,病人太虚弱了,一切仪器监测都并没有特殊记录,不可能醒过来。
他们对他说祁纠不可能醒。
医生迟疑再三,还是对叶白琅说了实话,患者能醒过来这种可能性,渺茫到堪比陨石坠落——如果虚幻的希望只会徒增痛苦,他们也只好告知事实。
叶白琅点了点头,去找了拖鞋穿上。
他一瘸一拐地在病房里绕了好几圈,终于发现,原来绊倒他的就是他的拐杖,拖鞋被他踢到了床下。
叶白琅踩着拖鞋,握着祁纠的手,听这些人吞吞吐吐,怜悯地艰难解释,为什么他的祁纠不会再醒。
“我知道了……那么。”叶白琅慢吞吞地开口,打断这些人,语气很冷静,“我可以,带他回家吗?”
医生面面相觑,多半已经猜出这话背后的含义,看着病床上的人,既叹息又无奈:“如果您执意的话……”
叶白琅向他们道谢,撑着拐杖起身,礼貌地请这些人离开,给自己和祁纠留出时间和空间。
他说这话时已经完全正常,哪怕看着外表仍然狼狈、瘦得像个骷髅,杀伐果断的冷酷内里却已经回归。
站在这里的,又变回了叶家那个性情难测、任何人都捉摸不透的新任家主。
医生们从未见过这种人,被慑得不敢多说,把办理出院的手续交给叶白琅,就退出病房。
叶白琅一下一下轻点着拐杖,他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那扇门被关严,才回到祁纠身边。
他已经不太记得闻栈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这骗子用了什么手段——可能是什么化妆的办法,他总觉得现在的祁纠和过去长得不像。
现在的祁纠要好看得多,闭上眼睛、闭上嘴不唠叨的时候,立体深邃的眉宇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有些像生活在高纬度北地,来自冰雪皑皑苍茫林海间的异域族群。
“哥哥。”叶白琅抚摸祁纠的眉宇,“我听话。”
他听话,他不去信那些人告诉他的。他知道祁纠能醒,只是说话说得太累,就睡着了。
闭上嘴睡觉,这是刚才叶白琅要求他的,祁纠只不过是照做。
……但叶白琅发现自己更希望他唠叨。
这个发现让他颇为挫败,仿佛暗地里和祁纠较的劲又输了一局……他居然希望这个骗子教他课,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课,他可以跟着学。
只要祁纠还能醒,还能说话,祁纠教他什么,他都可以学。
但现在祁纠教他的还很少,所以为数不多的那几句,他都会听。他现在就要按祁纠教的,把祁纠带回家,
带回祁纠口中那个“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觉的江景大平层”。
那里以后也是他的家,他再也不出去乱跑了,祁纠需要人照顾,他可以把别的事都先放在一边。
如果祁纠实在技痒难耐,他可以把后背贡献出来,给祁纠拔罐。
叶白琅对这个计划十分满意。
他在电话上把所有的事安排妥当,外界或许以为他死了,或许以为他疯在了医院。
H城乱得风云迭起,被警方追慌了的家族或嘴硬死撑,或仓皇招供以求自保,以免被疯到治不好的叶白琅扔进乱葬岗。
现在这两拨家族也在内讧,躲在幕后指使他们的那些庞然大物,又忙于择清嫌疑,短期内恐怕无暇再染指插手。
叶白琅决定听祁纠的话,不把那几个家主沉江喂狗,学着用更文明的手段,叫那些人付出代价……比如家族覆灭,树倒猢狲散。
他从没按照人类世界的规则做过事,一向走在黑白世界之间的边缘,随心所欲,对所谓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毫无恐惧。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养这个娇气难养的骗子。
这个骗子矫情又麻烦,脾气还很恶劣,一天不欺负他,就心情郁闷到吃不下饭。
叶白琅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他好些天没做过这个表情,面部肌肉有些僵硬的抽痛,他就拿起祁纠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
“疼。”叶白琅说,“哥哥,我饿了。”
祁纠闭着眼,呼吸平稳微弱,刚被叶白琅拿滴管润过的嘴唇,这一会儿就又显出缺乏血色和水分的干涸。
叶白琅学着祁纠的动作,慢慢摸祁纠的头发,他不明白头发有什么好摸,祁纠的头发很硬、很扎,扎得他手心有些疼。
等他们回家了,他要把伤口给骗子看,和这个骗子要创可贴。
谁都不给他带黑翅膀的创可贴。
叶白琅玩着那些扎手的头发,他觉得祁纠苍白枯涸的嘴唇很碍眼,但滴管太远了,他不想离开祁纠这么远,去拿那些东西。
叶白琅俯身,像只笨拙的狼,生涩地拱着祁纠,挤挤蹭蹭,舔舐着分开祁纠的嘴唇。
……接着。
不等他做更多动作,那个被医生们断定“不可能再醒”、“机会比陨石坠落更渺茫”的骗子,就幽幽睁开了眼睛。
陨石咣叽一声砸在祁纠的世界观上。
如果说前两次,一次江底一次幻觉,都能往“人工呼吸”这种行为上生拉硬凑……这次就完全没法解释了。
祁纠活生生吓醒了,悚然看着叶白琅:“……你在干嘛?”
叶白琅:“……”
这个骗子哪都很好,就是有一点——叶白琅终于迟之又迟地发现,祁纠根本对搞对象没有兴趣。
明明是骗他搞对象的骗子,骗他钱骗他房子骗他感情,居然还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说醒就醒,问出这种问题。
他能在干什么?
用嘴给祁纠的嘴上拔个火罐吗??
……祁纠是很想这么安慰自己的。
毕竟他接了这份工作,负责送金手指外卖以来,走过七百九十九个世界,始终正气凛然,没被人硬啃这么多次。
而他对叶白琅的引导,也是严格按照“良师益友”的标准来的,相当周密严谨,不该有任何疏漏。
叶白琅前些天还想把他放电视机上。他这具身体过去也曾劣迹斑斑,作为受骗和受害的一方,叶白琅没道理对他这么容易就改观。
或许是谵妄状态后还有些许惯性残留……也或许是叶白琅有强迫症,受不了他的嘴这么干,又懒得去拿滴管。
也有极为微弱的那么一丝可能,是叶白琅不了解中医,真想拿嘴给他拔个火罐。
系统:“……”
“有什么问题?”祁纠问。
“没有。”系统说,“应该是叶白琅不了解中医。”
系统提醒他:“你准备一下,把我装兜里,叶白琅要带你回家了。”
叶白琅的动作很快。
因为成长经历,他秉性里像人的部分少,像狼的却很多——比如极会审时度势,比如做事从不知留余地,同归于尽的决绝狠辣。
比如……只要一有机会,就要迫不及待把自己的猎物叼回去,藏起来。
藏起来,绝不准旁人沾手。
祁纠过去养的那只小白狼也是一样的毛病——护食,警惕,看谁都像惦记它那两块肉骨头,有人靠近就弓起后背,呜呜低吼着炸毛龇牙。
祁纠作为肉骨头,把系统变成的废纸团塞进口袋,被叶白琅寸步不离地叼着,让人抬进高薪聘用的豪华救护车。
他被叶白琅死死抱着,一路带着滴滴作响的监控,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大平层。
——叶白琅的确很有钱。
有钱能解决很多事。比如只是顷刻间,卧室就堆满了调试妥当的医疗救护仪器,比如所有不适合养病的家具,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就都被毫不留情地换掉……叶白琅甚至还在客厅弄了张陪护专用的折叠床。
祁纠靠在轮椅里,依靠约束带坐稳,还是有点想不通这狼崽子有时候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买折叠床?”
“什么意思。”叶白琅推着他的轮椅,脸色很差,不知道又在因为什么事生气,说话也又变得沙哑慢吞吞。
他绕到轮椅前,双手扶住轮椅扶手,盯着祁纠:“你不想,让我睡觉?”
“让。”祁纠合理提出疑问,“睡沙发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睡折叠床,那客厅那些沙发用来放什么?
安放他醒不过来的深夜里叶白琅那无边的寂寞?
叶白琅:“……”
祁纠不合时宜地忍不住笑。
叶白琅受他刺激,立时火冒三丈,身上那股垂暮般的死气消散,又成了龇牙炸毛的狼崽子:“你笑什么?!”
“游泳健身,力量器械。”祁纠动动手指头,轻敲叶白琅攥着轮椅的手,慢悠悠安利,“真不了解一下?”
叶白琅的身体变得僵硬,他一言不发,冷冰冰地站了一阵,才收回两只手,慢慢向后退开。
叶白琅绕回轮椅后方,打开刹车,推着祁纠往床边走。
从医院到家,这样的辗转对祁纠现在的身体来说,已经是异常严峻的负担,祁纠必须要卧床休息。
叶白琅解开约束带,扶住落进怀里的身体。他手上的力道须臾不敢松,只能屏着呼吸,凝神一寸寸收紧手臂。
祁纠的身体丝毫不着力——不是祁纠不想配合他,是的确做不到。
祁纠的身体太差了,一个被当地水平不错的医院数次会诊,依然断定为“苏醒概率极为渺茫”的病人,能重新睁开眼睛,能醒着、能说话就已经是奇迹。
这样极力控制下的轻微扰动,已经让那人脸上血色尽失,额间细细密密渗出冷汗。
叶白琅抱着祁纠,小心翼翼把祁纠从轮椅挪到床上。他不敢松手,慢慢直起身,抱着祁纠的肩背,让祁纠的额头枕在自己肩膀。
他抬着手,笨拙生涩地学着祁纠的动作,一下一下摸祁纠的后脑。
祁纠张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落点涣散——叶白琅能清晰地感觉到,祁纠伏在他的肩上,悄无声息地陷进昏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已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三四次。
那些扎手的短发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扎在他掌心。
“……了解。”叶白琅最后哑声说,他往祁纠背后塞满枕头,学舌地重复祁纠的话,“游泳健身,力量器械,还有什么?”
祁纠反复被弹出世界,刚回来就听见这一句,有点惊讶:“好乖。”
叶白琅:“……”
他迟早要被这个骗子气死。
“担心我?”祁纠陷在枕头堆里,慢悠悠翻过手掌,勾勾手指。
他没力气抬手,只能辛苦叶白琅低头:“多大点事,养养就好了。”
叶白琅神色仍阴沉,瞳孔晦暗未名,却依然被那只手勾过来,蜷起身体伏在祁纠手边。
祁纠靠叶白琅帮忙,抬起一只手,给这个狼崽子捋毛:“听我说……近点儿,我能醒着的时候不多。”
节能模式,顾名思义,为数不多的那点能量得省着用,不能平均分给每天二十四小时。
祁纠和系统商量出来的结果,是每天拿出十六个小时休眠,剩下那八个小时,自主性就能强很多,至少不用这么废人一样躺在床上。
祁纠工作挺辛苦,倒是不介意这么躺一躺,优哉游哉地晒晒太阳,抽空往叶白琅身上插一两根金手指,坐享提成。
但叶白琅似乎相当介意他变成这个样子。
介意到现在的黑化值依然起伏不定,只是看着祁纠的轮椅,都像是在看什么极为憎恶的仇人死敌。
“咱们得约法三章。”祁纠说,“不准糟蹋身体,不准不睡觉,不准不吃饭。”
严格来说,前者其实包含后两项,但祁纠客观衡量,还是要单拿出来做要求。
否则这狼崽子真敢去不吃不睡,每天蹲在床边,守着他不定期醒的那八小时,再往嘴里灌什么号称能让人龙精虎猛的保健药。
叶白琅蜷在他的手底下,很瘦小的一团,尖到挂不住肉的下颌抵在手臂上,闷不吭声点头。
祁纠特地明确:“我说你。”
叶白琅:“……”
叶白琅有些烦躁,一下一下抠着掌心的伤口,沉默了几秒钟,才又慢慢回答:“……哦。”
“记住了就有奖励。”祁纠赏罚分明,“办公桌,第三个抽屉,打开,帮我拿个创可贴。”
叶白琅怔了下,他像是没能立刻理解祁纠的话,好不容易理解了,又不舍得从祁纠手底下挪开。
祁纠揪他头发:“三。”
叶白琅:“……”
“二。”祁纠摸索着又找了一根,“快去。”
头发可比眼睫毛好揪,他都不用系统监控辅助,一抓就是一大把。
叶白琅被揪得气急败坏,捂着脑袋,刚要从床上跳下去,又被祁纠一把薅住:“不准光脚。”
叶白琅快要气疯了,下意识脱口质问:“你是不是又骗人,其实根本就是装病,什么都能看得清?!”
不然为什么不论他怎么做、怎么说,都能被这个烦死人的骗子抓包,还一抓一个准?!?
这话被吼出来的时候未经斟酌,出口后才卷起铺天盖地的后悔。
叶白琅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脑子里像是有岩浆滚着涌,牵连着脸上也灼烫,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做什么,既觉慌张,又无端绝望忐忑。
……他对祁纠说了什么?
“……狼崽子?”
祁纠听他反应不对,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被叶白琅仓猝扶住。
系统被叶白琅一脚踢进了床底的地板缝,正在努力往外拔自己,祁纠没监控可看,暂时不知道叶白琅怎么了。
但叶白琅的问题至少他还能答。
“没骗你。”祁纠保证,“这次真没骗你,是真的看不清了。”
他下意识对叶白琅掩饰这件事,会尽力照声音找准落点,哪怕眼前只有模糊的色块、光影,能睁着也尽量不闭上。
……但这样简单粗暴地说开也不错。
祁纠也不想等肿瘤完全压迫视神经,视野彻底一片漆黑以后,还多此一举地睁着眼睛。
毕竟到那个时候,对他这具差不多也到头的身体来说,睁着眼睛也是要耗能的。
“我耳朵还行,听见动静就知道你在哪,在干什么。”祁纠耐心地向他解释,“再说了……你光不光脚,我不知道吗?”
要不是人类社会不穿衣服鞋子算耍流氓,祁纠这些天来,甚至已经开始有点神神叨叨的疑神疑鬼倾向,总怀疑这狼崽子没准会脱光衣服钻他怀里。
……罪过。
祁纠被自己的念头吓得骇然,深觉一定是受了叶白琅传染,托还在床底挣扎的系统回总部,立刻替他购买一整箱单身口服液。
叶白琅定定地站在床边,牢牢抱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呼吸比平时粗,喉咙里压着罕有的涩声。
“想什么呢?”祁纠这会儿的力气就比刚才足,抬起手,沿着这狼崽子的鼻梁向上,一路摸到乱七八糟的短发,“去啊,哥给你贴创可贴。”
他有意逗叶白琅,点点手底下冰凉的脑门:“带大黑翅膀的。”
之前那段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一口气直接画了好几百个。
只要叶白琅别发疯,不没事拿小刀碎玻璃划拉自己玩,应该够用到他死后的三五年了。
叶白琅视线愣怔,木然地受他吩咐,小心地扶着祁纠慢慢躺好,穿上拖鞋,去开祁纠说的抽屉。
叶白琅捏着创可贴,站在离床一步之隔的地方,屏息看着祁纠。
他说错了话,祁纠看起来并没在意,心情甚至依然很好,靠在枕头里到处瞎摸。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原本又暖又亮,过去总有让叶白琅觉得刺眼的笑意,现在却蒙上层翳,变得暗淡茫然。
祁纠受乱摸报应,一时不慎,被晾在床边的热水烫到,迅速收回手。
祁纠烫得直吸凉气,甩了甩那只手,自己捧着手指头吹。
叶白琅看着他倒霉,颇感大仇得报,忍不住跟着笑了一声。
——随即他就被一种铺天盖地,从未有过的剧痛充斥。
如果说之前叶白琅的恐惧、痛苦、绝望,是来自于“他可能会失去祁纠”和“他将会被祁纠抛下”……那么现在这种剧烈的疼痛,就是完完全全源于祁纠。
叶白琅完全忘了自己的事。
令他感到痛苦的内容,也不再和他自己有关。
他捏着一张画了黑翅膀的创可贴,看着祁纠,满脑子都是祁纠的病要怎么办。
怎么办,祁纠会病得越来越重,会难受,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会彻底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凭什么不能把他的眼睛摘下来给祁纠?
凭什么不能让祁纠脑袋里的那个东西,长在他身上?
他又不怕头疼,又不怕死,凭什么不能让他替祁纠生病,让他替祁纠活这渺茫的一年??
叶白琅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苦,他喘不过气,用全部的毅力逼自己走过去。
他把手交给祁纠,让祁纠摸索着给他贴创可贴。
祁纠把创可贴粘好,挺满意,给自己烫着的手指吹完,顺便也给他吹气:“行了,不疼了。”
“以后再敢乱沾水乱抠,你就自己贴,我可不管你。”祁纠对着这个不长记性的狼崽子三令五申,“我可就画了那么多,用一个少一个,你这伤一天不好,早中晚就得浪费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