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友双颊渐渐有了血色,云星起回道:“去找何姑娘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和你一起去?”游来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担心就担心在这。
何姑娘是个会武功的,他的小师弟撑死是一个动作灵活些的普通人,在何姑娘面前完全不够看。
万一一朝不慎,出了意外,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和师门其他人交代。
“看你们睡得正香,不好打扰,”云星起余光瞥了一眼身侧坐下的男人,“再说,我是与燕兄同行的。”
没事就好,游来重心下松了一口气,拉着人和他一起坐下,他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
“怎么样,此行问出什么没?”
云星起沉默一瞬,说:“没问出什么,是元小姐死后,何姑娘伤心欲绝,不愿再多在外人面前提及她。”
游来重眉头皱起,岂不是线索断了。
不待三师兄说话,云星起反手捏住他的手腕,说:“查不到算了,三师兄,我也累了,就像你说的,案子早破了。”
不是你一直不甘心,想追查到真正的元小姐在何处?
游来重愣住了,他盯视着对面人的眼睛,一如既往清澈,像山间溪流,今日,其中却缭绕几缕淤积深沉的泥沙。
行,游来重心下叹气,既然小师弟不想查了,就不查了,缘由他不会去多问。
卷宗已归于档案,封存于府衙一库房之中,若不是为了小师弟,他不会去义庄,不会去霞生处问询。
王忧趴在桌上,半张脸埋在臂膀中,眼神比起方才清明不少。
他想起之前去霞生处,与云星起打配合,让何姑娘写下的红笺。
红笺上的字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过,云星起没有提及,他也不会选择开口。
几日后,云星起戴着帷帽独自一人再次去了霞生处,从方彩口中得知,何落青走了,她离开了垂野镇。
没人知晓她去了何处,亦如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
她的出现与消失一样,像是一阵风,引发一场燎原大火,一切化为灰烬后,不知去向。
站在熟悉的胭脂铺门口,门外,镇子依旧热热闹闹,人影交错。
远远的,传来铁匠铺锤击的当当声,一个担着两筐水果的小贩叫卖着走过街道,旁侧金银铺内有姑娘们手挽手从中走出,身上多了一两件流光溢彩的首饰。
有风穿过一整个街道,吹起有些店门口挂着的褪色幌子,带来一丝雨水的土腥气。
天边有乌云聚集,云星起走出霞生处,凭借记忆,找到了何落青地处偏僻的家。
院门没锁,屋内少了一位浅青罗裙女子,他走进屋,里面好像少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少。
触目可及的茶具、床褥皆在,只莫名少了人气。
他在床铺边蹲下查看,床底有一个深深的方形印记,被从靠墙一边拉往床外。
何姑娘没骗他,床底真有一个木箱。
当时,他没去拿床底木箱,一是他不愿,二是他怕。
怕何姑娘是在骗他,骗他去床底拿证据,然后背后拿刀子捅他。
是他想多了,他站起身,帷帽掉在地上,他没去捡,拍拍双手灰尘,坐在床榻边缘。
窗户敞开,一只浅紫羽毛小鸟停在窗根上,它没叫,探头探脑观察一番屋内,一与云星起对视上,扑棱一声飞走了。
希望何姑娘在某处好好生活,云星起望着屋外灰蒙蒙的天幕怔愣地想着。
下过几场淋漓秋雨后,暑热逐渐逝去,日子愈加凉爽起来。
一日,翠山上连接山脚与及树庄大门的林间长阶上,有人来了。
天亮的时辰越来越晚,初阳中裹挟一丝山风,这些风像未褪尽的夜色,吹在人脸上有些发冷。
林壑清一身长衫破破烂烂,辨不清原有颜色,乍看像是一团深灰尘土裹在身上。
他呵出一口白雾,按了按头顶缺了个口的草帽,背上负有一个陈旧竹箱,里面装满他此行云游所有收获。
埋头爬到石阶顶端,及树庄大门紧闭,林壑清没有敲门,站在门口停顿一会,转头去了另一边。
客舍那边有一道侧门,不知关没关。
侧门虚掩着,没关。
他推门而入,与一位生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身形高大,临近中秋的清晨赤着臂膀,身上肌肉匀称,古铜皮肤上覆有一层薄汗,晨光中尤为显眼,手中捏着一把寒光粼粼的刀。
燕南度最近心情不佳,云星起似乎下定决心,要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推回到最初相识之际。
平日里待他如一位普通朋友,除偶尔有求于他外,鲜少再叫他“阿木”。
生硬、客气、疏离,一如初见,他咬咬后槽牙,是不如初见。
硬上怕把人吓跑,来软的得挑个好时机。
烦躁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趁天蒙蒙亮,心血来潮提刀来到客舍院落内练刀。
许久未练,一时入了迷,待听见动静,来人已一脚踏入院内。
他停下动作,一双琥珀色眼瞳似箭矢一般扫视过去。
江湖中的刀光剑影忽闪入林壑清眼中,惊得他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收回踏入院内的步子,收得过猛,左脚踩右脚,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头上帽子摔落,露出一头乱糟糟掺杂灰白的发髻。
他胡子拉碴,一脸沧桑,唯独一双眼睛,显出与面容不符的明净清澈。
“你是谁?”
两个声音,两道截然不同的语调,异口同声发问。
随着秋意渐浓, 清晨山上的风越来越冷冽。
云星起裹在薄被中,像是一只白色蚕蛹,缩在床内面朝里睡得正香。
身后木门应声而开, 王忧顶着两只大大黑眼圈推门而入。
昨晚, 他与游来重彻夜饮酒, 本是可以留在楼内与其抵足而眠一觉到天亮。
可能是酒劲上头,脑子不清醒,他硬要回翠山上来睡,推脱说是山上空气好, 宿醉后醒来能舒服些。
游来重差人送他至山脚下,随后王忧独自一人走的山中石阶。
山风清朗, 他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 清醒得仿佛晚上并未喝酒。
及树庄大门紧闭,他无意叫门,熟门熟路拐了个弯,摸去客舍侧门,从一棵老树树杈上掏出一把韩钟语告知他的小小铜钥匙开了门。
天际明月沉入漆黑山峰背后,头顶灰蒙蒙一片, 一踏入客舍内, 靠山风撑起的清醒消失殆尽,脑子瞬间昏沉起来。
摇摇晃晃走入他的房间内, 倒在床铺上。
不知是昨晚酒喝多了烧心, 或是熬夜熬过头精神亢奋, 他闭着眼, 却无法顺利滑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听见院落内有声音。
像是金属破风声,窸窸窣窣的, 不吵,他自然没力气去打开门看一眼。
直到一声巨响响起,惊得他压根没听清是什么,身体本能率先做出反应,动作迅速翻身坐起,睁开眼时人已直挺挺站在床铺下。
心脏如擂鼓一般在胸膛下剧烈跳动,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来气,揉揉眼睛,门外此刻安静如斯,似乎方才一切是梦中传来的声音。
他知道,门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打开门一看,冷空气沁得人难受,院中,燕南度赤着上身,手握一把刀,如孤狼锋利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一边。
沿视线看去,客舍侧门外,一个看着年纪不小的流浪汉跌坐在门外,一脸惊恐未消。
王忧问:“发生什么了?”
他的出现,打破眼下僵持。
林壑清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惊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伸手抓起掉在地上的草帽,他没有戴上,开口嗓音沙哑:“你们是最近新入住翠山的客人?”
燕南度眉梢一挑,缓缓收敛起眼中锋芒,同时归刀入鞘,“是的,不知阁下是?”
他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手掌宽厚,带有练武之人独有的厚茧。林壑清看看他的手,看看他的脸,脸上没了第一眼时的锋利。
最终,林壑清没有丝毫芥蒂地拉住来人的手借力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衣服根本看不出脏没脏。
“林壑清,”他说,“及树庄主人的师父。”
当年,他从长安初至垂野镇,用一幅山水水墨画,从一位避世隐士手中,换来一张脚下院落的地契。
说是住在翠山,实则是在翠山一侧某座无名小峰半山腰,背后是连绵不绝、人迹罕至的森林,将整座垂野镇后方牢牢围住。
他们住的山脚下,临近城镇边缘,面朝一条淌过镇子前方的河流。
初入其中,半山腰唯有一间住宅,摇摇欲坠,勉强可以遮风,无法挡雨。
他出钱又出力,带领工匠与尚且年幼的徒弟们,一砖一瓦,一木一梁,辛辛苦苦修建好。
修缮接近尾声,一日傍晚,他背着半筐装着各类零碎工具的竹篓自山脚上山,莫名注意到石阶路旁不对劲。
扒开草丛一看,发现里面藏了一个婴儿。
那时,正值初春,白日太阳一出不冷,早晚仍是冷得很。
不知是谁,什么时候把一个婴儿遗弃在那儿。
他抱起婴儿,包在外的小被子冷得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孩子没动静,有些害怕。
戳一戳苍白脸蛋,婴儿慢慢睁开眼,没哭,一双圆溜溜黑眼珠看着他笑。
恰逢天边璀璨星辰从云层后升起,他抬头望一眼树梢上天幕,将孩子抱了回去,取了名。
后来,房子修好了,孩子养大了,他的心又野了,把一切托付给大徒弟韩钟语操持,自个逍遥天下去了。
随后几年,二徒弟嫁人,三徒弟入江湖,勤勤恳恳打理院落的人一直是韩钟语。所以,山上的主人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他大徒弟。
他林壑清,不过是及树庄主人背后不着家的师父罢了。
一听他介绍,王忧与燕南度明白了。
眼前这位灰头土脸,貌似流浪汉的中年人是云星起师门四人口中尊敬的师父。
王忧头疼得像要裂开,现下,看样子是没法在客舍内睡了。
他突兀地举起一只手,说道:“林师父,我去帮你叫人。”
撂下一句话,不顾其他两人反应,快速冲出客舍。
开玩笑,他今日无论如何是要睡觉的。
路上运气好,遇见一个早起打水的小孩,嘱咐他去叫他们师父去客舍,你们师祖回来了。
随即,毫不犹豫拐道去了云星起小院。
几乎是强行将云星起从床内挖出,双手推着被子,像是滚汤圆一样拼命摇了一阵。
摇得云星起不醒也得醒,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抓住王忧手腕,含含糊糊喊道:“别...别...别摇了。”
慢悠悠从床铺间爬起,云星起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王忧说:“你师父回来了。”
一句话,把云星起所有瞌睡赶走了。
他着急忙慌爬起身,掀开被子立马往外冲去。
刚踏出房门,冷风一吹,等等,他不知道师父人在哪。
扭头问王忧:“去哪?”
王忧见好友走了,毫不犹豫外衣一脱靴子一甩,一卷掀开的被子躺下,手胡乱往外一指:“客舍那边。”
云星起冲到院子里,打一勺冰凉的水胡乱洗了脸,急匆匆朝客舍方向跑去。
师父云游在外许久,他好不容易回了翠山,仍见不着对方,眼下,终于能和师父见面了。
然而,越靠近客舍,他的脚步越加迟缓。
若是在客舍,岂不是会遇见燕南度?
这一段日子,他尽量躲着燕南度走。对于燕南度在他病中的照料,他心下感激,曾想请对方好好吃一顿饭作为答谢。
转念一想,对方在江湖中漂泊多年,大抵不差他一顿饭。
燕南度细致入微亲力亲为照顾他,所图为何,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对于情爱,云星起是彻底的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能给出什么,又该如何去回应。
旅行途中,碰到未知会激发他的探索欲望,眼前的未知,却只会让他心生胆怯,想要逃跑。
在芳原城桥边也好,在垂野镇河畔也罢,面对燕南度毫不掩饰的直白靠近,他的第一反应似乎永远是逃避。
他感到厌恶吗?
扪心自问,没有。
他能够接受吗?
他不知道。
从长安,一路回到翠山,身边与他有过沟通的人,除了二师姐,其他人鲜少有正儿八经的情爱。
可他能因为燕南度,不去见阔别已久的师父吗?
双脚似乎陷入泥沼,但他仍然在走,走去客舍。
一踏入客舍内,打眼看见,师父独自一人坐在院内石凳上悠闲喝茶。
“渺渺,你来了。”林壑清看他来了,笑得眉眼不见。
所有犹豫在师父一笑间消弭了,他开心地跑过过去,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从后面抱住师父脖颈。
“这么大了,还是这般不稳重,”林壑清拍拍他的手臂,“从长安回来了?”
云星起松开手,掩不住笑地坐在一边,“嗯。”
“长安怎么样?”林壑清为他倒了一杯茶。
茶水温热,白色雾气缓缓升起,一路跑得急,云星起此时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渴得厉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还好。”放下茶杯,云星起不愿多提及长安,反问道:“师父,你此番回来,是特地赶着回来过中秋的吗?”
“当然。”林壑清抬手揉揉他乱糟糟的柔软头毛。
他顿了顿,轻声说:“不过,回来路上,遇见了一群奇怪的人。”
一行人一身寻常打扮骑在马上,看着和走南闯北的普通商贾出行没什么区别,只是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给他一种熟悉的厌恶感。
林壑清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下一口,“算了,应该与我们没关系。”
有人来了,是燕南度。
他换上一身干净玄色劲装,许是刚用冷水洗漱过,周身挟有一丝飘忽水汽,整个人看来像是一把濯洗过的刀,沉静锐利。
他一出现,云星起脸上笑意明显一僵,随即又迅速扬起,站起身来:“燕兄!”
招呼打得比平时响亮,情绪比平时刻意。
燕南度表情比不上之前与林壑清交流时的松弛,有些深沉。
他没有说话,朝云星起点点头,沉默地坐在石桌旁另一边。
云星起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盯着茶杯中晃动水面,一言不发。
独留林壑清一人,坐在好似凝滞的空气中左右看看,心下奇怪。
片刻之前,燕南度扶起他后,两人随意聊过几句,算是投机,毕竟对方提刀不是有意吓人,说开便是。
几句话功夫,他了解到,对方和方才跑出去喊人的公子哥,是他小徒弟的朋友,来山上暂住。
可朋友之间见面,会是眼前这样吗?
弥漫在石桌上的沉默并没有停留太久, 院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韩钟语一扫平日里内敛沉稳,步伐急促地踏入客舍内,有几缕发丝从额前垂落。
他太着急, 头发没来得及仔细梳好。
“师父, 你回来了!”
他很少大声说话, 惯常温声细语,引得燕南度扭头看他。
音调中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亦有一丝难言的颤抖。
单手扶住客舍拱形院门边框,他喘了几口气, 放慢速度走去。
他的到来,如同一阵风, 吹散院内凝结空气。
小小客舍, 大多数时间内不住人,最近一月内热闹不少,现下更是挤进好几个人。
待走到师父面前,韩钟语胸腔起伏平缓下来。
他已数月未见师父,再见难免失态。
慢慢平复下心情后,他只觉有些可惜。
他年岁渐长, 无法像小师弟一样, 环住师父脖颈撒娇。
安静立在林壑清面前,不坐不说话, 唯有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翻涌着。
云星起捧着茶杯对此见怪不怪, 师父以前没少出过远门, 每回从外归来大师兄都十分激动, 三年不见,大师兄仍和从前一样。
他放下茶杯欲站起身,拉大师兄坐下。
林壑清轻叹一声, 率先站起身,双手重重拍了拍韩钟语肩膀,说:“嗯,我回来了。”
韩钟语垂下眼睑,敛去眼中情绪,绕过林壑清,坐在云星起旁边。
眼前一幕,让燕南度眉梢一挑,不由打量了一眼。
埋在桌下的一只手摩挲没有悬挂刀的腰带,只觉有点意思。
过了两日,即是中秋。
林壑清日夜兼程赶回翠山,为的便是这一个中秋。
今年中秋,是翠山最近几年里,师门人到的最齐的一次。
一大清早,整座及树庄热闹起来。
韩钟语领着院内其他人一起准备制作月饼的各类工具。
上午时分,天光晴好,伊有琴牵着女儿上了山,身后跟着她提大包小包的丈夫何延。
一进入院内,何延笑着给院内所有人发了礼物,给云星起另多塞了一个大红包。
游来重稍晚些,将近正午,提着一小缸陈年佳酿,摇摇晃晃爬上山。
酒一现身,林壑清一马当先冲上去前去抢过,当即撕开封泥喝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韩钟语接过酒缸,“师父,别喝多了。”
家常午宴后,一群人围在及树庄庭院内,和面,擀皮,包馅,面粉时不时飞扬于空中,混合着干果豆沙枣泥的甜香。
伊有琴教女儿做好一个月饼,女儿乐呵呵拿在手上去父亲面前炫耀去了。
她拍拍手,新揪一团面,边用擀面杖擀面,边不动声色观察着。
小师弟与那位名叫燕南度的江湖侠客之间貌似有事情发生。
在山下医馆,燕南度亲力亲为照顾生病的小师弟,她那时只觉两人关系好,毕竟比起叫王忧的琴师,燕南度更为可靠。
此刻众人齐聚,才觉出多少有些不太对劲。
她住在垂野镇中,每个月会有固定时间上山,经常在酒楼内醉生梦死的三师弟不提也罢,大师兄自个和师父拉扯不清,估摸他们看不懂。
她敏锐察觉到,小师弟似乎一直在躲避燕南度,刻意与其隔开几个人,和王忧挤在一起。
男人表面上看不出异样,视线始终似有若无落在小师弟身上。
照理来说,两人关系应会变得愈加亲密才对。
云星起擀好饼皮要包裹馅料,发现枣泥不够,抬眼发现桌案一侧还有,伸手过去拿,手指尖恰好和同样要用枣泥的燕南度碰上。
刷地一下,一抹绯色晕染在云星起双颊上。
燕南度见他要用,直接把枣泥推到他面前,自己拿其他馅料去了。
伊有琴心中八卦之火顿起,扫视一圈,其他人和没看见一样,全在忙着包月饼。
想找丈夫何延讨论讨论,可惜眼下人多事忙,抽不开身。
很快,月饼做得差不多了,游来重拉住端起几笼屉月饼要去厨房的韩钟语,“大师兄,待会不用做饭了,等月饼蒸好,我们拿月饼去山下琼宴楼。”
韩钟语一愣,问:“去干什么?”
游来重揽住他肩膀,笑着说:“难得小师弟今年回来了,不用你这么辛苦。”
林壑清说:“来重说得对,钟语,待会我们一起去山下,孩子们估计也许久没去酒楼吃过一顿了。”
师父发话了,韩钟语点头应下。
落日悬在翠山背后,尚未完全垂落,垂野镇家家户户屋檐下挂上红灯笼,恍惚天上晚霞落入千家万户,映得石板路面似火在燃烧。
街道上交织着各种甜香气息,有桂花糕、炒板栗、各类时令水果。
孩子们提着兔儿灯、鲤鱼灯,穿梭在人群中嬉戏打闹,橘黄灯火在风中摇曳。
燕南度走在众人背后,琥珀色眸子扫过街市,他留意到,眼前一片祥和热闹背后,似有某种暗流在涌动。
有几个站在街角暗处或坐在茶肆门口的男子,装束看来和寻常人一致,身板挺直,眼神警惕,不动声色扫视川流不息的人群,手虚扶在腰侧,是常年佩戴利刃的习惯性动作。
燕南度不由眯了眯眼,捏住腰间刀柄。
琼宴楼内不止有垂野镇居民,亦有许多其他城镇百姓前来,楼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游来重领着他们熟门熟路进了一间包厢,没过一会,一盘盘珍馐美味端上桌。
大家伙风卷残云一般横扫一空,吃得尽兴后,游来重提议说:“走,一起去河边放天灯。”
不料,一走到大厅,有一人拦住他们,主要是拦下王忧。
原是之前王忧与游来重在楼中喝酒,没少借酒劲弹琴取乐,他琴弹得好,不知不觉间有人竟记住了他。
中秋节庆,邀他为在座之人弹奏一曲,免他们一桌餐钱。
免餐钱实在可贵,王忧又推脱不掉,上台演奏一曲。
琴自是比不过他本人的檀木古琴,可他一弹琴即刻陷入忘我之境。
让韩钟语等一众没见过他弹琴的人对他大为改观。
一曲终了,方能匆匆离开琼宴楼,往河边而去。
垂野镇面朝一条河流,河边已聚集有不少人,一盏盏天灯被放飞,承载人们或大或小的愿望摇曳着升上夜空。
远远望去,似误落入凡间的星辰,被一点火焰托举着重返天幕。
前几日的无头女尸案,好像暂时被节庆喧嚣所掩盖,无人谈论无人在意,人们急于用节庆喜悦去覆盖不久前的恐惧。
手一扬,一盏天灯飘飘忽忽往上飞去,燕南度突然抓住仰头看天的云星起手腕。
他动作果断坚决,云星起没有挣脱,他问:“你要干什么?”
“我特意准备了一个东西,想给你看看,”燕南度压低声音,几近淹没在周围嘈杂人声中,“我觉得,你会喜欢。”
云星起扭头去寻找其他人,大师兄站在师父旁边说话,二师姐和她的家人,三师兄背对他蹲在河边,王忧因琼宴楼一曲,被孩子们围成一圈,忙着帮他们放天灯。
他回过头来,没来得及说话,燕南度径直拉着他穿过熙攘人群,沿河岸走去。
最终,停在他们上岸时的宽阔芦苇丛旁,正值芦花花期,银白花序在圆月下泛起一圈毛绒光晕。
河风习习吹来,恍如进入冬季,雪花在芦苇丛上翻涌。
燕南度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他松开手,走到水边,两指并拢,放在唇边,吹出一段断断续续唿哨声,音调颇具穿透力,或利或缓,从水面上远远传开。
起初,只有唿哨声在响,不多时,河岸边随风摇动的芦苇丛中掠过一行行痕迹,是许多只水鸟从四面八方腾空而起,江面上数只灯火灼灼的船舫映衬着它们白色的羽毛。
水鸟成群振翅而飞,盘旋环绕在水面上,惊得芦花纷纷扬扬落下,愈加似雪景。
岸边放天灯的人无不停下动作惊讶地驻足观看。
这是燕南度师父教他的,师父告诉他,他父亲当年,用同样方式赢得他母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