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
傻小子。
轻柔的风自耳边流淌而去,手腕上的桎梏不知何时被迫松开了。一声闷响,诺瓦本能闭眼后退,等他再一次睁开眼时,年轻的术士已经被狼狈地摔在地上,露出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疯狂与惶恐。
“……是你!我就知道你呆在哥哥身旁不安好心!”波西恨恨地瞪着那些垂在眼前的金发,对方此时轻描淡写地按着他的脑袋,迫使他的侧脸死死贴着地板。
“听话些,别动。”那家伙蹲在一旁,气人无比地轻声劝道,觉察到少年人手下泛起挣扎的光亮,他顿了顿,随后诺瓦听见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闷响,分明瞧见地板都塌下去一块,些微血液溢了出来。
“否则就杀了你。”神眷者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但那如针尖刺向眼球般的冰冷杀意令波西顿时陷入僵直。
“弄坏了旅社地板要赔偿。”诺瓦在一旁冷冷地说,小布洛迪却像得到了某种鼓舞似的,再一次剧烈挣扎起来。
“你搞偷袭,卑鄙!”他恨恨地骂道:“有本事放开我,我们再来!”
“好呀。”对方出乎意料地放开了他,任由他迅速爬了起来,擦了一把自额头上淌下的血,愤怒而警惕地瞪着那张带着淡淡瘆人笑意的漂亮面孔。
教授取下眼镜,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直到小布洛迪再一次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被人狠狠贯在同一块地板上,他才重新将眼镜架好。
这一次神眷者可没有上一次客气,直接不轻不重地一脚踩着少年的后脑勺,十足的侮辱意味。
波西脸色惨白,不仅仅是因为那来自后脑的剧痛和仿佛随时都会被压碎头颅的、来自死亡的可怖压迫感,更重要的是,他的一切挣扎都是玩笑,一切反抗皆是无用,甚至他竭力跨级施展的七级法术在那个人手下都如被轻松掐灭的火苗。
上一次白塔大学公开课他故意躲着人,自告奋勇去协助带教老师,后来又被某人气得扭头就走。直到回校,他才从同学的闲谈中得知,对方似乎也是个天资不错的术士。当时他不屑一顾,只觉得是个运气不错的平民,还讨人厌得缠着堂哥,现在那些讥讽与轻蔑却如一记重重的耳光——对方明明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却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将他踩在脚底。
“……你不会杀了我。”明明已经开始害怕了,小布洛迪还要嘴硬道:“我的身上有魂灵护颂。”
“区区一个九级血缘法术。”对方的声音依旧温和动听:“你真的觉得我会无计可施吗?”
第80章 教训
他在撒谎,这是波西的第一反应——但是那个人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片浩瀚幽深的海洋,以至于任何谎言在他面前都是渺小浅薄的。
他到底是谁?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如此年轻的高级主祷甚至圣者,这完全不能用天资卓越来解释,所以要不只是故弄玄虚,要不就是哪个伪装过的老怪物。但是不论是哪种,对方都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抗衡的存在。
见他不说话,头顶传来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轻笑。很快波西感到颅骨的剧痛愈演愈烈,漫不经心的杀意却像要硬生生将他的头颅碾碎。
恐惧在这一瞬达到了顶峰,那家伙真的会杀人。
求生的渴望胜过了一切,濒临死亡的错觉令波西下意识挣扎着朝另一人伸出手来。
“哥、哥哥——”
“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只是早了些,但不碍事。”有些陈旧的鞋尖停留在他眼前,那要命的重压随之停滞了:“来签订一份灵魂契约吧,关于铁棘领的。”
兄长的声音听不出波动,就像他之前狂妄的冒犯与对方无关,此刻他卑微的祈求依旧与对方无关——他现在一定很丑,也很可笑,小布洛迪绝望地想,毫无道理可言的恨意忽然冒了出来,再一次在他的躯体深处扭曲生长着。
那个人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明明只是一个柔弱的、无助的、不值一提的普通人,凭什么如此高高在上,凭什么轻而易举地丢掉他耗费一生去争夺的东西,凭什么……就这样毫不迟疑地抛弃他?
波西挣扎着,想要抬头望去,却因脑后的重压只能勉强瞧见另一人的裤脚。那些阴暗涌动着的东西,和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催促他肆无忌惮地脱口而出:“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要求,哥哥,你会杀了我吗?”
“你还没有了解灵魂契约的内容,就要否定我的提议?”诺瓦皱了下眉,严厉地盯着突然犯蠢的堂弟:“波西·布洛迪,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会波及到铁棘领甚至你本身,我希望这只是你一时的情绪失控,否则我得重新考虑将铁棘领托付给你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了。”
少年却是低低笑了起来,直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歇斯里底。他甚至笑出了眼泪,混合着灰尘,将那张脸蹭得分外狼狈。
“我不愿意。”他满怀恶意地幻想着兄长脸上的表情变化,一种脱离对方掌控的奇异畅快令他将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尽管还带着哭腔:“我的答案是,我不愿意,我再也不要听从你的操控了。”
“……我不理解,是因为个人感情因素?”年长者深深皱起眉来,仔细观察着小布洛迪露出的半张脸上的表情:“你恨我?为什么,明明你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我认为这已经充分展现了我合作的诚意。”
回答他的是一声颤抖的、快要哭出来的冷笑:“怎么,难道哥哥你还要我对你的施舍感恩戴德吗?”
诺瓦:“……”
他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彻底陷入了面无表情的迷茫。
这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黑发青年有些困惑地想。威逼利诱好像失败了,他本来也不擅长这个。杀了对方?可行,但是太麻烦了,重新更换人选也需要时间,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况且好像不太符合正常人类的基本道德。
然后诺瓦听见同伴轻轻叹了口气。
阿祖卡蹲下身来,粗暴地将人提了起来,让对方因缺氧而涨红的五官彻底暴露在空气里。
“波西·布洛迪,别像个撒泼耍赖的孩童一样可笑。”救世主语气柔和地说:“教授会对你保持宽容,我可不会,奉劝你不要让我彻底失去耐心。”
回答他的是少年仇视的眼神:“之前在成年礼上,是你操控我将哥哥从家族除名?”
他明明不想这么做的,但当时他的躯体与唇舌完全失去了控制。
“为什么你觉得是我呢?”神眷者温柔微笑着:“这难道不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吗?”
他冷漠地盯着少年剧烈缩小的瞳孔,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深处的脏污都挖了出来:“你深深嫉恨的兄长放弃与你争夺,你得到了好处,却又愤恨对方为什么放弃得如此轻描淡写,显得你拼尽全力争夺的东西对另一人来说就像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在你看来只该摇尾乞怜的普通人——所以当他提出要将自己从家族除名时,你一边窃喜彻底断绝对方与你相争的可能性,一边又幻想他在脱离家族的庇佑后吃尽苦头,你再以仁慈的胜利者形象将他拯救。”他轻轻嗤笑一声,眉眼如一樽冰冷傲慢的神像,另一人却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满足了你的利益需求还不够,还得满足你扭曲的情感需求,以免你脆弱且不与实力相匹配的自尊受损。”
“不,我没这么想……”波西苍白无力地辩解着,下意识祈求着看向兄长的方向——但他无法阻止那无情的审判如雪崩般降临。
“可惜他没有如你所愿,作为一个怯懦自私的孩子,你只好将一切都怪罪到他人头上——是父亲和家族逼迫你,是有人操控了你,是你的兄长利用了你,你只是个无辜可怜、无能为力的受害者。”
“可是他从来都不欠你什么,波西·布洛迪,反倒是你试图窃取他的人生。”注视着少年逐渐崩溃的表情,救世主面无表情地给予了最后一击:“你那扭曲的仇恨真是令人作呕,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他松开手,任由浑身僵硬的小布洛迪重重砸回地上。
“——就像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而你什么也做不了。”
诺瓦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此时的小布洛迪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一副难以继续谈话的模样。这是传说中漫画男主必备的嘴遁么?他思考了一会儿,尝试安慰道:“没有关系,我不会杀了你。你也可以恨我,这是人类正常的自我保护机制,我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
人类是本能恐惧承担责任的,将责任推卸给他人,也是为了避免情绪过激、伤害自我的正常条件反射——况且波西·布洛迪在现有情况下也做不了什么,这份仇恨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忽然掉了眼泪,完全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的诺瓦顿时眉心一抽。
“——你为什么不怪我?你知道了那些、那些……之后,还是不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黑发青年皱着眉看他:“你在浪费我的时间,也在给我造成麻烦。我对蠢货一向没什么耐心,你现在还能继续和我对话,只是因为你在血缘上是我堂弟。”
明明是毫不留情的讥讽,另一人的眼睛却逐渐亮了起来,结结巴巴着语无伦次道:“所以即使你生气了,你也不想杀了我……其实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二年级首席,年轻的天才术士正可怜巴巴地揪着一个普通人的裤脚,脸上表情怪异得令诺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做些什么,让这场谈话继续下去,他强忍住转身就走的欲望。然后阿祖卡冷眼看着他的宿敌僵硬地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拍了拍小鬼的头发——结果那家伙就像得到了某种赦免似的,得寸进尺地试图往人怀里钻。
“我没耐心了。”救世主一把揪住了小布洛迪的后衣领,粗暴地将人拽了出来,视对方要杀人的眼神如无物,微笑着问道:“签订灵魂契约,还是死?”
一番鸡飞狗跳后,最后俩人还是成功签订了灵魂契约。
“哥哥,我不明白。”哭得眼圈通红的小布洛迪带着一股子莫名的亲昵小声问道:“既然你放心不下铁棘领的领民,为什么还要放弃爵位?”
以至于要求他签订了一份堪称商业合同的严密契约,几乎杜绝了三年内任何有损领民利益的可能性。只要照着方案走,铁棘领的产出还会至少翻上一番,对方傲慢地表示——前提是新任领主不要犯蠢。
年长者的语气很冷淡:“因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而他们将成为我的弱点。”
“离开?你要去哪?那家伙也要去吗?他到底是谁?”一种莫名不好的预感令波西急切地接连问道,对方却是淡淡看了那讨人厌的金毛一眼,眼皮耷拉着。
“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
小布洛迪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那么为什么选择我?明明我的父亲还有其他子嗣……”
回答他的是漠然一瞥,却令波西的心脏不由砰砰跳动起来:“你是最佳选择,所以我希望你能展现出应有的价值。”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实力性格,对方是综合考虑下最合适的人选——尽管不算完美,但还有灵魂契约作为约束。
“该离开了,还有眼睛在盯着这里。”一旁抱胸观赏这兄友弟恭一幕的神眷者忽然幽幽出声提醒道。
波西没理他,不甘心地盯着堂兄:“哥哥……”
他的兄长却站了起来,赞同地下了逐客令,并往他口袋里塞了包什么:“你确实该走了,阿祖卡会解决那些眼线——之前借你的钱,还你。”
波西不死心地扒着门框:“你至少要告诉我,你的敌人到底是谁?”
诺瓦沉默地注视着他,在这一瞬他真切感知到到些许救世主在面对往日同伴的复杂情感。
要赌一把吗?
见他不说话,对方又低声补充:“我会照顾好伯母,照顾好玛姬太太……这不是交易。”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就在波西满心沮丧地以为无法得到答案,被某人拎去门口时,他听见兄长平静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教廷。”
某人已经重归了往日里温柔平和的模样——可惜波西再也不会被那虚伪的表象迷惑。对方盯着他阴郁的脸色,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来,就算是对他满心厌恶的波西都不由被那张脸晃得一愣,直到听见了说话内容。
“对了,关于成年礼上发生的事。”那家伙恶劣地冲他弯了弯嘴角,用气声道:“刚才是骗你的。”
——是我操控你将你的兄长从家族除名。
波西茫然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顿时大怒,脸涨得通红,但是还没等他发作,便被人将门板拍在了鼻子上。
第81章 血腥
“你是说,他直接当众与布洛迪家族断绝了关系?”伊亚洛斯骑士长诧异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密探。
“属下亲眼所见,”那人恭敬地俯下身来:“相信很快布洛迪家族便会上报王庭议会。”
“他疯了?就在异端裁决所盯着他的紧要关头?”伊亚洛斯不由皱紧眉头:“难道他不知道脱离贵族身份后,一些人要想寻他的麻烦会有多么轻而易举吗?”
对方垂着眼睛,没有应声,另一人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抚着剑柄沉吟片刻后道:“教廷那边有消息传递出来吗?”
“尽管已经极力平抑,失去神选之人的事实依旧在教廷高层造成巨大震动,献祭派的呼声再次高涨,教皇冕下对此很是头痛。”没等伊亚洛斯继续询问,那人已经熟练地简短汇报道:“海神殿近期变得更加低调,似是成功找到了第三名神选之人,范围大致明确在卡萨海峡附近;赴死者一如既往行事诡谲,我们探听不到太多值得关注的消息,至于风暴之神乌托斯卡……”
对方迟疑了片刻,道:“截至目前,没有任何消息。”
伊亚洛斯眯起眼睛:“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错,我们所能寻到的神殿均已荒废,信徒都是些乡下的愚夫愚妇或吟游诗人,基本全是普通人,也没有听说过近年来出现过任何和那位神明有关的神迹。”密探解释道:“至于那名风暴之神的神选之人……我们同样看不出底细。他是卡拉克人,初次出现的地点又是鱼龙混杂的莫里斯港,这大大增加了追踪的难度。等对方离开白塔大学,一路上我们前去盯梢的人也没发现什么……”
密探迟疑地一顿,虽说眼线们只道一切如常,他看着回来汇报的属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伊亚洛斯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他沉默地注视着桌面上那些大面积摊开的资料,全是涉及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神史文献,哪怕仅仅只是几句只言片语。
“献祭派……”他低声喃喃自语着:“难道那群胆大包天的疯子真得成功了?”
回程的路上气氛压抑了许多,神眷者一如既往随时随地失踪,教授也没在意,只是买了好几份大大小小报社的近日报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请问最快还有多久能到白塔大学?”他忽然出声问道。
老车夫正吧嗒吧嗒抽着烟斗,闻言扯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老爷,还得跑上大概一天一夜嘞,您二位要是累了,等穿过这片荒原,再走不久就有个镇子,咱们可以去那里歇歇脚。”
身后忽然由远及近传来庞杂急促的马蹄声,沉沉闷响越来越大,仿佛重重砸在人类的心脏上。老车夫受惊扭头一看,只见由两匹健壮黑马拉着一架纯黑的马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老车夫立即赶着马向一侧让路,嘴里还嘟嘟囔囔着抱怨:“这群老爷真是性急,赶路就赶路,还和咱们抢道——”
“他们不是赶路的。”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老车夫惊得一颤,差点从车上掉下去,睁大眼睛瞪着那突兀出现在车前座的金发年轻人——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现的。
“坐稳了。”
对方接替了车夫的位置,一抖缰绳,鞭花在空中炸响,拉车的温驯棕马嘶鸣一声,顿时狂奔起来。老车夫趴在座上,紧紧抓着一旁的车架,只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被颠散了——随后他忽然发现车厢似乎变得越来越轻,仿佛半悬在空中似的,这令他笨重的老伙计轻巧迅捷得仿佛一只游隼。
“有三架一模一样的马车在追我们,呈尾部包抄状。”
黑发青年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体,风灌入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数支带火的箭划破空气,正冲着他们疾驰而来,但都插进离车轮不远的泥地里。
“哎哟,我的光明神啊!这是遇上强盗了!”老车夫忍不住惊恐地叫了起来。
诺瓦没有应声,他抓紧了窗沿,被晃得越发恶心想吐。不太可能是强盗,他勉强维持着思考,强盗不会使用带火的箭矢,以免烧毁试图劫掠的货物和财宝,而这群人显然更加无所顾忌。
黑发青年眯起眼睛,试图分辨更多信息——然后被一阵风按得跌坐回去。
“很危险,教授。”神眷者的声音清晰在耳旁响起。
下一秒,一支箭便从他的眼前滑过,斜斜钉进车厢门的门框上。
诺瓦:“……”
他都不知道这支突破重围的箭是某人故意漏给他,以此满足他的好奇心,还是单纯为了吓唬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和他的同伴还有一些小小的、未彻底解决的争执。尽管教授完全搞不懂那家伙究竟有没有生气,毕竟救世主已经在他面前初步展示过了,当某人脾气坏起来且不加控制时,到底行事能有多么恶劣。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将尚未彻底燃起的火扑灭,烧灼的焦味冲进鼻腔,他被浓烟呛得捂住鼻子,眯起眼睛:“麻布、木炭、硫磺和……某种油脂?”
他只能通过那股蛋白质被烧焦后的特有臭味,大致推断出应该是一种动物油脂。
马车忽然猛地一顿,诺瓦差点跌到座椅下面去。
他从车窗向外望去——第四架黑马车出现了,正巧堵住了前路,看起来预谋已久。
“总算来了。”
诺瓦望着拉开车厢门的同伴。神眷者那张漂亮的脸此时依旧挂着微笑,淡淡的杀意却从他身上一丝一缕地冒了出来。
“从您前去铁棘领开始,便有人在盯梢。”对方平静地解释道,顺便朝他伸出手来,示意他下车:“起初我以为是王庭的密探,探查后却发现好像不太对劲——除了密探,还多出了一些人。那群人身上的血腥味很重,重得不像是以修行为主的普通信徒。”
阿祖卡握住了教授的手腕,又因那不正常的冰冷微微一顿。
诺瓦立即反应过来:“所以你一路上蒙蔽了王庭密探的感官,没有让他们上报消息,试图将这些人彻底引出来?”
“唔。”神眷者淡淡应了一声,注视着那四架呈包围圈的马车,渐渐将他们围了起来。车停了,十余名身着血色红袍、戴着惨白面具的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些面具雕工精细,样式一致,看起来像是一张嘴角微微翘起、双目安详紧闭的男性面孔,仿佛微笑着睡着了,诺瓦却莫名觉得那应该是一张属于死者的脸。
老车夫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开始不断向光明神祷告。
“……生命之子。”阿祖卡低声说。
黑发青年忽地扭头盯着身旁的同伴:“传说中那群搞人体献祭的邪教徒?”
神眷者的眼神很冷,诺瓦很少见这家伙如此情绪外露地对谁表露厌恶之情。他不由挑起眉来:“你之所以讨厌血腥味,是和这群人有关?”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简短地用母语说:“我曾彻底毁灭了这个教派。”
准确来说,他只身一人将那些“生命之子”屠杀干净,手段残忍凶狠到连他的两个同伴都没敢上前劝说。
诺瓦眨了眨眼。好吧,看起来确实关系匪浅。他难得体贴地没有深究下去。
那边的生命之子已经纷纷拔出武器。他们的武器同样奇异,多以铁钩、尖刺为主,就像是放大版的刑具。
但是他们没有对准教授等人,反倒喃喃着咒语,忽而回身朝着那些黑马的脖颈和腹部狠狠刺入——一时间,马的惨嘶哀鸣声四起,血水立即喷射而出,将那群人的红袍染得更加鲜艳。被生剖的马腹里滚落而出的各色内脏还冒着热气,浓烈的血腥味顿时充斥了每一个人的鼻腔。
老车夫已经彻底被吓晕过去了。
伴随着生命之子的齐声吟诵,在地上汇聚成河的血水忽然沸腾般冒起了泡。一些马还没有彻底死去,躺在地上轻微抽搐着,它们的内脏却如活物般可憎地扭动起来,忽地炸裂成一团团扭曲的怪物,伴随着成千上万血水凝成的血箭,朝向众人的方向疯狂袭来。
神眷者平静地举起一只手来,对准了那由腥臭难闻的血雾与骨肉共同构成的污秽海潮。风从他的背后而来,将他的金发拂起,看似温柔的气流在他手中聚拢成一轮轻描淡写的小小漩涡,却仅在一息之间,便将一切秽物吞噬殆尽,连空气都变得洁净起来。
要不是躺在地上的马尸,简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红袍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幕,出现了轻微的骚乱——但领头的红袍人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闪现过惊愕,却立即被狂喜所取代。
他忽地抓住了一旁的同伴,生生用手中的尖刺贯穿了对方的眼球,而那人竟连任何挣扎都没有,除了初始的惨叫之外便堪称温驯地无声软了下去。
诺瓦盯着那些红袍的疯子,源自人类本能的抗拒令他开始隐隐作呕。
另外两名生命之子娴熟地剖开了那名“祭品”的胸口,暴露出森白的肋骨和其下尚在蠕动的内脏来,仿佛活剖的只是一头牲畜,而非一个人类。但伴随着吟诵,教授敏锐地发现,祭品的伤口边缘竟以不正常的速度蠕动生长出新生肉芽。
史书中那些荒诞血腥的宗教仪式再一次在他眼前具象化,他想起曾亲眼目睹过的、被公开处刑的异端的惨状,而对方不过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农妇——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这一次的牺牲者仅有沉默。
活人的血肉对红袍人来说,似乎更有些难以言喻的成效。尖锐凄厉的嘶声炸起,听起来竟像是层层叠叠的狂笑与诅咒。血腥味浓得呛人鼻子,胸膛大开的祭品跪在地上,双手大张,睁着两个血洞仰望天空,浓稠的血雾自他的胸口喷涌而出,呈现铺天盖地之势,嘶嚎着再次朝他们冲来。
神眷者的身形忽然从原地消失了。
下一秒,那道身影出现在血雾中,一手掐住了领头的红袍人的脖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