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后, 那猴子会在五指山下遇见真正的金蝉子转世。他们会结伴西行,会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会成就一段与他毫无瓜葛的传奇故事。
“也好。”
他就作为金蝉子的影子, 不在那故事中留下任何痕迹吧。
只剩最后这条红线了。
宜年转身往天界回。
东方天界从西方极乐请了如来佛祖,才将那大闹天宫的猴子镇压在五指山下, 东西两方的格局因此而重塑。
权威动摇,道门无力制衡妖猴。天兵天将威信扫地, 李天王宝塔破损后终日借酒消愁,哪吒三太子也不知闭关哪里精修神通。下界凡人目睹佛掌镇妖,各地兴起造寺热潮,香火愿力大量流向西方。
好在作孽者已被镇压,逃窜的仙吏陆续回来重建天庭,还带来不少西方极乐的弟子协助,让东西两方有了新的微妙的平衡。
宜年回来,自然是往幻月宫去。
如今天界秩序恢复,司缘仙子开始往返三界, 采花仙子也重新开始劳作。将离见到他, 捂了心口道:“天啊,玉蝉子, 幸好你没事!之前月君大人说你闭关, 便一直没见到。后来蟠桃会上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还以为,还以为……”
说着他红了眼睛。
受到这番灾祸的影响,有些神魂不稳的仙子, 要么是下界后回不来,要么是落入天河弱水,失踪不可寻的有不少。幻月宫有几位便在这期间没了踪迹,他还以为玉蝉子也是其一。
将离发现他披着残帛,青丝散落,赶紧去给他找了干净衣服来,有些担心:“你受伤了?”
“不碍事,倒是你,不如往日艳丽了。”宜年穿上他给的衣服。
幻月宫没有备僧袍,这是采花仙子的衣服,绚烂多彩,搭配他素俊的脸,倒也合贴。将离不由得看得呆住,一时没回过神。
“怎么,是不是神魂受到影响?需要我帮你调和吗?”宜年握住他的手腕,主动提出帮忙。他知道像将离这样的小仙子,最是虚弱,花瓣都被三昧真火的余威烤得干干枯。
将离赶紧撇开他的手,“不,不用。”他觉得脸热,赶紧找借口离开。走时还偷摸回头看,觉得那人似乎变得很不一样了。高了些……也更俊了些,甚至……他摸了摸自己刚刚被握住的手腕,甩了甩头。
“是因为头发长了更好看吗?”他自言自语,然后赶紧将玉蝉子回到幻月宫的消息散布出去,希望能传到月君大人的耳朵里。
自三昧真火烧起来,宫中众仙都四处逃窜,偏月君大人不肯走。他甩开众仙阻拦,疯了一样四处搜寻,独自冲进火海,便是要找到消失的玉蝉子。
可是,无论怎么找,他都找不到玉蝉子。
直到二郎真君额间天眼射出清光,强行定住他的元神,才将人拖出即将坍塌的宫门。
他们大部分仙人都通过天河弱水到西方避难,玉帝和王母请求须弥山的佛祖出面。没多久,天河弱水畔,逃难的仙人们目睹西方佛光破云而去。云上的三昧真火散尽,好几座天宫都成废墟。
幸好那通天的猴妖已经被降服,在五指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从西方回来后,大家忙着重建天宫,月君却仍四处寻人。他独自穿梭在废墟间,衣袍沾染着未散的烟灰,挖掘每一处断壁残垣,想要从焦黑的痕迹中感应到什么。
将离知道月君为了找玉蝉子已经近乎疯魔,所以他也心焦,必须尽快让月君知道这个消息。
宜年回到幻月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径直前往藏书阁。他知道,三昧真火肆虐之时,许多建筑都未能幸免于难,就连月宫本身也受到了波及。
幻月宫外的桃花林,曾经繁花似锦,如今却有一部分被烧得焦黑,变得残破不堪,丑陋无比。然而,好在这些损坏并非不可修复。他担心自己之前编撰的孽缘鉴会有损害,所以前来查看。
当他身处禁室之时,也会偶尔提笔记录一些内容,而月君会帮他将这些文字带到藏书阁妥善存放。当他化境之后,月君便再也不能与他相见。月君将他留在禁室中的那些文字悉数取出,精心保管,以待他归来。
“幸好没有受损。”宜年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纸绢整理好,纸面平整而整洁,丝毫没有被火灼烧的痕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正准备趁着灵感迸发,研墨提笔在草页上写下几句,忽然,一个炙热的怀抱紧紧地将他笼罩其中。
那怀抱带着熟悉的温暖与急切。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月君的声音带着哽咽,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终于得以释放。他紧紧地箍住宜年,害怕怀中人会再次消失。
这些日子,月君为了搜寻宜年,日夜奔波。他的衣衫沾染了灰尘,霜发也略显凌乱,面目沧桑。但此刻,这些都显得无关紧要。他将宜年轻轻翻转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月君的眼眶微微湿润,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年,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目光却落在了宜年手上的那条红线。刹那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其他的虚影都消失,仅剩下了与自己的这一条。
他自然想起来,当初玉蝉子消失的时候,是将鸳鸯谱库的明珠取下,与自身融为了一体。玉蝉子已经恢复了夙明眼的能力,也肯定知晓断红线并不止是用斩缘剪这样的法器剪断,还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你怎么……穿着将离的衣服?”他心中颤动,却强迫自己带笑,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你的僧袍可是织女织就,珍贵无比。是因为混乱遗落了吗?在哪里,我派人去帮你寻……”
“不必,我已经不需要了。”宜年笑着拒绝了他的提议。
月君凝视着怀中的人。
记忆中那个总是身着灰色僧袍、面容时而顽劣时而冷清的小和尚,如今已脱胎换骨。怀中人长发如瀑,霓裳衣袂飘然,衣上的流苏、璎珞流转生辉。
最令他震动的是那双眼。
昔日带着许多气性的眸子,如今竟古井无波,再看不出任何情绪。
遥远得就像是远古的神灵,绝不可触及。
“怎么会……你还要在这里好几百年……没有了那件僧袍可怎么行……”月君不敢去看他,一把将他揉进自己的怀里,嘴里重复道,“我帮你去找,我帮你去找……”
宜年自然知道月君在执着什么,他轻轻伸出手,与月君隔开距离,语气平静而坚定,陈述事实道:“我要走了。”
月君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空气中的焦味让光线都变得暗淡。
“不,宜年,你不能走。”他抓住宜年的手腕,“我们签了契约,有尊者为证。你不准走,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呆足三百年——”
宜年并没有反抗,反而陷在了怀抱里,那人说着话便往他的嘴上撞。月君的情绪难以自控,近乎崩溃,他将宜年的唇咬出了血。
“你不能违背契约。”月君红了眼睛。
宜年却笑:“我是玉蝉子,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和尚。一纸契约困不住我,言而无信的事你对我做了,我也就能对你做。”
“我——”月君想要解释。
宜年轻轻打断了他:“当初是因为鸳鸯谱库的事情,我才与你定下契约。如今事情已经了结,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已经做到,我该回去了。”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可更改的事实。
月君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当初自己曾让宜年先断了其余的三条红线,再决定与他这一条红线的归属。他不知道宜年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挽留眼前的人。
“不要走,阿年,如果你走了,我做的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月君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与宜年相依的衣襟上。
宜年轻轻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拭去月君脸上的泪痕:“当然有意义,你离你的目标更近了一步。那些付出和努力,都不会白费。”
月君却哽咽着:“可是,我的目标从来就只有你。我只想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其他的我都不要了。你别走,好不好?我再也不做多余的事,我再也不会瞒着你、干涉你。你能不能别走?哪怕不是三百年,两百年、一百年也行……”
“你不是一直渴望太阴星君的权柄吗?如今孙悟空大闹天宫,搅得阴阳失衡,正是你崭露头角、夺取权柄的良机。”宜年将话题转向别处,“当初我隐瞒太阴星君的下落,是因为你骗了我。可如今,我已经释怀,太阴星君的衰败已成定局,我也可以告诉你真相了。”
他稍作停顿,目光平静:“太阴星君就在牛郎星。”
月君一愣,显然是没料到。
“他大概早就察觉到你的谋划,所以暗中为自己寻找退路。他与织女上演的那出戏码,无非是为了借机遁逃到远星。只是他如今势力已然衰微,即便再怎么隐匿,也绝不可能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我离开后,你正好趁着如今天界大乱,利用这一点争取高位。”
月君听到这话,心中自然一阵悸动,那渴望已久的权柄似乎触手可及。
风掠过,他突然注意到宜年霓裳下隐隐露出的伤痕,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丝惊慌:“你受伤了?”
他竟一直未曾察觉,此刻掀开衣襟,目光所及之处,让他瞬间呆住。
“不碍事。”宜年微微皱眉,试图推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但月君却再次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肩膀。
“……所以,我们在西天看见的那光是你?是你与如来联手,将孙悟空降服在五指山下?”
他再也不想要放开手:“阿年,我不要太阴星君的权柄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又带着一丝恳求。
“我只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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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周三应该也有更新
这章本来是准备周二发的,不小心点到立即更新了
马上要回现代啦~~~~狠狠期待(想写这部分很久了,四人追妻修罗场会很激烈的)
细密的吻, 如星雨,如落花。
幻月宫受到波及,空气中的焦气与香味混合, 即令人不安又让人难以抽离。宜年将月君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被按在桃木书案, 令绢纸和竹册散落了一地。
青筋凸起的手掐着宜年的腰, 指尖陷进柔软衣料里,在雪肤上烙下红痕。两人的呼吸纠缠, 像是撞在空中的漂浮的柳絮,再分不开了。
他低垂着眼, 笑起来,却滋味苦楚:“阿年……你爱过我吗?”
宜年便是因为这个主题才来到这里的。从高中的时候他就在上佛教哲学课,到了蓬莱学院更是学得更深入。爱的梵语是trishna,作为一个充满辩证性的核心概念,是他要写的期末论文主题。
他捧着月君的脸,道:“我不知道。”
当初他能轻易对玉青说爱,因为他以为慈悲之爱便能概括全部。后来他才明白,那种包含了忧患和怖畏的感情并不只是慈悲。
他们对他,和他对他们, 终究是不对等的。
所以他不能再轻易说出口了。
月君并没有失望, 他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回答。他将人紧紧抱住,让模糊的答案变成了另一种希望。
“你不知道, 那便是也可能有。”月君含住那两片薄唇, 将未尽的话语渡入对方唇齿之间。
“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阿年,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要知道, 我永远会等着你。我以前以为,有了权力,有了地位,能拥有我想要的。但现在我知道,你才是我的终点……”
宜年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却不懂原因。
窗外,焦黑的桃枝在虚空中突然绽放,花朵如火焰般绚烂,却又被震荡的气流碾碎,化作红色的碎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却又不甘心就此消散。
月君的怀抱紧紧箍住宜年,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手指颤抖着,沿着宜年的脊背滑下,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耳边的低语,因心跳在彼此的耳边轰鸣而令人无法听清。
宜年曾以为,这是全心全意的爱,后来看清是蓄谋已久的野心。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真相是什么。
玉蝉子重归大雷音寺。
莲台之上,他双膝触地,僧袍铺展。额间一点朱砂在佛光映照下殷红,却衬得他面容素净。
“佛祖明鉴。”他声音不起波澜,“弟子破戒违律,罪业缠身,辜负教诲。”
声音自虚空传来,带着回响:“痴儿,既知罪愆,便予你赎罪之机。”
佛音稍顿,殿内梵钟自鸣:“此罪非比寻常,须入轮回道,历尽八苦,方能涤净业障。”
玉蝉子合十的双手骨节泛白,却仍保持着最端正的跪姿。
玉蝉子神色未动,似早已参透轮回之苦。他双手合十正欲叩谢,忽闻身侧传来清越之声:“佛祖慈悲,弟子愿随玉蝉共赴轮回。”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但见金蝉子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玉蝉子之过,我亦有责。”
他声音不疾不徐,字字千钧:“弟子轻慢佛法,有罪,今日甘愿同堕轮回,共尝业果,望佛祖准允。”
殿上罗汉金刚面面相觑,青烟缭乱。
佛祖的声音在莲台间回荡:“善哉,金蝉。你心怀慈悲,重情守义,既发此愿,吾当应允。然轮回路上,前尘尽忘,七情六苦皆要尝遍,尔等可还愿往?”
金蝉目光澄澈,合掌应道:“弟子心甘情愿。”
玉蝉子抬首,琥珀色的眼眸闪烁。金蝉子此举也在他意料之中,自下三重境渡化众生以来,他们早已心照不宣。若要证得更高果位,必得经此一劫。
轮回业火看似惩戒,实则是登临至高莲台的必经之路。
佛前香雾缭绕,映得他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真正的机缘,正藏在轮回劫难之中。他余光瞥见金蝉子肃穆的侧脸,心下明了。此番入世,既要让诸佛见证他们的觉悟,更要在这红尘中炼就无上佛心。
玉蝉子俯首再拜:“弟子……亦无怨无悔。”
玉蝉子垂眸,长睫掩去了眼中的了然。大雷音寺的台阶,他和金蝉都会用这种方式一步步走上去。
梵风吹动二人衣袂,诸天罗汉无一位出言反对。佛祖拈花,殿中响起迦陵频伽的鸣唱。
玉蝉只觉得眼前一暗,随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最后的那条红线,也断了。
系统:【恭喜宿主,您已完成主线任务,获得“姻缘”成就,正在为您加载%¥#@*&】
宜年松了一口气,他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金山寺。
他作为法海端坐于清泉处,弟子慧然和慧心上前将他扶住,恭敬道:“师父!”
宜年猛地抬手,示意弟子安静。五指在半空中骤然收拢,他在识海中急唤:“系统?说好的任务奖励呢?这堆乱码是怎么回事?”
系统:【%¥#@】
宜年险些维持不住面上表情,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盯着眼前疯狂跳转的乱码面板,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不是吧,之前聊得都好好的,还让他给好评,回头就这样对他?
不是刚刚才更新了版本吗?他还以为这一阶段的任务完成,就能够正常登出了呢!
气死了啊!
他可不想再遭遇第一次轮回时候迷失的状态了,如果真的在全息修行中迷失自己,他怕自己再也没办法出去。
宜年咬牙,不得不狠下心来。
乱码了,说明这个系统不行了。虽然舍不得之前努力的结果,但不可能让他承担后续的风险。即使强制登出没法保存数据,他也不得不考虑。好在现实时间不过是半天左右,他之后再跟师兄解释,也有机会再进行一次?
他心里一横,决定了要强制登出。
但却没想到怀中沉寂多时的彼岸法/轮在这时候突然又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旋转着往他的头顶上方升起。
周遭弟子惊呼四起。
宜年还未来得及反应,脚下清泉已化作漆黑漩涡。
整个人就像被无形巨手拽住,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没了。
实验室中。
岳珺直觉刚刚那个耿夏萱有异,起身奔去,可还没冲出两步,身后主机屏幕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炸响。
“警告!警告!有不明数据流入侵!警告!安全协议即将失效——”
他心惊不已,根本顾不得那个异常的人,立即来到主机面前,指尖在键盘上化作残影,管理员密码被重重敲入。
他一边追踪异常的位置,一边拨打耿夏萱的电话。
“耿夏萱!!!”他气得怒吼。
他抓起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该死!”
怒吼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回荡,电话那头只有无尽的忙音。此刻的耿夏萱正深陷在疲惫的梦境中,手机屏幕在枕边无声地亮起又熄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信任的佛修大师兄对他们的项目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主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岳珺再也控制不住怒意,红线从他身上如蛛网般散出,直指文件室的那个假的“耿夏萱”。
“教授,何必呢?”
梵天没有再伪装,他变回了自身的模样,手中拿到了有关这个项目最核心的文件资料。
岳珺一把将梵天推到墙边,目眦欲裂:“你究竟做了什么?!”
“当然是做你做过的那种事!”梵天一点也不怵他,眯起眼睛,将缠绕过来的线条一把抓住,“你以为你把宜年带走,你就能拥有他?你擅自做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
“我说过了……”岳珺气愤不已。
梵天打断他:“明明说好了是断他身上全部的红线,你却满是私心!怎么就你那条要留到最后?”
岳珺吼道:“你不也尝尽了好处?!要不是我,你怎么可能提前以一只虾妖的身份接近他?还让你身体的部分作为斩缘剪跟在他身边?你不知感恩,竟然在背地里做这种事?!”
“做都做了,你能怎么样?”梵天若无其事道。
话音刚落,主机屏幕看似恢复了正常,不再闪烁红色警告。
“……你究竟,做了什么?”岳珺愤怒,却不敢真的对梵天出手。
梵天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对宜年有任何损害的事情。我只是想要,跟他相处得更久一点。”
无论宜年怎么呼叫,系统都不再响应。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处普通民家。家中简朴,面前是收拾好了的青布书笈,里面装着文房四宝、书籍和干粮。
一看就是要赶考的架势。
“裴宣,你好了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有人造访他家,他出门去,看到另一个简朴的书生。他一问,那书生的名字竟然是叫宁采臣。
“走吧,走吧,你不是说你舅家明天就要将这屋舍收回?你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我们往北走还能在山那边的村子找个落脚的地方。”
宜年静默不语,背上青布书笈跟着书生出了门。
这一路上他倒是把事情搞清楚了些。
他似乎穿越到了裴宣没有出家的平行时空。裴宣跟着父亲裴严到了潭州,潭州是他嫡母的娘家。他从小身体不好,父亲裴严调任之后,他不方便跟着,被留在了潭州嫡母的哥哥家里。
毕竟不是亲舅,将他打发到了郊外的屋舍独居,连个照看的家仆都没有。他只能成日读书,期望能考取功名,才有脸面再与父亲重逢。
最近正好到了乡试的时候,他便与熟识的秀才宁采臣相约一同前往长沙府贡院。
宜年大脑宕机,不是,他法海怎么跟宁采臣变成一个时代的了?
不会路途中间还要遇到鬼女小倩和黑山老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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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个小副本很短,然后就是现代第三卷,第三卷是现世+副本穿插酱紫的设计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回
宜年跟着宁采臣往北走, 途中要翻过一座山。他们出发时正值午后,原本盘算着天黑前能赶到镇上寻个落脚处。
可宜年心里隐隐不安。哎,这书生是宁采臣, 很不吉利啊。
果然,翻过山头后, 他们便陷入了深林的迷障中。
天色渐暗, 林间浮起一层阴冷的雾气。参天古木扭曲的枝桠在暮色中伸展,宛如鬼魅的枯爪。脚下的落叶发出湿漉漉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什么活物上。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鸦鸣,在空寂的林间回荡。
“奇怪……”宁采臣举着火折子, 火光却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仿佛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应该不远了啊……”
宜年注意到周围的树干上布满青苔,那些斑驳的痕迹在火光映照下,竟隐约显出人脸的模样。夜风穿过林间,带起一阵诡异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
“宁兄,我们怕是……”宜年话未说完,火折子突然熄灭。黑暗中, 他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自己的后颈。
宜年曾为法海, 又做过玉蝉子,如今虽只是一介布衣书生, 却也不惧魑魅魍魉。他当即剑眉一竖, 回身便是一记擒拿手,五指如钩直探黑暗,厉声喝道:“何方妖孽?!”
这一声断喝在幽林中炸开,惊起几只夜鸦扑棱棱地飞散。
“宣哥儿莫怪!”宁采臣慌忙拱手作揖, 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是在下的油纸伞不知何时撑开了……”
只见那柄青竹伞骨正颤巍巍地支棱着,原来方才那阵阴风卷开了伞扣,伞尖恰好扫过宜年后颈。
宜年收回手,指间还残留着伞面冰凉的触感。
“吓我一跳。”他收回手来,帮宁采臣将伞放了回去。
宜年望着彻底暗沉下来的天色,手中那半死不活的火折子忽明忽灭,映得二人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他长叹一声:“罢了,眼下这情形,怕是走不出去了。我们赶紧往前,应该能找到一个叫兰若寺的地方歇脚。”
“兰若寺?”宁采臣面露疑惑,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书笈的背带,“这荒山野岭的,怎会有寺庙?”
夜风卷着落叶在两人脚边打转,发出沙沙的声响。
宜年对倩女幽魂的故事不算特别熟悉,但也知道书生宁采臣与小倩是在兰若寺相遇的。
青灯古佛,画皮女鬼,他们注定要在兰若寺遇见艳鬼。
果然,穿过最后一片盘根错节的林子,一座荒废的寺庙出现在两人眼前。月光惨淡地洒在斑驳的院墙上,照出“兰若寺”三个褪色的大字,那朱漆早已剥落,只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寺庙的山门半掩着,一扇门板歪斜地挂在门轴上,随着夜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门前的石阶缝隙里生满了野草,寺顶的飞檐上的石兽在地面投出狰狞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