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宜年略有震惊,这么久以来,从法海、裴宣到玉蝉子,他经历的故事不说跌宕起伏,也能说是离奇复杂,怎么可能是没有剧本的?
“你没骗我吧?你们这种类似全息游戏的模式,不都是有脚本吗?”宜年不太相信,在他的想象中,无论是谁进入,都会跟他一样经历同样的一个故事。可能故事的差别在于不同的修行流派,像他属于禅修弟子,所以他就以法海的身份来体验,后来又穿越到法海前世的玉蝉子身上……
系统:【当然不是,如果有脚本的话,又怎么称得上是国家级的创新高精尖技术项目呢?我们的整个运作规律,并不是基于既定的脚本和内容,完全是以修行者本身为主的。】
宜年没太理解,追问:“什么意思?”
系统:【意思就是,您在修行中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您自己的修行课程。我们的系统启动是基于灵犀玦,在灵犀玦连接上总服务器的瞬间,基于您本身的数据参数和个人意志,生成了分阶段的修行模式。】
“不是,法海的故事、玉蝉子的故事,甚至嫦娥后羿、织女牛郎,虽然这些都是知名的故事,但没有脚本的话我又怎么……”说到这里,宜年突然有些懂了,“这些……难道是真的发生过的?”
系统:【记忆中的事情,并不一定是真实发生,那只是基于你自己的内心,若是要追本溯源来看待历史,恐怕还需要更加确凿的证据。】
宜年沉默。
一直以来的混沌突然清明了些,怪不得他总是扮演得很沉浸,甚至不像是他自己。其实并不是他混淆,他变了,而是他的某一部分与所扮演的角色重合了。
法海坚韧沉静,玉蝉爱憎分明,而他宜年却傻傻的还以为这场修行与游戏没有差别。
“还是好难懂。”宜年笑了起来,“哎,我在学院上课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老师们的话总是很难懂。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修佛的好苗子,但从没有想过放弃。”
他想起自己被老和尚从孤儿院带去庙里的时候,道:“当时候方丈对我说,如果我不想修佛,也可以转俗家弟子。寺院可以供我上完大学,我换成别的专业也没有关系。
“但我又能转什么专业呢?从小我就在寺庙长大,我只会挑水念经礼佛,除了当和尚我真的没想到还可以做别的事。”
他不是说给系统听,更多是自言自语。
正说着,月君从外面回来了。他知道月君找不到他很着急,但他一直在这里,月君却看不见他。
也许是他并没有很急迫的想要被看见,也许是月君确实发现不了他的“相”。两人分明近在迟尺,却又像是远在天涯。
月君带回来一片叶子,那叶子在进入幻月宫后消失不见了。
因为它到了宜年手里。
这是玉蝉子的般若叶,是他的命脉的痕迹。
之前他让月君将织女手书的有东华帝君咒文的纸绢交给金蝉子,这便是金蝉子的回信了。
虽然他获得了玉蝉子的记忆,但却还是桎梏在这具失去了一半玉魄的身体中。他为了让孟章神君不至于堕魔,牺牲了很多,才得到了佛祖的承诺。
“东海?”
宜年从中感知到了东华帝君的方向,如今孙悟空大闹还没有停歇,东海想必并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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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捉了虫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回
月君回到幻月宫后, 月君攥紧的掌心蓦地一空,般若叶像一阵风散去。他心中微动,知道金蝉子所说没错, 玉蝉并没有离开,一直都留在幻月宫中。
但他们却见不上面, 因那所谓的什么“心中无相而所见无相”。他不懂那些佛家的事情, 他只想要找到他的阿年。
月君再一次遍寻月宫,仍一无所获。
宫中冷清得诡异。仙娥们闭门不出, 连玉兔从画镜台过来也不够花朵给他捣花汁。姻缘树悬挂的姻缘铃许久未响,藏书阁也无人出入。仙子们甚至不敢聚在一起, 怕稍有不慎会触动天庭的禁忌。
月君在西厢房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只被遗忘的小兔贝拉。
之前宜年在禁室修行,并不需要这只小兔,他便没有再渡去灵力。也因为这样,小兔变得几近透明不可触。
月君心情复杂,将小兔的形象重新复原,心念一动,从它身上获取记忆。小兔的红瞳记下了那一瞬的残影,月君从中窥见了玉色指尖穿过绒毛的情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怜惜。
指节微曲的弧度恰能托住它颤抖的下颌, 拇指轻轻蹭过耳根那簇总也梳不齐的杂毛。
“要做我的兔子吗?”
带笑的声音落进耳中, 让绒毛舒爽地展开。那手指便顺势下滑,揉了揉它僵硬的尾巴球。
贝拉小兔太虚弱了, 没有办法回答。
月君恨不能代替了它回答:“想要做你的兔子, 想要一直留在你身边。”
但那人的残影过于模糊,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抓不住握不到。
宜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离开了幻月宫, 到了东海。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片云,又觉得自己像是一阵风。
到了东海的上空,他便有了很强烈的感觉往某一个特定的方向而去。途中他经过了几个神奇的地方,景色梦幻奇异,他猜想也许是蓬莱仙岛、方丈仙山、瀛洲这类神圣之地。
东华帝君的所在,肯定不会是凡俗境界。
“我以前似乎来过这里?”宜年终于从玉蝉子的记忆中挖出了些有用的信息,当时他去寻找东华帝君给他咒文时,应该也是循着这一条路。不过由于太过久远,以及各种因素的影响,他几乎忘光了。
由于孙悟空在蟠桃会上打伤了四海龙族,东海海面实在有些不太平稳。从孙悟空将定海神针拔除之后,东海就常常出现台风和巨浪,还是靠太白金星调二十八宿中的角木、亢金,将星辰投影投入海眼,又借来五岳山魄暂代神针,形成“山魂镇海,星辉锁浪”之局。
这样的阵法也有强烈的副作用,便是潮汐规律紊乱,人间沿海出现一日两涨潮的异象。
宜年想到这件事,心中突然惊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碧波岛的所在便是阵眼其一。
他当即往记忆中的海域掠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云峰截住去路。那山峦浮于九霄之上,通体泛着青玉光泽,分明是上古时期便已沉没的岱舆仙山。
山中奇景诡谲,流水自下而上,在半空凝成冰瀑,里头封着远古巨兽的遗骸。在往前走,又是镜面莲塘,千万株莲花生于地面,根系却在上方交织。宜年在其中兜兜转转,竟找不到来时的路,一时间出不去。
宜年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东华帝君?”他唤着帝君,却没有回应。
他的声音在仙山回荡。他往下看,似乎能看到下界的一切,时间在脚下流逝,不可挽回,不可停留。
宜年不得不迫切起来,他不想被困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他迈腿往前奔跑,心中的念想也越来越坚定。
他要找到东华帝君,他要找到碧波岛。
“你是谁?”
那声音似从极远处飘来,又似响在耳畔。宜年倏然睁眼,发现自己竟浮于云端,身下是翻涌的七彩霞浪。他下意识抬手,一缕流云便缠上腕间,化作青碧色的缎带,莹润如玉,透着熟悉的气息。
缎带另一端隐没在云深处,随着风轻轻曳动,仿佛在牵引着他。宜年只觉得这抹青翠如玉,是极好的颜色。
我是谁?他心中喃喃自问。万千云絮拂过身侧,带着往事的温度。
“你是东海仙君吗?”那声音又问。
宜年来这里是想要找东华帝君,却找不到。不过也有听说,在东海东华帝君会化身东海仙君,隐世而居。
宜年略楞,低头细看腕间的缎带,发现那竟然是一条通体晶莹的青蛇。那颜色极好,与周围的彩霞相得益彰。他伸手,将那缎带缠绕在自己的腰间。
他恍惚了,他想起在上一次轮回中,玉青告诉他的事情。
玉青在东海孤岛还是一条蛮蛇的时候,曾见过天上漂浮七彩缎带,于是他化身为一条青色的缎带随着它们一起往天上飘,落在了一个仙人的身上……
宜年脑子一嗡,不知道该如何答,反而是问起:“你……为什么这样问?”
“你这么好看,是天上的仙人吧?”那青蛇缠着他的腰,仰着头小心翼翼看他,似怕冒犯,眼神闪躲。
宜年嗅到了青蛇身上的血腥味,想想也是,他被祭为东海阵眼之一,是孟章神君暗星中杀戮气息最重的部分。
从仙山而来,宜年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了时空。
“……是,我是仙人。”他承认了。
那小蛇似有些羞赧,道:“怪不得,你身上好香。”
宜年已经认出这小蛇便是玉青,不由得眼睛一热。他想起往昔的一切,原来玉青从存在开始便承受了如此之多。龙骨遭剔除,以至于修为难以精进,性情野蛮却天真。
从玉蝉子给了孟章一半玉魄后,一切便已经注定了。
“你想要做我身上的缎带吗?”宜年问。
他想,如果玉青不做小蛇,到他身边来的话,也许之后的故事就不一样了。法海不会有心魇,玉青也不会有爱恨之苦。
现在他是玉蝉子,他身有神力,装作是东海仙君,将下界的一只小蛇带到天界应不成问题。
“为什么?”小蛇问他。
宜年略楞,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他垂眸打量这尾青鳞小蛇,瞳中血色未褪,周身还缠绕着未消的杀孽。若是寻常妖怪,早该跪地乞求点化了。
宜年指尖一顿,流云缎带倏地散开,语焉不详道:“你身上杀戮之气沉重,若是跟了我来,随我修行,可净化业障。虽然只是一条缎带,但也算得上是天界的一个小仙……”
小蛇没有听完,便摇头打断了他:“我不要。”
这回轮到宜年问他了:“为什么?”
“听说神仙都是喝风饮露,我不喜欢。我想吃什么就要吃什么,我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所以我不会跟着你去当什么小仙。”
宜年没想到,这灵智还未开化完全的蛮蛇,脾性倒率真。他摸摸蛇头,道:“好吧,既然你我无缘,你便也不用作这条缎带,回到下界岛上,自行历世吧。”
于是,小蛇便从他腰间松开,回到了下方东海中的孤岛上。
宜年看着小蛇在岛中生活,思绪繁多,仍不放心。
他在云端留下投影,以供后世查看。若后世有一只白蛇经过,便会从他的投影中获知,下方孤岛中有一只小蛇名为玉青,而那岛名为碧波。
转瞬回到岱舆仙山。
宜年仍未见东华帝君的踪迹,心中却已经了然。这世间的事,便越是追求强留便越不可得,反而放下后却又撞见曾经的机缘。
他将僧袍脱下,叠了整齐,置于地面,般若叶于其上,心中有了决定。东华帝君引他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完成因果中必要的一环。
他跪坐垂首,看到手指上的红线,由于刚刚将轮回圆上,与玉青的那一条已经消失,连虚影都已经不见;而连带着另一条,兴许是与孟章神君有关,也以极快的速度淡去。
余下的两条,终该让他彻底断掉才行。
宜年指尖刚凝起一缕佛光,整座岱舆仙山突然剧烈震颤。浓雾如浪潮般从山涧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一切。那些倒悬的冰瀑咔嚓裂开,巨兽遗骸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冰而出。
远处传来熟悉的棍啸,肯定是孙悟空的动静。却不知道那泼猴又砸穿了哪座神殿,冲击波竟能撼动上古仙山。
宜年自然不便继续留在这里,往天庭处去。
原来,二郎神君和哪吒联手也难将孙悟空擒拿,还是老君在后面偷袭,将他捉到了丹炉当中镇压,要用三昧真火七七四十九天将他炼成金丹。天兵们正松口气,以为已经功成,给玉帝传去了捷报。
然而,那丹炉却在运回老君殿之后,没多久便炸裂开来,将三昧真火烧出好几重天。整个东方天界都陷在火海之中,被那猴子搅得更加天翻地覆。
一次炼丹,倒让孙悟空又多了火眼金睛和不坏身的神通,二郎神君和哪吒都难以跟他对上了。
孙悟空直逼凌霄殿,要拿玉帝老儿项上人头,好在玉帝跑得快,已经和王母一起率众仙渡过天河弱水到西方极乐避难求救去。
“偏的是你做众仙之王,俺老孙怎么就做不得了!”孙悟空坐到凌霄殿玉帝的宝座上,恨没能亲自敲打那哄骗他的老头。
三昧真火烧得天色一派红,没有神仙敢接近他到的地方。
他准备将自己的猴子猴孙全接到天上做神仙,当然这众仙之王是他齐天大圣,以后任何事都是他说了算!他要把那个叫金蝉子的和尚带到哪里去,也就不会再被拒绝了。
“咦,你这么快就听到消息来见俺了?”
孙悟空看到凌霄殿门外熟悉的身影,激动地从宝座上跳下来。
他就知道,金蝉子不跟他走,不是不想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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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之后会隔日更
第100章 第一百回
东方天界被三昧真火灼成一片血色, 翻涌的火云如狰狞可怖,哪里看得出这里是仙境?
孙悟空看着殿前赤着上身的僧人愣住。
火光将他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金红,腰腹线条如刀刻斧凿, 随着呼吸而起伏。周身流动黑色的雾气比那日他盗走天马与孙悟空在天际对战时还更盛,甚至让部分皮肤裂出细缝, 渗出某种令人窒息的威慑。
孙悟空还对当初金蝉不肯跟他走而气恼着, 他从老君的丹炉出来,故意让三昧真火烧得红了天, 也有让金蝉子看看的想法在。
“金蝉子,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 逃得比俺老孙翻筋斗还快!这凌霄殿现在已经是俺老孙的了!你不走,俺便到这里来,你就说服不服吧!”孙悟空志得意满,金箍棒在他手里转了好多个花。
那和尚不由分说,倒是直接对掌向他攻来。
“轰——!”
孙悟空眼中金芒暴涨,竟不闪不避,翻掌相迎。他硬生生抗住和尚的进攻,他本以为自己从丹炉出来已有了火眼金睛和金刚不坏身,硬接这一掌不过如清风拂面, 却不想那和尚掌中竟含着莫名强大的力量。
双掌相接的刹那, 整座凌霄殿猛然一沉。
沛然莫御的巨力将他整个人轰飞出去,金箍棒脱手旋落。脚下金砖寸寸龟裂, 竟被硬生生压得陷地三尺。宝座崩碎, 砖墙崩塌,他被震得飞出去,在凌霄殿主壁上砸出不见底的深坑。
“有因有果,你既掀了这天, 也就不能怪天外天来压你。”宜年垂眸,手掌倏然暴涨,化作遮天巨幕,再次向孙悟空袭去。
从东海往天庭的时候,宜年在火烧云中见到突然裂开一道金光。
如来盘坐莲台,指尖点住他的眉心。他不敢抬头去看,只觉得浑身浸在了柔光之中变得轻盈。
虽然当初玉蝉子被佛祖镇压封印,但却并没有滋生更多恐惧的情绪。作为佛祖座下弟子,玉蝉子从被迫逐渐转变成了自愿想要成佛。
“你体内的封印已解,去做该做的事罢。”佛祖掌心的“卍”字印没入,解开了他体内的封印。
宜年仿佛看到那个妖魔般的六翅凶蝉,与自己的佛子之身逐渐融合。
他再一抬头,便已经飞身于凌霄殿外,将那占据宝座的猴子看在眼里。其实,他仍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
因果不断交叠,将世界回环成巨大的圆。
正如有了枝才有叶,有了叶才有花,有了花才有了果,有了果才有枝。但却又很难说是先有了什么,就像那个逻辑悖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是先有了他这颗石头,才有了那个猴子?还有先有了那个猴子,才有了他这颗石头?
即使是他,也难分辨清楚。
所以宜年不再想了,他知道故事要如何进展,所以他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他不想做这个世界的主宰,他只想要让自身圆满。
“好啊,好得很!俺就说金蝉子你不对劲……你果然是魔……妖魔鬼怪……我是妖,你是魔,再差两个鬼怪,便集齐了!”
孙悟空从废墟中走出来,手拿着金箍棒,眼睛却比自己独自踏入凌霄殿时更亮了。他既兴奋又激动,在长时间的战斗后没有一丝疲惫,反而越战越勇。
宜年的巨掌直接拍下,凛声道:“你心中有魔,因而见者为魔。你除,即魔除。”
孙悟空突然咧开嘴笑,面对遮天蔽日的巨掌,他竟收了金箍棒,双臂交叉摆出个古怪架势,额间凤翅紫金冠突然迸裂,在掌风压顶的瞬间凝成一道透明光障。
“嘣——!”
巨掌拍在光障上,竟然碎裂了,变作了掉落在凌霄殿废墟上的石块。宜年收回的手火红一片,像是被烈火灼烧的烙铁。
魔,是悖逆天道的混沌存在,是业障,是堕落,是因果混沌。
他当然是魔。
“你再藏着掖着,不肯现出真身,可别怪俺老孙不客气了!”孙悟空突然闪身在宜年身后,巨棒挥来,带着烈烈罡风。
天暗了下来。
宜年也知道孙悟空不是好对付的,这猴子能闹翻天庭,连孟章神君、二郎神君、三太子哪吒等武力充沛的神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宜年俯身蜷缩,后背脊椎刺出六道黑金的蝉翼——左边三翅泛着佛门金光,右边三翅缠着无间黑气。
振翅而起,将金箍棒的罡风给震开。
孙悟空惊叹:“果然!俺老孙没看错你!”
六翅凶蝉悬浮在空中,每片羽翼振动都带起风旋,凌霄殿的残垣断壁在风中凝聚成石球,在羽翼的挥动下朝孙悟空袭去。
“来!”孙悟空金箍棒一挥,将一个石球打烂,又一挥将另一个石球反击了回去,“再来!”
两人在凌霄殿上空缠斗,一时间难分胜负。
“俺绝不会输!”孙悟空眼底求胜的决心非常强烈,他从四大天王、三太子哪吒、二郎神、太上老君,一个一个打过来,哪一个不是他赢?他会赢,他要赢到底!
碎石迸溅间,他忽地一个筋斗翻至凶蝉头顶,棒身暴涨千丈,如天柱倾塌般砸下。
凶蝉六翅交叠,硬接这一棒,脚下云海被余波震出万丈深渊。
“你就说服不服吧!”孙悟空拿着金箍棒往凶蝉的头颅砸去。
然而还未触及,他突然察觉凶蝉眼底的笑意,金箍棒在半空停住。
此刻的天庭已成废墟,唯有他们脚下的云层还在翻涌。凶蝉的六翅微微颤动,伤口处金血与黑气交织;悟空的银甲崩裂,凤翅紫金冠残片已经出现裂痕。
“什么?”
苍穹忽现裂帛之声。
孙悟空猛地抬头,只见云层如幕布般被撕开——五根天柱般的佛指自天外压来。
“那是如来。”蝉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响,“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孙悟空才不管那是如来还是如去,他拿着金箍棒怒啸着迎上,却在触及掌纹的刹那凝滞。
他被定住。
怎么回事?
佛指未至,威压已让方圆万里的云海坍缩。凶蝉的六翅将他牢牢固定,让他动弹不得。
很快,孙悟空便由那五指从天上压到了地下。
压肩,镇脊,覆顶,按足,合身。山体成型的冲击波将方圆千里的云海震散。孙悟空浑身金毛炸起,金箍棒死死抵住不断下压的山体,棒身已弯成惊心动魄的弧度。
“金蝉子!”他怒吼道。
那影子在他身前变得模糊,声音却很清晰:“大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俺才没有输!”孙悟空不承认,金箍棒再不能支撑,他奋力挣扎却被压得动弹不得,“奸猾小人!你与那偷袭俺的老君又有什么区别?有本事一对一单挑!你们一个两个都一起上,不就是怕了俺!?”
那影子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来。
“这就是你输的原因。”宜年将他手边的如意金箍棒捡起,由于太重而不趁手,“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不是吗?”
“俺一个又怎么了?”孙悟空撕心裂肺地吼道,“俺就是一个也能掀翻了这天——”
恍惚间,眼前孙悟空的形象与宜年想象中的那个齐天大圣重合。意气风发、不会屈服,我命由我不由天,叛逆反抗,永远任性自由潇洒。
无论世界怎么运转,他都敢于向既定的规则说不。
“然后呢?”宜年问。
孙悟空的吼声接近嘶哑:“然后俺就是天——”
一个权威倒下,另一个权威起来。即便孙悟空的初衷是反抗,是为了尊严和自由,但他坐到凌霄殿宝座的样子,又是另一个“玉帝”,与之前的那个并不会有太多的不同。
历史中的王朝,一个接一个不断更迭,封建的本质不变,就不会让里子多出什么好东西。反而让最初的反抗者,在获得了权力之后,失去了眼底里的火。
宜年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了。
他喜欢的就是孙悟空眼底里的火,他不想要那火熄灭。
“天有什么好的?”宜年问。
孙悟空火气腾腾道:“天当然好!能决定一切,掌控规则,这世界由天说了算……”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话头突然断在唇间。某种温软湿润的触感封住了他的抗议,比王母的蟠桃更甜,比老君的仙丹更灼人。他下意识要咬,犬齿却陷入一片云朵般的柔软里。
混沌中,有冰凉的手指抚上他后颈,指尖游走处,烫得人心头火熊熊燃烧。
那是什么?
“你做不到的话,就让我来做你的天吧。”
眼前突然闪出些微的光亮,孙悟空终于看清楚来那个身影。他看得痴了,意识不到身上的山越来越沉重。
“金蝉子!”他突然感到害怕,他知道那人要走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虽然有猴子猴孙们,但都是些无知小儿。金蝉子是唯一一个他想要从天界带走,一直带在身边的人。他下意识觉得金蝉子能懂他,可以和他并肩。
但他们打了一架,他输了,然后金蝉子要走了。
孙悟空第一次用颤抖的声音问:“你要去哪里?”
“去见你。”
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也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他们明明面对面,又要去哪里见?
“我不知道有多久,但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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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把你当哥们儿,你却……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回
说好了再见面, 转身抬手时,宜年见手上与孙悟空的那条红线虚影也消失不见了。
他忽而轻笑,指尖拂过身上残留的灼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