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有些惧怕,不敢迈出脚。
宜年倒是没多大感觉,率先推开摇摇欲坠的寺门。一股陈腐的霉味夹杂着香灰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两人摆手在面前扇了扇。
前院的古柏早已枯死,光秃秃的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夜空。正殿的匾额斜挂着,“大雄宝殿”四个金字黯淡无光。
他们穿过院子,到了殿内,佛像金漆剥落,露出里面漆黑的泥胎,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对着来人,嘴角似笑非笑。
宁采臣看了一眼便躲宜年身后,声音都抖了:“宣哥儿,我们,我们真的要在这个地方歇脚?”
“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宜年将书笈里的软垫拿出来铺上,“庙是破了一点,但总比野外好些。”
“可是……这地方……”宁采臣不自觉地往宜年身边靠了靠,抓住宜年的胳膊,“怎么感觉比外面还要阴冷?”
二人屁股还未坐热,忽然一阵刺骨的阴风呼啸而来,紧接着一声巨响,殿门被狂风猛然掀开。
一个魁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
那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最骇人的是,他半边脸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啊——”宁采臣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失声尖叫,宜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书生的惊叫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呜呜的闷响。
“莫慌。”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刚毅的面容,“在下燕赤霞,途经此地听闻附近多有行人失踪,特来除妖。夜深了,在此歇脚,两位请自便。”
他说着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将殿门掩上,在两个书生的旁边坐下。
宜年这才看清他的五官,不由得惊异,实在是……有些面熟啊。但宜年又不敢确认,盯着他看,心里越来越迷惑了。
燕赤霞……确实是倩女幽魂故事里的道长,是个很关键的配角。
但,他为什么跟孙悟空长得那么像呢?
“看我干嘛?”燕赤霞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问。
宜年缓缓松开捂着宁采臣的手,指尖不经意地掠过书生的脉搏。他状似随意地打量着燕赤霞,目光在那头乌黑长发上停留片刻。
“道长不像是本地人啊。”宜年唇角微扬,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青丝中有几根金毛,莫非是有西域血统?”
他心里却犯嘀咕,孙悟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系统还没有反应,难道是时空错乱了?
燕赤霞还没有回答,宁采臣突然一个激灵,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什么妖?这里怎么会有妖?”
燕赤霞道:“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山林老妖,应不妨事。只是你们两个弱质书生,要多加小心。这山中妖怪……”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始终在阴影处游移:“最擅长的就是窥探人心深处的渴望,化作你最想见的人,最想要的东西。千万小心,不要中了它们的陷阱。”
夜色渐深,但此时正值春夏交接,气温适宜,不至于太寒冷,所以没有在殿内生火取暖。
“再诡异的夜也得歇息。”燕赤霞提议道,“轮流守夜吧。”
宁采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子时前……应该最安全吧?不如我来守第一班?”
燕赤霞点头:“子时到丑时由我来,这期间最不太平。”
宜年知道无论怎么守都不会太平,毕竟暗处的鬼怪肯定盯上他们了。他道:“那我守寅时到天亮。”他裹紧衣袍,在墙角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躺下,临睡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燕赤霞。
燕赤霞带了计时香,一根便是半个时辰。
宜年和燕赤霞睡得很轻,但呼吸声很均匀。
宁采臣抱着膝盖,眼睛瞪得大大的,全无睡意。没多久,他听到了殿外传来的窸窣声音。
宜年很快沉入梦乡。梦中他似乎回到了金山寺,他老了,要圆寂了,交代慧然和慧心庙中的事务,他马上就能立地成佛……
钟声悠扬,便是宣告他的圆满。
“醒醒!”
一阵急促的摇晃将他惊醒。宜年猛地睁眼,发现燕赤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眉头紧锁。
太像了。
却又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宜年还是不太确定,这人跟他之前见过的孙悟空是什么关系。也许,只是用了同一个脸部建模的不同角色?
很有可能,毕竟建模一个人物很费力,用同一个脸模能节省很多成本。而且,这么俊的脸,多用用也无可厚非。
“怎么了?”宜年撑起身子,睡意瞬间消散。
燕赤霞的右手紧握剑柄,表情严肃道:“宁采臣不见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本来只是闭目调息,发现计时香灭了许久没人续,再睁眼他已经不在位置上了。”
宜年往四周看去,这大殿中确实只有他与燕赤霞两人。
他倒是不着急,宁采臣不见,估计是被小倩给迷走了。
按照剧情发展,一人一鬼会产生情愫。小倩会将宁采臣放回来,然后黑山老妖来抓人,燕赤霞将鬼怪们全部消灭。结局就是,宁采臣带着小倩的骨灰回到小倩的老家,小倩进入轮回投胎转世,两人再续前缘……
可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宜年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那要去找他吗?”宜年眉头紧蹙,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他会不会被鬼怪带走?这可怎么办才好?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啊?”
燕赤霞猛地站起身,面色凝重,手按在剑柄上,说:“那鬼物竟能在我眼皮底下作祟,实在蹊跷。你跟紧些,我们得尽快找到宁采臣,迟了恐怕会生变故。”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迈向殿门。
“快跟上!”燕赤霞回头催促,却发现宜年仍站在原地未动。
宜年慢条斯理地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跳动的火苗骤然亮起,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火光映照下,年轻书生的表情忽然变得难以捉摸。
他看着面前的燕赤霞,才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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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燕赤霞相当于大圣的切片,毕竟是会分身术的猴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回
宜年没有多看燕赤霞空落落的身后, 而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无缚鸡之力。
指腹上还留着白日里翻山时被荆棘划出的细痕,掌心因紧握书笈的带子而微微发红。
他暗自苦笑。法海金刚不坏, 玉蝉子神通护体,如今却连最基本的体力都不济。白日与宁采臣同行时, 便能感觉到肺叶承受不住太过激的运动, 是名副其实的文弱书生。
宜年并没有信心以这样的一具身体跟鬼怪抗衡,他现在还不太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 并不想要打草惊蛇。
“好。”他应得干脆,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掺入一丝颤抖, 像是强作镇定。快走几步跟上时,还故意让靴底打了个滑,“道、道长千万莫走太快,我步子小,怕跟不上。”
他右手却悄悄摸向袖中,那里藏着一支蘸过朱砂的毛笔,是他特意准备的。虽然他体力不如以往,但记忆还有保留,紧急时刻他可以画符保命。
他暗自运劲, 却只感到经脉中一丝微弱的暖流, 如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哎,这具身体灵力稀薄得可怜, 不知道符咒的作用能有多少。
“把火折子灭了, 这样太显眼,鬼怪很容易发现我们。”燕赤霞道。
宜年赶紧灭了火折子,屏息跟上。
兰若寺的廊道仿佛没有尽头,七拐八弯间, 两侧的壁画上,那些斑驳的菩萨像似乎都在用诡异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宜年的后背渗出冷汗,打湿了单薄的衣衫。
这个燕赤霞行走时会有极小的脚步声,他呼出的白气在夜中清晰可见,甚至身上还有隐约的不知名果香。
这些应该不是低等鬼魅能伪装出来的。
拐角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宜年猛地顿住脚步,袖中的朱砂笔差点脱手而出。
燕赤霞比他反应更快,动作几乎化作一道残影。
宜年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进了侧边的隔间。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震得他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还未来得及呼痛,满是茧子的大手就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他的嘴。
“嘘。”
灼热的吐息喷在耳畔,燕赤霞的声音压得极低。
这间狭小的储物室堆满经幡,霉味扑面而来。两人贴得极近,宜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没有心跳,却有着人类温暖的触感。
这到底是鬼是人?他实在是有些糊涂了。
燕赤霞单手用剑尖挑破窗纸,微弱的光顺着小孔流泻而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锐利的明暗交界。
宜年被迫仰着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滚动的喉结,和衣领处露出的根本不该是人类会有的金色绒毛。
果然是他吧?
宜年心念一动,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是何种存在,却又不敢完全确定。他故意让身体微微发抖,演足了一个受惊书生的模样。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朱砂笔,笔尖抵住掌心,随时准备画符。
窗外传来黏腻的爬行声,像是无数湿漉漉的触手在石板路上蠕动。燕赤霞的肌肉瞬间绷紧,捂嘴的手加重了力道。
宜年只觉得这家伙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实在令他不太舒服,所以略微挣扎了一下。
“别出声。”这句警告几乎是贴着耳垂送进来的。
宜年突然发现,这个姿势让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对方的怀里,腿贴着腿,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腰下面悬挂的……那绝不是剑鞘会有的形状。
他睫毛轻颤,在燕赤霞虎口处呼出一缕温热气息,看到那根拇指应激般地抽搐了一下。
窗外的声响越来越近,而隔间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
一个刻意放轻,一个假装紊乱。
待那诡异的爬行声渐渐远去,燕赤霞紧绷的肩线终于松懈下来。
他缓缓松开捂住宜年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吐息。宜年比他矮了半头,方才未能窥见窗外情形,此刻仰着脸,苍白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惶之色。
“是……是什么东西?”他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揪住燕赤霞的袖口,像一只被吓到的小猫向更强大的存在寻求庇护。
燕赤霞低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安抚的弧度:“不过是些……”
话音未落,怀中柔弱的书生突然眼神一凛。只见他手腕翻转,一支蘸满朱砂的毛笔从袖中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燕赤霞心口。
笔走龙蛇间,一道鲜红的符已在他衣襟上勾勒出大半!
“你——”
燕赤霞瞳孔骤缩,满脸错愕,本能地后撤,却因空间狭小避无可避。
宜年勾勒完全,屏住呼吸,期待燕赤霞身上的反应。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燕赤霞的手反过来如铁钳般扣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支朱砂笔掉落,在积灰的地面上滚出刺目红痕。
“师父,你恢复记忆了?”燕赤霞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带着惊喜与某种难以言说的克制,“你都能画符了?”
说话间,燕赤霞鬓边的发变得全是金色,猴纹显现。
宜年不免惊讶,却装作镇定:“果然是你,悟空。”不过,为什么他要叫自己师父?恢复记忆又是什么意思?
宜年心中满是疑惑,却不露声色,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对方。孙悟空那张脸上满是孩童般的期待,火眼金睛亮得惊人,猴子耳朵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但这般情态,与大闹天宫时还是有很大不同。
轮廓不再顽劣,而是刚毅坚定。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凿,眉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几道陈年疤痕,连那双标志性的火眼金睛都更深沉。
孙悟空的手还攥着他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惊人。那力道收得极有分寸,既不容挣脱,又不会捏疼他。
宜年恍然大悟,这并不是孙悟空本尊,而是他毫毛所化的分身。所以才会没有影子和心跳,却有灼人的温度。
“师父你想起我来了?!”孙悟空激动万分,一把将他抱进怀中。
宜年猝不及防撞进一片温热,清晰感受到紧绷的肌肉。那对毛茸茸的猴耳蹭过他脸颊,痒痒的。
“松、松手……”宜年脸上有些热,手掌抵住对方胸膛,“只想起零星片段……我还当自己真是那个叫裴宣的书生,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悟空这才松开力道,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西天取经后,玄奘法师受封旃檀功德佛,孙悟空金箍自解证得斗战胜佛,猪八戒任净坛使者,沙和尚为金身罗汉,白龙马化作八部天龙盘绕灵山华表,五圣各归其位。
西天取经的功业圆满,贯通了东西方佛法。师徒五人证得佛果后,在须弥山灵境中位列莲台,虽无具体职司,却是佛法圆满的象征,代表着修行者所能抵达的至高境界。
孙悟空证得果位后,少了几分当年的暴戾,多了几分佛性的澄明。他平日里除了诵经参禅,便是云游三界,以慈悲心点化那些尚未开悟的妖灵,劝他们放下屠刀,皈依正法。
除此之外,他每每听闻师父旃檀功德佛要下界弘法,便立刻收了金箍棒,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旃檀功德佛手持钵盂缓步而行,身后总跟着个抓耳挠腮的金毛圣佛,时而摘个果子献上,时而拔根毫毛变作蒲团,活脱脱还是当年那个护师的猴儿。
然而,让孙悟空始料未及的是,旃檀功德佛对他的态度却异常冷淡。
“既已成佛,何来师徒之分?”佛音清冷,不染尘埃,“你我皆为平等觉者,不必再执著过往。”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孙悟空心头。
当年在东方天界初遇金蝉子时,孙悟空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猴。后来被金蝉子与如来联手镇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风吹日晒,他心中积攒了滔天怨气。
直到那个晨露未晞的清晨,玄奘身披朝阳金光来到山前,轻轻拂去他脸上的青苔,所有怨恨竟在瞬间烟消云散。
西行路上,他们有过无数次争执。玄奘总说他顽劣,他嫌玄奘迂腐。可正是这些磕磕绊绊,让他渐渐看清了这个凡僧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坚韧慈悲的心。
西行路上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如今一句“不分师徒”,就要将这一切抹去?
盛怒之下,他转身便走,这一别就是数百年。
直到某个佛诞法会,孙悟空在诸佛中遍寻不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向菩萨们打听才知,旃檀功德佛又下界去了。
他自然知道旃檀功德佛是金蝉子转世,后来经过多方探查才得知金蝉子乃是一体双生,除了成佛的“金蝉子”,还有另一个化身“玉蝉子”尚未圆满。
旃檀功德佛此番下界,正是感应到玉蝉子修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孙悟空虽还在气头上,却按捺不住好奇,也下界去寻。他寻遍人间,终于发现一个叫法海的和尚疑似玉蝉子的转世。这和尚入了魇境,一念成佛,一念堕魔。
于是,他便也入了境来,想要助师父脱离魇境功德圆满。
然而,魇境空间诡谲,他好不容易才寻到师父的身影。师父陷在一个个离奇的鬼怪故事中,失去了记忆,根本认不得他。
他不得不化身为故事中的人物,一点一点探索。
“这已经是第九次轮回了。”孙悟空道,“每次宁采臣一死,一切就会重新开始。师父,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认出我。”
宜年惊讶,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离奇。
不过,孙悟空不再自称“俺”,他还有点不太习惯。果然,上千年时间足够改变一只猴,包括口音。
而且,孙悟空似乎搞错了什么。他才不是旃檀功德佛,他与旃檀功德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现在该怎么办?”宜年决定先不揭露这个真相。他还需要孙悟空的帮助,以旃檀功德佛的身份与他相处似乎更好一些。
“等。”孙悟空道。
宜年追问:“等什么?”
孙悟空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窗户纸的洞:“每次轮回都会出现的那个——
“勾魂夺魄的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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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空空是梦男来着,但却梦错了人[可怜]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回
“艳鬼?如你之前说的, 鬼怪会化作你最想见的人的样子来接近,是吗?”宜年若有所思,他还不太知道自己最想见的人是谁。
“嗯, 是的……”
孙悟空说的含糊,有些事他始终难以启齿。
在之前的八次轮回中, 那个艳鬼每次现身的模样, 都让他心跳如雷又心乱如麻。
第一次,他在破庙里见到“师父”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 白色僧袍紧贴着身体,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悟空……”那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为师冷得很……”
他下意识去抱住“师父”,竟对那苍白的唇瓣有了非分的想法。他立即警醒,将那鬼怪打散。
第二次,他走进一间卧房,看到“师父”在烛火下解开发冠,青丝如瀑垂落腰间。
他走近,“师父”的指尖轻抚着他曾带过金箍的位置,柔声道:“这箍过的地方,还疼么?”
他自然也是挥棒将其打散, 但面对师父的脸, 他下手时难免犹豫。他怕他的火眼金睛也被迷惑,让他伤到了真正的师父。
最让他犹豫的是上一次。
那艳鬼化作师父重伤的模样, 胸口袈裟被鲜血浸透, 却用染血的手指描摹他的眉眼:“悟空……你还记得在压五指山下,我给你的那个吻吗?”
孙悟空瞪大了眼睛,心中震动,惊觉那时的感觉竟然是一个吻?
金蝉子转世为玄奘后失去了记忆, 并不记得之前天界的事情,所以他和师父从来没有回顾过往昔。
原来师父都还记得?
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情态时,他总是会恍惚。然后那艳鬼便缠上了他的身,要索他的命。
不对,师父如今的模样与当初不同,他化身为了“裴宣”。孙悟空将鬼怪再次打散,心中一沉。
明明是师父的魇,却不知为何变成他的魇了。
“悟空?”宜年凑近了些,伸出两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现在的这个你是分身吧?你的真身在哪里?”
孙悟空猛地回神,只见书生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都拂到了自己脸上。
他耳尖一抖,慌忙后退半步:“自然是跟着宁采臣了,他一死,一切又重新来过,我自然要护着他。但我也不放心师父,所以也分了一个身来保护。”
宜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不自觉扬起。他抬手拍了拍孙悟空的肩,笑道:“好徒儿。”
三个字说得轻软,带着几分调侃,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孙悟空脸上一热,只盯着门,不去看他。
原来师父说什么不分师徒的话当不得真,他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徒弟的。孙悟空这样想着,以前生的气都烟消云散,只觉得喜滋滋了。
宜年心里倒是清明了不少,原来法海是入了魇境,所以他才会到穿越到一个疑似裴宣没有出家的平行世界。由于时空混乱,将倩女幽魂的故事杂糅了进来。
法海……
既然是法海的心魇,那便是与有情人相关。宁采臣和小倩的情,一定是化解心魇的重要线索。
宜年思考了半天,转头提议道:“我们还是得去找到宁采臣才行。”
可他这一转头,哪里还有悟空的影子?只有地上的一根毫毛。他赶紧将毫毛捡起来,心下知道不妙。
宁采臣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悟空的分身法术才破了功。
他一个文弱书生,独自在这种密闭的空间,实在是可怕。
宜年屏住呼吸,踮着脚尖挪到门边。木门“吱呀”一声刚推开条缝,一道黑影便旋风般卷入,反手将门重重掩上。
“悟空?你刚刚突然不见,吓我一大跳。”宜年发现是燕赤霞,不,是孙悟空,这才放下心,“是不是宁采臣那边出事了?欸,你受伤了?”
宜年话音未落,眼前的“孙悟空”突然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他的瞳孔微微涣散,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缕猩红的血迹顺着唇角滑落。
“呜……”他哑着嗓子,衣襟松开,露出精壮的胸膛。那里赫然横贯着一道狰狞伤口,随着呼吸不断渗出血珠。
宜年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到对方冰冷的肌肤,“孙悟空”就顺势倒进他怀里,沉重的头颅枕在他肩上:“师父……我好疼……”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虚弱地抓起宜年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哀求道:“师父……你帮帮我,我好疼……”
染血的手指暧昧地摩挲着宜年腕间脉搏,声音越来越低,“就像当年……在五指山下那样……”
啊?当年?五指山?
宜年脑袋一懵,想起来他单方面对孙悟空的那个吻来。那时候他作为玉蝉子,正处于登峰造极的阶段,思想境界超凡脱俗,所行所感自然与众不同。那并不只是一个吻,但也确实是一个吻。
“我那样做就行了吗?”宜年不太明白,但悟空都这样哀求了,他也没办法拒绝。
不就是一个吻吗。
他微微俯下身,往那染血的唇靠近。
藏在树梢的孙悟空突然捂住心口,分身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他跳了起来,转身就跑。
他暗道:“不好!师父有危险!”
此刻他也顾不上宁采臣了,他只想立即飞到师父的身边。
宁采臣这时候正迷迷糊糊跟着小倩,小倩勾引他想要吸食他的精魄,只要他受到美色蛊惑着了道便能成。宁采臣却是正人君子,只觉得流落在外的小倩姑娘可怜,并不贪图人家美色,一心想带着她离开。
他正与小倩说话,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跟踪,更不会知道跟踪他的那人又中途跑了。
“姑娘当真无处可去?”宁采臣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心怀怜悯。
小倩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倒进他怀中。她苍白的脸颊泛起诡异的红晕:“公子……”纤纤玉指抚上他的胸膛。
宁采臣却立即将她推开,站得端正:“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小倩是第一次出来摄阳魄,勾引了这书生半天,死活不能成,都有些泄气了。她以前看着姐姐们做事,哪个男人不是扑了就上。
眼前这个人,倒是很不一样。
她顺势跌在地上,好不可怜:“哎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