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时长各不相同,有白班和夜班,从他们的状态上看得出他们是通宵还是刚醒,有人眼下的黑眼圈特别重,蓬头垢面,脸上油光水滑,是播了一整晚的。
景遥熟悉那种极致的疲态。
丰逊安排的人是个和景遥年纪相仿的男生,也是瘦瘦高高的,看见门前的景遥时吹了声口哨,两人成功碰面,那男生问:“是你吧?丰哥让我接的。”
景遥说:“是我。”
男生摆摆手:“跟我来吧。”
景遥马不停蹄跟了过去。
那男生不太爱讲话,电梯里一句也没说,景遥也不是亲近人的性子,跟着他来到直播部门后,被那人丢下:“你就在这等着吧,丰哥下午才来,人事也没来呢。”
说完,那人钻进了一个直播间,把门推上了。
隔音效果很好,完全听不见里头主播的声音,房门的红灯亮着,表示本直播间正在使用,进出都要小心翼翼。
景遥就坐在直播大厅等,星协内的一切都是好的,透着一股高科技气息,这儿比他和飞仙住过的星级酒店装潢还要高奢。
他听闻,能在星协总部做直播的人,都是行业内热门的大V主播,当下里主播们都待在直播间,景遥无法验证。
又等了会,有人出来上厕所,看见大厅内的景遥时,他们皱了皱眉头,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圈内主播也划三六九等,景遥在素人主播中人气算是不错的,某些冠军选手都比不上他的流量,可是和真正的一线主播比,就稍显逊色了。
当下网游圈爆火的端游不少,各主播为了博得眼球,丰富直播色彩,也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新游戏也会尝试去播。
一个主播无论播什么都能翻出花样,那才是功力深厚,大V主播能成为百万级网红,要么容貌出挑,不是一般的漂亮,要么就是专业能力过硬,不会冷场,再要么,就是造梗能力强。
星协的签约主播,景遥认识几个,也就那么几个,个个出挑。
等待的期间,右手边的直播室房门打开,里面走出两个男生,忽看到大厅里的人,眼睛瞪直了,意外地说:“幺妹?”
景遥坐着没动,在别人看来他的反应是冷漠的,实际上他在警戒。
他的直播风格得罪太多人了,网友们见到其他主播或许会高兴,想跟他们拍个照,但见到他景遥,不用质疑,一定是想打死他的。
景遥不喜欢在现实中遇到任何网络上攻击过的人,他攻击过太多人了,记不住还有些谁,他还有轻微脸盲,网络和私下里的形象若是有较大差别,他会对不上号,对方是来打招呼的还是来打他的,那就不清楚了。
“真是幺妹啊,”两个男生凑近,左看右看,“你怎么来了?”
景遥一头雾水,他认不清楚面前的二人是谁,直播会有点美颜效果。
“我被录用了。”景遥淡淡地说。
“真的假的?”男生诧异道:“怎么可能?你不是上了KRO的黑名单吗?”
他被封杀的事还没有彻底传出去呢。
账号异常无法搜索是经常发生在景遥身上的事,网友们不会多想,会蹲他其他的小号,即使所有小号都处于异常状态,网友也相信景遥马上就能重新注册,出现在网络上,他一直如此。
是只特别能翻腾的老鼠。
“不知道。”景遥装傻,他还在努力回想两个主播是谁,记忆搜索失败。
“你来了星协,谁招进来的?”男生好奇,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恶意,景遥最能揣测别人的恶意,揣测不出黄惕那些年长者的用心和意图,但揣测同龄人的本领还是有的。
“负责人,我不认识。”
总不能告诉他们是自己耍手段混进来的,他年龄是小,但职场法则还是有那么一点领悟的。
两个男生对他有十足的兴趣,说道:“你来了好啊,你阿媂娅玩的很厉害,找个时间切磋啊。”
许多游戏主播是喜欢和景遥连麦玩的,嘴巴是毒了点,但能帮他们分担网友炮火,再不讨喜的主播在景遥的衬托下都变得可爱了。
“随便。”景遥没有新人入职的忐忑不安,他很谄媚,他谄媚的是权势,权势之外对他没有威胁的,他一向表现得格外淡漠。
两男生跟他约好了,拍了拍他的肩,就搭伙出去了。
景遥看着他们的身影,又继续等。
好无聊。
等到九点之后,上班的人都就位了,白班的主播也来了,好些个面熟的百万级网红走进景遥的视线,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景遥。
他的位置太显眼了,大厅正中间设有沙发组套,他被丢在那里,不敢在星协里四处走动,就一直在这沙发上坐到了九点之后。
“丰哥!”
一个女主播站在门口喊着丰逊。
“咦,还没来吗?”
有人回答:“丰哥下午的班次,你记混了吧?”
“哦。”女主播退回了房间。
景遥有点坐不住了。
他想去找接他来的那个人,问问他自己现在能做点什么,他不会真的要等到下午丰逊来吧?他现在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账号问题怎么处理。
他编好理由了,关于他的账号为什么异常。
快来吧,他怕一会忘了。
“黄总。”
“黄总好。”
突然而至的男人引起了景遥的注意,抬头一看,黄惕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人高马大,神圣威严。
景遥站了起来。
黄惕径直来到了景遥的面前,小男生今天打扮得干净清爽,头发特地洗过了,蓬松茂密,和昨天潮湿小狗的样子不同,黄惕感到扑面而来的青春美好,内心一阵欣慰舒适。
“怎么样,适应吗?”
面对恩人的关心,景遥挺直腰杆,态度端正地说:“嗯。”
不适应也要说适应,他才不会露出不满的样子,他是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
“怎么没去直播间看看?”黄惕说:“还没分到账号?”
景遥说没,还在苦等。
黄惕摆摆手,大步昂扬地说:“来,我带你去直播间看看。”
景遥跟上去,这让他想到决赛后台时跟在男人身后的场景,挺阔的背影,上位者们有同样的气质。
黄惕推开一间空着的直播室,景遥总算看到了直播室全貌,这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墙壁色调,名品机器,甚至连一块不起眼的鼠标垫都是限定款。
那把被黄惕按在手里的电竞椅看起来也价值不菲,是景遥很想买但舍不得买的人体工学椅,比他在网上看见的做工更加高级。
黄惕转了转椅子,说道:“来,坐下。”
景遥看了看直播室的门,犹豫。
黄惕弯腰启动电脑,流畅运行的速度秒杀景遥那台总装死的机器,景遥馋得厉害,他可以想象这台机子的手感了。
“这些东西你们这些年轻人比我懂得多,”黄惕直起腰,拍了拍椅背,“坐下感受感受,合不合心意。”
景遥不再顾忌其他,他太馋那台机器的手感了,于是慢吞吞来到电竞椅前坐下,将双手放在了键盘和鼠标垫上,滑溜溜的触感,灵敏度也没得说。
“可以吗?”黄惕说:“不行我给你换。”
景遥控制不住的激动:“这机子好好,椅子也很舒服……键盘也很好,都很好。”
他想过星协的设备一定是最顶的,真正摸在手里这一刻,景遥被那份丝滑的手感震撼了,他确实没享受过什么好东西,显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黄惕笑了声,说道:“你可是咱们徐总的宝贝儿子,想要什么说一声就行。”
听到这句话,景遥内心的喜悦烟消云散,正对着屏幕的眼睛心虚了几分。
“我先来看看你,看你有什么需要的,这儿的事具体的得听这儿的负责人安排。”黄惕的特殊照顾,让景遥受宠若惊。
他不能问,为什么这么照顾他,这不是一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问题吗?因为他是徐牧择的儿子,这就是被特殊照顾的理由。
景遥抿抿唇,低声问:“我用哪个号播呢?”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这牵扯许多是非。
黄惕没有给出明白的答案:“账号的问题先等一下,昨天丰逊没给你说吗?”
“没有。”
“那等他过来吧,我来看看要不要给你一个新的号。”
景遥自己的账号处在封禁状态,黄惕知不知道他和KRO的事呢?知道的话他应该问他啊,有不知道的可能吗?
想不明白。
那就继续浑水摸鱼。
景遥没胆子现在犯险,还没做出成绩来,还没有谈判的筹码。
闭口不提自己账号的事了。
黄惕问起他的私生活:“跟妈妈说自己在上海定下来的事了吗?”
那个不存在的妈妈。
景遥持续表演,有理有据,比昨天的心理素质提高了不少:“嗯,说了,妈妈为我高兴,再等一段时间,我就可以接她过来了,黄总,谢谢您。”
“谢我干什么,”黄惕说:“我喜欢有孝心的孩子,争点气,在这儿做出成绩,能走得长远。”
景遥和黄惕对视,慈眉善目的眼睛有着精明的风采,仿若洞悉了一切,言语也似某种暗示,知道了吗?玩弄他吗?不会吧,他看起来很和善。
“黄总。”助理追到了这儿来,站在门口,一脸的惶恐,气喘吁吁地说:“徐总找您。”
四个字,如平地惊雷,黄惕的表情当时就变了。
陡然严肃起来,眼里闪过瞬间的惊惧,转而又恢复了平静。
做戏做全套,景遥听到这个人不能没有反应,他轻声唤道:“daddy……”
他装的真像不被待见的私生子担心权势父亲发现的惊慌。
黄惕低头看电竞椅上的小孩,眼里的风暴归于寂静,“好好干,我先走了。”
黄惕转身出去了,那背影果决笔挺,颇有种昂扬赴死的魄力。
要暴露了?
景遥害怕。
可黄惕去见徐牧择了。
他会跟他说起自己吗?能糊弄过去吗?会帮他糊弄吗?自己该不会椅子还没坐热,就被赶出去吧?
景遥冷静思考对策,局势所迫,地位压迫,他脑子翻了几翻也没结果。
对直播室满分的配置而升起的激情归于死寂。
黄惕随着助理来到了徐牧择的办公室,接到消息的那一刻,黄惕就知道走漏风声了,预感强烈的惊人。
在进去前,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玩的就是信息差,他也能玩,只要他挺得住。
徐牧择不再是锦绣山庄时的打扮,他换上了职场那一套,此时正坐在桌子前沏茶。
黄惕敲了敲办公室的房门,笑容满面地说:“徐总。”
徐牧择是老狐狸,老狐狸的眼睛最精明,也最有压迫性。
“进来,门带上。”徐牧择端起沏好的茶,放在了对面。
黄惕把门带上,转身看见Boss的动作,连忙上前道:“徐总,不用。”
徐牧择不搭理他,亲手沏茶奉上,才坐回去,姿态慵懒地叠起腿,一个随意的动作,就使黄惕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坐啊,跟我客气什么?”徐牧择自顾自品茶,态度让人捉摸不透地说:“雪茄香烟火机都在你面前摆着,抽什么自己拿。”
黄惕拘谨地坐下,两手交叉在一块儿,谨慎非常:“不用,您对我有什么吩咐?”
他嗅到了火药的味道,战战兢兢。
徐牧择蹙了蹙眉,两人之间茶香四溢,围着桌沿转,“还想关心下黄总最近的生活顺不顺遂呢,一开口就把我堵住了,行,那就不绕弯子了。”
黄惕精神高度集中,静等。
徐牧择切入主题:“杨番要发展新业务,看上了几个小主播,最近在联系招到麾下,都挺顺利的,就一个小主播怎么都找不到,原因是我把人给封杀了。”
黄惕注视男人的眉骨,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他今天找到我,求我高抬贵手,毕竟是自己的侄子,我允了,结果电话一打,平台的人跟我说已经收到消息了,昨晚星协联系过他们了,正在处理解封的事,我是失忆了么?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昨晚交代公司的谁去办了这件事?”
黄惕正要开口,徐牧择继续道:“哦,还有一件更有意思的,我一大早就被通知多了一个私生的儿子来投靠,正巧的是,这私生的儿子和我亲手封杀的那个小主播是同一个人,黄总知道怎么回事吗?”
黄惕捏了捏手指,半弯腰,扯了一下嘴角,笑着说:“是有这回事,徐总,我正想着今天来向您转述呢,确实是有这么个人,说是您的儿子,我这也不敢怠慢啊,把他弄进来了,不过徐总您说的这些弯弯绕绕我不是很清楚,我一听是您的儿子,就先给安排了。”
徐牧择的眼睛是最有风情味的狐狸眼,但因常年被权利滋养,风情消减太多,浓厚起来的是不加掩饰的攻击性。
他很少露出那样的眼神,今时非同往日,没人敢跟他唱反调,也没人顶得住他那样一个眼神,黄惕是职场老油条了,此刻心里也一阵兵荒马乱。
他收敛了笑意,彻底醒了。
黄惕低声道:“抱歉。”
徐牧择的手搭在扶手上,姿态慵懒,神色凌厉,“人死不能复生,我理解黄总身为人父,爱子心切,但是不是父爱有点太过泛滥?”
徐牧择没有深入下去,点到为止。
黄惕的神色平静,难让人看出心虚,但徐牧择能,一下就能。
黄惕被勾起了伤心事,沉默不语。徐牧择会往敌人的胸口扎最狠的刀,黄惕不是他的敌人,他把分寸拿捏得正好,一针见血,又不深挖下去,给他自己琢磨回味的时间。
“那是个很好的孩子,徐总,”黄惕望向徐牧择的瞳眸里,有着某种堪称伟大的东西,“很讨喜的孩子,您会喜欢他的。”
这话在别人听起来,会质疑他黄惕疯了,徐牧择这种冷血无情,血雨腥风里爬出来的上位者,更会嗤笑他神经质的说辞。
可是他没有。
徐牧择说:“我知道。”
很值得琢磨的三个字,以黄惕对徐牧择的了解,这三个字太过诡异了。
容不得他多思,思绪被话语打断。
徐牧择问他:“小孩在哪?”
黄惕说:“……在直播部门。”
徐牧择站起来,走向办公桌。
黄惕不明所以,紧跟着站起来,在徐牧择面前,每个人都显得有点呆板弱智,像行动迟缓的猴子。
徐牧择单手按住桌角,余光瞥见黄惕茫然的神情,他勾了勾唇角,下指翻动一页文件,声线难辨喜怒地说:“还要我讲?”
黄惕微微颔首,担心揣测错了,宁愿被责骂愚蠢,也得要个明确答案。
“daddy不是冲着我叫的?”徐牧择的指尖抵着桌角,掷地有声,“让他到我面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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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此时的徐总:父爱是不是太过泛滥?
以后的徐总:黄惕给的还是太少。
徐牧择的命令谁敢违抗?
他现在该去执行, 走出去两步,黄惕又顿住了,犹豫着扭过头:“他第一天来报道, 对这儿还不太适应, 想混口饭而已, 没什么恶意的。”
徐牧择的相貌给人一种冲击力, 沉默时这种冲击力更加强烈,黄惕与他认识多年, 依然如履薄冰,在徐牧择面前谨小慎微是一种本能。
他相信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本能。
那种天生的压制力, 自然法则里强者的气息, 不用特别多的肢体动作和语言,就会让对方心里发怵。
“我现在就去。”黄惕不敢再多说话了, 他走出办公室,腿脚迅速。
徐牧择垂下眼眸, 反身靠在桌沿上, 落地窗倒映出男人完美的身材, 和若有所思的眼眸。
黄惕离开办公室, 助理在门口等他,问他什么事, 但见老大神情不好。
“没事吧黄总?”助理紧跟着黄惕的脚步, 揣测道:“知道了?”
黄惕也拿不准, 徐牧择是以反问的形式提起的,没有顺序,也没透露他是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法务部?丰逊?还是自己身边的助理出卖了他?
助理是自己亲自带着,有年头有情感的, 不会。
整个总部大楼都是徐牧择的,他纠结徐牧择怎么知道的干什么?徐牧择这个人本来就精明,他想知道的事就没什么能瞒得住的,给他一点信息,他总能剖析出个所以然来,那样的头脑无论是在职场还是私人生活中都是会给人带来压力。
“应该吧。”黄惕说。
助理略有些慌乱:“那……会影响到您吗?”
说不定一开始主动来负荆请罪还好点,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他不求徐牧择把他轻拿轻放,至少会让徐牧择觉得他没有二心,隐瞒这种事太主观了,他确实没有恶意,只想给小家伙一口饭吃,可在徐牧择看起来呢?
自己不仅存有二心,还试图掩饰,不忠诚的下属上面还敢重用吗?
黄惕撇撇嘴:“不知道。”
助理忧心忡忡,事后马后炮不应该,可助理还是忍不住:“我早就提醒您了,徐总哪是好糊弄的人啊,这下好了,你给了那小东西饭碗,自己的饭碗面临危机了,不值得。”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可是他一个小主播怎么能跟您比?是,他是挺讨喜的,长得乖,我看着也喜欢,但毕竟是外人,根本不值得您为了他涉险。”
黄惕停住脚步,徐牧择的话在耳边回响,他的提醒很及时。能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在职场混那么多年了,自己早期的冷漠果决去哪里了?难道真是人年纪越大,越容易心软?这些糊涂事,他从前是绝不会干的。
“黄总,您现在把他踢出去,还有救,您跟徐总也这么多年了,好好地跟徐总解释,降职处理也没关系,能保得住自己就好……”
“没机会了,”黄惕抬起脚步,进了电梯,“现在那男孩的命运不在我手上了。”
“什么?”
“徐总要见他。”
助理哑口无言,迈进电梯后,彻底安静下来了。
景遥还坐在直播室里。
比起在大厅被人围观,他躲在这里也好,这环境真好,比星级酒店还好,要不是现在命途多舛,他一定会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
最好的电竞椅,最好的机器,最好的环境,在景遥眼里都索然无味了起来,黄惕回来之前,他殚精竭虑,想着还能在这里坐多久。
昨天他还没有那么强烈地要留下来的欲望,见识过好的,摸过好的,再想让他无欲无求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些机器真好,能坐在这里直播是一种荣幸。
这不是工作,这是享受。
黄惕走进来时,就看到男生一脸忧虑,他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很想宽解他,说声没事,但星协不是他说了算的。
现在他的命运被交到了别人的手里,那个一向理智冷静,从不犯错,且有点冷血无情的顶尖上位者徐牧择的手里,黄惕无能为力。
尽管他喜欢极了这个小男生。
黄惕走过去。
景遥发现黄惕回来,顿时站起身,满脸期待与畏惧地看着他。
黄惕撑出一个笑容,说了声:“好孩子。”
景遥如坠冰窖,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像交代后事似的,他被罚了吗?
黄惕说:“今天的结果无论是什么,不要质疑自己,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就算离开了星协,我也会帮你,好吧?”
景遥越发茫然:“您直说吧。”
黄惕说:“徐总要见你。”
他说的是徐总,而不是“你爸爸”之类的话。
景遥说:“您……”
黄惕没再隐瞒:“你不是徐总的孩子,我知道。”
景遥心虚,视线放低了些。
黄惕说:“昨天签你的时候我就知道,雕虫小技,这儿没傻子。”
拙劣的表演和说辞,漏洞百出。
景遥说:“那为什么您还愿意帮我?”
黄惕的目光柔和:“不知道,合眼缘吧。”
景遥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没来由的善意吗?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善意了,他的这个举动有可能会使自己丢失饭碗,没人会莫名其妙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景遥很想弄明白,但又揣测不出这些年长的男人的心理。
“徐总……不是个好说话的,”黄惕无奈的语气,“不会回答的问题,可以不说,不能乱说。你年龄小,可能会有点怕他,他不是个普通男人,挺吓人的。你待会要表现得好一点,可以适度卖卖惨,能毫发无损走出星协就是你成功了。”
景遥皱起眉头:“我要去见他吗?”
黄惕点了点头。
景遥蜷起手指,昨天那种紧张窒息的感觉复苏了。
黄惕宽慰道:“没事,多道歉,多卖惨,你记住,不要耍花招,绝对不行。”
徐牧择不是他,不会父爱泛滥,对这些早早出来讨饭吃的小孩有怜悯心。面前的男生长得是乖巧讨喜,但这一招对他这种怜悯心泛滥的有用,对其他人,不一定。
何况是徐牧择那种六亲不认的。
景遥舌头有点发麻了。
黄惕叹了口气,叫来了助理:“你带他去吧。”
景遥回头看了眼桌子上的电脑,大致环顾了下直播室,又看看黄惕,他看得出,对方尽力了。
景遥犹豫着,跟着那个助理往外走了。
黄惕很委婉了。
景遥知道,自己不可能保得住这份工作了,徐牧择知道的太早了,他还没有给星协做出成绩,还没有上桌的筹码。
怎么办啊。
为什么上天如此不眷顾他?
他成功混进了星协,还以为命运女神站在了他这边,原来是黄惕高抬贵手而已,可是星协不是黄惕当家,他真的就这样出局了吗?
他在上海这两天消耗掉许多精力和金钱,第二次无功而返吗?他都快对这个城市产生PTSD了。
景遥跟着助理走,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拉住了助理的胳膊:“对不起,我想上厕所。”
助理拧起眉头:“现在?”
景遥狂点头。
助理犹疑不定,看了看打开的电梯,又看了看男生紧张的脸,这脸真是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他一个无妻无儿的男人,都能感受到那些初次做父亲的男人的感受了。
他理解自己的老大。
黄惕是一个父亲,一个丧失孩子的父亲,一个在懊悔中的父亲,这张脸对当父亲的杀伤力太大了。
“行吧,”助理说:“我带你去。”
“不,我自己去就行,”景遥说:“您给我指一下方向。”
助理给他指了个方向。
景遥沿着方向走,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清,他往前走,在走到拐角之处,走出黄惕助理的视野,不再拖沓,转身往别的方向走去。
他不能去见徐牧择,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得罪KRO,主播这个行业他做不了了,得罪徐牧择,他今后还能出现在社会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