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因或许看出来了他的意图,但并不像往常一样遂他的愿主动告辞,反而第一次主动越界,只称呼他“阿尔”,他问阿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赫因,”阿尔同样省去了对赫因职位的称呼,“所以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不……”赫因没料到他会问这句话,有些失措,下意识否认得很快,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决定是对的。这场胜利和意料之外的伤亡率能够证明你决策的正确。”
阿尔的手抚摸着杯沿,杯中水面倒映出上方华丽绘彩繁复明丽的穹顶,他又问,“那你觉得陛下做错了吗?”
这回赫因沉默了,良久才摇摇头,“陛下也没有做错。”
“您不应该把自己放在决策者的位置上,一旦决策有什么问题,您就会承担责任。战场不是儿戏,一个错误的决策就会有许多军雌为此丧命,您承担不了他们的愤怒和军法的处置。这也是陛下生气的原因。”赫因忍不住劝他,“阿尔殿下,您当时完全可以把您的想法告诉任何一个您熟悉的上将,甚至中将也可以,让他替您把这个策略提出来,最后他们一起商议通过,和您提出要求承担责任的过程不同,但是会是同样的结果。”
赫因的话说得很克制,但话外之音并不难猜:你一个后宫中的雄侍殿下,为什么要跳出来替将领群体做那个决策者,为什么要把这次战斗能否成功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
“我比他们都敢想、敢提、敢担当责任,敢面对失败。敢死。”阿尔将目光从杯中水面移向赫因。
赫因望着那双灰色的眸子,往常觉得温柔似水的双眼此刻竟透出一种金属质地的坚硬漠然,阿尔的声音也像眼眸一样冰冷,他平淡地问出来第三个问句,“为什么我不能做决策者?”
第49章
中部的战事原本也不是很吃紧,有加西亚带队盯着,阿尔本不用去,不过是要与厄瑞弥亚闹着脾气才不告而别,眼下厄瑞弥亚自觉地顺着台阶下来主动问他什么时候回圣都,阿尔便和加西亚交代了两句,准备启程。
他与厄瑞弥亚冷战了近一个月,再见到厄瑞弥亚时下意识先伸了手抚上他的额头,将精神力钻进去看精神海的情况,许是这段时间他的情绪起伏太大,精神海已经又开始云雾笼罩黑压压一片,阿尔顺手揉了两把他的金发,虫皇陛下便蜷着身子钻进他怀里,咬着他的舌尖控诉他:“你也太心狠了,我是因为担心你才骂你,想来和你解释才发现你又不打招呼就跑走了。我担心你担心得这几十天都头痛睡不着觉……”
阿尔小心地将厄瑞弥亚精神海中不安分的能量疏导出去,边故意冷声道:“活该。”
厄瑞弥亚不满,想重咬他一下,被阿尔及时掐住下巴,将自己的舌头救出来,“陛下就是活该,我顶着压力为陛下分忧,结果陛下刚见到我就是一顿骂,我不应该生气吗?”
这话有些蛮不讲理,但也并非完全无理。厄瑞弥亚受够了被雄虫“打进冷宫”置之不理的痛苦,当然不愿再执着解释什么原因,何况他知道阿尔肯定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借机向自己撒娇,他自然要应承。
厄瑞弥亚伏低做小的态度不算熟练,不过态度是好的,阿尔面部表情慢慢软化下来,厄瑞弥亚便重新凑过去亲他的唇舌,“我头还是痛……”
他的精神海明明已经被自己在刚才疏导的差不多了,现在还喊疼,就是在要他的精神疏导,在床上进行的那种。
一个完完全全的,求和标志。
阿尔只作不知,用精神力探进去重新检查了一遍,“我检查了,精神海没问题,不然你叫琉西来查查是不是有别的问题。”
厄瑞弥亚的亲吻一顿,又忿忿地轻咬他的舌头,“为什么要提他的名字。”
阿尔说,“不是不舒服吗?”
“……”厄瑞弥亚要是还听不出来雄虫是故意的,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他抓着阿尔往边上的小榻一起倒下去,翻身骑在雄虫腰上,恶狠狠道,“不是精神海!”
“哦——”阿尔拖长声音,眨眨眼,意有所指地,“看来陛下这段时间没有招幸别的雄虫。”
厄瑞弥亚眼皮猛地一跳,“哪里有别的雄虫!”
厄瑞弥亚不想听他嘴里再说些别的,边垂头亲吻边伸手去拉他的衣服,听见阿尔含糊地叹了口气,又说了句什么,可是又被雄虫拉进欲海。
月余未见,厄瑞弥亚很想表现得强势一些,凶狠一些,好叫自己的雄侍不敢再这样随随便便地抛下自己离开,要是放在平常阿尔才不会这样惯着他,但眼下他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任虫皇陛下自己表现过,才将雌虫翻了个身压在身下,顺着肩胛骨处的翅翼的收拢的间隙亲吻,换来剧烈的抖动做新一次的开始。
厄瑞弥亚没有说谎,没有雄虫陪着的时间里他的确睡不好觉,所以终于被丢进浴池里清洗完回到床边,他就已经坠入了深深的睡梦。
他忘记问阿尔在开始前那声含糊的呢喃到底在说些什么。
直到第二天他心情很好地醒来,阿尔说等这次军功清算后他升了上将军衔,他想做西部军区的司令。
雄虫在军部的职级是原先阿尔和决策部一起做出来一套独立于军雌的特殊体系,名称上和军雌统一,升职标准不一。
当然,军雌们也不会以同样的目光看待同样军衔的雌虫和雄虫。比如阿尔当时在西部军区做出决定时他已经拥有了中将军衔,但是一般情况下他并没有参与战争决策的机会,只有当勃特勒和他的副官们都无法出现在指挥营里群龙无首时,阿尔才能用虫皇陛下的雄侍而非中将的身份,让其他将领们承认他做出了更合适的决策。
这件事的后果是被厄瑞弥亚和议事厅判了功过相抵,但他这次不告而别又跑去勃特勒的中部战区帮忙时,却意外的发现勃特勒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他带在身边,带到指挥营里,时不时问问他的意见。
闲聊时阿尔同罗德尼说起这事,罗德尼说是勃特勒上将很欣赏他当时在西部战区做的决定,还说可惜他是雄虫,不然索耶牺牲后可以由他顶上。
阿尔看了一下罗德尼,实在觉得难怪勃特勒迟迟不敢让罗德尼升上将接班,他不过是试探两句,罗德尼都快把上司的底给透没了。
他们聊天时加西亚也在不远处整理受伤军雌的资料,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只是在阿尔结束谈话准备离开时久久地将目光转过来,又很轻地同阿尔打了个招呼。
加西亚的目光实在很难忽视,阿尔自然不会觉得他在看自己,那只能是在看罗德尼。
难怪当初他让四个雄虫选择带队随军的军区,加西亚明知虫皇陛下希望阿尔留在中部,还是大着胆子先选了中部军区。
但看罗德尼时不时要借找他的名义到雄虫长待的医疗部晃悠,想来罗德尼也没完全放下这段曾经的婚约。
阿尔没有太把加西亚和罗德尼的事情放在心上,归根到底那是他们两个的恩怨情仇。
阿尔去找了勃特勒,他问勃特勒,如果自己想要拿到西部军区的司令,还需要做到哪些事。
他的发问实在称得上大胆,勃特勒的目光由温和逐渐锐利,他说阿尔,你不怕我要告诉陛下吗?
“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告诉他的,”阿尔笑笑,“只是我想把条件都做到,再告诉他。”
“你和我见过的雄虫都不一样,”勃特勒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陛下遇见你是幸运还是……”
还是不幸。
他多此一问,阿尔想,假如勃特勒上将有朝一日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了,或许会后悔自己说过什么。
西部军区的司令位置争得很凶,毕竟五大军区的上将司令都是当年跟随厄瑞弥亚一起造反的青壮年军雌,现在不过是几年的时间,除了索耶年纪稍长身体沉疴难愈,其余的司令很难再有牺牲的一天。
索耶的两名副官和各区的上将们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空悬的上将司令位置,没理由让他一个雄虫空降。
勃特勒虽然欣赏他,也没真觉得他能就这个机会卡线当上西部军区的司令。
除非厄瑞弥亚昏了头为他力排众议——那也很难。
何况厄瑞弥亚还没有为他昏头昏到这个份上。
面对阿尔异想天开的请求、或者说要求、更贴切的或许可以称为做的白日梦,厄瑞弥亚愣愣地在原地定了一会,才找出一句相对可以不那么打击小雄侍还能圆场的话:“你……在和我开玩笑?”
阿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厄瑞弥亚便明白他是真的想要这个位置。
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夜睡得昏沉的那个梦里,阿尔真的坐在指挥营里,面色严肃地对着地图说着什么,很像模像样,也有司令的架势。可惜他太累,忘记仔细凑近听阿尔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时不时就会梦见阿尔,尤其是当阿尔给了他一些刺激性的语言或事件后,梦里的阿尔和现实中的阿尔好像没什么区别,也有一点,就是更粘他,更会撒娇,更懂卖乖,这些梦似乎每次都在提醒他可以按照阿尔的想法去试试。厄瑞弥亚想这或许是自己不能拒绝阿尔的主观意识被潜意识察觉,才做出这样的梦来自己劝说自己。
但这次的事并非他是虫皇陛下就可以一锤定音的,厄瑞弥亚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阿尔的脸颊,换来一个令他安心的瞪眼,“阿尔,你知道我们这次要怎么选择索耶司令的接任者吗?”
这事勃特勒简单和他说了一下,阿尔也有心理准备,于是接着问道,“怎么选?”
“全军上将及以上军衔可以报名,报名后直接进行比拼。”
“比什么项目?”
“开地图,混战模式。”
也就是把所有参赛者丢进地图里,直到留下最后一个获胜者。这也是军校里常用的考试测试方法。
“但这个只能考察单兵作战能力,”阿尔说,“做司令还应该考察统筹思想和全局观吧。”
厄瑞弥亚一顿,似有所悟,“那你想怎么做?”
“每个参赛者自己组队伍进地图,要求组队人数,活到最后的队伍才是获胜者,”阿尔又贴心地补充,“也可以比两场,二者积分加起来高者获胜。”
厄瑞弥亚一听就知道他已经谋划得差不多了,他想给阿尔泼冷水,但又确实觉得他说得在理,冷脸问道,“你有组队的组员了?”
阿尔冲他笑道:“陛下要不要加入我的队伍?”
厄瑞弥亚的冷脸维持不了几秒,咬牙切齿地揉乱雄虫的灰发,“我发现你每次对我好,都是不安好心为了要我之后给你做事!”
阿尔边躲边笑,“我这都是为了陛下能选出更合适的司令——”
厄瑞弥亚抓住他的手腕,要用力又怕他疼,拉到自己跟前便卸了力度,亲了亲他的手背,“哪怕不是你?”
“哪怕不是我。”阿尔点点头,又笑道,“但肯定是我。”
厄瑞弥亚挑眉。
阿尔不服气地扯了扯他散落下的一缕金发,“陛下要不要和我打赌?”
“赌什么?”
“如果我最后输了,我任陛下处置;如果我赢了,陛下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阿尔冲他眨眨眼,“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第50章
通过西部军区的预选拔并非难事,阿尔有自己信任的的军雌队员,又熟悉其他上将们的作战风格,尽管在单兵作战中的近身作战项目中只和取得了中流水平,但还是堪称轻松地拿到了代表西部军区参与最终的全军选拔。
进入最终选拔,除了单兵作战项目之外,团队赛的赛制要求每位参赛者不能用自己的队伍,而是通过抽签随机选择四名参赛者进入队伍,没有抽到雄虫的队伍会用一名雄虫替换。
阿尔手气平平,选到的四名军雌没有一个是西区的,虽然等级都在B级以上,但他不认识,看起来还都像生瓜蛋子。
从中部军区选拔出来的参赛者是罗德尼,他和阿尔一样,卡线兑换了军功升了上将后参赛,也算顺利地拿到了代表中部军区参加最终选拔的名额。
罗德尼凑到阿尔身边,指了指他麾下的一名棕发军雌,“这是我们一个新来的小兵——”
“罗德尼,我们现在是对手。”阿尔截住他的话头,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谢谢,但是加西亚正在看着你。”
罗德尼浑身一僵,很快低声道,“殿下,加西亚阁下和我……”
“那是你们的事情,”阿尔无奈地再次打断他,“好吧罗德尼,陛下正在看着你。”
话音还没落,身手矫健的军雌上将马上往后蹦出了几米,就差没伸出翅膀立马飞上天。
毕竟这位虫皇陛下的醋劲他是领略过的,作为最早被阿尔殿下亲手进行精神力疏导的军雌之一,他被陛下亲自“观察”过很久,后来陛下到中部军区督战,闲时还与他“切磋”了几把。
后来还是勃特勒见不得他这无知无觉的样子,提点了他两句,他才明白自己是因为和阿尔殿下走得太“近”被陛下“针对”了。为此他甚至向陛下坦诚了他心中一直有一位雄虫阁下的事实,谁料到陛下幽幽的望着他:“你的意思是觉得阿尔不够好?”
于是罗德尼终于开悟:在英明睿智的虫皇陛下面前提阿尔殿下的结果就是,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虫神在上,他一个毁容的B级军雌,对雄侍殿下阿尔能敢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他们之间不过是再纯洁不过的友好医患关系。
虽然现在的阿尔看起来不准备只做一个医生。
罗德尼虽然在某些事上不太开窍,但不至于都看到阿尔要争夺西部战区总司令这个职位了还能毫无察觉。尤其是勃特勒司令对此并不意外,感慨中甚至暗含赞许。
只是他没想到虫皇陛下竟然也这样纵容本该待在后宫中的雄侍真正来参与争夺,虽然陛下什么都没说,但阿尔能出现在赛场上,足以说明一切。
罗德尼曾经以探寻这件事作为借口去找加西亚聊聊,加西亚反问他,“如果你是虫皇陛下,你会准许你的雄侍去做这件事吗?”
罗德尼竟然认真地想了,阿尔的能力太不可测,他的头脑又远不如真正的虫皇陛下,最后他摇了摇头,“我不敢赌。”
于是加西亚冷笑一声,“所以你不是虫皇陛下。”
他当然不是虫皇陛下,他是与厄瑞弥亚同期进入军校的雌虫,虽然他还算贵族出身,但因为他始终觉得军雌的一生不过是为保护那些没用的雄虫们付出自己的生命度过痛苦的一生,懒得花费任何心思在学习上的他在军校毫无名气,直到进入军队后有一次见到了来找雌父勃特勒的加西亚,他才忽然像开了些窍,慢慢攒起来军功,终于与勃特勒上将定下了和加西亚的婚约。
再然后勃特勒决心跟随厄瑞弥亚上将加入反叛军,他几乎毫不犹豫地也加入了。之后的一切便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对雄虫的报复和泄愤,虐待与泄欲,圈养和租赁……加西亚尽管因为身份幸免于难,但也不再搭理他。
他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对,又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
后来毁了容,也就不用再想到底对的做法是什么了。
罗德尼看着单兵能力赛中的阿尔殿下一边发出攻击一边远远地朝上位端坐着的虫皇陛下做了个鬼脸,换来虫皇陛下一个无可奈何的忍俊不禁。他忽然想,虫皇陛下也做了他做的那些事,他做的是对的吗?阿尔……真的对虫皇陛下做过的事毫无介意吗?
但他很快无暇去探究这个突然冒出来大逆不道的想法,因为阿尔殿下银灰色的长筒炮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他召出翅膀逃走或拔枪的速度绝对比不上长炮发出的速度。
罗德尼叹了口气,摁下身上的认输按钮,“殿下,我输了。”
对罗德尼的比赛是车轮战的第一场,这场胜利使得其余三位上将提高了对他的警惕心,最后一场对上的南部军区的上将伊夫林甚至一进场就张开了翅膀悬停空中,弹雨与翅翼扑面而来。
阿尔瞳孔竖张,召出炮筒向地面连轰三炮,将自己送到与伊夫林几乎同样高度的空中,精神力迅速环绕住雌虫的翅翼,在他降落前找到脆弱点钻入他的精神海迫使伊夫林的双枪停滞了半秒,电光火石之间,阿尔调转炮口,毫不留情地甩出极重炮,将伊夫林轰出场外。
伊夫林重重落下,阿尔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从空中坠落,幸而落地前他的精神力短暂恢复了一些,几下向着地面的小炮作为缓冲,让他不至于狼狈地摔到地上。
比起阿尔身上脸上的子弹划伤,伊夫林应当比他伤得更重,但他们落地点都在赛场之外,落地时间也是一样,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
于是阿尔单兵项目比拼的战绩停留在了三胜一平。
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阿尔心里放松不少,看到厄瑞弥亚来到医疗仓前黑得像墨似的脸也只觉得好笑。
虽然他受的伤比其余雌虫参赛者甚至还要轻一点,但他的自愈能力不如雌虫,难免在医疗仓里多待些时间,好在厄瑞弥亚来的时候他已经从要死不活的状态里恢复不少,能够透过仓体玻璃和外界对话了。
“我记得我好像是几乎都赢了啊,陛下这个表情还以为我输了给陛下丢脸了。”阿尔笑嘻嘻地哄他,“还是陛下不为我感到高兴?”
厄瑞弥亚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一些,手放在仓体的玻璃上,“你啊……”
他不说自己为阿尔感到高兴。
因为他并没有那么高兴。
他答应阿尔能够参加这次西部军区总司令的选拔,一方面是认可他的能力,一方面是因为他希望在他的能力范围里能给阿尔想要的,毕竟这是他亲手选择的雄虫,厄瑞弥亚希望他真的快乐。
但是真见到自己捧着护着的雄虫因比赛被打得鲜血淋漓,哪怕知道这种不过是皮外伤并不危及生命,厄瑞弥亚仍然抑制不住自己要张开翅膀把阿尔拉回身边的冲动。
可是他不能,他甚至不能在阿尔摔到台下时抱他去医疗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疗队将他放到冰冷的传送台上送走。因为他一旦出现,阿尔就成了后宫中的雄虫、虫皇陛下的雄侍,而非那个近乎全胜的总司令备选者。
阿尔不会希望看到这个走向。
他什么时候也成为这样在乎雄虫想法的雌虫了?旧兰波帝国时代雄虫地位如此尊贵,他尚不曾费过心思揣度谁的喜恶,现在更替了政权颠覆了尊卑,他倒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体察雄虫的心意。
但阿尔就在医疗仓里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望着他,一双灰色的眸子亮得像荒原夜空中的星,年轻雄虫把自己的手也抬起来,与他覆在仓体外的手隔着玻璃掌心相对。阿尔分明那么依赖自己,那么在乎自己,他不过是要为雄虫挣得一个更光明的未来,他只是太有责任心而忘我。厄瑞弥亚简直不敢与他对望,要为自己方才生出的一丝怨怼而生出愧疚。
“陛下今晚不是还要同诺里斯一起和媒体接受采访公示赛果吗?”阿尔开口,“现在是不是要去做准备了?”
“是。”厄瑞弥亚垂眼看着他,眸光温柔,“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结束来接你。”
“接我干什么,我没多久就会恢复好了,”阿尔不太在意接不接的事,“等我结束治疗就麻烦这里送我回寝宫,陛下回宫就能见到我了。”
厄瑞弥亚见阿尔已经听出自己想一结束就见到他的言外之意,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才离开。
诺里斯已经等得有些心焦,见虫皇陛下终于在开始前到达会场才松了口气。
没有阿尔殿下在身边时的虫皇陛下还是百分之百的理性睿智,说话周全圆滑滴水不露,谈及阿尔代表西部军区参加总司令选拔,也按照已经定好的方案强调了公平性,又将意义往雄虫的生存发展对帝国的影响方面引导。几个小时下来,这场采访终于结束,采访者与被访者都耗费不少精力,但厄瑞弥亚不能把自己的状态显露在媒体面前,直到坐进飞行舱里才展露一些疲态。
飞行舱平稳起飞,厄瑞弥亚拿出光脑准备问问阿尔治疗是否结束,一句问话还没发出去,忽然跳进来一条闪烁着刺眼红光的紧急信息:
阿尔殿下飞行舱回宫途中遭遇自杀式袭击,舱体损毁严重,阿尔殿下正在抢救中。
第51章
漆黑的疼痛里,阿尔忽然看到一双眼睛,那双眼通红,配上眼眶中直直望着他的灿灿金眸,似一对熊熊燃烧的火光,将他拉扯,将他吞没,让他灼烧,让他窒息,令他挫骨扬灰。
原来是厄瑞弥亚死前的眼睛。
那支混合着安定的剧毒药液从厄瑞弥亚耳后的皮肤注射进去,那双麻木得毫无光彩的眼睛忽然迸射出这样浓烈如血的情绪,似嗔非怨,似怒非哀。
原来那时候他仍然能感受到痛吗?
阿尔想,是他自己后来死得太轻松吗?才叫他现在又体验一次死亡的痛苦。
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厄瑞弥亚的枪口下,没想到天意无端,他竟然现在就要死了。
他在疼痛中放空精神,任由自己被拖到灼痛深处。只是忽然一阵更加刺骨的剧痛传来,他下意识睁开双眼,再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甚至一动不动地呆愣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那场舱体爆炸中活了下来。
他呆愣的这几分钟,修复仓外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无数穿着医疗部制服的雌虫和亚雌们涌向他的房间,进进出出来往不绝,杂乱交流的声音也时刻充盈着房间。
某一刻却忽然全部停住,只有仪器毫无感情的声音报告着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阿尔努力转了转头,厄瑞弥亚站在门口。
这次爆炸伤得他太重,从恢复意识到能够开口说话之间泡了两个多月的修复仓,能开口说话复健到能独立进食行走又过了快三个月的时间。
而离那场西部军区总司令的选拔,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帝国边缘气候骤变,荒原的冬季拉得更长,气温更低,寸草不生,于是凶兽潮也愈加频发;帝国内部也并不安分,雄虫们在加西亚和弗格斯等雄虫的领导下开始主动争取雄虫权益,而相对应的,雌虫中极端尊卑主义也开始冒头,他们将自己的组织自称为“真理会”,惧怕回到旧兰波帝国时期被雄虫掌握命运生死的日子,要求不能放松对雄虫的看管政策,必须只能将他们作为工具使用,还要用严刑使他们安分守己。
所以他们看不惯当初厄瑞弥亚对阿尔的纵容,认为厄瑞弥亚是被雄虫迷昏了头脑,因此组织了对阿尔飞行舱的自杀式袭击作为真理会活动的第一次亮相。
不得不说,亮相得很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