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否定是对他们都好的回答。但阿尔说,“是的。”
赫因的面庞显出更加的痛楚,他不可置信地问,“那您对陛下做的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阿尔说,“是的。”
赫因不说话了,他说不出话,他直愣愣地看着窗外飞驰的夜色,眼里落下两行眼泪。
他是为自己的背叛而落泪?还是为自己不被爱而落泪?还是只为了厄瑞弥亚而落泪?
阿尔不解,但这种无声的眼泪似乎有传染性,他的眼眶竟然也渐渐热了,有什么东西在向外奔涌。
阿尔闭上眼睛,阻止了一切的发生。
沉默中,飞行舱进入北区战线。
贾尔斯和加里来和他们接洽,大部队一刻未停,随着贾尔斯和加里的飞行舱直奔战场。
阿尔对于这种战场不算陌生,毕竟他受伤前几乎驻扎在了西部战区,培训出来得力的雄虫医疗员后又随军上过许多次前线,虽然他的肉身不如雌虫耐造,但他对精神力的绝对掌握能力使他能够最高效率的使用机甲和长炮,对凶兽的打击率一度居高不下。
他自觉自己与受伤前的状态并无什么差别,甚至比以往更加得心应手,他脚下的凶兽尸体堆积成山,血液的腥臭味快将整个近百米高的空间穿过机甲的外壳浸透。待凶兽潮被击退回基地总结,却见贾尔斯和加里迎上来围着他好一番检查,旁边的查尔斯司令也走过来,面上表情挣扎一番,还是道,“陛下,您刚才太冒险了。”
有了查尔斯开这个口,贾尔斯和加里似乎有了主心骨,纷纷数落起他方才在战场上不要命似的举动,阿尔有心替自己辩驳两句,却是眼前一黑,伴随着脑海中的疼痛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只有赫因坐在他身边,说是新的凶兽潮又来了,大家受他亲征的鼓舞,眼下在战场上打得士气正旺。
“我怎么了?”
赫因表情一凛,十分不满道:“陛下,您这次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自行使用赛琳娜号呢?我说过,赛琳娜号炮筒需要强精神力支撑辅助,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您突然换了武器,还提高了攻击的力度和速度,自然会透支体力和精神力。”
赫因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又放低了些继续道,“查尔斯司令让我看好您,不能再让您上战场了。”
出乎赫因的意料,阿尔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叛逆的心思,除了和前来看望的弗格斯聊天时间稍微长了些,竟是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了两天,直到第三天,阿尔不见了——他的赛琳娜号也不见了。
给赫因留下了简短的四个字:“五天后回。”
弗格斯按照他的要求搜寻,仍然没有结果,于是阿尔不得不选择了最后一条排查道路:从凶兽与虫族交战区之外的地方开始搜寻。
凶兽与虫族再各军区都有交战区,这两个种族都默契地将自己的老弱病残护在身后的“沉默领域”。沉默领域并不意味着安全,就像普通的虫族群众面对一只落单的凶兽时第一反应是防御和进攻,同样,凶兽族群面对落单的虫族,自然也会下意识进攻。
但阿尔此举毕竟打破了对方的“沉默领域”,如果是军队搜寻,性质便完全不同,很可能会被凶兽无所顾忌地全面攻击,到时候双方都会死伤无数,他只能只身前往,昼伏夜出。
不知是什么原因,越往交战区反方向的深处走,他竟然愈加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知,好像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在……呼唤他?
阿尔一瞬间就想起了厄瑞弥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哪怕是进行了彻底标记,雌虫也绝对给不了他这种“引领”式的感觉。
但他实在无法忽视这种“感召”,甚至不自觉地向那个方向移动,直到最后阿尔索性放弃抵抗,招出赛琳娜号架在肩上,只等有问题时一炮轰出。
那感觉将他一路引向荒原的边界,逐渐到达一个凶兽与虫族都稀落的极为寒冷的山脚下。
阿尔的飞行舱内已呵气成冰,他把舱里所有衣物都裹在身上,慢慢向山洞中走去。
他已做好要走上几个小时的准备,却没想到只有了几十步,便到达了那感受发出的跟前。那是一个硕大的……茧?
不,不算是茧,阿尔伸手抚摸了一下它,他能够察觉出来,这只是茧状的一个……极为脆弱的壳子。
这般大小的“茧”无法通过飞行舱的舱门,他思忖片刻,见“茧”中的意识并没有抵抗的意思,稍稍用力震碎了茧壳,露出“茧”中的东西——一双合围在一起成护卫姿态的黑金色翅膀——厄瑞弥亚的翅膀。
厄瑞弥亚的翅膀始终不肯张开,阿尔驾驶着飞行舱往基地赶,尝试着将精神力探入他的精神海,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那股亲切的感知始终存在,甚至不害怕他带有强大力量的精神力,对他愈发亲昵。
因为他着急赶回基地,没有像来时从沉默领域在夜里偷偷摸摸绕路,而是日夜兼程甚至飞了一段交战区,赛琳娜号连轰三次,终于与前来接应的北部军汇合。阿尔不经意望了一眼那双翅膀,它似乎张开了些。
基地的医疗部里,弗格斯早已做好了准备,阿尔将不愿意收回翅膀的厄瑞弥亚交给弗格斯,便因长期高强度使用精神力而脱力昏睡过去。
这次他昏睡的时间很短,睁开眼便要去看厄瑞弥亚的情况,弗格斯正和琉西围着修复仓说着什么,见他醒来,不等他问,琉西便开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坏消息。”
“厄瑞弥亚怀孕了,但是你们的孩子保不住。”
阿尔一愣,点了点头,“好消息呢?”
“孩子把厄瑞弥亚保住了。”
“什么意思?”
“他当时机甲陨落是被一种我们俗称‘爆炸兽’的凶兽自爆给击中了,这种爆炸兽的毒素会让虫族先失去理智迷失方向,等待力气耗尽昏迷后后会在体内间断地发出极端高热,最后器官功能会废掉或者严重缺水而死。它们一般都在荒原深处不会出来,即便出来,除了自爆之外也没什么杀伤力,这次肯定是真理会和凶兽们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让爆炸兽在那里伏击,用自爆来要厄瑞弥亚的命。”琉西边说边义愤填膺,见阿尔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有话没说完,讪讪一笑,继续道,“按道理虫族的身体是耐不住这种极端高热的,但是他怀了个蛋,蛋本身就需要热量,又因为雌体在荒原中失去意识不仅提供不了能量还会让它变冷把它冻死,它就自动吸收走了一部分热量,使虫体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会热死或者冷死,而且虽然没有意识但也能维持生命。但是毕竟是吸收了毒素,虫蛋……”
阿尔问,“那我感受到的那种亲切的感召是?”
“应该就是虫蛋发出来的,它已经通过吸收雌体的营养长大了不少,分化出了意识,正好又感受到了你的精神力,下意识也爆发了自己刚成型的精神力,要是你再早些时候来,他还没办法回应你的精神力呢。”弗格斯解释了一句,面露难过,“听你说他对你的精神力敏感,那这应该是个雄虫宝贝。”
阿尔闭了闭眼,感受到那股兴奋的精神力已经虚弱不堪了,压下所有情绪,“他什么时候能醒?”
谁也说不准。
阿尔看着修复仓里枯瘦成薄薄一片连翅膀都收不回去的厄瑞弥亚,唯有小腹出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形。
他竟让和厄瑞弥亚有了一个……孩子。
上一世厄瑞弥亚很想和他有个孩子,想到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甚至还信了民间那些求子的秘方,吃了不少苦头。
但直到阿尔发动政变,厄瑞弥亚都没有怀上虫蛋。
这之中当然有阿尔的刻意为之。
他不希望厄瑞弥亚有虫蛋。
换言之,他不希望自己徒生一个心软的理由。
毕竟等虫崽长大后如果知道自己的雄父亲手杀掉了他的雌父,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故事。
他宁愿从来没有这个虫崽。
所以当厄瑞弥亚每一天都在烦恼自己没有一个虫蛋的时候,他好声好气地安抚,心里都在偷偷地松一口气。
于是他甚至忘了问一问厄瑞弥亚,他为什么想要一个虫蛋?
厄瑞弥亚不是那种非要自己血亲来继承皇位的雌虫,在阿尔出现以前他甚至不在乎自己会什么时候因为精神海暴动死掉,遑论一个继承者的身份。
所以他为什么想要一个虫蛋?
为什么想要一个有阿尔血脉的虫蛋?
阿尔将手放在修复仓的外沿,那股小小的虚弱的精神力随着厄瑞弥亚的呼吸时隐时现,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
现在他有了一个虫蛋。
他又要怎么面对厄瑞弥亚?
厄瑞弥亚又会想怎样面对他?
尽管阿尔不想面对,但厄瑞弥亚仍然在某一天的黄昏时分睁开了眼睛。
此时阿尔正在准备先行一步回到圣都,得到厄瑞弥亚醒来的消息后犹豫片刻,还是更改了行程。
确认了厄瑞弥亚身体的恢复,他们默契地将空间留给厄瑞弥亚和阿尔。
他们分别的时间分明比阿尔上次遭遇爆炸后昏迷的时间要短的多,但这次竟然有些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厄瑞弥亚先轻声开口,“他们说,我怀了虫蛋。”
“嗯。”阿尔想了想,没有把琉西对于虫蛋估计不能留下的猜测说出口。
厄瑞弥亚继续道,“他们还说,你现在是虫皇陛下了。”
“是。”这件事无可辩驳,阿尔也并没有打算瞒他,“你可以回来继续执政。”
“不了,”厄瑞弥亚摇摇头,金发的发尾在他胸腰处摇摆,“阿尔,我累了。”
阿尔沉默了。
厄瑞弥亚又叹了口气,“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你应该全都想起来了吧。”话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阿尔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厄瑞弥亚的点头,他顿了顿,“那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既然都想起来了,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好吧,我确实有话想问你,”厄瑞弥亚垂着眼睫,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那时候我和你说我成功怀上了虫蛋,你会留下他吗?”
留下……他?
到这个时候,厄瑞弥亚竟然还只会问是否会留下那个虫蛋吗?
又或者……
阿尔神色一变,猛地看向厄瑞弥亚。
厄瑞弥亚避开他的眼神,“如果,我说是如果。”
他不说这个话还好,这句话配上他的神情,阿尔如果还不能猜出真相就算白白与厄瑞弥亚相处两世了。
然而又愣了几秒,这个消息才在他脑海中明确地浮现出这几个字真正的意义——上一世厄瑞弥亚被他处死的时候,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的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又一下。
阿尔想说什么,但嘴张开又合上,他发现自己不能够说什么。
厄瑞弥亚等不到回答,终于又将眼神移回原处与阿尔相望,却见这个与自己做了两世爱侣的年轻雄虫眼里竟是凄惶。
都过去了,何必再追问他呢?
徒增自己的伤心,徒增他的烦忧。
厄瑞弥亚闭了闭眼,伸手去捉阿尔放在腿侧的手,却被迅速地抽走了。
“我……”
阿尔站起身来,又坐下去,他想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下意识避开厄瑞弥亚的触碰,又想与他触碰。
厄瑞弥亚重新抓住阿尔的手,“好了,我不问你了。”
“你应该和我说的,”阿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小声说了一遍,又说了一遍,“你应该和我说的。”
厄瑞弥亚没有说话。
阿尔又问他,“你什么时候……”
厄瑞弥亚感受到阿尔的拇指正在不安定地在他手腕处摩挲,有心说个不叫他更难受的日期,但想来想去哪个日期都没有用,反叫自己心里也涌起那些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情绪。
阿尔忽而又顿住了。
他不过是多此一问,若是在一切开始之前厄瑞弥亚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自然会告诉他。
阿尔第三次说,“你应该和我说。”
但这句话太苍白了。
阿尔看着厄瑞弥亚通红的眼眶,沉默半晌,“是我的错,厄瑞弥亚,是我对不起你。”
他慢慢低下头去,忽然看见一滴水落在厄瑞弥亚腿上的布料,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圆形。
厄瑞弥亚哭了。
泪滴一颗一颗不间断地向下落,厄瑞弥亚哭到颤抖,最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泪水浸了他满怀,最后在他肩头留下一个不痛不痒的牙印。
怎么还在自己怀里哭?
阿尔抚摸着他的金发,简直想骂他一句蠢,自己分明亲手杀了他和孩子,他怎么还敢在自己怀里哭。
厄瑞弥亚大病初愈,身体到底远不如从前,在他怀中哭着哭着昏睡过去。
阿尔将他放回床上安顿好,将精神力探进厄瑞弥亚的精神海里,却发现往常磅礴的海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平静得诡异。他将精神力向冰层之下探去,才发现海底似火山喷发,海水如熔岩般滚烫翻涌,只是这喷发间隔的时间很短,海底忽而爆发得翻天覆地,忽而又平静得似死去。阿尔费了些心神,才将这些不稳定的精神力通过疏导逐渐平衡下来,确定了他的精神海一定时间内不会暴动,才出门找琉西抽取几管自己的血液留下来备用,决定先回圣都。
琉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现在?可是厄瑞弥亚……”
“我留在这里,他心情起伏太大,对他的身体恢复和精神海稳定不好。”
“啊?啊……”琉西仍然茫然,“那……你和他说过了吗?”
“没来得及说,他睡着了。”阿尔说,“你好好照顾他,等他身体稳定了就把他带回圣都。还有虫蛋……”
“我正好想和你说来着,”琉西接话道,“我们研究了一下爆炸兽的毒素和虫蛋的现状,觉得毒素不一定深入到了虫蛋内部,毕竟雌体和蛋壳的保护功能还是很强大的,而虫崽又有了自主精神力,可以先留下来看看情况。”
阿尔愣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虫蛋的事,等厄瑞弥□□绪稳定一些,他亲自同他说。
没想到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厄瑞弥亚还愿意要这颗蛋吗?
“所以陛下,你现在还不能马上回圣都,至少还陪厄瑞弥亚待一晚上,给虫蛋一点精神力保护,引导它继续努力成长,对抗毒素。”
阿尔默许了。
他按照琉西的要求将手覆在厄瑞弥亚小腹处的凸起,小心翼翼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钻进去,果然见到精神域里出现一个蛋,只是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阿尔用精神力将蛋包裹住,过了一会,竟真感觉蛋里面也生出一丝细细的精神力,隔着蛋壳试图与他的精神力接触,接触不到还急得在蛋壳里呲哇乱窜。阿尔下意识将自己的精神力裹得更紧,带了些安抚的意思,里面那股小小的精神力才慢慢平静,乱窜的劲头也慢慢卸下来,变成一下一下的试探。
这感觉着实奇妙。
阿尔一下子心软了,厚厚的在蛋外把自己的精神力透支了裹上去,够里面小虫崽的精神力逗上十天半个月的。
天刚亮,回圣都的飞行舱终于起飞。
阿尔一夜未睡,在飞行舱上终于熬不住,困意大过复杂的情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被身边的军雌小心翼翼地唤醒,说身后有军用飞行舱迅速接近,刚才终于进入通频领域,发来了通讯请求。
军用飞行舱?通讯请求?
阿尔还有些困倦,睁不开眼,懒懒道,“做好攻击准备,接通音讯。”
军雌领命退下,音讯很快通了,那头却没传来声音。阿尔问,“你是谁?还是前线又出了什么问题?”
那头仍然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是有一声压不住的哽咽。
阿尔一下惊醒,“厄瑞弥亚?”
他赶忙掏出光脑,果然看到琉西发来的通讯请求和未接消息,说厄瑞弥亚从医疗部跑走了,还逼着一个军雌帮他开走了一架飞行舱。
阿尔怔愣片刻,叹了口气,让军雌把自己的飞行舱速度降低,向对面伸出对接通道。
通道刚一搭好,阿尔没走两步,厄瑞弥亚就从通道里跑过来,死死得抱住他不肯撒手。
阿尔只得抱着他坐到沙发上,见军雌很有眼色地回到前舱,才开口,“怎么还追过来了?”
“你说你对不起我。”
“是。”
厄瑞弥亚深吸一口气,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是因为哪怕这一世,你还是不肯要我和虫崽吗?”
“什么?”阿尔脑子转了几秒,才明白厄瑞弥亚话里的意思,“不是,我说我对不起你,是为……上一世。现在我没有不要你们,只是我觉得……我在你身边可能会太影响你的情绪。”
解释的话语落下的那一秒,厄瑞弥亚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似哭的情绪,配上他那双耀眼的金眸,分明有些违和,却让阿尔感知到他的情绪。
阿尔的手从厄瑞弥亚的发尾抚摸到腰间,“我以为,你会不想看到我。”
“我没有。”厄瑞弥亚顿了顿,“你不要那么想。”
又沉默了一会,厄瑞弥亚忽然说,“其实我怨过你。”
“……嗯。”
阿尔并不意外,毕竟枕边相伴十多年的雄虫一朝反叛,连命都不曾给他留下,怎么能不怨恨。
“但是到头来,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厄瑞弥亚却继续说下去,“上一世我在你身边十几年,居然没有关心过你的过去和家庭,没有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你什么都很好,什么都不要,我竟然信了。我……以为你没有安全感是因为我给你的还不够多,我以为当了雄君你就会有安全感,后来又一意孤行地以为有了虫蛋你就会安心……我不知道我曾经带给你那么多痛苦,还要你带着这么多痛苦在我面前对我好,我……”
我罪有应得。
我死有余辜。
假如他能在阿尔孤身影只地在花园荡秋千时问一问他小时候是否也和朋友一起荡过秋千;假如他能在挥着翅膀带着阿尔在空中穿梭时多问一句他是否也登上过其他雌虫的翅膀;假如他能在接受阿尔的精神力疏导后问问他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假如他能在决心要怀上虫蛋之前问一问阿尔想不想和他一起孕育一条生命……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沉浸在阿尔给他的舒适与快乐中,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已经将一切都送到了他的跟前。
他没有在意过阿尔的过去、阿尔的未来、阿尔的欲望、阿尔的痛苦。
“不要说对不起我,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不好。”厄瑞弥亚贴着雄虫的额头,呼吸融到一处,“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第58章 第二单元完
虫蛋刚生下来,就放进了琉西一早准备好的营养净化温箱里。或许是厄瑞弥亚在孕期吃了太多苦头,这颗圆溜溜的虫蛋实际上比阿尔用精神力试探到的感觉要更小,蛋壳外部的红晕仍在,但比在厄瑞弥亚的肚子里安分不少,阿尔看了它一眼又一眼,十分怀疑它是否能够真有一天补足了营养从里面爬出来一个小虫崽。
琉西说虫蛋脱离雌体环境后有一定的适应期,这段时间谁也不去打扰它最好,等它什么时候主动发出精神力试探,阿尔再去给他回应。
见琉西神态并不十分严肃,阿尔倒是稍稍放心,又问他厄瑞弥亚什么时候能醒。
一般的雌虫,只要能够怀上虫蛋,生蛋并不是件难事,但厄瑞弥□□况特殊,他自己身体孱弱,虫蛋又吸收了部分爆炸兽的毒素,这次早产也是精神海暴动后身体产生了排异反应,幸好顺利生下,他的精神海也被阿尔疏导归于平静,只是厄瑞弥亚这一睡就又过了一天一夜,中间只被琉西强行拍醒灌了两只营养剂就再没任何动静,要不是琉西说他只是身心都彻底放松下来进入报复性睡眠,阿尔真要以为是自己的精神力疏导出了什么差错。
琉西也说不准厄瑞弥亚具体什么时候能醒来,他们雌虫的体质历来强悍,厄瑞弥亚这种情况算是罕见。于是只能劝他别急,迟早会醒的。
塞西尔得知厄瑞弥亚竟然真被活着找回来,特意从中央军进了一次宫中,他问阿尔准备怎么处置厄瑞弥亚。
说“处置”或许有些不太准确,但毕竟厄瑞弥亚这个前虫皇陛下的身份在这里放着,他的踪迹要是被公开,阿尔又该何去何从。
阿尔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原先想着干脆把这个位置还给厄瑞弥亚,现在雄虫的生活环境已经逐渐改善,雌虫和雄虫们慢慢摸索着走向了一个健康和谐的关系,出生率也随之回温。即便是厄瑞弥亚在这个位置上,他也会支持他过往的所有举措。但他原来想着是把皇位还给厄瑞弥亚后自己离开,没料到虫蛋能够生下来,还有很大可能真的有一个虫崽……属于他和厄瑞弥亚的虫崽。
他真能一走了之吗?
他的心早不如上一世那么硬了。
等厄瑞弥亚醒来再和他商量吧,阿尔这么将塞西尔应付过去。
但等厄瑞弥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和阿尔走到温箱前看着那颗看起来微微长大了一点的虫蛋时,阿尔发现他原本已准备好要说的话变得很难开口。
倒也不是这事有多难以启齿,只是厄瑞弥亚用那双金眸盛满惊喜和爱意望着他时,说这些话好像又要把他们扯回到“身份”的轨道上去。
他和厄瑞弥亚一起去后花园散步,坐在喷泉外的观景亭中,厄瑞弥亚突然开口,“阿尔,你……还恨我吗?”
如果没有厄瑞弥亚,现在的他也许还过着被雌虫们惯的百依百顺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许不会有过痛苦,不会有挣扎,不会有整日整夜因被发现真相而提心吊胆。
可惜他和厄瑞弥亚相伴两世,从上一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说不出恨了。
顶多,也是厄瑞弥亚说过的那个“怨”。
为什么厄瑞弥亚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做这种事的会是厄瑞弥亚?
但多问无益,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怨怼的真相,也不得不面对自己选择后的另一种痛苦。
阿尔反问他,“厄瑞弥亚,你为什么不继续恨我?”
明明反抗起事的目的就是为了推翻雄虫至高无上的地位,明明已经做好了宁愿在精神海暴动的痛苦中死去也不接受被雄虫掌控的准备,被帝国所有雌虫视为领袖的虫皇陛下厄瑞弥亚,最后死在一只同床共枕的雄虫手里。
何其讽刺。
“不知道。”厄瑞弥亚坦诚地摇摇头,“上一世你刚……的时候,本来是有点怨你的,但是独处久了想起之前和你的很多事情,觉得我对你并不好。这一世想起来之后,我发现很多事情不一样了,应该是你也有那段记忆,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