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还要怨你,我就又要失去你一次。”厄瑞弥亚定定地看着他,“只要你还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我就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阿尔扯了扯嘴角,“即便没有我,你还可以去找其他的雄虫。”
厄瑞弥亚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可以找其他的雌虫?”
阿尔下意识想要否认,忽然听到厄瑞弥亚又说,“比如赫因。”
阿尔怔住,厄瑞弥亚苦笑一声,“上一世我行刑前,他来找我坦白了。他说你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你不喜欢他,你能……那是不是也代表着你不喜欢我,也能做到对我这么好。”
所以厄瑞弥亚的症结在这里。
阿尔忽然有些明悟了,为什么厄瑞弥亚会觉得自己先回圣都的举动是一种“抛弃”。厄瑞弥亚以为自己原先全部是依恃虫皇的权势和地位留住他,已经因为目的达成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抛弃”过一次,眼下又是一次阴阳易位,他自觉丧失了所有筹码,自然心下惴惴。
于阿尔而言,他在与厄瑞弥亚的相处中时觉如履薄冰惶惶无定;现在恍然发觉,厄瑞弥亚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心。
在这段关系中因飘摇而感到不安的,是他,也是厄瑞弥亚。
“我和赫因,不是因为喜欢他。”阿尔看着他,“我决定处决你,不是因为恨你。那只是一个……交代。”
给那个以为自己亲属全部死去而哭到窒息的幼虫阿尔一个交代,给那个以为自己和其他年轻雄虫们一样也会迟早有一天死在雌虫床上而惶惶不可终日的雄虫阿尔的一个交代。
厄瑞弥亚没有错,雌虫在旧兰波帝国的畸形制度下,不是厄瑞弥亚,也会有其他的雌虫做这件事。
不幸的是,偏偏是他。
“那你现在和我解释这些,”厄瑞弥亚伸手去握他的手,缓慢又坚定地与他十指相扣,“是因为……爱我吗?”
阿尔一愣,旋即笑了,“是。”
决策部最终还是按照阿尔的要求将找回厄瑞弥亚的信息告知了公众,但也按照厄瑞弥亚的要求,几乎是同时又发了一篇厄瑞弥亚因身体原因不再担任任何正式职务的公文。
此后外界的纷纷扰扰就都交给决策部和宣传部去头痛了。
因为虫蛋破壳了。
虫蛋破壳前的大小依旧比普通虫蛋要小一圈,虫崽开壳的进度也不同一般,每一下动静都很大,但每一次动静中间都要“蓄力”长长一段时间。
他和厄瑞弥亚从正午等到夜半,最后阿尔忍不住靠在厄瑞弥亚身上等睡着了,再醒来时是被轻轻推醒,厄瑞弥亚低下头亲了亲躺在他大腿上的阿尔,示意他看向温箱,“就差最后一点了。”
阿尔于是又爬起来,和厄瑞弥亚并肩坐在沙发上,傻子似的盯着虫蛋顶上那片摇摇晃晃的壳。
终于,在阿尔不知道又打了几个哈欠之后,那片薄薄的蛋壳被顶开,从里面露出一个毛绒绒、也不是非常毛绒绒,甚至有点稀疏的头顶发——红色的绒毛。
阿尔看了眼厄瑞弥亚的金发,又看了眼自己的黑发,生出一点嫌弃。
但虫崽丝毫不认生地从蛋里滚出来扑向他的时候,阿尔还是抱住了自己这只得来不易的小虫崽,并且不自觉地猛亲了几口。
好在小虫崽的头毛似乎只是蛋壳中爆炸兽的毒素残留,几个月后身体逐渐长开,脑袋上一头红色也褪去,露出本来的灰色。
眼睛随了厄瑞弥亚,金色的。
这回阿尔最后一点嫌弃也没了,将政务一股脑地丢给“因身体原因不担任任何正式职务”的前任虫皇陛下,整日带着小虫崽在后花园、保育堂乃至猎兽场里为所欲为。
阿尔年幼时就是被雌虫兄长们捧上天的小雄虫,还没玩够被关到雄保中心,眼下自己有了小虫崽,他被强行压下去的玩心根本收不住。
从他放飞自我开始,厄瑞弥亚已经收到了多起“投诉”,求求他劝劝虫皇陛下,别带着小虫崽到处猛玩了,本来小虫崽体质就比一般虫崽要特殊,万一在哪个场所出个好歹,谁敢负责任。
厄瑞弥亚想了想,找诺里斯请了几天假,把小虫崽彻底丢给伊米,带着阿尔乔装打扮后去了圣都最大的游乐场。
阿尔原本还有点舍不得小虫崽,嘴上说着小时候又不是没去过。结果刚到门口看到现在更新换代了快十个版本后的游乐场——这比宫中好玩了不知道多少倍,口嫌体直地玩疯了。
雄虫没有翅膀,飞行舱和机甲也远不如翅膀灵活,阿尔眼馋厄瑞弥亚那对大翅膀良久,游乐园里有一个叫“雌虫翅膀体验器”,阿尔在里面玩了一遍又一遍,把所有战斗地图刷完才过瘾。
一出门发现厄瑞弥亚举着饮料在外面等,还有点不好意思。
厄瑞弥亚是雌虫,进不了这个设施,见他双眼放光,好笑道:“这么好玩?”
“太爽了!”阿尔咬着吸管狂点头,“等小虫崽大了我也要带他来玩这个!他要是喜欢我每周都带他来!欸你说这个体验器能不能买个小的给低年龄段的玩?上次贾尔斯哥哥来看小虫崽,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翅膀,把小虫崽羡慕死了——唔。”
阿尔忽然被厄瑞弥亚侧过头亲了一下。
他有点迷茫,但还是搂着厄瑞弥亚的腰和他亲做一团。
反正游乐场里没人认识他和厄瑞弥亚,亲就亲一个。
亲完还是没忍住问,“怎么突然亲我啊?”
“……现在是我和你在一起。”
“对啊。”阿尔眨眨眼睛,“怎么了?”
“以后我也会和你去很多好玩的地方。”
阿尔更迷茫了,“呃……谢谢?”
“我的意思是,”厄瑞弥亚深吸一口气,“就算有了虫崽,对我来说也是你最重要。”
阿尔好像有点明白了,于是又亲了亲厄瑞弥亚的唇角,“你最好啦。”
好像还是没做对?
回去的路上阿尔感觉厄瑞弥亚时不时看着他,又时不时欲言又止。
复盘了一下厄瑞弥亚的话,忽然灵光乍现。他笑眯眯地拉着厄瑞弥亚的金发,把雌虫拉到自己身下,“厄瑞弥亚,就算有了虫崽,——”
厄瑞弥亚眼睛一亮,很快又泛起一点零星的水光。
看他这么期待,阿尔倒不愿意再逗他了,认真道:“对我来说,也是你最重要。”
他的上辈子和前半生,谋权夺势重要、枕戈剚刃重要、给自己一个交代重要。
幸而命运原意给他和厄瑞弥亚一个机会,让他们有朝一日,都能说出这句曾经说不出的话。
(本单元完)
第59章 帝王萧秣
隆冬时节,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个上半夜,大启皇帝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帝王宫室内是入夜前宣来的重臣,宫室外跪着皇后、皇贵妃和众妃嫔,再外面跪着五皇子誉王萧垣,他身后是六皇子安王萧灵、七皇子萧玉。
萧玉打了个哈欠,又把挺直的背弯下去试图放松一些。
动静不大,但萧垣还是用余光注意到了,他皱着眉头向旁边跪着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宫人膝行至萧玉身边,萧玉神色一僵,不等宫人出手,急忙重新挺直了腰背。宫人见此便作罢。
动作间,前头终于打破了寂静,伴随着妃嫔们的哭声,五皇子萧垣继位一事也终于尘埃落定。
比起继位一事,五皇子萧垣看起来此刻更在乎父皇的驾崩,他口呼父皇,哭得涕泗横流、肝肠寸断,伏在地上用力地磕头直至冒出鲜血,萧灵也泪流满面,强打起精神去扶起萧垣,一声“父皇”,又一声“皇兄”,最后哭作一团。
七皇子萧玉仍是一副痴傻模样,痴傻中又混杂些惊恐,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何嚎得如此失态哭得如此狼狈,他围着自己的两个哥哥转了一圈,似有所悟地也趴在地上,学着他们的样子哭嚎起来,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猫,他学得着实拙劣又可笑,即便国丧当前,也有宫人忍不住低下头去笑他。萧垣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这番动静,用宽袖揩干眼泪,向着身边的宫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七弟带下去换丧服。”
萧玉就这么被半拖半抱着带走了。
那宫人是洒扫太监,身强力壮,但要把十二三岁还在发癫学着哭闹的半大孩子迅速带去更衣还是有些难度,路过走廊拐角时正碰到重臣们从帝王宫室离开,宫人赶紧捂住萧玉的嘴,奈何萧玉感觉呼吸不畅,闹得更凶了,重臣们中有一人便大呵是谁此时在宫中喧闹。
宫人叫苦不迭,只得将萧玉带到众人跟前,“报告大人,誉王、不、是皇上吩咐奴才带七皇子去更换丧服,七皇子吵闹,惹了各位大人们清净,还请各位大人息怒。”
说罢便磕了个响头。
方才呵责的重臣好奇地瞧了眼在宫人身后仍在哭嚎的七皇子萧玉,奇道,“原来这七皇子还真是个傻子,他——”
“不要妄议皇子。”重臣中为首的一人开口打断。
“国师说的是。”那人面色一变,立马噤声。
年轻的国师又看向宫人,“既是如此,快带七皇子去吧,天寒地冻,仔细照看。”
“嗻。”宫人跪着送走重臣们,没好气地一拉萧玉,嘴里阴阳怪气道,“快走吧皇子殿下,奴才仔细照看您呢。”
换了丧服,时辰也到了,宫人又领着萧玉到中明殿的善思门前,叫他仍跪在百官之前、萧垣萧灵之后哭临,这才算向萧垣复了命。
萧玉前夜里学着他们嚎累了,眼下气息奄奄地跪在地上,再没什么力气哭,过了不久甚至脑袋往地上一栽,萧灵惊得去探他呼吸,发现他竟睡着了。
新帝萧垣微不可查地掩去一抹失望,叫萧灵将他推醒。
没多久却又睡了。
流程才走到一半,萧灵不想再推醒他了,萧垣也懒得管他,反正在百官都知道七皇子是个智商不足三岁孩童还常常做出异于常人举动的痴儿,不会与他计较礼法。
萧玉头向下栽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的雪,缓解了些许喉咙的干渴。
七皇子宫中都欺他痴傻,先帝在时因对他多些怜爱日子尚过得下去,先帝一走,宫中连记得替他倒杯水的人都无一个了。
萧玉等待口中的雪水化去,又咬了一口雪。
新帝登基,为表仁厚,特许安王萧灵住在中京,享封地供奉,又许七皇子萧玉继续在宫中居住,为尽快恢复其心智,特令国师为其星算,改其名“玉”为“秣”,封钰王,又令国师为七王爷太傅,亲自教导。
萧秣痴傻依然,在宫人的指挥下领旨谢恩。
磕头、再抬头。
国师温行周便站在他身前,躬身向他伸出一只手,“钰王殿下,跟臣走吧。”
萧秣仰起头,呆呆地望着眼前人,嘿嘿一笑,“神仙哥哥。”
中明殿内一片哗然,温行周面容不变,手也纹丝不动在原处,“钰王殿下,臣是您的老师温行舟,跟臣走吧。”
萧秣口中囫囵跟着念了几个字,听起来像是“钰王殿下”,又像是“温行舟”,总之没人能听得明白。
新帝热闹看够了,也等得累了,直接叫宫人将钰王殿下抱起来,跟着国师大人去了观星台。
观星台中心为观星阁,是国师观星探世的地方。观星台周边是皇室贵族们问卜的八面亭和国师居住的宫殿,此次萧秣与他同住,温行周便从主殿搬出来让钰王殿下住进去,自己住到了东殿。
伺候他的人也是原来的重华宫人,大太监宝福,大宫女石榴。
但他们的态度已然大不一样,对他像对真正的王爷一般恭恭敬敬,哪怕他还是原来那个痴傻模样,他们也不再做任何欺侮他的举动,只是眼里难免还有着不服和轻蔑。
萧秣知道,这是温行周敲打过他们了。
二十岁的年轻国师温行周当真做起太傅了,天刚刚擦亮,便让宝福将他从床榻上叫醒,服侍好后送来八面亭,看着眼前头一点一点,眼皮都抬不起来的痴傻青年,教他习字。
习的第一个字是“萧”,第二个字是“秣”。
萧秣仍做痴傻状不理他,温行周并不恼怒,仍旧温声向他说起国姓“萧”的来历,说萧太祖马上平定天下之类的话,说完“萧”字,又说“秣”,说秣字是禾苗至末,稻穗已结,正是丰收气象。
萧秣已经忘了自己第一世听到此番解字是何想法了。但他永远记得萧垣要替他改名为“秣”的原因:他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原先那个尊贵聪明惊才绝艳被先帝如珠似玉捧在手心的七皇子萧玉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七皇子萧秣只不过是个被马贩子当牲畜用谷麸这种低贱的马饲料养大的傻子。
而害得他变成这幅摸样的罪魁祸首,便是新帝萧垣。至于国师温行周,和温行舟背后曾经违背武林盟约参与了夺嫡斗争的四方楼,是萧垣最得力的帮凶。
但是没关系,上一世,他能将萧垣死后的尸体扒皮抽骨,能将温行舟和四方楼从此在这世上除名,这一世,他一样能够做得到。
萧秣用抓剑的姿势抓起毛笔,在宽大的白宣纸上照着温行周的笔记一顿乱画,他力气又大,将墨渗透了宣纸,在纸面上洇出一团一团的墨渍。
萧秣越画越得趣,笔墨从宣纸画到桌案、又画到自己的衣服和手上脸上,温行周只是唤他的名字,直到眼见着萧秣要将已经被糟蹋得似枯枝的笔头塞进嘴里,温行周才伸手强行摘下这支笔,“殿下是饿了吗?”
“饿了?”萧秣学着他的声音说话,又乐呵呵地大喊,“饿了!”
于是温行周拉着他另一只干净些的手站起来向主殿走去,宝福正带人在备膳,见温行舟与萧秣走进连忙行礼,又见萧秣的“尊容”,“哎呦”一声,连忙叫石榴来给主子洁面更衣。
石榴伸手要从温行周手中接过萧秣,却见萧秣向温行周身后一躲,瑟缩地不肯把手给石榴。
石榴面色尴尬,放柔了声音去捉他:“殿下,听话。”
萧秣哪肯听话,瑟缩地蹲在温行舟脚边,紧紧抱住他的小腿,沾墨的手便免不了将国师大人身上那件玄色银边云纹金丝长袍给弄脏了。
石榴跪下认罪,温行周并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脚边将自己缩成一团颇有些可笑的萧秣,自己也蹲下身去,“钰王殿下怕她?”
萧秣听不懂话,只将脑袋又往温行舟怀里送,温行周只得重新拉着他的手,“殿下莫怕,臣陪殿下一起更衣。”
说着便让石榴将钰王要换的衣裳放好,再去东殿找他的师弟再取一件国师袍服来。
石榴不敢不从,匆匆往东殿去了又回,一张脸上挂满的汗珠,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温行周叫别的小宫女替萧秣洗净了手和脸,又让她们退下,亲自褪下萧秣弄脏的冬衣,萧秣自然不肯老实站着,他眼睛里似乎只能看见床上的被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往里面钻,萧秣虽然只有稚童的心智,但身体却是扎扎实实的十三岁,他要真正挣起来不用些真力气是拿不住他的,温行周无法,道了声“得罪”,先取了一旁的腰带将萧秣脚踝处扎紧,又用自己的双膝卡死萧秣的膝盖,又用一只手拎住萧秣的后脖子,叫他彻底不能动弹,才继续脱去他里头也沾上墨渍的夹衣。
忽而动作一顿,只见夹衣脱去,露出里衣都掩盖不住的又深又长的疤痕,许多道。
温行周再看萧秣,萧秣被他固定得不能动弹,但大动作动不得,仔细感受,仍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
温行周一顿,手法生疏地抚摸了一下萧秣的发顶。
有些效果。
温行周便再次抚摸了一下又一下。
萧秣觉得差不多了,便轻轻地将头搭在温行舟的胳膊上。
温行周沉默了许久,拉开了他的里衣。
那些被掩盖时尚显温和的疤痕,此刻便狰狞万分地跳到他的眼睛里,多年前的旧伤有,但更多的是近些年的新伤,一层层互相覆盖,整个上半身从胸腹到后背竟没有一块好肉。
第60章
当日夜里,殿里就没了石榴的踪影,宝福与另外的小宫女一起服侍他睡下,神色都有些紧张。到翌日清晨,与宝福一起来叫醒萧秣的宫女便是一个面生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沉稳素净,即便见萧秣起床气很重地在床上摔枕头,也十分恪守礼法地在他床前行礼,说自己是朱雀殿新来的大宫女,名字叫曼姑。
曼姑等他发泄累了,便着手替他更衣,动作轻之又轻,几乎没有碰到那些伤疤便替他穿好了衣服,临出门又给他围好披风,才让宝福将他送到八面亭中。
温行周仍着那身玄色国师袍,似乎也不把他当个傻子,问他这夜是否睡得好。
果真是温行周替他将石榴换掉了。
只是他究竟是将石榴送去他处安置还是处死了?若是前者,他倒觉得还便宜了这个女人。
将萧秣送到国师的观星阁由温行周亲自教导一事处处透露着诡异,萧秣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萧垣的目的定是让温行周来监视他,看他是否是真疯;同时将他真正困于深宫,让他无法与昭皇贵妃的族人有任何联系。
毕竟萧垣不敢轻易除掉他,先帝离世前最觉亏欠的就是这个“幼时被歹人劫走流落民间烧了脑子”的幼子老七,最后一两年常年昏睡在榻时只要稍微清醒片刻都要见一见这个宝贝儿子,先帝在时七皇子活得好好的,新帝一登基钰王爷就“意外去世”,如何都要落个手足相残的恶名声。他做皇子时在名声一事上下足了功夫,定不能在这时毁了。何况……先帝留下的十二暗卫并没有交付给他,萧垣不得不猜测,先帝是将暗卫留作为萧秣保命所用。
但他又太怕萧秣是装疯了。
当年萧秣不过四岁小儿,先帝竟发出感慨,说玉儿聪慧远超他的所有皇子皇女,言语中竟将三十多岁的太子殿下也给比了下去。
若是萧秣没有真疯……
他思虑太重,不过等了三日,萧秣便同上一世一般等到了萧垣御驾观星阁,前来“看望”自己。
萧秣装傻已经装得炉火纯青,萧垣亲眼看了也瞧不出异常,稍稍放下心,还没等萧秣被带远便开口问道,“国师怎么把我放在他身边的宫人给换了?”
“那宫人八字冲撞,于陛下龙体……”
温行周的声音不大,萧秣很快便听不清了。
但这两句话透露出的讯息足够有用,一是温行周是越过萧垣独立处置石榴,二是温行周并非时时刻刻都与萧垣说真话,尤其在这件事上。
上一世温行周将他带回观星阁后,他认定温行周是萧垣的鹰犬,继续生生在宝福和石榴等人手里被折磨,直熬到萧垣无子驾崩由他继位,他才将欺侮过他的宫人们通通虐杀了。
只是后来自己继位之后,萧秣发现温行周在国事上竟算勤恳忠国,并非像萧垣一般坐上位置便原形毕露,对温行周有了微末的改观,决心用石榴试他一试,倒还真试出些东西。
至少他在等萧垣死的这些日子能过得轻松些。
只是萧垣还得死得再快些,若是只按着上一世的速度死,国家原本已经不厚的国库和文武大臣们又要被萧垣挥霍一空,到最后大启王朝还得在他手里灭亡。
但他做这般打算容易,实行起来却太难。
十二年前的那场宫变,先帝出巡途中感染恶疾,生死未卜之际四名成年皇子两两为党,欲谋夺大位,最终还是太子党技高一筹,为除后患,当夜里,太子亲手将早年便病逝先皇后留下的大皇子与三皇子二人诛杀。
谁料同一个夜晚,太子动手之时,先帝竟奇迹般苏醒,闻讯大怒,怒骂太子不忠不义不孝不悌,强撑着病体废了太子,将废太子与四皇子贬为庶人,押送宗人府终身监禁。
太子生母昭皇贵妃长跪不起一夜白头,没能等来帝王的回心转意,只等到宫中人匆忙传来小儿子萧玉遭歹人截杀的噩耗。
昭皇贵妃心神巨恸,撞柱而亡。
十年后,痴傻状态下的他被暗卫寻回,先帝悬赏万金甚至爵位召天下名医为他治疗痴傻之症,最后遇一云游仙人,仙人说要黑鱼鳄胆、灵断鹤冠、虹极蛇蜕和金蝉毒土入药,真龙天子心头血五滴做药引方可治好。先帝一一向武林中人悬赏叫人找来,只心头血这一项,先帝身体已大不如壮年时期,万万取不得。正为难之时,五皇子萧垣说他愿为父皇分忧,如果取自己十滴心头血,是否能代替父皇做药引子?
仙人说,或可。
天材地宝与五皇子的心头血熬成一碗腥臭无比的药。
萧玉喝下,竟真清醒了。
只是他清醒时身体尚虚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静静躺着时,他将记忆与痴傻后经历过的事一一梳理,又从替他换药的宫人们中判断出眼下的年月和境况。
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当年四名皇子相争两败俱伤,他亦被当时国师之子温行周骗离宫中,都是当时的国师温彻在其中捣鬼——而最终的受益者,是眼下一家独大的五皇子萧垣。
国师温彻,在国师身份之外,还有一个武林中的身份:四方楼楼主。
四方楼中人除了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相传有占星秘术,能窥得天机国运,因而他们是武林盟约中的唯一例外:虽不可干涉朝政,但每一任四方楼楼主都是大启帝国的国师。
萧垣竟然能与四方楼勾结,他的势力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萧秣心下猛震,又想宫人敢把先帝身体愈加差的事在躲懒时悄声讨论,想来病情不假,若真如这般,怕是再护不了他几个年头。
彼时上一世的萧玉尚不知道自己喝下的那碗药是由多少万两黄金白银和多少条人命换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恢复神智。
萧垣面上沮丧非常,跪在先帝床前哭着说自己无用,浪费了父皇特意为七弟寻来的天地至宝。
但萧玉能感觉到,从他睁开眼时便围绕在他身边隐隐的杀意,慢慢散了。
他被认回皇家已经两年,尽管他仍做痴傻状,但从他被认回后,先帝的身体情况还是见天的衰弱了。
若是说这其中没有萧垣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但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
先帝确是将十二暗卫留给了他,只是这十二暗卫并非不能他所用,他们只遵循先帝唯一的指令:保护萧玉活下去。不到危及生命之时,他们不能出现。
萧垣大概是也猜到一些,并不真正谋害他的性命,只是日复一日地用折磨来试探他,见暗卫并不出手,放心地变本加厉。
萧秣身边原也不是没有见他可怜想要偷偷照看些他的善良宫人,只是这些宫人出现不了几次就消失了。于是萧秣知道,自己身边只会留下愿意折磨自己的人,至于那些好心的宫人,萧秣倒情愿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可怜,离自己越远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