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止有声音。
显示屏亮了起来,梁宵严的脸出现在上面。
只露出那双低垂的眼睛,向他下达最后通牒。
“你回来,还是我过去。”
游弋泄气般塌下肩膀。
久别重逢的渴望和死到临头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像扒开他的胸骨,朝着心脏猛锤了一记。
万万说得没错,这里不是他的家,也没有人要他。
他自作多情地过来,只会让彼此都尴尬。
显示屏灭掉了,像是笃定他不会再逃。
他垂头丧气地从石头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地上,双手抱住膝盖。
保镖朝他走过来,手里拎着两圈银亮的手铐。
游弋看一眼就受不了了,“他还让你带着手铐,他当我是贼吗?”
“……”保镖抓抓脑袋,连忙把手铐揣兜里,“走吧。”
往外跑时有多快,往回走时就有多拖延。
游弋双腿灌铅,半天磨蹭一步。
好不容易磨蹭到楼下,他犹豫了几秒,缓慢又僵硬地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
预料之外地,梁宵严还在那里。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了,走到阳台前。
他个子很高,有193,冷白皮肤,黑色短发。
夜空灰蓝,像一把巨伞撑在他背后,他静静地倚着护栏,头顶悬着一枚锈色的月亮。
不算亮的月光笼罩着他,周身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游弋站在楼下看他,如同在雾里看花。
细密的眼睫垂着,薄薄的唇抿着,山根两侧扫落淡淡的阴影。
夜色模糊了他五官中攻击性过强的部分,却大大凸出了那双潮湿的眼睛。
灰色的瞳孔像雾,眼波恰似湖水,他眸光微垂,哀伤就往外流淌。
游弋呆呆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脑中浮现的却是他们家小壁橱里,那尊被遗忘在角落、没有香火供奉的观音。
“你来干什么?”
观音一开口,冷得能让信徒碎掉。
游弋撇了下嘴巴。
他很少做这个动作,过去二十多年几乎没做过。
除了干那事时梁宵严非要管控着不给他出来之外,游弋从来没这样委屈又无法言说过。
半大小子但很要面子。
他在外向来是副酷酷帅帅甚至有点冷的硬汉形象,只有私下里和哥哥在一起时才会露出赖叽叽的模样。
“我想你了,我就是要来。”
他顶着一脸血倔强地看着梁宵严,漂白的长发被风吹向眼睑,“我还摸你了,还偷偷亲你了,你要弄死我吗?”
边上保镖惊得瞪眼,心道这是吃了什么龙肝虎胆。
游弋自顾自说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离开你时头发只到肩膀,现在已经长到后腰了,原来一年时间有这么长。”
“好久不见啊,哥哥。”
“你这一年……过得好吗?”
梁宵严没有说话,就那么冷眼看着他,片刻后低声开口:“别这么叫,我没弟弟。”
一句话,把游弋的心捅了个对穿。
他张着嘴巴,瞳仁在颤,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楼上梁宵严已经走了,显得他急吼吼向前一步的动作那么多余又可笑。
保镖叹了口气,“先处理伤口吧。”
游弋被带到一楼客房。
挺大个房间,有床还有沙发。
就是墙有点奇怪,一边是正常墙壁,另一边是一整面落地玻璃。
玻璃还是单向的,他看不到对面,但对面如果有人应该能看得到他。
“怎么弄的?”保镖把医药箱拿过来。
“道上摔的。”
游弋坐在沙发上,对面就是玻璃墙。
他把背心下摆叼在嘴里,露出横在左下腹部的伤,有手掌那么长。
拧开消毒水,直接往上淋。
“啊!”一瞬间的剧痛疼得他差点弹起来,猛地将背心咬紧了,薄薄的腰止不住地打颤,胸脯和小腹沁出一层汗。
可算消完了毒,保镖帮他把伤口缝上,再缠纱布。
“我自己来。”
他接过纱布一头,背心还咬在嘴里,低头专注地往腰上缠。
全弄完时他身上都湿透了,又是血又是汗的,脏得没法看。
他索性脱掉上衣,裸露着身体。
及腰的长发梳成高马尾,发梢还是能够到后背一半的位置。
保镖看他咬着牙,额头上的筋还疼得直跳,再气也不落忍了。
说到底这小王八蛋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孩子嘛,哪有不犯浑的。
“疼啊?”他走到游弋面前。
“嗯。”
“哪疼啊?”
“……心里疼。”声音带点哭腔了。
“心里疼没办法。”
保镖递给他一根烟。
他叼在嘴里,打火机递过来。
火光呲呲舔过烟头,他靠回椅背,颓然地吐出一口烟圈。
都说抽烟能止疼,但呛人的尼古丁吸入进肺,疼痛是半点没缓解。
他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拽拽保镖的衣袖:“小飞哥,有吃的吗……”
小飞哼他一声,“等着。”
四菜一汤很快端上桌,其中一道河豚蒸蛋是游弋的最爱。
初高中长身体的时候经常拿它当宵夜,每次都能干掉一大碗,端着空碗邀功似的给哥哥看,被那双大手摸摸头然后让他滚蛋。
比起刚才光个膀子坐没坐相的流氓样儿,游弋吃饭的样子简直赏心悦目。
肩背打得笔直,手脚放得端正,筷子夹起适当的份量送进嘴巴,细嚼慢咽,头很少移动。
就是开吃前的仪式太麻烦。
他没用碗,而是用学校食堂那种铁制餐盘。
拿筷子一点一点把四个菜中的蔬菜全部夹出来,按照种类分成几小堆,再把肉全都夹出来,同样分成几小堆,最后米饭单独一小堆。
吃的时候也分开吃。
先把肉吃光,吨吨吨喝几口汤,再去吃菜,吃完又吨吨吨,最后干噎米饭,剩的汤一口气吨完。
小飞看他吃个饭活像绣花,四个菜能墨迹大半天,倒也没催他。
梁宵严的规矩,餐桌上不训孩子,更不能催,只要没调皮捣蛋,愿意怎么吃就怎么吃。
况且游弋也不是调皮捣蛋,这是哥哥给他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家里穷,没饭吃。
好不容易找到点吃的还得防着那个和他们抢食的爸。
兄弟俩经常躲在犄角旮旯里狼吞虎咽,一块大黄馍馍几口就塞进去,噎得脖子抻出二里地。
后来条件好了,游弋还是改不掉吃饭着急的毛病。
有次吃红糖粿,外面粿皮温了,里面红糖还滚烫,一口下去直接从口腔烫到嗓子眼,差点窒息。
从那以后梁宵严就上强硬手段,让他分菜。
一开始进展得很不顺利。
先天不足的孩子,好不容易让哥哥养出点小肥膘,白胖白胖的一团坐在小凳子上,脖子上系着围兜,一边分眼泪就吧嗒吧嗒掉。
梁宵严哭笑不得:“吃饭就吃饭,别给饭哭坟。”
游弋更委屈了,扒拉着他的手臂,扁个小鸡嘴,眼睛炯炯地看着他,“哥哥也不爱我了吗?也嫌我吃饭像猪了吗……”
梁宵严说你不吃也像。
游弋“哇”地一声张开嘴,猛猪落泪。
就他那个狗屁不通的年纪,被哥哥凶一下恨不得当场死掉,被哥哥嫌弃更是天都塌了。
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梁宵严无奈,把他抱起来,擦擦泪,握着他的小手带他分菜。
分完喂进嘴里,让他在心里默数,一口饭嚼十下才能咽。
他不会默数,边嚼边伸出十根手指头,嚼一口缩回来一根,小表情特别严肃。
梁宵严忍了半天,没忍住,在他泪湿的胖脸上香了一口,“蛮蛮。”
“昂?”
“小蛮蛮。”
“在!”
老叫老叫都数乱了!
他叫的是村里的土话,大人们管吃席时狼吞虎咽没个吃相的孩子叫“小蛮蛮”,是说他霸道蛮横又爱争抢,一点亏都不肯吃,却什么尖儿都要占。丢人还不体面。
本来是贬义词,但梁宵严并不觉得不好。
一个孩子会争会抢,不放弃自己的权利,到了哪里都不会受委屈。
况且,他抢是因为他饿。
他不知道抢饭会被人嫌吗?
他不知道筷子打手很疼吗?
但肚子都吃不饱了哪还管得上礼义廉耻呢。
骂孩子干嘛啊,要赖也只能赖他这个当哥的没本事。
“你不够吃,哥会再煮。煮很多饭,烧很多菜,直到你吃饱。”梁宵严捏捏他鼓起来的腮帮子。
“没人和你抢,也没人打你。”
“饭就在这里不会跑,别弄伤自己。”
游弋感动得眼泪汪汪,油乎乎的嘴巴撅成朵喇叭花亲在他脸上,“我好爱好爱哥哥!”
梁宵严拿他的围兜擦擦脸,说你讲点卫生吧。
一顿饭吃完,游弋的餐盘里干干净净,连个渣都不剩。
他优雅地擦擦嘴,站起来:“我要洗澡。”
“现在?”小飞好像看二傻子,“伤口不能沾水。”
“我隔着点。”
“隔着也不行啊,再说啥能隔住——”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游弋往窗边走,“你干啥?”
游弋:“不让我洗我就死。”
“我操你给我回来!我去给你找行了吧!一天天跟有病似的。”
小飞骂骂咧咧地出去了,过一会儿又骂骂咧咧地回来,手上拿着卷保鲜膜往他身上一拍。
客房浴室小,水汽弥漫得很快。
游弋站在花洒下,热水兜头浇下来,流经皮肤蒸出一层绯红。
他仰着脸,双眼紧闭,睫毛迷乱地颤。
这间浴室的构造和他和哥哥卧室的一模一样。
熟悉的环境让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有些绮丽梦幻,有些粗鲁下流。
他箍着自己的身体不停发抖,嘴唇都快咬破了,月光照射着水当当的胸脯,剧烈起伏。
“咚咚!”
浴室门被砸了两下。
“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没洗完?”小飞在外面问。
游弋猛地睁开眼,定了定神,声音有些哑:“没事儿,你走。”
门外响起拖沓的脚步声,他把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平复喘息。
眼神是失焦的,呆呆地望向天花板,张开的嘴巴里能看到一点舌尖。
五分钟后,他擦着头发出来,小飞已经走了。
屋里空无一人,他未着寸缕。
小飞把餐盘收走了,却没说给他拿两件换洗衣服。
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伸手勾出风衣口袋里的旧衬衫,站在落地玻璃前慢条斯理地穿。
衬衫尺码比他大出两号。
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腰部余量很多,下摆堪堪够遮到腿根。
就这样吧。
他懒得就系了几颗扣子,没骨头似的往沙发上一瘫,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光裸的身体陷在深色沙发里,衬衫大敞露出雪白的胸脯,两条长腿叠着搭在另一边扶手上,小腿垂下去,在灯光下微微晃动。
“轰隆!”
窗外电光一闪,两道闪电划开枫岛的夜空。
暴雨忽至,一切都变得潮湿。
游弋对夏天总是又爱又恨。
黏腻、闷热、燥郁的烟火、空气中满是人肉味、走两步恨不得蹭一身汗。
他有点洁癖,最讨厌沾到别人黏糊糊的皮肤。
但一对上梁宵严,就什么毛病都没了,不药而愈。
他对哥哥有种病态的迷恋。
哥哥让他喜欢夏天,喜欢高温,喜欢在风扇下做得大汗淋漓。
喜欢肌肤相贴,喜欢唾液交换,喜欢身体相连,喜欢吞咽,喜欢把哥哥留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哥哥的一部分,那即便此时此刻突发恶疾死去,他们也不会分离。
梁宵严在床上很凶,玩得也脏。
或许是前三十年压抑得太狠,他一旦脱下那身世家公子温良恭俭的皮囊,就会变成游弋床上最粗俗却又迷人的暴徒。
他惯下命令,且绝不容违抗。
当然,游弋也不想违抗。
还不等哥哥掐着他的脖子命令他咽下去,他已经摸着肚子满足得飘飘欲仙了。
可是夏天也有很多不好的回忆。
尤其是暴雨天。
他出生那年是丰水年。
他妈生他时难产,接生婆用助产钳把他硬拽出来的,脑袋左边被钳子夹出来一个畸形的鼓包。
为了矫正头型,村里的土郎中给他脑袋上戴了个圆圆的壳子。
那个壳子太疼了,钻心得疼。
他无时无刻不再哭。
他妈不管他,他爸更是死人一人,是他没有血缘的哥哥,梁宵严,用那双手托着他脆弱的脖子和脑袋,每过半小时就把壳子脱下来让他缓缓。
游弋出生时是腊月二十三,彻底摘掉那个壳子是第二年谷雨。
大雨连下三个月。
梁宵严用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的整觉,换了他一个圆圆的脑袋。
后来他长到九岁,得了性别认知障碍。
和哥哥说我想留长头发,穿小裙子。
梁宵严把他背在背上,像背个小双肩包那样,告诉他:愿意留就留,就是不太好洗。
游弋问他:“如果村里有人说我怎么办?小朋友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怎么办?”
梁宵严想都没想:“那就换一个村子,换一拨朋友。”
他给弟弟买来漂亮裙子,漂亮发夹,给他装扮好,说弟弟是他养大的小姑娘。
再后来游弋病好了,又穿回男孩儿的衣服。
和他闹着玩,问他更喜欢我做男生还是做女生?
梁宵严说:“这种问题你不要问我,你自己想做什么你自己决定,我的任务是帮你执行。”
轰隆——又一道闷雷滚过天空。
外面风雨交加,整个世界变得灰蒙蒙。
雨水如泪痕般滑过窗户。
游弋枕着自己的手臂,想起他这辈子经历过最大的一场暴雨。
那天的天空红得就像包着血的胎膜。
哥哥带着他,被雇佣给一户有钱人家抢收莲藕。
他们家小孩儿欺负他,游弋还手,那小孩儿自己摔下台阶把手摔骨折了。
不管梁宵严怎么给他们道歉,他们都不干,非要游弋也断一只手。
最后的记忆就是哥哥抱着他在暴雨中狂奔,雨水不断顺着哥哥的下巴砸到他头上,身后的叫骂声像索命一样追着他们。
没有跑掉,哥哥把他藏在大车底下,自己出去了。
用自己的手替了他的手。
那个年纪的孩子还记不住事,但记得住疼。
他每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都伴随着暴雨。
雨水变成了苦难的标本,印刻在他的记忆里。
这些记忆让游弋始终坚信一个荒诞但有据可循的理念——他是哥哥的孩子,他的一切都来源于哥哥。
女娲是人类的造物主,梁宵严是他的造物主。
他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可以见人的脑袋到完好的四肢,到他的头发、他的血管、他的心脏,都让梁宵严写满了,写得满满当当。
梁宵严养育他的生命,矫正他的身体,塑造他的品格,守护他的天性,最后撕裂他的纯真,把游弋从他的孩子变成他的爱人。
所以没有血缘又怎么样?
他是梁宵严用爱捏的骨肉。他们的红线里藏着亲情铸的钢索。他们注定是彼此最亲的人。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那么狠绝的方式,将那条坚不可摧的钢索连同红线一起斩断。
十八岁情定终身,二十一岁哥哥带他出国结婚,还把北海湾码头的开发权买下来送给他。既是聘礼,也是给他的成人礼。
因为梁宵严觉得小孩儿只有结完婚后才真正算个大人。
只是他光有大人的名头,没有大人的担当。
结婚不到半年,他就把梁宵严甩了。
还是用那样让他难堪的方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人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二十年相依为命的漫长时光,被他搞得面目全非,不堪回首。
一根烟抽完,雨渐渐小下来。
游弋不想再等,起身走向那面单向玻璃。
他在玻璃前十公分的位置站定,看了一会儿,忽然把脸凑过去,铛铛敲了两下。
“Daddy,你在里面吗?”
如果人生是部电影,此刻一定渐进高潮。
镜头从他的侧脸开始拉远、再拉远、拉到穿过这堵墙,就能看到隔着一面玻璃,两人彼此对望。
梁宵严双腿交叠,坐在游弋对面。
桌上的红酒已经喝掉三分之二,他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
游弋抵着玻璃哑声哀求:“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让我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就这样光着个屁股蛋子搁那认错,你说你是不是找__。
这间根本就不是客房,而是游弋忏悔室。
梁宵严设置它的初衷,就是给家里爱犯错又要脸的小混球向哥哥忏悔罪过。
一般流程就是游弋在玻璃这边臊眉耷眼嘟嘟囔囔地说,梁宵严在对面静静地听。
听完用电话通知他,给予这次错误的严重处罚,是面壁十分钟,还是扣掉一小时的零花钱。
他错得也五花八门。
比如:哥你的摩托没油了不是被老鼠吃了,是我偷偷开出去飙了。
再比如:这次就考这么点分不是因为卷子难,是考试的时候飞进来一只蛐蛐落在我桌子上,我没忍住玩了会儿。
更小一点的时候:是,我承认,xx家的玻璃是我打坏的,但他们就一点错没有吗?
总而言之,这倒霉孩子长到这湳风么大,除了和他哥闹离婚以外,大错从没犯过,小错从没断过。
乖是真乖,哥哥一个眼神过去他立马立正。
淘也是真淘,谁敢说他哥一句不好,他半夜钻人家里去往水缸里放大耗子,裤裆里塞小鞭炮。
但他又从没因为犯错挨过打,因为他每次认错都有自己那一套小连招。
第一步撒娇。
抓着哥哥的手摇啊摇,猴在哥哥身上软磨硬泡,给哥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但孝心有余,耐心不足。
撒娇超过三句他哥还不给眼神,他立刻躺地上打滚。
“宝贝严严你好狠的心!你再不理我我真的要难过死了!我浑身发抖我喘不过气你快把我抱起来看看我是不是生病了。”
嚷完美滋滋闭上眼,假装睡美人等哥哥给他吻醒。
等半天连个毛儿都没等到,撅屁股一看,哥哥早走了!
游弋天塌地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人也不抖了,气也喘匀了,深刻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了,是真害怕了,六神无主地往忏悔室冲。
还在路上眼泪就下来了,等进去忏悔完他人都要站不住,可怜兮兮地趴在玻璃上给梁宵严打电话:“哥哥在听吗?可以原谅我了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我,你三分钟不和我说话我都觉得我要得绝症死掉了……”
梁宵严问他错哪了?
他给自己列出十大罪状。
梁宵严就罚他面壁十分钟,这事就算翻篇。
可他十分钟都受不了,让他面壁他面玻璃,故意对着哥哥忒喽忒喽哭,一双泪眼瞪得尤其可怜。
不到五分钟门就被从外面打开,梁宵严站在门口让他滚出来。
他跟枚火箭弹似的发射到哥哥身上,张个大嘴鬼哭狼嚎,干打雷不下雨:“你怎么才来啊!再晚一秒我抢救都赶不上趟了!”
梁宵严照着屁股给他一巴掌,带响的,“还抢救吗?”
他摸摸屁股:“好了。”
有一说一,虽然三天两头去忏悔室,但游弋十八岁之前都没在这里受到过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十八岁之后,他发现了那面单向玻璃的另一妙用。
那是一个春心萌动的晚上,因为什么惹了哥哥生气已经记不清了。
哥哥摔门出去,他也气得离家出走,半小时后给哥哥发过去一张照片,说要和朋友夜游北海湾。
哥哥问他什么朋友?男的女的?怎么去?几点回?玩什么?
他没看到消息。
不是玩太嗨了没空看,是压根就没出去。
梁宵严等不到回复,立刻开车回来抓人,把家里翻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忽然看到忏悔室亮着灯。
他一挑眉,走进隔壁房间。
灯打开,光不会通过玻璃透到对面。
弟弟看不到他,但他能清楚地看到弟弟。
忏悔室里夜灯昏暗,衣物散落一地,白色三角布料挂在沙发靠背上。
游弋全身上下就一件白T,看尺码还是他的,侧躺在长条沙发里,背对着玻璃,头埋得很低。
他紧紧箍着自己,身子一抖一抖地颤,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难耐的哼叫。
叫声很轻很轻,但梁宵严听得懂。
那是在他手里长起来的孩子,从出生起就养在他身边,一举一动一个犯坏的眼神,他就知道这孩子又在打什么主意。
暧昧的灯光照在弟弟身上,勾勒出十八岁刚过半的男孩儿的身体,青涩得像一截嫩玉米芯儿。
那两条并在一起的腿,修长、白皙、小腿纤细,大腿却略显丰腴,饱满的腿肉在腿根处堆挤着,被灯光照出一层蜜色的光泽,抖得越发厉害。
那是冬天,小雪。
梁宵严刚从外面回来,满身凉气,鬓角还沾着雪粒子,一进这屋,一看到里面的景象,“噌”一下腹中火起,烧得满屋燥郁。
他呼吸骤然加重,眼底炽热猩红,赤裸裸钉在弟弟身上的目光恨不得带着毛边。
那双眉压眼,不管是动怒还是起兴时,眉弓都会将眼睛完全吞没,只剩两片黑洞洞的阴影。
游弋抖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直到那双小腿蓦地绷直,腰部不受控制地余颤。
就在他以为这小混球爽快完会羞愧难当的时候,那双紧并的腿微微打开,里面居然陷着一只手。
一根根,湿漉漉的。
粉色的指甲,亮晶晶。
游弋喘了一小会儿,然后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来,迷乱的脸上全是汗,两片唇被咬得深红,嘴巴里含着什么,细看……是他的领带。
颜色都被口水浸深了几分。
梁宵严轰地烧起来,脖子上最粗的那根筋狠跳一记,双手扒在玻璃上恨不得立刻闯进去。
他眼看着弟弟从沙发上下来,一步步走向玻璃,走向他,嘴里咬着那条领带,另一端缠绕脖子。
就像自己叼着绳子摇摇晃晃走向主人的小犬。
游弋看不到梁宵严,但他知道哥哥就在对面,他像抱着哥哥那样,把身体紧贴玻璃。
“哥,你是来罚我的吗?”
他说话间吞吐出热气,在玻璃上结成薄雾,漂白的长发、清峻的眉眼,颊边、嘴角分别长着一颗艳红的小痣。
圆鼓鼓的杏仁眼,被泪水浸湿了,纯黑无暇的瞳孔,宝石般明亮,睫毛根根分明弯弯地向上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