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是小动物般纯真的眼睛,却因为刚结束一场抓不到痒处的抚慰,而显出种贪婪的痴态。
他撩起薄薄的眼睑和哥哥道歉:“可是我好像犯了更大的错误,怎么办?”
“叮铃铃——”
忏悔室的内线电话响了。
游弋晃了下神,从往事中抽离。
他看一眼座机,又看一眼玻璃,连忙擦擦脸扑过去接电话。
接得太急,差点把电话线扯出来,放在耳边时还结巴了一下:“喂、喂?”
对面没说话,任何声音都没有。
他急得团团转,手都在发抖:“是哥哥吗?”
还是没声音。
“哥,你跟我说句话,求你了……”
他眼眶很红,睫毛眨动得也很快,语无伦次地哀求。
仿佛梁宵严只要发出个声音对他都是恩赐。
但梁宵严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就那样事不关己般地看着他。
直到他嘴巴抖动得愈加厉害,手开始无意识地抓头发,泪水无声地往下流,流过下巴,他整张脸整个人都要变成一颗即将被痛苦融化的冰激凌球。
梁宵严这才轻飘飘开口:
“你回来干什么?”
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声,却把游弋从溺毙的水里打捞出来,他涣散的眼睛终于亮了几分。
“我想你了。”他急声说。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回来干什么?”
这是梁宵严今晚第三次问这个问题,游弋再不说出他满意的答案,他就再不会给他机会。
迟疑几秒,仅仅是两三秒,游弋崩溃地把头磕在玻璃上。
“我后悔了……”
“我知道错了。”
“我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这一年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想死,我、我……”
“我还想和你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一句:“哥,我想把你追回来。”
话音落下,玻璃两侧陷入长久的寂静。
窗外忽而吹进几片艳红残破的秋海棠花瓣,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退场。
他们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一个心如擂鼓,一个无波无澜。
良久,梁宵严居然笑了一下。
“当初是你要离婚的,失忆了?”
“……没,都记得。”
游弋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有些困难。
“是你说的没爱过,忘了?”
“没忘……”
“那你现在是想干什么呢?又爱了?”
“不是!我一直都爱!没不爱过……”
听筒里安静了三秒。
“所以呢?你的爱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心头一哽,游弋如坠冰窟。
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他不知道,听觉重新恢复时耳边只剩下风声。
他顺着玻璃墙滑下来,蹲在地上,脸埋进膝盖。
雨根本就没有停,只不过从天空转移到他的头顶。
他多希望能像以前那样,默数到五,哥哥就会出现,把他抱起来,说让你站两分钟就这么委屈?
可事实是他数了无数遍都没有人来。
腹部的伤越来越疼,呼吸都在发烫,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身体摇摇晃晃。
就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束窄光刺入视野。
他艰难地撑起脑袋,看向门口,看到哥哥一步步走进来,走到他身边。
空气凝固,他们隔着一地海棠花瓣对视。
谁都没有率先打破宁静。
梁宵严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俯身把他抱了起来。
“你伤口开线了。”
游弋眨眨眼,眼底潮红一片。
熟悉的气味冲进鼻腔,身体跌入自己曾躺过二十年的怀抱,那一瞬间,他闷在心里的悔恨、无助、痛苦、绝望,通通变成委屈,铺天盖地地奔涌出来。
“哥……”
他把脸埋进梁宵严的颈窝,鼻尖依恋地在他的皮肤上滑动。
梁宵严没搭理他,兜着他的屁股把他抱上沙发。
伤口开线了,有血浸出纱布。
梁宵严打开医药箱,找出镊子剪刀,一点点把纱布拆开,剪断松掉的线,重新给伤口消毒。
线头从伤口里抽出来应该是很疼的,但游弋丝毫都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宵严,看他深黑的短发,立挺的五官,看他那双总是哀伤的眼。
他曾经发誓再也不要看到哥哥伤心难过,他要让那双眼中永远闪着幸福的光点。
但细数过去二十年,哥哥仅有的几次落泪,都与他有关。
忍不住伸出手,想碰碰哥哥的发梢。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梁宵严侧头躲开。
游弋又撇了下嘴,“今天有人给哥过生日吗?”
没有回答,梁宵严专注缝线。
“怎么不过呢?”
针猛然刺入皮肤。
“唔……不过生日了吗?”
线从肉里穿出来。
他疼得小脸煞白,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不过了?”
缝针的手停在半空。
梁宵严剪掉最后一根线头,倏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剪刀,“你就这样和我说话?”
游弋愣了一下,点点头,顺着沙发滑下来,沉膝下跪。
还没跪下去,一只脚抵住他的膝盖。
“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在外面给别人下跪的?”
这一句比他刚才所有话都更凶更冷,目光落到游弋脸上好似要剜下一层皮。
“……”
坐着不让说,跪又不让跪。
游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茫然地缩在那里。
梁宵严的阴影落在他身上,梁宵严的腿就抵在他腿边,隔着一层布料他都能感觉到那贲张结实的肌肉,一瞬间的爆发力有多强多猛多让人死去活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既怕又想,好不容易见一面更不想惹哥哥生气,于是拿出小时候屡试不爽的杀手锏——
看哥哥一眼,试探着往前挪一点,再看一眼,再挪一点,见自己始终没被推开,才敢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哥哥的腿,把柔软的脸贴上去,依赖地蹭了蹭。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哥。这也不是外面,这是我家。”
“再说了,人前教子,关门训妻。我做错了事,跪一跪怎么——唔!”
话没说完,梁宵严猛地掐住他脖子。
那只干惯了苦力的大手活像一把铁钳,带着厚厚一层硬茧卡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人前教子,关门训妻。这两个哪个是你?”
“游弋,我们离婚一年了。”
“我说过你走了就别回来,我当这么多年从没养过你。”
游弋“啊”地痛叫出声,被掐得脸颊通红但一动不动,滚圆湿漉的眼睛仿佛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小狗,又乖又执拗地望着他。
“离婚了你就不是我哥了吗?我就不是你弟了吗?离婚可以把骨肉亲情都斩断吗?”
他握住哥哥掐着他的手,拉过来,拉到脸上,在掌心落下很虔诚的一个吻。
夜凉如水。
晚风从他们对视的眼睛里拂过。
干涸的泪好像两道流不出血的伤口,恨是爱增生的疤痕。
梁宵严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二十多年的弟弟,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决然地松开手。
“离婚斩不断,总有能斩断的。”
“那件事你既然做了,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我都不要你了。”
雨水提前登岛,秋海棠还没来得及开放。
梁宵严和游弋结婚后的第二个月,刚度完蜜月回来,那一整个月枫岛都在下雨。
游弋上学早。
十七岁读大一,二十一岁和哥哥结婚时大学还没毕业。
辅导员只给了他半个月的婚假,他还没和哥哥热乎够呢就被叫回来苦哈哈地准备答辩。
梁宵严作为家长兼新婚丈夫,理所当然地要帮自家学术废物忙前忙后。
整理资料、做ppt、修改答辩稿,必要的时候还要充当答辩老师听他胡诌。
好在游弋学的轮船专业,而梁宵严掌管着枫岛西南海、后海、迷路海等90%的港口和码头,剩下10%是刚买下来送给弟弟的北海湾,勉强算专业对口。
虽说北海湾是给弟弟的,但他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屁蛋子还撑不起这么大一摊家业,得哥哥帮忙操持,打理好了再移交到他手上。
梁宵严每天上午处理蜜月期积压的工作,下午着手北海湾码头的开发立项,晚上还要给弟弟改稿子做ppt,忙得脚不沾地,一分钟恨不得拆成八瓣使。
但不管多忙多累他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游弋。
梁宵严的家庭观和婚姻观都很老派,对他来说陪伴是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功成名就的代价是缺席弟弟的成长,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去挣这个钱。
没有哪个小孩子的心愿是爸爸妈妈变成有钱人,而不是爸爸妈妈陪在我身边。
每天晚饭的一个小时是他俩固定的约会时间,不管再紧急的工作都得往后延。
任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梁总,他要去接爱人放学。
可就这一小时游弋也能搞出花来。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良好家教彬彬有礼的绅士外皮下,是个活泼开朗又欠兮兮的内胆,蜜罐里宠大的就不可能不淘气。
晚上六点一到,梁宵严把车停到实验楼下,刚降下车窗往外看。
一阵风“呼”一下从眼前刮过,脸上被不明生物飞快地啃了一口。
游弋踩着滑板冲到前面,转过身特酷地朝他敬了个礼:“哈喽帅哥,路过亲一口。”
梁宵严轻轻勾了下唇,看着他的眼神很宠也很珍爱。
就像在看自己养的宝贝小狗,嗖嗖疯跑着想去哪里玩,路上看到他,一个急刹扑过来舔他一下,舔完再嗖嗖嗖继续跑。
“别瞎亲,我结婚了。”他佯装动怒。
“那正好!”小狗一听这话更来劲儿,滑回来直接钻进车窗,“我们偷情!”
第二天不滑滑板了,改玩角色扮演。
穿个小熊维尼的玩偶服在街上发传单,还以为哥哥认不出来。
梁宵严在那站得好好的,他悄咪咪走过去。
偷瞄一眼,拿屁股撞人一下。
撞一下梁宵严就走远一点,走远一点他跟上去继续撞,还撩起玩偶服外面的红背心,夹着嗓子勾引:“帅哥等哪位天仙啊?”
梁宵严说:“犟猪仙子。”
仙子抱个膀子生闷气。
“我都穿成这样了你怎么认出来的啊!”
梁宵颜把手伸进他的玩偶服里,勾住一缕头发,轻轻晃了晃。
游弋爱臭美,梳头发时喜欢往里面绑些五颜六色的彩带和珠子小铃铛。
今天的红珊瑚坠子还是梁宵严趁他睡觉时给他编进头发里的,走起路来叮当响。
“你这是作弊!”
他恼羞成怒,拿脑袋撞哥哥胸口。
梁宵严岿然不动任他撞,等他玩累了把他头套一摘:“你再撞我们现在就回家。”
游弋瞬间狗怂,又色向胆边生,只不过被哥哥那双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就条件反射地膝盖发软。
他顶着张汗津津的小脸凑到人耳边小声叫,每声都像猫爪挠:“梁宵严,梁宵严……”
梁宵严面无表情,神情淡淡,垂眸玩味地看着他。
“你叫我什么?”
游弋心尖一颤,胸腔里声如擂鼓。
“……老公。”
刚刚新婚还不适应称呼的转变,他左右看看没人后踮脚把脸凑过去:“你香我一口。”
梁宵严的心霎时软成一片。
这么大人了,讨要亲吻还是小时候的招数。
啥都没干就觉得自己好了不起,跑到哥哥面前把胖脸一撅:“哥香我一口。”
梁宵严亲他一下,问他怎么就要香你?
他屁颠屁颠地跑走:“一个礼拜没尿床啦!这是我应得的!”
梁宵严差点没乐出来,“真是大功一件,过来我给你点钱。”
“光亲不用给你点钱?”梁宵严故意臊他,指腹摩挲他嘴角的小红痣。
游弋说暂时不用,我给你点吧,哥摸摸我口袋。
梁宵严拨开维尼熊肚子上的小兜,看到里面躺着一盒蜂蜜味的小雨伞。
当天的晚饭是蜂蜜小猪熊。
吃太久了,差不点迟到。
游弋踩着上课铃一瘸一拐地跑进实验楼,梁宵严那么大个总还得自己洗车。
事后复盘游弋严正抗议:下次别把我腿掰那么开!你当劈叉呢!
梁宵严置若罔闻。
-肚子饿吗?叫人给你送点吃的。
游弋说不饿,有法国大餐。
配图:两个盼盼法式小面包。
吃一半还被导师发现给没收了。
饶是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他依旧不长记性,新的一天又有新的节目。
明明跟别人比没大多少的脑瓜,怎么就装着这么多古灵精怪的奇思妙想?
梁宵严不明白,只是在心里默默给弟弟颁发全球最可爱生物一等奖。
他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接弟弟放学,看弟弟耍宝,原本枯燥劳累的生活被弟弟注入无穷多的惊喜,一整天的疲惫在他扑进怀里的那一刻一扫而空。
六点一到,魔法生效。
他就像拆盲盒一样预备迎接弟弟新的花招。
只是感情这东西,最不可靠。
它捉摸不透,也无法预料。它发生和崩坏之前从不会和人打个招呼。
从答辩结束后很平常的一天开始,惊喜没有了。
游弋每天放学都很累。
他总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爬上车,帽兜一罩,闭上眼睡觉。
梁宵严想碰他、想吻他,他冷淡地侧头躲开,和他说话他也是爱搭不理。
有时他干脆躺在后座,抱着手机刷个不停。
梁宵严问他干什么了这么累?
他说没干什么,每天都是那点事呗。
梁宵严尝试着挑起话题。
和他聊今天在港口遇到的身上长满藤壶向人类寻求帮助的海龟、买了艘新游轮有空带他出海夜钓、迷路海那边又传出闹鬼的传闻。
说到一半游弋从后面凑过来,眼睛盯着手机朝他伸手:“哥给我瓶水。”
“……”
梁宵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一脚把车刹在路边,透过后视镜直勾勾盯着游弋:“别玩了,我们谈谈。”
游弋眼神还停留在手机上,帽兜遮着看不出表情:“谈什么?”
“你最近怎么了?”梁宵严开门见山。
“生病了?和人打架了?外面有人给你委屈受了?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游弋沉默了一会儿,攥着手机的指尖逐渐泛青,开口有些哑:“没怎么啊。”
“没怎么你整天拉着个脸给谁看?”
“我没拉脸,我不一直这样嘛。”
他说得太过理直气壮,愣是把梁宵严给气笑了,“用我找面镜子给你照照吗?”
“不用。”他撇撇嘴,关上手机就要下去,“我今天不饿不想吃了,你自己去吃吧。”
车门还没打开,啪嗒一声。
梁宵严把车锁上,长腿一迈直接从前面跨到后座,抓住他一把按进座椅里。
宽厚有力的手掌掐揉着他后颈的软肉,梁宵严几乎脸贴脸地抵着他:“越大越没规矩,我跟你说话呢你下车就走?”
游弋一怔,眼圈蓦地红了,扭过脸不看他,冒出尖的小牙紧咬着下唇,一滴泪顺着眼尾滑下来。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
“我说我很累你非要和我谈,我说我没事你又说我拉脸,反正我怎么做都不对……”
他抿着个嘴巴,声音也软塌塌,白净面皮透着红,一双湿漉漉的眼里溢着水,明明是他犯混账却好像别人在欺负他。
梁宵严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身戾气瞬间松懈,绷紧的肌肉也舒展开来。
他伏在弟弟身上,硬朗的脸埋进他肩窝,用鼻尖很轻、很慢地蹭了蹭他的下颌——少有的向弟弟袒露脆弱的姿势。
游弋的心酸得发麻。
他吸了下鼻子,乖乖地伸出手来回抱住哥哥,在他耳边赖赖叽叽地小声叫宝贝严严。
“宝贝严严,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每次他这么叫梁宵严都无可奈何,大手从他脑后穿过去,握住被掐过的后颈慢慢揉。
“凶你两句就掉眼泪,别人知道你这么能哭吗?”
“不知道。”游弋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对你哭,你爱看我哭。”
梁宵严挑起他的下巴:“我还爱看你浪呢,你怎么不浪?”
游弋红着眼,并不能收放自如的泪水顺着下巴流到哥哥手上,边哭边十分捧场地扭了下屁股,“浪。”
梁宵严气得抽了他一巴掌。
“说得那么可怜,我还能要你怎么样?”
哭也哭了,揍也挨了,再不哄这小王八蛋心里准得难受了。
他张开双手把弟弟整个儿圈住,搁在腿上面对面抱着,时不时晃两下,亲两口,像在揉捏自己心爱的小娃娃似的,带着硬茧的指腹磋磨他肉乎乎的耳垂。
“蛮蛮,你情绪不对,我怕你受了委屈不和我说。”
游弋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
喉咙干涩,心里绞着生疼,那么温柔那么疲惫的一声,听在他耳朵里恨不得生生把他给听化掉。
“哥,我害怕,怎么办……”
他趴在梁宵严肩头,像头走投无路的小兽:“我舍不得你……”
“谁让你舍得了?”梁宵严摸摸他的头。
“没谁不让,我就是害怕。”
他拉着哥哥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我以后老了耳朵聋了怎么办?眼睛瞎了怎么办?脑子糊涂了认不出你了怎么办?我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
梁宵严心疼他这幅样子,又不知道他的担心从何生起。
“耳朵聋了就戴助听器,眼瞎了我就牵着你,你脑子糊涂了我不会糊涂,我一辈子都认得你。”
“将来咱俩走了,我就把你的魂和我的魂绑在一起,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在一起。”
“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谁让你害怕了?”
“唔。”游弋破涕为笑,又把他抱紧一点,热乎乎的身子可劲儿往他怀里钻。
两人静静地在车里抱了好一会儿,直到游弋被他拍着哄着弄得昏昏欲睡,才小声又小声地,如同说梦话那样呢喃:“死了都在一起吗,我可真想那样……”
梁宵严没听清,问他说的什么。
他阖上眼睛,卷翘的睫毛在泪湿的眼睑下落下两条阴影,像小时候在哥哥怀里打盹似的睡着了。
在梦里还抽抽着哭了两声,给梁宵严心疼得不行。
“乖,不哭了,好好睡吧,睡醒了再说,哥都听着呢。”
游弋开始失眠多梦,对梁宵严也忽冷忽热。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走神、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像个被抽掉内胆的外壳,每天机械而沉默地陪梁宵严吃饭、回家、洗澡……然后在哥哥想要抱他时,说我太累了。
他们做得很少,亲吻也不多。
明明以前睡着觉梁宵严不小心压到他头发,他都要撅个嘴撒娇,说好疼啊哥香我一口。
现在走在家里打个照面,他也只是默默地侧身躲开。
而这种低烧会在极少数的时刻,转变为高热。
半夜惊醒,梁宵严本就因为他的事没睡踏实,隐约感觉到身下有羽毛在挠。
睁开眼一看,弟弟的脑袋正埋在那里急躁地耸。
他要得很急,牙关锋利,泪水口水胡乱淌,呜咽夹杂着几声悲鸣。
如同中了情蛊的病人,他对哥哥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渴望,好像这一秒不给他下一秒就会死掉。
连前期准备都来不及做,梁宵严把他翻过来,强硬地遂了他的意。
游弋瞬间僵住,像片泄气的瘪气球,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汗涔涔的身体强忍着发抖。
梁宵严捋过他的脸,看到他疼得直咬枕头。
什么兴致都没了。
连这种事都成了痛苦。
“……你到底怎么了?”
梁宵严趴在他背上,大手抚过他汗湿的额头。
游弋脸上透出几分被折腾坏了的红晕,睫毛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亮的眼底像两块小镜子似的映在缎面枕头上,显得可怜又懵懂无辜。
都这样了还在小口小口地往里吞。
梁宵严抽他一巴掌,他就不甘不愿地乖下来。
“疼不疼?”梁宵严亲亲他。
他不出声,只眨巴眼。
“疼怎么不说?”梁宵严气他又爱他,“想让我也疼,是吗?”
游弋摇摇头,“我惹哥生气了,我怕喊疼你就不给了……”
“你还知道我生气。”
梁宵严慢慢退出来,伸手到床头拿药给他抹。
游弋对橡胶过敏,市面上卖的大部分润滑他也不能用。
刚开始那两年每次做梁宵严都得伺候他很久,久到游弋受不住了拼命哀求,甚至还会爆粗口。
“直接来吧我要疯了……别他妈磨我了…!”
张牙舞爪的一通闹腾只会换来梁宵严在他臀上甩的一记,“我再听你讲脏话?”
“……”
游弋在床上向来没有话语权。
就算有也不能顺着他的性子胡来。
从小到大梁宵严都没舍得让弟弟受过一点疼,没道理就因为和他在一起了就要受这份罪。
“对不起……”游弋扁扁地撅在那儿,脸闷在枕头里。
梁宵严不吃他这套,小心细致地给他涂药,“想要了上来就啃,不想要就对我爱搭不理。你当我是什么?按摩棒?”
游弋顿时脸臊通红,“哪有……”
“按摩棒都没有你这么大号的。”
那晚到底是没做下去。
梁宵严帮他涂完药,去浴室简单洗了洗,回来就把他扣在怀里,按下床头的按钮。
几声嘎吱嘎吱的响动过后,床轻轻晃了起来。
游弋从小就喜欢摇篮床。
小时候看到谁家孩子睡在摇篮里被妈妈晃荡,他羡慕得都走不动道。
梁宵严说给他也打一个。
铁架子的买不起,但木头的应该可以自己打。
他就问:“哥哥和我一起睡吗?”
梁宵严失笑,“我睡不下,我长大了。”
他闻言立刻板起胖脸:“那我也不要了!什么破摇篮床!”
嘴里喊着破摇篮床,再看见了还是会偷偷羡慕。
后来梁宵严赚了钱,买了房,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打摇篮床,能躺下两个人的那种。
他抱着弟弟陷在柔软的床褥里,薄被盖到腰间,月光铺在他们身上,大床慢慢悠悠地晃。
一个月来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两只陷在摇篮里的小动物,安静地互相依偎着。
游弋趴在哥哥胸膛上,一条腿搭着他,半梦半醒间听到梁宵严开口。
“明天哥带你去看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