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正待再上前,却被慕景臣拦在中间。
只这打岔的工夫,于德喜伏在虞帝嘴边频频点头,出声打断二人一触即发的争执。
“殿下,世子,请二位回吧,”他瞟一眼趴在地上的曲沉舟:“皇上让他留下。”
两人被一起送出来时,零零星星的雪仍没有停。
慕景臣站了片刻,以为会听到什么话,却只见柳重明神色黯然,全然没了方才的精神,只对他拱拱手,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咦?为啥上一章也都在哭鸭,不是之前都要求虐虐世子吗,不哭不哭啦,今天给你们发小红包包今天不能双更了,我真的撑不住了,慢慢会重新把两个人黏合在一起的让世子先隔着宫墙眼巴巴,只能看老婆不能舔了
有人还是没看懂沉舟为啥要瞒着世子,首先,世子怀疑他了,沉舟现在就是按照“世子的记忆恢复而且并不利于两人在一起”而走的剧本,毕竟他不知道重明最后都知道了第二,沉舟要去做司天官,要满足的条件是,外人眼中决裂,还有重明同意如果不是现在的做法,柳重明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换句话说,如果重明在可以商量的、知情的情况下,舍得让沉舟伤痕累累,眼看着沉舟受朔夜煎熬,再让沉舟为了自己的家族和前途去做司天官,我觉得这样的攻才该换了
第155章 生离
柳清如已有两个月身孕,虽然身形上还看不出什么变化,可之前在围场受过惊吓,见了些红,如今险险保住,便只能谨慎地卧床。
听到外面棉帘响了,才探头向门外看。
外间有声音轻声说着:“娘娘,世子爷来了。”
柳重明在外间就脱去了斗篷,进到里间来仍远远坐着,对她一笑:“一身凉气,等暖了再去姐姐那边。”
柳清如知道自己身子的重要,也不勉强,一面招呼宫人去取东西,一面问:“向皇上请过安了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样简单一句问话,觉得弟弟怔了一下,竟像是有些恍惚。
“去……过了,姐姐最近身体可还好?太医今天有没有来看过?”
“看过了,一切都好,只说还要卧床些时日,”柳清如见宫人提了食盒进来,才招呼道:“该暖了,过来坐吧。”
柳重明笑着应了,挪去床榻边坐着,又问:“什么日子能见面,第一次当舅舅,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怎么也要明年六月,别着急。”柳清如轻轻抚摸着肚子:“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是男孩。”
“你怎么知道?”
“因为……”柳重明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被堵了一半在喉间——因为那个人说是“小皇子。”
面前的几案上摆满碗碟,柳清如将筷子递过去:“吃了午饭再回去吧,我还另备了一份,给你带回去,那孩子有没有吃腻?”
柳重明没有接筷子,呆呆地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通花软牛肠,呼吸急促得不可自抑,眼眶红了又红,到底还是把打着转的泪珠憋回去。
柳清如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以眼神支走旁人,才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重明,你怎么了?”
“我……”柳重明回过神,忙捡起筷子:“我……我没事。”
“没事是吗?”柳清如见他低着头,填鸭似的往嘴里拨饭,看了片刻,轻声问:“从围场回京,你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说有要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吗?”
柳重明忽然端起案上的茶水,像是要喝一口,却一仰头,整杯茶都泼在自己脸上,急忙忙地用力擦着眼睛,半晌才慢慢平缓了喘息,将袖子从脸上移开。
“处理完了,姐姐不用担心。”
柳清如何曾见过这样失态的弟弟,忙抓住他的衣袖:“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姐姐!”
“我没事……”柳重明只盯着那盘通花软牛肠。
他没事。
哪怕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哪怕魂魄已经被剥离,那个人既然已经行走在刀尖上,他就必须缝合好自己,迫着自己站起来,亦步亦趋地接着。
别人眼中的柳重明,只能是那个被抢了爱宠的、气急败坏的世子。
不敢让人察觉到他的支离破碎。
甚至连一点点悲伤都不能让人看到,甚至不敢在姐姐这里哭一哭,生怕出门时让人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曲沉舟果然算无遗策,知道他为了柳家,也绝不会说起这两年的卜算。
可小狐狸不知道的是,他更怕他的一点纰漏,会化作切碎曲沉舟的利刃。
原以为挫骨扬灰是最残忍的恨,如今才知道,最残忍的软刀子是爱。
一身两世,尝过死别,又开始了生离。
“我没事,”他咬一口软牛肠,像吞了一把碎刀刃,对着姐姐笑笑:“我挺好的。”
慕景臣踏着薄雪登上马车,看见马车里已经坐了一人,也不意外慌乱。
待马车走动起来,才叹了一声,问:“你知道了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你,过来看看。”
江行之如实回答,皱眉看他片刻,不解问:“景臣,你怎么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如果我提前知道,肯定不会让你趟这个浑水。他们两个,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你吃亏。”
慕景延看他一眼,知道他对自己放了多少心思,这些年也亏了他,躲过不少争端。
渐渐的,一个习惯了多管闲事,一个习惯了提前知会一句,这一次也的确是少有的瞒着江行之。
“我没吃亏,这次没跟你说,是因为石岩来找得突然,”慕景臣拨着小桌下的炭盆:“他说那两个人闹成仇了,沉舟要吃大亏,让我先把人带走,等重明冷静点再说。”
江行之见他始终没抬头与自己对视,知道这是在随口打发自己。
若真只是那两个人闹翻的话,景臣今天不可能会带人进宫。
他能想到的,白石岩也许起初的确只是让景臣去救人,可人救回之后,曲沉舟必然对景臣说了什么。
之前跟曲沉舟打过交道,他也不能不承认,曲沉舟非常善于揣度人心,更擅长说服人。
景臣这样的人,十成十是招架不住,必然会被说动的。
如今木已成舟,他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可忍了半晌,还是问道:“景臣,你知不知道,他一旦被皇上重用,你就再也不可能……”
“我知道,”慕景臣打断他的话:“沉舟跟我说过。以他的本事,皇上不可能不重用,而他是我带进宫的,因着这个功劳,我会被封王。”
江行之再也坐不住。
“那他有没有说过,他跟从前那些司天官不一样,皇上能对那些骗子一笑置之,对他却不能。他不光早晚会坐上司天官的位子,而且皇上会越来越依赖他。到时候你就算封了王,也被疑忌最深,再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
“行之,我早说过,我不想深陷在那个漩涡里,你还没有死心吗?”慕景臣神色平静:“我有自己的打算,曲沉舟说,我的愿望,只有他和重明能帮助我实现。”
“只有封了王,我才有机会有朝一日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到那一天的时候,我想带上母妃,一起南下。”
“母妃早就在宫中厌倦了,能把她带走,脱离那个囚牢,想来也是她的夙愿。”
江行之吃了一惊,又很快意识到,如果这是景臣的心愿,的确只有柳重明夺嫡成功,才有可能实现。
待柳清如做了太后,宫中少一个太妃,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事。
“到时候,我想说服哥哥跟我们一起,一家人分离太久了,总想着能多在一起。”
慕景臣丢下火钳,才慢慢抬头,叫一声:“行之。”
江行之正拧着眉心,随口应道:“嗯。”
“行之,到那一天,你愿不愿意,跟我同去封地?”
江行之的呼吸一滞,反应了半晌,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慕景臣移走目光,仿佛刚刚只不过是一句最普通的寒暄似的,可手指却在袖中轻轻捻个不停。
本以为对方会很快点头,可等了许久,仍然是沉默,这让他有些尴尬,正打算开口胡乱岔过去,才听到江行之开口。
“抱歉……”江行之的鼻尖上渗出细汗,有些痛苦,像是心里在拼命挣扎似的,声音嘶哑:“抱歉我……我还有些事要去做。”
“无妨,”慕景臣紧接着答:“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忙你的。”
“景臣,我过些时候也许需要出趟远门,”江行之垂下目光:“等我回来之后,就跟你走,好不好?”
慕景臣“嗯”了一声,因为这不合时宜的对话,车内的空气似乎也变得闷燥起来,只能看向窗外,说些别的。
“行之,刚刚我带人去见皇上,没想到重明也过去了,差点跟我吵起来。在皇上面前,他火气也没收敛,对沉舟还又踢又骂,好在还明白事,否认了卜卦的事。”
“他们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反目到这个地步?”
“我之前以为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可救起曲沉舟的那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重明怕是会把人打死。”
“而且我没想到,重明还给人下了毒,如果不是石岩在,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慕景臣拧着眉头不解。
“可是重明见着曲沉舟将死,为什么又像疯了一样,舍得用自己以血温药?要不是我拦着,他就没命了。”
“我真的搞不明白,想让人死的是他,豁出去救人的也是他,他们两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行之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待他说完,才叹了口气。
“景臣,他们两个都是心机重的人,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就随便插手,下次不要做这种事了。”
“我……”
慕景臣语塞,事后也自知不妥。
起初当真只是受石岩所托去为了救人,可曲沉舟却仿佛洞悉他的内心一样,允诺给他最想要的东西。
若是换做别人,也许只当是妄言,可曲沉舟的话条理清晰环环相扣,他根本无法抗拒,只能选择相信。
“罢了,这次你和他也算是各取所需,以后还是慎重些吧。”江行之抱着手臂靠在车壁上,闭目考虑片刻。
“依你刚刚所说,柳重明的行为的确反常,我猜测,他们二人之间的确是有了什么矛盾,甚至到了柳重明不能忍受的程度。”
“有一点你猜错了,柳重明根本没想过要他死,这样想的话,之后温药救人就说得通了。”
“至于为什么下毒,我唯一能想出来的解释,曲沉舟是个不好掌控的人,若我是柳重明,也会考虑用这个法子约束。”
“柳重明只仗着自己手里有解药,完全没想到你会半路杀出,才慌了神。”
“至于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猜不到,不过曲沉舟这个人……”
江行之考虑片刻,才斟酌着说:“只有这个人,我看不明白,他的许多行动都在常理之外,我只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他付出了什么,必然要拿到更多。”
慕景臣心中跳了跳:“你的意思是……他从最开始,就已经料到今天的局面,甚至能猜到石岩求我救他,料到重明会为他温药救命?”
“我不清楚他能不能知道这么多,可是你看,如今的结果是,他已经如愿以偿地被送到了皇上面前。”
“他看似温良,但你也见识过他巧舌如簧,不出一个月,司天官的位置就要换人。这一次,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把他替换下去。”
江行之皱着眉头,也不好怪慕景臣什么。
别说是慕景臣,与曲沉舟私下里做的那笔交易里,他自己也身不由己地做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他曾自视甚高,可与曲沉舟的交锋里,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按照对方的安排去做。
“这么说,从一开始,重明就是在跟他合演一场戏?”慕景臣问。
江行之摇头:“未必,我倒是认为,从刚开始,清醒的人只有曲沉舟一个。”
“白石岩能掐算好时间来找你,也许白石岩比柳重明知道的还要多。”
“但不管是白石岩,还是柳重明或是你,都不过是他踏着向上走的台阶。”
“这个人,对自己也能狠成这样,将来还不知道会搅起多少腥风血雨。”
慕景臣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极少涉及这些争斗,更别说想这么多。
“难怪今天重明会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
江行之听他细细讲了一遍,忽然一个激灵,问:“景臣,你刚刚说,曲沉舟允诺助你封王,待柳重明夺嫡后,送你和娘娘去封地,是吗?”
“是。”景臣不解:“所以我刚刚才问,重明是不是在跟他合演一场戏?”
江行之呆了半晌,才确认自己的分析中遗漏了这个最重要的细节,不敢相信地自语:“难道……曲沉舟自导自演这一出苦肉计,是为了能在皇上身边……帮助柳重明?”
“为什么?”
他忽然想起曲沉舟曾经说过的话——我有想保护的人,所以……情爱和仇恨,我都可以放弃。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曲沉舟为什么能为世子做到这种地步!一着棋差,他可能就死无全尸!为什么!”
慕景臣不明白他的激动,只是感慨:“如果真是这样,可惜了重明如今还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