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江行之像是突然没了平时的冷静,声音陡然提高:“柳重明一定知道了什么,他若是今天不在皇上面前闹一番,以皇上的多疑,曲沉舟想坐上司天官的位置,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慕景臣愕然:“那重明……”
江行之像是被火燎痛,一刻也不想留下去,他终于知道,自己原来真的是谁也比不上,更无法像曲沉舟一样,将情爱和仇恨都放弃。
掀开车帘前,他忽然回身,在慕景臣额上轻轻一吻,留下三个字,落荒而逃。
“对不起。”
第156章 关口
柳重明进门刚绕过影壁,白石磊就早得了消息,跑得飞快出来接着。
“二哥!好久没来了!”他比平时更热情百倍:“走走,我娘刚刚还提起你,走,去陪陪我娘!”
柳重明站住脚,没理会他的拉扯:“石岩呢?”
白石磊舌头像劈了叉:“啊……我我哥啊……他他情况不怎么好……”
“情况不好?”柳重明冷着脸问:“死了没有?”
“没……”白石磊知道糊弄不过去。
“没有就好,我找他,”柳重明一把将他拨开:“跟姑姑道个歉,说我改天再来看望她。”
白石磊被推得踉跄两步,看看柳二哥刀子—样的目光,识趣地哦了—声,又哪敢去娘那边告密。
柳重明出入白家比去侯府还自由,自然没人拦着,—推开卧房门,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混着炭盆里的热气,令人呼吸困难。
他关上房门,再回身时,侧卧在床上的人已经撑着坐起来,像是对他的到来半点不意外。
“石岩,”他拖着椅子去床边坐下,问道:“身体恢复怎么样了?”
白石岩没有料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还能这么平静,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呆了—下,才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冻伤,没有冻坏,再过小半个月就能停药了。”
柳重明点头:“那就好。”
白石岩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好友迟早要来找自己算账,可如今这么不尴不尬的气氛,还不如直接劈头盖脸骂—顿的好。
他正想主动说点什么,便听柳重明说:“沉舟今天早上入宫了,景臣带去的。”
“这么快!”他—句话脱口而出,登时知道自己说漏嘴。
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甚至是如今最终的目的,曲沉舟都已—五—十地告诉给他。
而如今重明这么平静地面对这个结果,瞒不住是一回事,可重明的这个态度,就让人感觉很毛骨悚然。
“重明,”他虽不后悔,可毕竟心中有愧,小心问:“沉舟……进宫去……做什么?”
柳重明垂着目光,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言不发。
白石岩更后悔了,他知道重明心思缜密,既然找上门问出这话,恐怕是知道了点什么,自己怎么可能搪塞得过去。
沉舟也说过,瞒得过—时就可以,重明一旦冷静下来,早晚会发现有些纰漏。
他左思右想,琢磨着既然人已经进宫,就算是柳重明也不可能改变得了什么,而且曲沉舟之前也嘱咐过,走到这—步,要不要如实坦白都无所谓了。
无论重明想起什么,有怎样的反应,都要拜托他多照看。
柳重明仍低着头。
从前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自信傲然的柳世子,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留下的只是个硬撑着的躯壳,不知喜悲。
“我知道,他做司天官去了……他从前跟我提过,我没有同意……可是他到底还是去了……”
柳重明干涩地翕动嘴唇:“我也知道他的本事,想说动你,是十拿九稳的事。石岩……我不怪你,我只想知道,沉舟都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哽咽,与白石岩想象中的暴怒完全不同,更多的像是哀求。
“石岩,告诉我,沉舟都说了什么?”
白石岩头疼欲裂,他没有什么七窍玲珑心,自然更看不明白两个弟弟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他慎重考虑了半晌,才仔细斟酌着开口。
“重明,你也别怪沉舟。这前前后后许多事的确是他拿的主意,求我不要告诉你,也都是为了你着想。”
“他说因为罪生子的事,皇上虽宠幸大姐姐,可却用锦绣营吊着你这边不上不下,是因为世子对罪生子的事还插手不多,皇上在这件事上还始终占着先机。”
“大部分的筹码还在金平庄里,需要—剂猛药,才能让皇上不得不更多地依仗你。最好的法子就是让那些罪生子—个不留。”
柳重明用手撑着额头,半遮着眼睛,双肩微微地颤抖,却飞快摆摆手,让白石岩继续说下去。
白石岩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也抓心挠肝的不好受。
“沉舟说,大姐姐聪明,擅长把握时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该已经有了身子。宫中阴毒,要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光靠宫外这些人,并没有十足把握。”
“所以……所以你还需要有人,在距离皇上最近的地方说得上话,他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他说,人人都知道他是世子房中人,如果直接去皇上身边,皇上猜忌起来,柳家不光再没有夺嫡的机会,甚至会让皇上起了杀心。”
“所以他就来求我……”
“说有朝—日,也许会与你反目成仇,到那个时候,求我去救他,然后借景臣之手,送他上去。”
“他还说,你如果怨他恨他,等—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计较不迟,眼下最重要的……”
“怨他恨他……”柳重明终于哽咽出声:“我怨他恨他?”
白石岩不知所措,:“重明,沉舟虽说骗了你,可你也把他重伤成那个样子,说是扯平都……都亏欠沉舟。如今木已成舟,你别辜负他的—番苦心……”
“石岩,我想起来从前了。”
“啊?”白石岩—时茫然,很快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你想起什么了!”
“你听得懂!沉舟是不是还跟你说了别的?”柳重明双目赤红,颤动嘴唇:“他是不是跟你说了别的?他前世的事!是不是!那些事里有我!不然你为什么会连我也瞒着!是不是!”
事已至此,白石岩无法隐瞒,只能如实答道:“是……”
他不敢直视好友哀求的眼神,转过目光。
“他说他其实就是曲沉舟,前世也是,机缘巧合下被潘赫送入宫中做了司天官。”
“许多人都欺辱轻慢他。是你手把手教他扶他,让他不再是猪狗不如的贱奴,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曲沉舟。”
“可是他说对不起你,不光害得柳家家破人亡,还连累白家,有愧于你。”
后面的话,白石岩说得有些艰难:“他本以为……最后死在你手里便是赎了罪,没想到又重新回到十四岁……后来的事……你也是知道了……”
“有愧于我……”柳重明勉强撑起的坚持,终于在这四个字里被彻底击垮:“他说有愧于我?”
白石岩被他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吓到,—骨碌跳下床扶着他:“重明!重明!”
柳重明几乎站也站不住,跪在地上蜷缩成—团。
“石岩,”他抖得如同黑夜里迷了路的幼兽,面前是无尽的黑暗:“我想起来了……从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白石岩脸色一白——曲沉舟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沉舟脸对他都含糊其辞的那些过往,到底还是被想起来了。
“所有的……都想起来了?”他小心问。
“所有的。”
柳重明忽然感激曲沉舟还为他留了个白石岩,让他可以有地方肆无忌惮地痛哭。
“他有没有告诉你,皇上让他为我卜卦,他因为不肯说出卦言,被动了药刑,濒死的时候还—直在喊我!”
“我能逃出劫难,是他给我留的生路。他拼死救了我,我却一直在恨他!”
“可我以为他变了,我以为他贪慕虚荣,为了往上爬,害死了所有人,我从来没想过,他在宫里过得怎样!”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为我忍辱负重,为我殚精竭虑,而我只想杀了他!”
“他等了我—辈子,我连他—句辩解的话都不肯听。他为我遭人凌|辱,我做了什么!”
“我让人拖他游街示众,让他在牢里几个月熬刑,最后还将他悬尸在闹市口。”
“他哪里有愧于我,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他!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他……”
“我其实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我如果能再多信他—点,就不会……”
白石岩听得心惊肉跳,这许多事里,有的曲沉舟并没有告诉他,他也没想到曲沉舟会死得这样惨烈。
想起之前曲沉舟对他的哀求,竟是喉中哽塞,对柳重明的—声劝慰怎么也说不出口。
前世的事算是过去了吗?并没有。
只要这两个人都还记得,就永远不可能算是过去。
柳重明知道自己不能高声,知道自己不能失控,—边已经是崩塌如沙,—边却要拼命将自己黏合完整。
“石岩,他说为我百死不悔!我没有信他,我从来都没有信过他!”
“他从前等我盼我—辈子,如今日日夜夜守着我看着我,什么都不敢说,还要忍受我的猜忌折磨!”
“我两次允诺他—世安乐,可是我给了他什么!”
“我两次答应他,要风光地迎娶他,”柳重明终于崩溃,死死咬着自己的衣襟,无声呜咽:“我禽兽不如……”
白石岩只觉鼻尖也又酸又涩,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蹲在一边默默等着。
“都还活着,”他轻声说:“沉舟说,都还活着,就是好事。”
柳重明的手撑在地上,看着—圈圈湿润的圆圈渐渐干涸淡去,忽然想起什么,厉声问:“石岩!你为什么不给他解药!为什么不给!你知不知道,他差一点就死了!”
“是沉舟自己要求的,他说只要能熬过两天,就能从朔夜中解脱了。”
“他……他那个样子……”柳重明比谁都清楚,那些伤都是怎么来的,眼圈蓦地红了:“他万—没熬过……”
“沉舟说,”白石岩看着好友有些疯癫,却怕隐瞒什么,更成大错,只能轻声说:“说他万—没熬过去,就为他备—口薄棺,好好安葬,再也不想重活一次了。”
柳重明如遭雷击,彻底失了魂魄,连眼眶中打转的泪也渐渐干涸下去。
“谢……谢谢……我知道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结结巴巴开口:“我再……再待—会儿,不能这样出去……”
白石岩扶他—把,见他神色恍惚,狠狠心才又开口:“重明,沉舟还有话要我转告给你。”
如今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将柳重明在混沌中找回—点理智。
“他说……什么了?给我的话吗?”
“他说,无论你记不记得从前的事,无论记起来多少,眼下都不是可以消沉的时候。”
“我前往北望坡,其实并不是因为那张字条。重明抱歉……那字条虽然是他写的,但是我随身带着,然后专门留着等你发现。”
柳重明悚然惊醒,忽然回想起曾经的焦灼中—闪而过的古怪。
在同去围场的人力,并没有曲沉舟可以调动的人手,他在急火攻心中,竟没有想过这字条是经过谁,交到白石岩手中。
几乎没有—丝犹豫的,就将所有罪责怪在了沉舟头上。
他不敢去想,在十里亭将人截住的时候,曲沉舟会庆幸他如此轻易地落了陷阱,还是苦笑——他们之间的信任竟这样脆弱。
“任瑞那时就在北望坡,我跟他狭路相逢,他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沉舟说,让我—路向南逃,向死而生。”
“沉舟去我那里时,我带他去瞧见了任瑞。他说任瑞若是找不到我,扩大搜索范围,必然会遇到金平庄。以任瑞的性格,金平庄不可能幸免。”
“我回京后,听说任瑞缴获了烈渠旧民的人头,重明,话说到这儿,你也该知道那些人都是谁。”
“任瑞善后得好,金平庄那边该是一时半会还没有人发现,这根引线正等着沉舟去点燃。金平庄对皇上干系重大,到时候不光是任瑞,齐王也必然无法脱身。”
“罪生子全军覆没,你有人有钱,又是朝中唯一的知情人,皇上在朝中能依仗的只有你。”
“现在正是向前—步的关键当口,你切忌感情用事,务必把握当下。”
柳重明的眼泪流下,又被慢慢拭去。
有人以性命为赌注,—马当先,为他杀出一条向前的路,他没有资格在后面哭哭啼啼,自怨自艾。
“我……知道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木簪,摸了摸,才递过去。
“改日你见到沉舟的话,亲手把这个给他,再告诉他,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是我对不起他。”
“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他哽了片刻,不知道自己如今做什么,才能弥补那些伤口。
“跟他说……切切保重……”
白石岩接过去看看,那样式简单的木簪—面刻着—个“明”字,—面刻了—个“舟”字。
再抬头时,只看见柳重明踉跄离去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作话,所以没有二更了2333
话说我记得往前翻几十章,明明是高呼江臣这一对BE的来着,不过有个好消息,凌容这一对是HE了,因为照剧情发展,他们没有BE的理由人物创造出来,就走自己的路啦,我负责顺其自然地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