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岩表示自己很冤。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就问过他了,他好像傻了,我说一句话,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盯着我,一会儿没把话茬接上,他的魂儿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柳重明揉着眉心,虽烦恼着,也是烦恼得忍不下嘴角的笑。
自从逼着小狐狸点头之后,曲沉舟就一直是这样魂游九天的状况。
昨晚他没舍得让人离开里间,也保证了绝不会乱碰,曲沉舟就乖乖躺着没动,蜷缩在他怀里微微打颤,倒真的像刚被人捕捉回来的小狐狸。
只是他半夜里不知怎的醒来时,鼻尖下是好闻的发香,曲沉舟背对着他,身上的被褥随着极轻的呜咽在抖动。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他甚至想放过他们两人,对曲沉舟说——如果真的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可最终还是躺着没动,连手臂也不敢收紧,只在漆黑里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做诡异的梦了。
他一直睁着眼睛,眼看着天色亮起来,正想着下床去,熟睡的人察觉到身边的暖和气离开,当即翻身过来,不老实地又把他紧紧抱着。
柳重明的手指在小狐狸软软的下巴上搔了片刻,这次偏不想让人不明不白地占了便宜,便顺手拈起曲沉舟的一缕头发,打着转地戳在耳朵眼里。
曲沉舟陡然惊醒,一睁眼便看到自己抱着柳重明不放,一只手圈在腿根,挨着热乎乎的小柳。
小狐狸瞬间石化成呆呆的泥像,一直到柳重明把人抱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仍然没回过神来。
“你对他做什么了?”白石岩的声音让他回魂过来:“看你们俩这个魂不守舍的德行,这次也是误会?”
“我……”柳重明想要解释,又不想承认是自己逼迫的,斥责里带着止不住的快乐:“不是误会。”
“把人办了?”白石岩问。
柳重明言简意赅地答:“滚!”
白石岩看着他,欲言又止:“重明,其实我以前就想问你,你……是不是那个不行?”
“白石岩!”柳重明怒不可遏:“给我滚!”
白石岩大笑起来,从善如流地滚了,在门口又折返回来。
“我娘让我告诉你,过段日子的春日宴上,舅母要带你相看些世家小姐,皇上和娘娘们都会去。不管你乐不乐意,压着点脾气,别闹得不好看。”
柳重明的目光忍不住往窗外一瞥:“行,我知道了,你别跟沉舟说。”
白石岩啧了一声,也不再多问这两人中间扯不清的关系,随口问道:“任瑞出来了,你知道吧?”
“知道,”柳重明收拾着书案上的东西:“听说刚开始打算塞在北衙的右神武军里,被你拒绝了?”
“当然拒绝,沉舟说了,那是条疯狗,”白石岩承认:“不是说管不住他,是犯不着引狼入室,多费心思去管,没必要。他还说让我们提防点。”
“提防是应该的,去年是石磊和冯郁一起押送他回来,如今你又把他拒之门外,他一定心生不满。”
“别担心,我注意着呢,而且他不是去齐王那儿了么,他敢乱动,齐王还能忍?”说到这儿,他又想起来:“冯郁也被齐王保下来,如今又添了任瑞,这俩死对头暗地里还不知道掐成什么样,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柳重明不抢功劳,对白石岩也没什么可瞒的:“是江行之。”
“怎么是他?江行之又搭上齐王了?为什么?”
“不清楚。景臣说原本打算劝江行之离开京城,不要搅在浑水里,江行之执意不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回齐王那里,说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景臣也拗不过,只能任他回去。”
白石岩奇道:“没有啊,他不是去太史局了吗?”
“太史局的人,就不能归顺齐王吗?”柳重明反问。
不管是用了什么法子,在外人看来,都惶惶如丧家野犬,对江行之而言,是要将尊严彻底抛开,才能重新跪伏在抛弃自己的旧主脚下。
齐王这段时间也该反应过来,自己缺了江行之的辅佐,许多事做来心里没底,身边的谁都像是要算计他的聪明人。
可如今是江行之折回来低头俯首,便只能是一个藏在影子里的谋士,再做不回那个谈笑自若的江长史了。
“这……”白石岩在这提示下,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忍不住问:“江行之还是对景臣封王不死心?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你呢?就这么轻轻放过江行之了?”
“什么关系,不知道,你去问景臣。景臣在两个老头子面前与我结盟,江行之也该知难而退,”柳重明收拾好文书,示意他一起出门:“我不是想轻轻放过,只是……只是有些敬佩江行之,能为了一个人,抛弃所有。”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梧桐树下的人。
“其实,也有些羡慕景臣。”
送走了白石岩,柳重明才折返回来,过来靠着树根坐下。
“在看什么?”他顺着曲沉舟的目光向上看,梧桐树上的叶子已经从骨朵里挤出来,小小的,泛着新绿。
“再过一个月,就要开花了。”
柳重明记得梧桐的花期,两年前差不多的时候,曲沉舟被送到别院,曾拢着一朵梧桐,在他的书房门口安然睡着。
就是从那个时候,他着了魔。
“我让绣房做些好的香囊,等花开了,趁着新鲜摘下来晒干,”他来了些兴致:“给姑姑他们也送几个。”
曲沉舟将下巴垫在手背上,默默听他说完,忽然问道:“我的八宝玲珑盒呢?”
柳重明又气又笑。
当初知道曲沉舟主动去会江方二人时,他就算再暴怒,也能想到必然会有什么线索留给自己。
而那个被曲沉舟视若珍宝、东藏西藏的八宝玲珑盒,就那么明晃晃地放在枕头边。
盒子里躺着几张纸,条理清晰列着的,都是为他精心布设的一步一步。
让他气不起来,恨不起来,满心只有担忧和想念。
“给你放在柜子里了,还没来得及去找么?”他好笑地问:“怎么?生怕我不还你?因为那个看着很贵?”
“对啊。”
“这么贪财,那等以后我娶了你,府里的钱都归你管。”
曲沉舟怔怔地注视过来,在日光斑驳中眨着眼睛,侧脸对他笑起来,全然没了平日的聪明劲。
“傻乎乎的。”柳重明的手指贴着他的脸摸了摸:“在笑什么,脸都笑热了。”
小狐狸只是笑。
“你在家里好好待着,这两天别出门,帮我琢磨一下姑姑那边的事。我先回趟衙门,晚上去找我爹,不用等我吃饭了。”
走了几步,才听到身后的声音:“重明,早点回来。”
他呼地转身,又回到曲沉舟面前。
曲沉舟被罩在他的影子里,抬头望他:“世子?”
“叫我什么?”他问。
“重明……”
“亲一下。”他索要。
曲沉舟被他扯着双手拉起来。
两年过去,他们都长高了,曲沉舟的头顶还只到他嘴唇的高度。
柳重明矮矮身,又把人拦腰抱得双脚离地,小狐狸便比他还高了。
“亲一下再走。”
曲沉舟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敢碰他背后的伤口,抿着嘴,笑得眉眼弯弯,目光与穿过树梢的日光一同照耀过来。
“就一下。”
小狐狸趴过来,歪歪头,鼻梁交错,蜻蜓点水地沾了一下。
“晚上早点回来。”
有人说话不算数,又亲一下,这次用了些力气。
柳重明快走几步,让人靠在树干上,一手掌住曲沉舟脑后,压下来。
他的世界里,自此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强取豪夺的滋味……其实真不错。
第112章 纠缠
估算着马车离开的时间,曲沉舟踮着脚尖,一溜小跑穿过月洞门。
柳重明不允许他外出,他也明白是为他好。
别人不说,光宁王那个死缠烂打的讨厌劲,就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可他总不能真的就因为这点小麻烦,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壳里。
在外面他都能甩开暗卫,在熟门熟路的院子里,对他来说就更简单了,上次是去溷藩,这次便从浴室的窗户里跳出来。
前面就是尽头,他轻手轻脚纵身跳起,扒在院墙上,双臂用力,便从上面探出半身,而后僵在墙头上。
柳重明神情温和地站在下面,伸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等他往下跳的架势。
“世子……”曲沉舟僵硬地抽动嘴角,挤出笑意:“好巧,在这儿碰到。”
柳重明也跟他一样,打着太极,眉眼带笑:“是啊,我也觉得好巧。”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去大理寺了么……”
“本来已经走了,只是我刚刚福至心灵,觉得有人会不听话,掐指一算,料到这人必然借道浴室,从而扒墙出门,就过来看一眼。你说是不是很巧?”
曲沉舟无话可说,刚萌生退意,就听下面的人问:“还想退回去?”
这笑里带着咬牙切齿,他深信,只要他敢松手掉下去,柳重明就能马上跳过来,跟他没完没了,便只能硬着头皮攀上墙头,一闭眼,对着下面的怀抱跳下去。
柳重明张开手,被撞得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几步,还不等他来得及收紧手臂,便觉得怀里的人要往下缩。
往日过招的时候,他的确教过,若是敌人要当胸来抱,该如何脱身。
小狐狸痴呆了几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居然又故态萌生,跟他耍起了把戏。
柳重明收回手,飞快提膝侧撞,脚下一扫,向一侧闪身躲了几步,没让跌下去的人及时攥住他的衣角。
“我刚刚才想起来,”他抱着手臂低头看:“我现在身上有伤,不方便接你。”
曲沉舟五体投地,灰头土脸地趴在他腿边,无语凝噎,琢磨着重明以前好像没这么粗鲁,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去哪儿?”柳重明蹲下来问:“想去招惹谁?”
曲沉舟盯着他的衣摆,没立刻回答,只不解地问:“世子将来就打算这么对世子妃?”
“世子妃爬墙出门,我担心他去会哪个野男人,一时情急,”柳重明认真回答:“再一再二不再三,我得想想,怎么才能不让人整天想着往外跑。”
“愿闻其详。”
“你可以再跑一次试试,”柳重明笑答:“试试不就知道了?”
“难怪世子非要逼我答应,”曲沉舟叹了口气:“是不是怕独身一辈子?非要捞个人垫背?”
“过奖过奖,本世子主要是怕你去祸害别人,不如我一人担下。”
“祸害哪谈得上?世子也许不知,从前为我取名的人说过,我是天上星辰坠落人间……”
“果然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老天爷看我们过得太舒坦,就把你派下来了,对不对?”
“世子爷……”曲沉舟咬着牙,诚恳问:“有没有人说过,你也很讨人厌?”
“这个‘也’字用得很好,可惜没有人敢这么说,”柳重明搀他起来,又问:“想去找谁?宁王?江行之?廖广明?还是谁?”
“廖广明。白将军说,前几天锦绣营和南衙的人在街上碰到,起了口角,伤了几个人,”他如实以告:“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柳重明思酌片刻:“你是想把廖广明那边按下,先考虑齐王?”
“不是。我是觉得,他们这么小打小闹,死不了人。”
柳重明一时语塞,难怪曲沉舟说自己只管点火不管熄火,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他喜欢。
“去吧。让人跟着你,别让自己吃亏,有什么事,我帮你兜着底。”
他帮人捋捋发间垂下的相思子,托在掌心看看,红绳戴久了,有些褪色。
“当真?”曲沉舟侧目看他把玩,问道:“捅什么娄子都能兜着?”
“我也想啊,可惜现在还不能。”柳重明将一缕鬓发缠在指间打着转:“那就一直陪着我走,看着我,沉舟……”
他俯身过来,在温软的耳垂上留下一排牙印:“我会让你见到那样一天。”
直到软轿已经摇晃出好远,曲沉舟仍捏着自己的耳垂,脖颈上的红潮退了又起,好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自然的亲热姿态,他们从前只敢在角落里偷偷摸摸,他从不敢想象,能在光天白日下,耳鬓厮磨。
重生回来后,更是不敢奢求,却没料到会无心插柳。
那亲吻柔软细腻,气息香甜得令人沉沦,他却始终将心提在嗓子眼里,生怕再听到一声——沉舟儿。
曲沉舟轻叹一口气,向后靠着。
在那样的一天到来之前,且容许他任性地放纵自己一回,且做一次无名无分的“世子妃”罢。
软轿忽然停住。
他向前晃了一下,伏在窗边,没来得及向外问,纱帘便被一把泥金扇挑开。
“小沉舟。”
曲沉舟在心中骂了声晦气,真是阴魂不散,讨厌什么来什么。难不成宁王真是一天天没正经事干,专盯着他?
骂归骂,他还是立即下了轿:“王爷。”
慕景昭拉住他,没让他当街跪下去,关切问:“你回去之后,重明没为难你吧。”
他抿着嘴没说话,眉间微蹙,看得宁王心尖上好一阵怜惜。
“这个重明,也真是……”宁王恼恨地说了一嘴,就要拉着人一起上轿:“小沉舟,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