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用具摆设虽然并不奢华,却也精简实用。每天下午所有人都要聚在底楼偏堂里上课,有时是琴棋书画,更多的却是
怎么样应付各种客人和性技的授课。
陈九见北苑里同住的其他十来个人,果然个个姿容出众,或清丽如水、或淡雅如兰、抑或艳若牡丹。相较之下,自己
就跟乡间田埂上的一根狗尾巴草没什么区别,全仗着蔡哥才能进驻此地,不由得郁悴难当,也不怎么多和他人交往,
经常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发愣。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五天后,范家的老仆福伯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筋骨,要回乡下老
家养病,临走前向东家推荐一远房侄孙。那房侄子不争气,早早死了老婆,整日喝酒闹事,最近还迷上了赌钱,欠了
一屁股债,害得自家的独子小小年纪,非出来做工还债不可。
“福伯,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孩子还那么小,做的了那么多活吗?可别做了没多久就走了。”
陈九站在福伯病榻前乖顺的低着脑袋,从东家进屋到现在,还没敢看上一眼。只听得那人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对任何
事物都缺乏了应有的热情,这个人就是范望……他见福伯好不容易向东家提到了自己,陈九立刻接上话说道:“我已
经十三岁,不小了!劈柴生火、洗衣煮饭我都会!”
他一抬头,正对上那人犹如琉璃珠般的眼眸,乌黑一片不带一点杂质、却又深不见底。远山黛眉、面若刀削,年岁并
不大,至多二十五、六的样子。原本当是一位英气逼人的俊朗男子,可现在委实缺了几分生人的活气,看着徒然只是
一具面貌精致的人偶。陈九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关于范望的传言他也听说过一些,没想到这人竟已然变得如此,和
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又赶紧低下头去。
“你,抬起头来。”范望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个喜怒哀乐来,问了他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蔡恒帮他安排的新身份背
景变化不大,陈九也没花多少气力去记背,自然而然又不乏恭敬地答了。范望听了也不言语,只是上下打量着他,陈
九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好吧,好在这家人也不多,你就留下先干一个月吧。”他站起身翩然离去,临走扔给候在门外的福伯儿子媳妇一锭
银子,说:“福伯辛苦了一辈子,好好照顾他。”那些人自是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等人远去后,门外两人立刻冲进屋子,那女的抓住陈九的衣领子就哭喊起来:“我的儿啊~把我的儿子还给我……”陈
九无措地安慰道:“别……别,大婶,您小声点,被听见就惨了……蔡哥说过,我进了范家就会放人的,您就先回去
等吧……”
那男的叹了口气,双眼瞪地血红,伸手搂住那女的低吼道:“别哭了!哭什么哭,把东家哭回来要你儿子死啊?!”
哭声立刻轻了下来,变成间歇的抽泣。那男的伸手去扶福伯下榻,说:“爹,您跟我们回去吧……”福伯理也不理他
,自己拄着拐杖下榻向外走去。经过陈九身边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嘴唇抽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走
了。
陈九进了范家,小小姐有奶娘照顾,每日活计也不多,过得比在自家还清闲几分。范望有时出去办事,会连着好几天
不回来;在家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就在佛堂里面念诵佛经。他不是一个特别会使唤人的主子,陈九几乎没有什么机会
可以接近他,多出来的大把时间倒是可以用来陪小小姐玩耍。
还只有三岁的小小姐小名玉儿,长得人如其名,真是珠圆玉润、煞是可爱,但并不怎么爱笑。只有看到范望的时候,
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才会泛出一些光彩来。可陈九却从没见到范望好好看她一眼,也没见过他抱过女儿一次,任凭那些
细小的光华支离破碎、渐渐消散。
玉儿的妈妈,一定是个美人!陈九心里默念,失去了母亲、又得不到父爱,相同的经历让他对玉儿产生了同病相怜之
感,渐渐把心思放在了玉儿身上,每天想着法子地逗她开心。奶娘也心疼小小姐,见陈九确属好意,也由着他去,时
常也就在一边喊上两句“小心”。一次陈九驮着玉儿在院子里乱爬,两人笑着正畅快的时候,被出门在外突然归家的
范望撞了个正着,吓得他胆战心惊,也不知会有什么处罚,恍恍惚惚地过了一个下午。
这天晚上,他照旧做了四个小菜和一碗火腿冬瓜汤(瓜,本来那段我删了,但是说好今天让乃上场,就一定会上的!
),全都端上桌后准备回灶头吃饭,却听见那个淡淡的声音说道:“再拿副碗筷,上桌一起吃吧。”他疑惑地回头看
了范望一眼,忽然觉得他好像多了一份人气,尽管那份气息里充满了哀伤。
范望冲他点了点头,说:“家里一共才没几个人,一起吃饭热闹些,就别讲究主仆之分了。”陈九这才去灶头将自己
的碗筷取来,再次回到饭厅的时候,差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范望亲自抱着玉儿在给她喂饭,脸上两道泪痕在火光
的映照下闪烁着。玉儿别过头用小手抚上范望的脸,奶声奶气地说:“爹爹为什么哭啊?是不是生玉儿的气啦?玉儿
再也不贪玩啦,爹爹别哭啦……”
“爹爹没有生玉儿的气,爹爹在生自己的气!”范望伸手拭去泪水,又对陈九说,“还愣着干吗?快来吃吧,菜都要
凉了~”陈九赶紧在尾座坐下,一边的奶娘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玉儿可是高兴坏了,吃得满头满脸的饭粒,还不时地
和范望嬉闹,惹得众人都开怀而笑。
散席时,奶娘带着玉儿先退下了,陈九留下收拾碗筷。范望站起身,对他说:“陈九,这些天,真的谢谢你,谢谢你
陪着玉儿……”他低了低头,说:“老爷说的什么话,您没怪罪小的,小的真是感激不尽了……”范望摆了摆手,又
说:“实不相瞒,我一直怀疑你,总觉得不对劲……看来,可能真是我多心了。你识字么?”
“回老爷的话,识得一些,但不多。”陈九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些,蔡哥也没嘱咐过这方面的话,就照实答了。“嗯,
好。明天起,我来教你,有些事情,也要你帮忙来做。”说完,范望也回自己卧房去了。明天……明天正是他进范家
整整一个月日子,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合格了?!陈九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面的滋味儿不知是喜是忧。
村夫 28
“张妈,我先去菜市了。”一大早,陈九挎着个菜篮准备出门。“哎,好。老爷起来我会伺候的。”奶娘爽快地应承
到,她对这个来接替福伯的孩子也甚有好感。他走出没多远,前后探望一番,见四下无人立刻侧身转进一条小巷,来
到一个小院门口,用手拍了三下门板,再用门环叩击了两下。好一会儿都无人来应,他也就站着等,并不出声呼喊,
也没再敲门。
也没再过多久,门开启了一道缝,陈九上前悄声道:“蔡哥,是我。”门这才开了半扇,他立即窜了进去,来应门的
,正是蔡恒本人,“事情怎么样?”
“他说他怀疑过我,不过,还是留下我了。”
“好!进去再说。”
两人进屋坐下,陈九将这一个月在范家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统统告诉了蔡恒。蔡恒听完沉吟半晌,良久才开口道
:“我当他是故作姿态,没想到还真是心如死灰了~为了个女人,至于吗?!”言下很是不屑,陈九听了也不接话,默
默地盯着地板出神。
“就这样吧,你回去,先不要轻举妄动,平日多和邻里打打交道,混个脸熟。我回去后,自会去想对策,一个月后,
还是在这里碰头。”说完蔡恒起身便要走,陈九立刻站起身喊住他:“蔡哥!那个……土根哥,还好吗?”
蔡恒回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采石场那里你不也见过?还能怎样?你们应该知足,田爷怕你分心,就罚了
他三个月的苦役。碰上别人敢逃田爷的契,没有不断手卸脚的!不过……这件事如果你办砸了,他就得继续留在采石
场,你也要开始接那种最下等的客人,直到你们两个把那三百两还清了为止,懂吗?”
陈九听了浑身一个寒战,连连点头应道:“懂……懂了。”蔡哥见了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轻叹一口气,又柔声道
:“当然,办成了,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我也会在田爷面前帮你多说话的。你也快去吧,别让范家人生疑。”最
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戴上斗笠出去了。陈九在他走后,也跟着出了小院,胡乱在菜市买了些急急忙忙地赶回范家去了
。
接下去的一个月里,范望闲暇时会教他认字写字,帮忙整理誊抄佛经,有时也会拨出一点时间陪陪玉儿。张妈告诉陈
九,这段日子里老爷陪小小姐的次数,比前几年的总和统统加起来还多。陈九的年纪正好在这对父女之间,感觉就像
是多了两个年龄相差较大的兄妹。日子过得可算是其乐融融,这种温馨的家庭生活,就连土根也未曾带给过他……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的快一些,一眨眼又到了和蔡恒碰头的日子。陈九赶到老地方,蔡恒交给他一个小瓶,让他每天
往饭菜里加上几滴。“蔡哥,这是……”陈九拿着瓶子有些犹豫不决。“放心,这不是毒药,你不也要陪着一起吃么
。范望旁学杂收,为人又小心谨慎,身上功夫也不错,要是能硬做掉,也不用花费我那么多心思了。连续十天,不能
间断,十天后再到这里来。”蔡恒交待完,这次会面就结束了。
人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虽然知道那瓶子里装的应该对身体并无大碍,可每次往锅中倒过后,陈九的心都
会七上八下地忐忑很久,吃饭也吃不太好,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没过几天,就连平时对周围事物最为淡漠的范望也
发现了。
这日在佛堂,陈九将几卷抄完的经书装订好装进书箱,看时辰也不早了,正准备退下生火做饭,范望叫住了他,“陈
九,这几日你好像有点心神不宁的,有什么事吗?”陈九见他神色冷清,但言语中含着不少关心之意,心里不由得一
暖、又是一酸。
这人现在比起初见时,更像是一个真正的活人。虽然对亡妻的思念未见少上一分,但也会对周遭事物用上了几分心力
,就连面容也多一些神采、几分血色。若范望得知他是田爷那边派来的……会变得怎么样?陈九心下一痛,不敢再想
下去,随口瞎编了几句,担心家中父亲的身体糊弄过去。
“你父亲那般待你,你可会恼恨于他?”范望倒还记得他当初的那番说辞,又继续问道。陈九尴尬地挠了挠头,说:
“爹就是爹,恼恨不恼恨的,有什么打紧……”范望看了他一眼,侧身拿过一串檀木串珠来递给他,说:“拿着吧,
宁神静气。过几天我正好也要离家几日,你得空也可以回家去看看,求个放心。”
范望要走?!陈九一急,连忙问了具体日子,正是连续服药的第八天,估摸着要用上四五天才能回来。怎么办?跟着
一起去的话,就赶不回来和蔡哥碰头,而且范望也不一定答应;不去的话,这连续十天服药,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到
了。
陈九暗暗用力握紧了串珠,心道:反正就差两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暗中下药的阴险勾当,他也实在不喜欢。下
定了决心,就顺着话头向范望要了三天假,范望也准了。
到了和蔡恒碰头的日子,陈九一进院门,就被几个帮众捂住了口鼻、架住了双臂扔进了屋子。蔡恒坐在主位上,也不
看地上,悠悠喝了口茶,说:“听说,范里正去华严寺了,你也准备回乡探亲是不是?”
“蔡哥……蔡哥,这几天小的心绪不宁,范老爷起了疑心,小的就说担心阿爹的病情,老爷就给了我三天假……”陈
九听他的话里带刺,急忙避重就轻地解释。
“少废话!最后两天的药,你怎么给他服了?”蔡恒却并不放过他。陈九无言以对,双手撑着地趴跪着,低着头簌簌
发抖。蔡恒冷笑一声,心里却也在打鼓:“蝶恋”来之不易,决没有足够的量重新再来个十天,可万一失败了,怕是
彻底和范望翻了脸,以后再也没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八天,就是八成的药效、八分的把握。听说你在北苑那几天,都没好好听课,难不成你比那些头牌都擅长取悦男人
么?!三天假期,好好回去补补!临阵磨枪总比不磨来得好。”蔡恒心里窝了把火,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被这小子当
众吹了箫,到现在还在被兄弟们笑话。他派了两个手下远远跟着陈九,让他回范家收拾收拾行李,再一起回镇西田帮
去。
村夫 29
陈九回到北苑,蔡恒给他单请了一名教习,竟是怡红院的特聘教习花想容,三日内恶补了好些个女子的日常形容姿态
。最后一日,蔡恒也来探看,陈九此时年方十三,骨架玲珑、肤质细滑,穿上女装倒也不输给那些寻常的豆蔻女子。
只是毕竟训练时日尚浅,举止之间难免生涩,蔡恒皱着眉头问道:“想容,这……能行么?……”
这花想容看上去才三十出头的样子,其实早已四十开外徐娘半老了,然自风韵犹存。她半哀半怨地斜了蔡恒一眼,娇
声道:“蔡兄弟说的什么话?姐姐还能坑了你不成?!这‘蝶恋’是何等来头?皇宫里的贵妃娘娘都用它来拴住皇帝
的心~更何况,范望他心有所系,定是逃脱不了的。”
“好好,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只是这混小子,只给范望那厮服了八天药,我这不是怕出漏子吗……”
“呵呵,那些伺候男人的手艺,我也教了他些,但也不宜过多。范望和他夫人感情深厚,有了‘蝶恋’做引头,之后
道法自然便是了。”
陈九在边上听两人交谈也不敢插话,心里却暗自嘀咕,蔡哥这般费尽心机又是何苦?范老爷对夫人情深刻骨,自己是
最清楚不过了,就算如了他们的愿抱了他一次,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那等事情,不是人人都欢喜的,这蔡哥自己不
是最清楚了吗~老爷看上去也不像是热衷此事的人……
一想到要和范望做那种事,陈九心里说不出的尴尬和别扭。虽然他比土根长得俊美的多,可从一开始的相互戒备,到
后来的同情怜悯,再到现在的相处融洽,彼此成了家人一般的存在。如果做了那等事,以后,该拿怎样的面目来面对
老爷呢?陈九一人胡思乱想着,脸也微微发了烫。
“小九,小九子!”花想容呵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脸是愈发的红了,“呵呵,你这样子倒和怀春少女无异。我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