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玩耍的庭园 第二部——饮鸩止渴

天好像才刚亮不久。
半趴着睡觉的织田伸长了手臂，发出深深的，规律的，健康的鼻息。
杜司伸出手，用指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然后很满足似地往织田的方向靠上去一些，闭上了眼睛。
杜司是在感觉到身边的织田有动静时再度醒来的。
"啊...？
可能是才刚起床的关系，声音听起来比平常低而沙哑。
"怎么了？"
还在半迷糊状态的杜司微微地睁开眼睛，用依然沙哑的声音问道。
"十一点半了......"
织田笑着微微拿起银色的闹钟让杜司看。
"啊！已经这么晚了？"
原只是想再眯一下的，没想到竟然又睡沉了，杜司这次真饿是彻底清醒了。
"恩，太阳已经爬上半天高了......"
织田一边穿上脱在一旁的睡衣，将窗帘拉开一半。
"今天天气跟昨天不一样，好得很。"
织田站在窗边，回头笑着说。
"这叫小阳春天气来着？"
杜司微微歪着头说，这种和煦的冬天太阳该怎么说呢？
"恩......如果是十月左右的话，应该叫和煦冬阳吧？
"和煦冬阳？"
杜司点点头，隔着厚厚的玻璃，歪着头眺望着温暖阳光照射下的中庭。
"这么好的天气应该早点起床的。"
"难得的好天气，我们找个地方约会去吧？"
织田一边穿起牛仔裤，一边问道。
"恩，好啊......"
杜司抱着还留有织田余温的毛毯点点头。
"啊，对了......早安！"
织田因为忘了早上的寒暄，不禁有点羞涩地笑了。
"早......"
杜司也有点害羞似地低声说道。
第五章
"杵柄学长，现在方便吗？"
杜司把头探进可能是为了做年末的清书工作，而在大冷天里依然把门对着走廊大大敞开的杵柄房间。
杵柄那塞满了专业书籍和论文杂志的房间虽然不及杜司以前的房间零乱，但是看起来就像旧书店一样堆满了书。
房间里那个今天早上才从东京回来的男人正站在书堆前，帮那些旁人看来根本不知道他是依什么来区分的杂志分类。
"恩，无所谓......"
身高和织田差不多的男人一边帮手上拿着几本中文杂志拂去尘埃，一边走到门口来。
他比杜司大上六岁，但是对杜司恭敬有礼的态度自从搬进宿舍之后就一直没变过。
其它的住宿生对杜司只是敬而远之，而碰面时至少还不会将这种态度形诸于外，就只有这个和杜司有着远亲关系的男人例外，或许可以说这是他厉害的地方。
"杵柄学长，今年你要回去省亲吗？"
"恩......明年元月五号开始，我还要陪教授到上海去一个星期，老实说，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唉，到了这把年纪，父母也不会再开口要你回去了，再说要我特别去买个车票，回去发红包给侄子和外甥实在......"
靠在门边的杵柄摸着下巴想了一下。
"藤原学长和小周学长有什么打算？"
"藤原那边好像被研究会的教授留下来补课，免得又被留级。而小周也在十二月初回去过一趟，我想他不会在元月份的时候特地再跑回去吧？所以，我想他们两个大概都会在这里过年。怎么了？
杵柄狐疑地俯视着杜司。
不太执着于跟别人交际的杜司刻意跑到他的房里，把他们三个人的行踪问得这么详细，让杵柄觉得颇为奇怪。
"恩......我在想，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元月份要不要到我老家去玩一趟？"
"......这个嘛......"
或许这个邀请来得太突然了吧？杵柄定定地看着杜司的脸好一会儿。
"这个怎么说呢？我可以请问你，为什么刻意来找我们呢？"
杵柄用手指头抠着鼻子上方问道。
"恩......因为织田说今年元旦他要跟我一起回老家......"
"啊......要我们扮演你与令尊，令堂间的缓冲剂吗？
杵柄将眼睛眯得细细的。
他这种说法实在太直接了，可是事实确实如此，杜司点点头。
"这个嘛......怎么说呢......"
是很有趣，不过......杵柄话还没说完，就先把目光从杜司身上移开。
大概是觉得万一不小心说了实话，大家都不好看。
"我们家每年都有老字号料理店送来的高级年菜，很可口的......我们供奉的是巳神，一般成称为酒神，因此家里有滩或伏见的酒库封藏五年之久的秘藏酒，和献纳酒分开另行送过来；而且，伊势的渔业工会的人到了年底都会送来我们吃不完的伊势虾......"
"秘藏酒和伊势虾......"
杵柄在嘴里嘟哝着。
他突然捂住嘴巴，好像企图忍住笑，可是杜司却看到他手底下的嘴角笑了开来。
他的脸也不像狐狸，就算说给织田听，他大概也不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杜司看到杵柄这个样子，竟让他想起狐仙来了。
织田老是说他不知道杵柄那几个人到底有什么企图，不过只要想起卖弄小聪明的狐狸，杜司倒觉得自己对杵柄的心思了若指掌。
而这或许正是杵柄不敢在杜司面前造次的原因。
"我预计元旦的时候到织田家一趟，你们只要来个一，两天就可以了......"
"既然是为了杜司和织田，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男人绷起原本就要笑开的嘴角，重新武装自己的表情，正经八百地点点头。
"伊势虾......我已经五，六年没吃过这东西了。就连五年的密藏酒也只听说过，连看都没看过...？
在西晒的中栋的一楼的藤原房间里，藤原一边念叨着，一边将腿伸进暖桌里，用他粗壮的手指头抚摸着长满胡须的下巴。
夏天在游泳池畔因为一个超越性别美女而失恋后，他确实乖了一阵子，但是很快就旧态复萌了，仍然在宿舍里横行无阻。
在宿舍里，就体格，音量和脸皮的厚度来说，实在无人能出其右。
"我也只有在决定公费留学时，在国宴上吃过伊势虾。至于密藏酒，则是第一次听说。"
小周也一边剥着堆积如山的橘子皮，一边想起当时的美食似地，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眯得更细了。
"自从朋友举行喜宴之后，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伊势虾了。至于密藏酒，以前到教授家去时，教授曾瞒着师娘给我尝了一些......实在是人间极品？
杵柄从明天开始休市的杂货店买来了一整箱橘子，一边将橘子堆到暖桌上，一边压低了声音说：
"可是，不妙耶！杜司的性格那么难以捉摸，他好象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他说话时特殊的停顿方式，还有独特的视线游移，再加上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样子，就好像蛇一样定定地看着我们，专找人弱点下手的样子，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如果到了杜司家，对我们来说简直就像进了鬼门中的鬼门，置身于白蛇洞中一样，不过，既然有豪华的料理和美酒，再加上一向被我们当成玩具耍的织田在场，如果不冒点险的话...？虽然抱怨杜司的心思难以捉摸，但是杵柄仍然对留在宿舍就一定吃不到的美食心存幻想。
"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也对全国有名的神社继承风波产生兴趣了......"
小周引用《后汉书班超传》中的一小节内文来为自己解套，藤原也有同感。
"毕竟我最想的是能够尽情大啖伊势虾，畅饮密藏酒。"
杵柄把身体往前探，征求同伴的意见，小周和藤原也点点头。
"不管是生鱼片也好，中式炒菜也罢，还是炖菜，元月份的美味之王还是以伊势虾为最。"
杵柄说道，小周和藤原点头如捣蒜。
第六章
"织田很会做料理，可是妈妈更胜一筹。"
过年的料理虽然都是自己做的，但是一听到儿子的朋友来访，织田的母亲从元旦晚上就精神百倍地忙着烧烤鸡。杜司想起她的盛情款待，不由得若有所感地喃喃说道。
杜司是在家里最忙的除夕夜来的，大家都为过年忙得昏头转向，可是织田的父母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不耐的样子，热情地款待杜司。
织田的姐姐已经结婚，元旦时回夫家去了，家里只剩下两老，因此他们极力挽留杜司，说元旦时家里多个人热闹。
"啊，也没那么好啦！我老妈只不过因为有年轻又漂亮的男孩子到家里来，所以精神百倍，找机会展现她的料理长才罢了...？
织田苦笑着说。
一月二日中午，在神户的织田家过除夕夜和元旦夜的织田和杜司两人搭上JR，在奈良车站换了月台，改搭机井线。
除了杜司的老家之外，奈良以南还有僵原神宫等适合在一年的开头去祭拜的神社，因此车站里显得比平常拥挤。
杜司告诉织田他过完元旦后要回老家，织田明知道去杜司家不会看到什么好脸色，可是又不能表示反对。
杜司心想，一直不想回家的自己还是敌不过织田的游说。
"以前曾经搭过远足巴士或者开车兜风到奈良，这倒是第一次搭电车到奈良。搭长途电车一路慢慢晃回去的感觉也不错......"
下电车时，织田仍然像往常一样理所当然地帮杜司拿行李，这时一个即使在混杂的人群中听起来依然震儿欲聋的超大音量，盖过了织田的声音。
"织田！织田！"
一个有着小山般体格的男子踮起脚尖，朝着他们两人用力地挥着手。
"耶！？藤原......怎么会在这里？"
织田乏力地呻吟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藤原旁边还站着莫名其妙地笑着的杵柄和小周。
"是我叫他们来的......。我想，如果有他们在场，我父母的矛头就不会针对你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些麻烦制造者......有他们在场不知道是吉是凶......"
织田顶着一张已经显得无精打采的脸对藤原等人轻轻点了点头。
"呦，织田，新年快乐啊！今年也请跟往年一样，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也恭喜杜司......杵柄一边寒暄一边走上来，织田很露骨地把头转开。
"正月一大早就跟你们混在一起，我想今后一年会有什么样的日子大概已经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要这么说嘛！有道是'月中有云，花里有风‘啊！"
"是这样吗？"
织田不悦地顶了耸着肩的小周一句。
"也可以说好事多磨......"
杵柄在一旁凑热闹。
他们似乎知道，对织田而言，他们形同天敌。
"我们是打心底喜欢织田的，可是，织田好像没有体会出我们这番心意。"
为什么会这样呢？藤原狐疑地歪着头，织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对于你们的喜欢我敬谢不敏，你们只会给我找麻烦？
"各位，我们还要换电车，该走了吧？"
一伙人在一年的开头就展开这种不会有结果的争论杜司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催促四个高大的男人。
从机井车站到大神社，从大神社到前殿间这一段原本只有参天古木的寂静区域，因为涌入大量开春就来参拜的香客，和以这些香客为对象的摊贩，而显得热闹不已。
最热闹的是元旦凌晨一点开始的运送神火的绕道祭，但是第一天还是有很多香客来参拜。
一行人避开拥挤的人潮，经过参道旁的小路来到位于神社办公室后面的杜司老家，房子非常古香古色朝两边洞开的门旁有一道长长的白墙。
那个脾气火爆的父亲大概一直在办公室里忙着，杜司便带着四个客人穿过大门，拉开玄关的拉门。
"啊......哥哥！"
穿过玄关之后便是一块宽广的土地，小杜司五岁的妹妹瑞树正要穿上短靴，闻声抬起头来。
身上穿着灰白色的短外套脸上化着妆的妹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上次见面时她还穿着高中制服，现在却一副女大学生的打扮。
"咦？令妹？"
织田和跟在他后面的杵柄等人都惊讶地从拉门探头进来看。
"啊，新年恭喜！对不起来打扰了。"
和妹妹四目相对，织田赶紧低头行礼致意，杵柄和小周也依样画葫芦。
"啊，你们好......恭喜。请进......"
瑞树才答完话，身旁的包包里就响起行动电话的铃声，妹妹用熟练的动作拿出对折的行动电话。
"喂......啊，对不起，我现在要出门了......"
可能是同伴打来的吧？妹妹一边接电话一边穿好短靴，将染成茶色的及肩长发撩起来，对着四个客人点点头，立刻就跑了出去。
"那是你妹妹啊？"
小周目送着瑞树离去，感到不可思议似地喃喃问道。
"恩......"
请进......杜司点点头，催促大家进屋里去。
四个人当中尤以织田最感惊讶。
"看起来就是非常现代化的女孩子。"
哼......藤原一边脱下巨大的运动鞋一边说。
杜司大概知道他们有什么想法了。
杜司和妹妹几乎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们有任何相似之处。
可能是因为杜司长得像有古典美的母亲，而妹妹的五官则像极轮廓了分明的父亲，不过，也有可能是和对周遭事物一概不在乎的杜司相较之下，瑞树的服装，发型和化妆都非常有现今女大学生味道的关系。
一直以来，瑞树就不像做事沉稳的杜司，她常常四处活动，话很多，非常具社交性，很多事情都要搞清楚才肯罢休。就性格而言，他们兄妹也完全不同。
或许因为性格不同，再加上年纪也差了一些，所以杜司本身也没有多少和妹妹谈话或玩在一起的记忆。
不过，从瑞树即使生长在这个凡事要求严格的家里，依然能适度地成长的飞翔的样子来看，她应该也是个相当聪明的女孩子。
"啊，篁嗣。啊......"
大概是有事要找已经出门的妹妹吧？杜司的母亲一边叫着瑞树一边从后面走出来，一看到杜司，再看到站在他旁边的织田和杵柄等人，有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上次杜司已经宣称织田是自己的爱人，因此母亲似乎不知道改对织田说什么。
"祝您新年快乐。新年期间来打扰，真是对不起。"
织田又低下头，必恭必敬地问好。
"啊，新年快乐。今年还请多关照。"
或许是过年期间来访的客人很多吧？母亲今天穿着正月专用的华服，毕竟是女人，心情转换得比父亲快，她先不失礼数地回了礼。
"这是夏天时送我到医院去的织田，那位是八木那边的杵柄，这边是藤原还有小周......。他们都是我宿舍的朋友？
"啊，是吉祥寺杵柄先生的......。啊，我记得是叫一郎吧？你长好大了！......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在念幼稚园呢......"
提起母亲娘家那边的姓，就等于是暗喻有血缘关系，母亲立刻就想到在东京的杵柄老家，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杜司以前是没见过杵柄，不过两人的母亲可能有姊妹关系，所以母亲看过小时候的杵柄。
"还有这几位朋友，请一起上来。"
母亲笑着对杵柄等人点点头，敦促他们上玄关。
"您好，我是杵柄，在宿舍里常受杜司关照。"
不好意思，过年期间就上门叨扰......几个男人纷纷表达歉意。
"我姓周，请多指教。"
"我姓藤原，有劳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