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玩耍的庭园 第二部——饮鸩止渴

他那响亮的声音比他外表给人的印象还要低沉一些，因为措辞和缓，所以听起来非常清晰。
去年织田帮杜司打扫房间时，找出了好几本过期的借书，因此杜司现在是学校综合图书馆里被列为特别注意的对象。
听说学校还规定，以后要特别注意杜司的表现，甚至还禁止他借书出去。
"我拿去还吧？反正我本来就要去研究所，我会向管理员道个歉。"
织田非常清楚自己不讨人厌的特质。
他有着高大而匀称的身材和端整的容貌，不知道是有幸生就一张不讨人厌的面孔，还是圆融的言谈举止博得别人的好感？到目前为止，连同性都没有对他有任何不良的印象。
织田的自我分析是，就因为他没有强烈到让人留下记忆的个性，因此才能获得大家的认同。
只不过延迟了一天还书，与其让那个甚至会被误以为故意摆架子，行为举止都很淡然的杜司去还，还不如由织田去行个礼，道个歉，更能获得对方谅解。
"这样好吗？"
杜司一边将房里的常客黑猫抱到他膝盖上，一边露？得救了"的安心表情。
由于他的举止总是如此地沉稳，使得织田在与他交往了将近一年之后，才慢慢地学会去掌握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所显露出来的微妙感情变化。
"没关系，如果你还有其它什么事，我顺便去办就好了。"
"嗯，目前......"
话还没说完，杜司就把沉稳的目光转向窗外。
"啊，牙粉用完了......"
因为抱在他浅色牛仔裤膝上的黑猫的关系，杜司那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突出。
那从浅色牛仔裤底下露出的脚踝白得几乎看得到静脉，织田发现自己差一点又要看呆了，赶紧苦笑着站起来。
原本没有同性恋倾向的织田之所以会开始拼命追求杜司，也是因为对杜司那穿着男用凉鞋的脚踝之白一见钟情之故。
织田平常看女孩子也总是先看对方的脖子和脚踝，所以难怪当时会被杜司的脚踝吸引住。杜司处理事情的态度和表情永远是那么的柔和，安静，根本看不出他竟然会在理学系研究艰深的宇宙物理。
和同年龄的男人相较之下，杜司显得沉稳许多，几乎和一般人鲜活的欲望及生活感完全沾不上边，非常地淡泊。
然而，他又敢违抗命令他回去继承宫司一职的父亲，仍然留下来读博士课程，可见他内心是相当执着的，有时顽固到连织田都要举手投降了。
"杜司学长......"
站起来的织田把手伸向青年，将他那纤细的瓜子脸下巴微微抬起。
他们发生关系之后，已过了半年多。
杜司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关系，微微地垂下眼睛。
当织田看到杜司还略显生涩的样子，微笑着把脸凑到可以感觉杜司鼻息的距离时－－
"哟！一大早就这么热乎乎的啊？"
几乎可以震破一座钟的巨大声音响彻整个宿舍中庭。
"感情好真是一件好事啊！"
"可是既然住在人家隔壁，就希望你们不要做出这些奇怪的举动。"
三个高大的男人从洞开的窗户窥探着里面。
其中一个是嗓门大得可以让整栋宿舍轰然作响的，身体不管是宽度或高度都足以用巨大来形容的藤原丰。
另一个则是三人组当中最显眼，戴着眼睛，来自中国上海的留学生周瑛环。
在他轻佻的言词中隐约可以听出和日本人不一样的音调。
最后一个是三人当中看起来最正经，但是眼底跟其它两个人一样栖着不稳定色彩的杵柄一郎。
他跟杜司母亲那边的亲戚有着血缘关系，这是织田到目前为止仍然拒绝相信的事实。
"你，你们干什么！？"
急忙从杜司面前跳开一大步的织田对着窗口怒吼。
因为受到惊吓，平常那听起来十分悦耳，响亮的男子美声整个都变调了。
"我们只是偶然经过外面罢了。谁晓得会在这种地方看到两个男人做出这种可疑的丑事......"
哎呀呀......同时身为宿舍长的巨汉藤原耸耸肩，仍然没有压低嗓音的意思。
他今年就读四年级，就学级来讲应该比念研究所的织田低，但是他在K大已经第八年了，所以就年龄来说是比织田大，他还是柔道社的王牌选手。
"请你不要这样！干嘛扯大嗓门说什么丑事，可疑的！？"
"这么说来你自己也自觉到这事有点可疑吧？"
嘘......，织田急得竖起中指要他噤声，说的一口比一些日本人还要流畅日语的小周，将镜片后面那双原本就很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他那细细尖尖的下巴还留有些许胡渣。
这个从开春以来就一直穿着运动服的奇怪男子，在他的祖国就读于数一数二的上海复旦大学，当校方有意进行交换留学生的活动时，他就率先被提名，是一个相当优秀的研究者。
他明明说得一口好日语，却喜欢故意抄着奇怪的口音，把别人搞得莫名其妙。
从他越是涉及错综复杂的事情，就越能说出确切的日文一事就证实了这件事。
"杵柄......"
把腿伸展在榻榻米上坐着的杜司难得地皱起他那美丽的眉毛，带着责难似的眼神看着跟他有血缘关系的杵柄。
"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这个老是毫不客气地对织田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的男人，不知为什么总是对小自己六岁多的杜司有所顾忌，从他虽然带有，着轻松的笑容，却尽速打退堂鼓一事就可以，看出端倪。
对老是被杵柄欺负的织田来说，这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织田，难得的好天气，就请别窝在屋里做那些不检点的事情了。"
或许跟杵柄一样，看到杜司皱起眉头就感到不舒服吧？藤原难得地压低了声音提醒织田。
对藤原和小周来说，杜司或许也像个鬼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杜司独特的节奏和表情总可以削弱这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们的气势。
看到藤原手上拿着洗衣篮，难不成他想在过了下午两点的时候洗衣服？
依然是一群令人讨厌的家伙－－织田半发呆地目送着三人离去。
"织田......"
杜司将猫抱在胸前，呼唤着手肘搁在窗边的织田。
黑猫从他的怀中溜出，倏地穿过织田旁边，越过窗棂，跑到杂草丛生的中庭。
它拜访的地点不只杜司的房间，它总是随心所欲地进出各个房间，是宿舍里一个任性的居民。
织田目送着黑猫离去，然后回过头来，这时杜司掠也似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杜司学长......"
一向羞涩的恋人主动送上来的亲吻让织田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紧抱压在自己身上青年的身体。
两人相对而视，杜司有点为自己大胆的举动感到难为情似地拉开了身体，在榻榻米上爬行了几步，回到笔记本型电脑前面。
"......慢走。"
杜司一边将电脑拉到面前来，那微微低垂的白皙侧脸羞地轻声说道。
"我傍晚会回来。"
织田抱着书站了起来，对着还不习惯做近亲密动作的青年丢下这句话。
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校园内零星可见一些比较性急的学生开始穿短袖的衣服了。
社团的招生活动在上星期也终于告一段落，招牌广告或发送传单的热潮已退得差不多了。
因为建筑基准法的规定，校内一些有着古老风情的建筑物都要相继重建了。但是，织田却很喜欢老校舍原来的风貌，尤其是钟台等有名的建筑物。
这些古建筑确实老旧不堪。但是被统一规格化的瓷砖覆盖后，唯一优点是漂亮的钢筋水泥根本无法凸出有几十年历史校舍的稳重感。
即使在古城京都，拥有这种古迹级校舍的，除了K大之外，也只有同志社大学了。
连三番两次被提及要废弃的吉田宿舍在内，与其因为危险而废弃，不如让大家有机会享受那种古典美......织田一边想着这些没有结论的事情，一边抱着杜司交给他的书，朝着校内规模最大的综合图书馆走去。
贴着茶色系的瓷砖，采用现代化简单设计的图书馆拥有K大传统和规模，在藏书量方面也是关西地区首屈一指的。
织田一边在脑中模拟着如何跟可怕的管理员编派借口，一边将入馆证塞进入口的刷卡机。可是，站在还书柜台里面的不是平常那个很严格，有些年纪的女管理员，而是一个从坐姿看来就知道身材很娇小，看起来像打工的女孩子。
茶色的她有一头茶色而的蓬松的短卷发，配上甜甜而清新的娃娃脸，大眼睛，看起来很可爱。
"对不起，这本书应该昨天要还的，我晚了一天......"
乍见之下感觉不太稳重，不是K大校园里常见类型的女孩子......织田一边想着，一边对着女孩子露出轻松的笑容，将书放在柜台上。
"好的......"
用带点童稚的声音回应的娃娃脸将书本的条码部分拿过去过机器，咦......？她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看电脑屏幕，然后看着织田。
两人视线一对上，她就笑了开来，那是一张孩子般天真，带着尊敬味道的笑脸。
织田也受到她的影响，微微地露出美男子的笑容。
"你是杜司学长的朋友吗？"
"嗯......我是代他来还的......"
织田含糊地说道。
"请问......杜司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娃娃脸把身体探到柜台上，像小孩子讲悄悄话一样，微微压低了嗓音。
果然是个小个子，她探出的身体小得仿佛可以整个被抱进高大的织田怀里。
"什么样的人？"
织田也不由自主地弯下身体，压低了声音。
"你说嘛！像他那种有透明感的人却常借艰涩难懂，理科系的学术书籍，而且总是超过期限两，三天后才还书。"
娃娃脸像推理嫌犯的侦探一样皱起眉头，做出沉思的表情。
她那皱起的可爱脸孔沉思的样子像孩子般惹人怜爱，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女孩子。
"嗯，确实如此......"
晚两，三天才还书这句话让织田想起杜司对图书管理员的戒慎恐惧，不禁点点头。
杜司之所以会那么难得地露出忧郁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他过期还书的毛病已经严重到连这个打工的学生都记得他的名字了。
他绝对没有恶意，说起来，这才像是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的杜司的作风。
"啊，我是国文系二年级的山县。我念一年级时就一直很想见见杜司学长......"
自称山县渚的娃娃脸，说她曾经在学校的餐厅里看到过杜司几次。
在男生占大部分的K大里，杜司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确实相当显眼。
杜司如果人在宿舍里，多半都是在固定的时间到餐厅去，因此只要时间配合得好，想在校内看到他反而比较容易。
就像织田在澡堂见到杜司时一样，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当然会对如仙鹤般飞翔的青年产生兴趣。
"您是......织田学长吗？请问......您跟杜司学长是朋友吗？"
山县看着织田手上握着的入馆证，将大得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睛睁得圆圆地问道。
"嗯，我是杜司学长的学弟，在宿舍里我们常在一起。"
"宿舍？你是说......熊野宿舍吗？"
山县以跟她外表不搭调的灵活手法，一边快速地将剩下的书拿去过机器，一边歪着头问道。
织田不禁苦笑了。
一听到宿舍，女孩子多半都会先提起钢筋水泥造的新宿舍。
而他所住的偏偏是传闻住着一些激进派份子，要不就是有幽灵出没的老旧宿舍。
事实上，每当他提起自己住在那边，还是有不少人以为他在开玩笑。
甚至有些女孩子因此对他敬而远之。
"不......是吉田宿舍。"
织田客气地笑着，山县一听，整张脸都散发出光芒，紧紧地握住织田放在柜台上的手。
"真的吗！？我好喜欢那栋宿舍。它用古木建造，有以前小学的气氛，一定是很好的地方吧？"
兴奋得站起来的山县满脸绯红，小小的手握着男人粗糙的大手，不停地上下挥动着。
"......谢谢。对不起......有人在看，能不能请你放手？"
织田俯视着那个站起来的高度也只到他胸口的女孩子，压低了声音要求着。
山县高亢而清晰的声音使得四周的人都一起回头看向他们。
"啊，对不起！我一兴奋就忘了自己在哪里了。"
山县赶忙松开手，对着织田行礼致歉。
她对自己的音调突然提高似乎感到很难为情，然而对握住男人的手一事好像不怎么在意。
织田一边想着这个女孩子的个性给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啊！一边客套地对女孩子说：哪里！哪里！
虽然如此，但对方却是个充满活力，不讨人厌的女孩子。
真的很抱歉！山县再度道歉，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笑着。
"请转告杜司学长，下次一定要记得如期还书。"
织田原以为她做事一定不牢靠，没想到最后还记得说她该说的话。
看来果然不是为了好玩才到K大读书的女孩子。
"嗯，我会转告他的，对不起。"
织田一只手举到眼前，轻轻地对着这个给人不可思议印象的女孩子行礼。
第八章
代替杜司到图书馆还书的第二天傍晚，白天的阳光还停留在屋檐底下。
"织田和佑同学！织田和佑同学！请立刻到柜台来！"
突然，装置在走廊的扩音器传来巨大的沙哑声音呼叫织田，破坏了周遭的宁静。
"织田学长，是藤原学长在叫你。"
织田正待在中栋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同寝室的三年级生田代和二年级生日向井都一脸同情地看着织田。
三人共享两间六叠大的寝室，因为不合情理的房间分配而住在一起的田代和日向井，都是站在年长的织田这边的好室友。
因为杜司的关系，而一直被那三个恐怖分子纠缠的织田，让他们由衷地感到同情。
"我不在。"
既然没有用诺大的宿舍仅有的两部电话叫人，就表示根本没有什么事，谁会自投罗网送上门啊？织田拿过田代的漫画杂志，尝试做无谓的抵抗。
只要看过玄关上的名牌，就知道织田住在这里，可是他不喜欢人家一叫就傻傻地跑出去。
"织田！反正我负责留守，我马上去找你！"
沙哑的声音仿佛识破织田的心思似地，在扩音器另一头大叫。
别开玩笑了，让他跑到房里还了得？织田只好默默地站起来，走向门口。这时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呦！织田还在做临死前的挣扎呀？"
"都已经在叫你了，就乖乖出去嘛！"
比织田高瘦的小周，和一如往常般带着让人摸不清底细笑容的杵柄，挡在织田面前。
"......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能不能别再找我麻烦？既然你们么都要过来了，何必再大费周章呼叫呢？"
"这样才好玩啊！"
织田交抱双臂靠在门边，很粗鲁地说道。小周不怕死地将他那细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喂，小姐。织田虽然看起来像个绅士，事实上却是个对人非常不客气的男人呦！"
织田知道对这些家伙抗议也是白费力气，正想叹气时，却听到杵柄叫了一声小姐，不觉大吃一惊，探头往杵柄身后看去。
被高大的杵柄和小周挡着，织田原先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杵柄身后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
"咦？你是昨天那个......"
"你好！"
对织田问好的是昨天在图书馆见到的山县，她穿着粉彩色的衬衫肩上搭着一件米色的针织衫，和她轻飘飘的模样非常协调。